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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 艳 其 外 ,醇 至 其 内——谈晚清词坛对南宋词人吴文英的推崇

2015-08-15郭瑞璋

语文学刊 2015年15期
关键词:全词词人生命

○郭瑞璋

(呼和浩特职业学院 人文与旅游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1)

吴熊和先生指出:“清末崇尚梦窗词之风转盛。王鹏运、朱孝臧、郑文焯、况周颐为晚清词坛四大家,于梦窗词皆寝馈甚深,倡导甚力。”[1]清初朱彝尊代表的浙西词派高倡姜张,作为姜张“清空”对立面的“质实”受到诋毁,吴文英词“七宝楼台”之说几成定论。一直到清中叶常州词派的周济才把吴文英从姜张的圈子剥离出来,他说:“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到晚清,词坛四大家才真正开始对吴词推崇备至。四家之年长者王鹏运首倡校刻梦窗词,况周颐在《惠风词话》中以吴文英作为宋词的最高典范,他说吴词:“蕃艳其外,醇至其内”。四大家之所以如此重视吴词,是因为经过研究和揣摩,他们对吴词有了新的认识。

一、人生忧患的压抑感伤心态

吴文英词有沉郁抑塞、吞吐凝噎的浑厚之美,这独得晚清士大夫的赏爱,这中间,除了审美趣味的相近外,是否有更深层的心理联系。他们之间,有着深刻的文化心态的相似,伤心怀抱的共鸣和失意士人的角色认同。清代的后期,不仅是清代社会衰败的后期,也是整个封建社会衰败的后期,这一时期,封建社会内里朽尽,各种社会问题接踵而来,矛盾重重。作为社会的中流砥柱,这些士人有变法改革之心,却也是回天无力,他们想要超脱而不能,因此面临的一切无不成为他们借以抒发情愁的寄托,一种世纪末的黑暗与风雨对人的身心的压抑,他们欲哭无泪,眼前的一切都感动了晚清以来的词人诗客,而浑厚沉郁的风格恰好成为他们抒怀写心寄愁寓恨的最佳典型。对人生处处忧患的感伤之情以及他们对生命短暂的恐惧,对无法把握命运的惶惑以及对于社会危机可能出现的种种可能的忧虑,这种情绪,也正代表了千百年来“失意者”共同的文化心态,因此他们矛盾的心理大多以郁结的意象为表现,将凄凉的心境外化为悲凉的词境。我们看吴词也很少有超脱的意境和恬静平淡的心态,更多的是悲凉怨抑之音。“盖诗以情为主,故诗人皆深于哀乐;然同为深于哀乐,而又有两种殊异之方式,一为入而能出,一为往而不返。入而能出者超旷,往而不返者缠绵。”[2]这必然导致词人耽溺于痛苦,执着于悲哀,心灵承受着沉重的压抑。

吴文英《八声甘州·灵岩陪庾幕诸公游》历来被视为作者纪游怀古名作: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 幻苍崖云树,名姓金屋,残霸宫城。箭泾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廓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上片以浪漫的想象写灵岩山苍崖云树、金屋宫城是天上流星下坠幻化而成,又写过去吴宫生活的奢靡和如今的荒寂,在奇思妙想、鲜明对比中抒写盛衰兴亡的感叹。下片首句指出吴王败国的原因在于荒淫昏庸,转而赞颂范蠡清醒隐退,继而抒发自己老大无成的迟暮之悲和对时政的深深忧虑。结尾以景写情,极抒知音难觅,壮志未酬的感伤。陈洵《海绡说词》说:“‘沧海’承‘五湖’,‘山青’承‘宫里’,独醒无语,沉醉奈何,是此词最沉痛处。”《贺新郎·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是词人在沧浪赏梅追怀名将悠世伤时之作。上片写到韩将军故居访陈迹追怀抗金英雄韩世忠坎坷遭遇,为英雄壮志未酬深致感慨,表达深深悼念之情。下片写观梅情事,抒写忧时感伤之情,对南宋国势日衰、濒临灭亡的现实与未来,表示深切的忧虑与悲愤。全词激越苍凉,沉郁深婉,结构严密。宋代士大夫普遍具有这种忧生心境,他们表现的是生存状态的不自由,往往从社会的制约开始,所以这类作品一般具有历史与人生两个层面。这种投身于自然的解决办法,是宋代人解决生命忧患的诗意的审美的办法,既超出现实,又诗意的返回现实,既超出人生,又诗意的返回人生。

二、吴文英词比兴寄托的抒情方式

历来论梦窗词多从其词的语言风格和意象出发,如张炎的“七宝楼台”之说,清初吴词虽然得到一定程度的可定,但也没能超出以往的评论窠臼,直至晚清词坛,四大家从吴词的思想内容入手,阐明吴词寄托遥深的特征,如况周颐云:

词之极盛于南宋也,方当半壁河山,将杭作汴,一时骚人韵士,刻羽吟商,宁止流连光景尔? 其荦荦可传者,大率有忠愤抑塞,万不得已之至情,寄托于其间,而非“晓风残月”、“桂子飘香”可同日而语矣。梦翁怀抱清夐,于词境为最宜,设令躬际承平,其出象笔鸾笺,以鸣和声之盛,虽平揖苏、辛,指麾姜、史,何难矣。乃丁世剧变,戢影沧洲,黍离麦秀之伤,以视南渡群公,殆又甚焉。[3]

