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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与《伊豆的舞女》中少女书写之比较

2015-08-15邱永旭张瑞梅

长春大学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伊豆舞女但丁

邱永旭,张瑞梅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0)

但丁的《新生》中书写了少女贝亚特丽齐,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中书写了舞女熏子,她们都倾注了作家的心血和深厚情感。无论是但丁还是川端康成,都从正面积极地去赞美和描写她们,表达着对她们的眷恋。同时,两作品中的少女书写又呈现出“女神”与“女孩”的差别。本文将对两作品中少女书写的类同性和差异性进行比较,进而探讨作家出现共同的审美体验的因素及其文本深层次的时代背景和宗教文化内涵。

1 少女书写的类同性

《新生》是意大利诗人但丁写给贝亚特丽齐的31首抒情诗并以散文相连缀,于1292—1293年出版,是当时意大利文坛“温柔的新体”诗的代表作之一。在这部诗作中,但丁袒露心迹,公开隐秘情感,极富自传性质。《伊豆的舞女》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根据高中时独自到伊豆旅行并结识一位小歌女的亲身经历书写而成的,于1926年发表,具有明显的“新兴艺术派”的特点。虽然《新生》和《伊豆的舞女》在创作时间上相差了600多年,而作家也来自于不同文化体系,但是,时空距离并不影响不同时期、不同民族文化的作家对“人类的思维、情感、心理与审美等呈现出人性的共通之处”[1]的认同和感知。

1.1 爱情书写

但丁的《新生》和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都书写了纯洁美丽的少女,表达着作家对她们的眷恋和爱情,体现着作家共同的少女情怀和审美心理。

《新生》中,但丁吟咏着心中的“女神”贝亚特丽齐,表达着对她的赞美与恋慕。但丁9岁时见到了快9岁的贝亚特丽齐,从此一见钟情,终生思恋,奉为灵魂的引导者。《神曲》中则也反复出现贝亚特丽齐,并引导但丁游历了天堂。

《伊豆的舞女》中的“我”则可看成是作家本人,写了独自到伊豆旅行邂逅了一个名叫“熏子”的14岁的小舞女,并与之产生纯纯的爱情,让“我”难以忘怀。

可以说,《新生》和《伊豆的舞女》都写到了爱情,并且是对少女的爱情,而爱情一直是千百年来人们咏叹的主题,是人类共同的情感诉求和体验。这也就无怪乎但丁和川端康成在作品中书写心爱的少女,大胆表白爱情了。

1.2 初恋受挫

但丁和川端康成如此执著地书写少女,与各自的初恋受挫息息相关,并直接影响了作家的文学创作。

但丁9岁时遇到了快9岁的贝亚特丽齐,并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但贝亚特丽齐始终是高傲静穆的,没有给但丁一点爱的讯息和希望,并嫁给了别人,这不得不说给但丁带来了深深的遗憾和伤害。而但丁只能转而到文学创作中去表达自己的爱情,聊以慰藉。

川端康成曾与4个名叫千代的少女有过交往。尤其是川端康成23岁时与16岁的伊藤千代交往最深,并已口头定了婚,从菊池宽那里借到了房子。不料姑娘突然提出分手,对川端康成造成重大打击。川端康成久久无法释怀,一度认为自己得了“千代病”,并在《南方之火》《篝火》《处女作作祟》等文章中反复谈及此事。

可见,初恋受挫对但丁和川端康成的精神情感和创作心理造成的深刻影响,迷恋少女、书写少女已成为自身的情感补偿和创作源泉。

1.3 少女——真善美的化身

从少女本身来说,少女一般是美丽的、纯洁的、善良的,是世间真善美的化身,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作家对她们苦苦追寻的原因。

但丁一生都在为分裂、黑暗的意大利苦苦寻求出路而不得,内心苦闷时,贝亚特丽齐光辉圣洁的少女形象即是作家的精神寄托和安慰,并将贝亚特丽齐看成是上帝派到人世间来拯救他灵魂的天使。