司马迁说:“《离骚》者,犹离忧也。……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可以示为后世寄托说的基本内涵,也可以见比兴寄托传统之源远流长。这里我们所指的寄托,就是说在普通、寻常的事物的描写中寓于作者自身的情感或是广阔的社会内蕴,一般来说,越是寄托遥深的作品,所蕴含的意蕴越为广阔,也愈加耐人寻味。从北宋到南宋的词作考察来说,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寄托理论的自觉形成。“到了南宋,词人在词中反映社会、民族问题,或者抒发抗敌复国的怀抱,或者寄寓黍离麦秀的悲凉,产生了更多的有寄托的词作。”[2]从立说者而言,要弄清词是否有寄托,一则当考察本事,而则当着眼于作品本身的意象内蕴。吴文英《宴清都·连理海棠》是咏物与咏史的结合。全词借歌咏连理海棠咏赞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真挚爱情,慨叹他们爱情的悲剧结局。上片咏物,描写连理海棠花红叶茂相倚相靠的秀美风姿,笔触细腻。下片咏人,突出表现二人的深情厚爱。结尾对二人悲惨结局深挚慨叹。全词以花开篇,又以花结束,将咏物、叙事、言情、抒慨融为一炉。又《花犯·郭希道送水仙索赋》篇,如题所指的是咏水仙花。全篇以拟人手法贴切的比喻并融入神话传说,生动地描写了水仙清雅、俏媚的姿容神采,表现了水仙冰魂玉骨的高洁品格。作者对水仙的崇仰爱赏,表达了自己的追求向往,实际也是作者高雅情操的展示。词的寄托,或以怀古或以咏物,借古讽今而意在物外。咏物词从宋初的取神到北宋的形神俱似再到南宋的形神与情的结合,完成了发展成熟的过程,外在的物象与内在的情感神遇而迹化,天然凑泊,是哲学上“天人合一”在文学艺术中被诗意地醇化,物质空间从而渗透了时间的深情与人文的依恋。其词《高阳台·宫粉雕痕》是借咏梅悼亡之作,咏落梅与悼亡人融为一体。上片细写梅花凋落的情景,以“宫粉”、“仙云”、锁骨菩萨喻梅花,突出表现了梅花娇美、飘逸、清纯、华贵,梅花凋落野水荒湾,实暗喻亡人的伤逝。下片更进一步由物及人,化用寿阳公主梅花妆和江妃解佩典故,为逝去离婚唱出招魂曲,委婉情深。

三、吴文英词感伤怀人的真挚情感

吴文英词内容的深厚,这也就是感情的深厚,这在于作者对生活的体会。叶嘉莹先生在《灵谿词说》中引刘永济先生语:“梦窗是多情之人,其用情不但在妇人女子生离死别之间,大而国家之危亡,小而友朋之聚散,或弔古而伤今,或凭高而眺远,即一花一木之微,一游一宴之细,莫不有一段缠绵之情寓乎其中。”[2]

其词《鹧鸪天·化度寺作》:

池上红衣伴倚阑,栖鸦常带夕阳还。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

乡梦窄,水天宽。小窗愁黛淡秋山。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阊门屋数间。

此词是写思乡怀人。上片描绘倚化度寺栏杆所见夏秋交替时节秋雨绵绵桐叶纷落的萧瑟景色,抒写寂寞酬唱的悲秋之情。下片写思乡怀人,表现对家人深深眷恋之情。全词清婉绵远,写景如绘,语淡情深。

如若士人有高原之志,却不为世人所了解,必然感到深深的孤独,在孤独中又体会出自己的衰老,自然感到生命的悲哀。而爱情的不自由,是社会对生命的挤压与限制,必然会引起生命的回响,这种回响往往是屈辱的悲声,生命的颤抖与哀号显得特别凄厉,感情更为动人,在以悲为美的宋代,爱情之悲往往为词人所喜爱。吴文英词也是如此,他在苏州、杭州都有一妾,一离一亡,这足以引起他对生命的伤感。这种深情源于他的生命忧患,因此他痛感生命的稍纵即逝,才觉得生命中的美好爱情弥足珍贵,才百般呵护,千般沉吟,万般无奈。这种深情更显出内在的力量,凄绝哀婉。《夜合欢》是作者泊舟苏州东门怀念当年在苏州的小妾所作,上片追忆当年与苏姬同居同游的温馨往事,写得情深意长。下片写重来此地但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睹物伤感的情状,抒发了对小妾的无限怜爱怀念之情。全词情境交融,以“柳暝河桥,莺清台苑”,抒写“残鸦飞过苍茫”的愁情。《霜叶飞·重九》也是作者怀念亡妾之作,全词笔意清疏,含思凄婉,真情感人。陈延焯在《白雨斋词话》说此词“有笔力,有感慨。凄凉处只一二语,已觉秋声回起”。《点绛唇·试灯夜初晴》是元宵节前夕试灯夜观怀人之作,《祝英台近·除夜立春》是作者客居他乡除夕夜立春生起的怀旧感伤之情,《澡兰香》是作者客居淮安端午节怀人之词,《风入松》是清明节怀人之词。《浣溪沙·门隔花深旧梦游》是词人感梦之作,上片纪梦,写梦中与伊人依稀相见又的情景,迷离朦胧,其中“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以拟人的手法写云和月,渲染气氛,极抒内心凄冷感受。

综上所述,吴词的基本情感是感伤忧生的。对世态的慨叹,对爱情的吟咏,对生命的礼赞,这些也就是其感情的总总表现。这种深情也就是况周颐所指出的“厚”:“即其芬菲铿丽之作,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沉挚之思,浩瀚之气,挟之以流转。今人玩索而不能尽,则其中之所存厚。”[4]

[1]吴熊和.吴熊和词学论集[M].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

[2]叶嘉莹.灵谿词说[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况周颐.况周颐词话五种[M].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

[4]况周颐.惠风词话[C]//况周颐集.2012.

[5]秦惠娟.民国时期词学理论新变研究[D].中央民族大学,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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