川端康成童年不幸,亲人相继离世,尤其是10岁时姐姐的病逝带给他心灵深深的伤痕。缺少爱渴望爱,与纯洁美丽的少女相恋便温暖和疗治着他受创的心。正如川端康成所说:“恋爱因而便超越一切,成为我的命根子。”[2]675反映在作品中则是一系列少女形象的书写,除了《伊豆的舞女》中的熏子,还有《雪国》中的驹子、叶子,《古都》中的千重子、苗子,《千鹤》中的文子、雪子,等等。她们一般都是温柔善良、柔媚多情、助人为乐的,寄托着作家对于女性美的理想和信念。

1.4 共通的人性和审美性

同时,《新生》和《伊豆的舞女》中的少女书写还揭示了共通的人性和审美心理,有着超越时空的审美价值相似性。“文学即人学”[3],文学作品是作家探索人性的中介,体现着共通的人性,即对美好事物、真挚情感的不懈追求,这也使文学作品具有美学意义与价值。

《新生》中的贝亚特丽齐快9岁时穿一件“十分高雅的朱红色衣服,落落大方”[4]2地站在但丁面前,小小年纪已见淑女之姿,这正契合了但丁的审美心理,震颤了但丁的心灵。9年后的贝亚特丽齐,“身穿一件雪白的衣服,走在年纪稍大的两位淑女之间……她怀着无比的深情向我亲切致礼,使我似乎看到幸福就近在身边”[4]4。此时的贝亚特丽齐18岁,是少女最美好的年纪,已然成为美丽庄重得体的淑女,雪白的衣服更显她的纯洁,亲切的致礼突显她的教养。这一切都让但丁着迷,符合但丁对恋人的全部想象和审美心理。但丁便用自己的一生去恋慕她,并要用文字为她立一座永垂不朽的纪念碑。

《伊豆的舞女》中川端康成则对14岁的舞女“熏子”身体的各个部分都进行了描写,但并非为了追求感官刺激,而是要展示少女特有的美感与魅力[5]53,这可看成作家对少女的眷恋所致,有着对少女美的特有欣赏心理。尤其是对熏子出浴裸体的描写,“洁白的裸体,修长双腿,站在那里宛如一株小梧桐”[2]38-39。而文中的 “我”“看到这幅景象,仿佛有一股清泉荡涤着我的心”[2]39,并没有一丝的情色诱惑和感官刺激,反而让熏子少女的美有了一股净化的力量。

可以说,但丁和川端康成都对少女进行了正面积极健康的描写,毫不吝惜笔墨去赞美或欣赏她们,对她们的爱充满真挚情感,反映了作家共同的审美心理和价值。即使川端康成笔下的熏子是一个舞女,地位卑微,被大多数人看不起,仍获得了作家的青睐和喜爱,赋予她姣好的容颜,温柔的性格,美好的心灵,更赐予她来自学生娃“我”的爱情。

2 少女书写的差异性

《新生》和《伊豆的舞女》中的少女书写的类同性会使人看到人类共同的情感、审美心理和人性的闪光点,同时还要看到《新生》和《伊豆的舞女》中的少女书写的差异性。阅读两作品可知,但丁的《新生》书写了一位“女神”,表达的是对一位“女神”的恋慕;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书写了一个“少女”,表达的是对一个“女孩”的喜爱。虽都是对少女的书写和眷恋,却呈现出不同的恋爱心态和审美体验,反映着各自不同的时代背景和宗教文化内涵。

2.1 女神

《新生》中的贝亚特丽齐俨然“女神”形象,但丁对她的恋慕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之爱。但丁在作品中写道“这不是世间的女人,而是天上最美丽的一位天使”[4]77,并用优美的诗句赞美了她肉体和灵魂的高洁。“‘世上还有谁,’爱神说起话来,‘能够这么美丽,又这么纯洁?她的肤色几乎像珍珠一样洁白,当她的两个眸子流盼四顾,就会放射出爱情的烈焰。’”[4]44-45“天使凭神的智慧,大声疾呼:‘主啊,尘世可看到这样一个奇迹,这样的秀丽的神态,在灿烂无比、华光直上云霄的灵魂里孕育。’”[4]43但丁笔下的贝亚特丽齐,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是高洁的、完美的,颇有圣母风范。写到贝亚特丽齐的去世时则道:“我这位淑女投奔到天后玛丽亚旗下。”[4]82同时,文中大量重复出现数字“9”,大概有24次,如但丁9岁时遇到快9岁的贝亚特丽齐,9年后再次见到她,她向但丁问候是在当天9点,等等。但丁还专门讲述了“9”与贝亚特丽齐的密切关系。贝亚特丽齐去世的年月日也与9相关,而3是9的根,3乘以3等于9,而数字“3”在基督教中象征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贝亚特丽齐始终与“9”相随,则说明了“她本身就是一个‘九’,也就是说是一个奇迹。她的根不是别的,而是令人称奇的三位一体”[4]85。贝亚特丽齐在但丁笔下是一个完美化、理想化、神圣化、圣母化了的少女形象,具有崇高的道德力量。但丁对她的恋慕,也带有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的性质,并交杂着圣母崇拜的复杂情感。作品中,但丁经常进行着心(情欲)与灵魂(理性)的对抗,并最终抛却了邪恶的欲念,重拾理性,又可以“一心一意思念我最亲切的贝亚特丽齐”[4]108。但丁对她的恋慕更多的是不带情欲的,是灵魂上的思恋。还时刻为贝亚特丽齐的声誉和德行着想,作品中写到但丁在教堂里偷偷盯着贝亚特丽齐看被人发现后,解释说他盯着看的是贝亚特丽齐旁边的女郎,为的是不损害她的名誉,将真实感情隐藏在心里。

但丁之所以会书写一位“女神”形象,首先与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和宗教文化体系密切相关。但丁是文艺复兴早期伟大的诗人之一,被恩格斯称为“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也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6]。处于新旧时代交替时期,造成了但丁思想的复杂性,张扬人文主义精神的同时又深受中世纪基督教文化的影响,有着世俗文化与宗教文化冲突融合的典型特征,这也反映在他的文学创作中。文艺复兴则是要复兴古希腊罗马文化,以人为中心,从人的欲求出发,真实地去表达人的思想、愿望、情感。但丁在《新生》中敢于大胆地表达对贝亚特丽齐的隐秘情感,公开表白爱情,“爱神”一词更是充满文本,则是受人文主义思想影响。这在中世纪末期,基督教走向极端扼杀人性,教会文学一统文坛的情况下,造成巨大影响。同时,但丁作为中世纪末期的诗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基督教思想文化,即使经受着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思想的洗礼,仍深受影响。这也就造成但丁虽然敢于冲破教会的禁欲主义,大胆表白对贝亚特丽齐的爱情,却不可避免地、不知不觉中把她造就成了一个神圣化、圣母化了的少女形象,成为“9”的化身,成为一个奇迹。而但丁对她的爱也成为灵魂理性上的“精神恋爱”,带着中古时期的神秘色彩。

其次,但丁对“女神”贝亚特丽齐产生“精神恋爱”又与他的典雅爱情观密切相关。典雅爱情观是中世纪骑士的爱情生活方式,是中世纪文化的产物。地位较低的骑士疯狂地热恋贵妇人并为她效忠奉献,而贵妇人则常以高傲冰冷的态度对待他。在恋爱过程中,常表现为一种骑士对贵妇人的“精神恋爱”,并混杂着女性崇拜与圣母崇拜的复杂情感[7]。但丁在《新生》中则像一位骑士一样恋慕着贝亚特丽齐。在一次上流社会聚会时受到贝亚特丽齐嘲笑,虽心痛无比乃至泪流满面,仍不改初衷,并严格要求自己要从灵魂上恋慕她,而不能耽于欲念。这便是中世纪典雅爱情观对但丁造成的深刻影响。

2.2 女孩

《伊豆的舞女》中的熏子是一个“女孩”形象,表达的是对一个纯真小女孩的喜爱。熏子是一个14岁的小舞女,美丽动人,羞涩柔媚,心地善良,替人着想。作品中,川端康成对熏子身体各个部分都进行了描写,展示了少女特有的美感和魅力。同时,熏子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我”,羞涩柔媚,多次脸红。为“我”端茶,熏子“脸就臊红了,手不停地颤抖,茶碗险些从茶碟上掉下来”[2]35;“我”无意间走进还在睡觉的舞女一行人房间,熏子看到“我”,“满脸绯红,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脸”[2]41;等等。这些细节虽小,却把熏子的小女孩性情展现无遗。而熏子为“我”寻“手杖”,为“我”掸掉身上尘土,扯平衣服,又是她心地善良、替人着想的一面。到了最后,她来码头为“我”送行,“一味低头望着运河入海处,一声不响”[2]53,只是默默地听 “我”说话,并一个劲点头。可知,熏子内心的悲伤,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痛,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也突出了她的柔媚多情。川端康成笔下的熏子是一个典型的小女孩形象,是人世间的,可以亲近的,真实可感的,宛如邻家妹妹一般。作品中表达的对熏子的喜爱也更偏于世俗化,对于熏子的爱包含着肉体、灵魂、性格等丰富内涵。作品中的“我”也是大胆追求,主动亲近,与熏子下五子棋、为她读书、约她看电影等等都是集中体现,毫不隐讳内心情感。

川端康成之所以会书写一个“女孩”形象,首先则是因为他深受日本传统文化影响,尤其是“好色”文化。这里的“好色”是个褒义词,并非中国人所说的“好色”,不能以道德伦理去评判。从日本固有的文化去审视,则是要从情感、审美、心理欲求出发,采取美、真的判断基准。最早是在日本平安时期的文献中出现,“好色”之人指的是能解男女风情的人,并要求男性对女性表现出不知疲倦、持之以恒、广泛的追求,才称得上“恋爱英雄”[8]。川端康成则受此影响,在《伊豆的舞女》中塑造的“我”与其说是在独自旅行,不如说是在追寻着舞女熏子的脚步。初次在汤川桥偶遇舞女一行人,第二次在汤岛旅馆远远看熏子跳舞,第三次则在天城岭追上舞女一行人与他们搭伴旅行。而“我”也在与熏子的接触中被这个美丽、天真、纯洁、善良、多情的小舞女所吸引,并陷入爱恋。

其次,川端康成深受日本传统文学影响。中学时,川端康成就熟读《源氏物语》等作品,并憧憬日本小说的鼻祖《竹取物语》,“崇拜圣洁处女,赞美永恒的女性”。日本文学有着哀婉细腻、深沉敏锐、幽玄雅致的审美特征,长于描写悲情之美,这就有利于将文学触须伸向描写女性情感[5]55。这也就无怪乎川端康成在《伊豆的舞女》中塑造了“女孩”熏子形象,并对她的肉体和心灵都表达欣赏和喜爱,虽是世俗的爱,却真实动人。

再次,川端康成还深受佛教思想影响,“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9],讲求放下与不执,有着虚无主义思想倾向,反映到作品中则描写无疾而终的爱情。《伊豆的舞女》中熏子得以与学生娃“我”邂逅,但终究不会开花结果。熏子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离别是痛苦无奈的,但都选择了放下情缘,释怀,一切都是虚空,终究随风而逝。川端康成笔下的熏子还是那个纯真可爱的女孩,不强求亦不奢求爱情,更不奢望有什么结果,只是爱情来了就投入,爱情去了就放手。正如她到码头为“我”送别,一声不响,只是点头或摇头,“一味低头望着运河入海处”[2]53。而“我”上了回东京的船,“头脑恍如变成了一池清水,一滴滴溢了出来,后来什么都没有留下”[2]55。

3 结语

综上所述,对但丁《新生》和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中的少女书写进行了比较,可以发现作家共同的少女情怀——对纯洁美丽少女的眷恋,而对她们的眷恋也就是对世间真善美的信仰和坚持,有利于构建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同时,在比较两作品中少女书写的类同性和差异性中,人们既看到了人类情感、审美心理、人性的闪光点和共通性,又看到了不同时代背景和宗教文化存在的差异性,这就对不同文化的交流沟通产生积极意义。

[1]杨乃乔.比较文学概论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81.

[2]川端康成.川端康成小说选[M].叶渭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3]徐舒虹.五四时期周作人的文学理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12.

[4]但丁.新生 [M].钱鸿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5]彭国栋.川端康成的少女情结 [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0,16(3).

[6]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M].中共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23.

[7]李鹏.试述“典雅爱情”对但丁的影响 [J].名作欣赏,2005(5):48.

[8]饶道庆.《源氏物语》和《红楼梦》的“好色”比较:兼论日中古代文化的“好色”观对两书的影响 [J].文艺研究,2004(6):74-75.

[9]李安纲,赵晓鹏.心经[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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