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一个追求“幸福”的女人
2015-08-15周伟
周 伟
很多教师在讲解《祝福》的时候,习惯于把祥林嫂看成是一个遭受封建礼教戕害的社会底层妇女,从而一笔带过;而对封建礼教则大肆口诛笔伐,唯图杀之而后快。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这种残忍在于忽略了祥林嫂的真实存在,忽略了祥林嫂是鲁迅先生极力刻画的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独到思想并付诸行动的“人”。封建礼教固然可恨,但人性的真实剖析不应忽视。
祥林嫂是个非常苦命的妇女,可在苦难中生存的她也有过短暂的幸福,并为自己的幸福而不断适应、追寻。祥林嫂共三次到鲁镇,第一次到达鲁镇后不久,有了如下表现:“他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这和刚到鲁镇脸色青黄明显形成对比。这是内心幸福的外在表现。作为下人,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那样一个家庭中,物质和精神生活绝不会很好,但祥林嫂确实是白胖了,可见她是极易满足的人。可我们还应关注她这种幸福背后的根源,祥林嫂初到鲁镇是为了逃避她的二次婚姻,且这种逃避是一种主动行为。在再嫁和做下人之间,祥林嫂追寻的是后者。这足以说明一件事情,祥林嫂第一次追寻的是“守节”的幸福。她暂时得到了,这才是她反满足、白胖的原因。可是,最终却不得不屈从于婆婆的逼迫而改变自己的意愿。再嫁到贺家墺,宣告她第一次追寻的破灭。想“守节”而不得。
当祥林嫂嫁到贺家墺以后,从别人的嘴里得知“母亲也胖,儿子也胖”。可见其心态平和,安于当时的生活。在诉说阿毛事这一段落中有如下话语,“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他句句听”,“我们的阿毛”。尽管能说明这件事对其打击巨大,但不可否认,从中能看到祥林嫂对当时生活场景的熟悉,也从侧面反映其幸福的状态。“我们”当然指自己和贺老六。祥林嫂,已经把自己完全地融入到这段生活之中。还有就是与柳妈对话中反映了贺家墺生活的影子:“阿阿,你……你到自己试试看。”她笑了。笑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起来以前的生活,试问若不幸福,怎会有这会心一笑?可以感觉到,被逼改嫁后的祥林嫂似乎已放弃了原先在鲁镇时候的那种坚守,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这时的她应该是幸福的,此时祥林嫂最大的心愿应该是希望守着这个家过上安稳的日子。似乎事情正向着良性的方向发展,我们也看到了这一阶段的祥林嫂的幸福。但天有不测风云,丈夫死了。祥林嫂并未放弃,阿毛成了他全部的希望,还有就是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她希望能带着她的阿毛继续生活下去。可这种梦想很快被无情地碾碎。祥林嫂的第二次追寻破灭——想安稳生活而不得。
孤苦伶仃的祥林嫂再次来到了鲁镇,她已不再想着她的坚守,精神和肉体已饱受摧残的祥林嫂开始最大限度地去适应新的生活,她用一年的工钱捐了门槛,其中一个原因仅仅是在祭祖时能够安然地去布置酒杯和筷子。此时的祥林嫂已经没有以前那些相对较高的期望,现在的目的就是能够安稳地生存下去。但,想生存而不得。
我们来看一下祥林嫂对于幸福的定义:想坚守礼节;想安稳地生活下去;想获得最起码的生存权利。祥林嫂的要求很低,且要求在逐步降低,在每一次的困境面前她都尝试着去做到心中所希望的最低标准,这是一种令人心酸的追寻;可三次的追寻却带来三次的失败,也许活着对于祥林嫂来说,是个太高的奢望,祥林嫂用自己的理解追寻着如此简单的幸福,所以他捐了门槛,她想用自己的努力来换取一个奴隶的生存空间,可是她失败了。这次的失败成为了他死亡的诱因之一,如此简单的幸福,却要用死来追寻。祥林嫂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次心灵的表达,更折射其背后的无限辛酸。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那么,也就有地狱了?”……“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第一句话可以看出,有个问题已经在祥林嫂脑海中盘桓许久,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是始终找不到一个权威的解释,起码是她认为找不到权威的解释。这种压抑已久的心事亟待获得解答。这个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个识字多,出门多,见识多的“我”,所以祥林嫂就如同获得了一个救星,眼睛也随之熠熠生辉。我们甚至可以推测,在见到“我”之前,祥林嫂想要问的这件事情有没有问过其他人呢?一定是问过的,不然也不会见到“我”之后眼睛忽然发光。可以想象,之前的询问结果一定是没有确切答案的,或者说祥林嫂是一个相对有主见、思想的人,更愿意去寻求一个自己认为有说服力的依据,且她把她的想法延续了很久,希望找到一个确切答案。而“我”的话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那么,盘桓脑海中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对于祥林嫂来说究竟有多重要?祥林嫂又为何如此急于知道答案?后面三句话呈现一种递进关系,这是盘亘在祥林嫂思想深处的事,也是她最为关心的事。应该说祥林嫂是相信有灵魂的,从她所处的时代、个人的认识,都不能片面对祥林嫂进行人为的拔高。“我”的回答明显是一种矛盾,或者说是一种斡旋;但是祥林嫂明显没有太多地关注“我”话中的语病,她关注的只是我的话中和她的思想相同的部分。所以听到回答,祥林嫂开始极度的紧张,在有没有灵魂这个问题上却明显是一种矛盾的纠结,第一问实际上是为下面的问题做铺垫,有灵魂自然有地狱,那么祥林嫂希不希望有地狱呢?笔者认为是希望有的,因为下面一句话是“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在这么连续的追问面前,最后的问题最为关键,它显示了祥林嫂最终的想法。这个“一家人”,应该指的是贺老六和阿毛,而不是祥林。这个时候,我们对于祥林嫂为什么那么急于捐门槛的另一个目的也就非常清晰了,也更清晰地看到祥林嫂矢志不渝追寻的方向。
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现实的残酷已无法生存?祥林嫂在经过比对之后发现,地狱还是比人间更好一些,尽管有可能会锯成两半,但起码还有和阿毛与贺老六相见的机会,起码还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所以,祥林嫂花了一年工钱捐门槛,就是为了能够洗脱自己的“罪孽”,能在地狱中避免被锯成两半,还能安然无恙地和家人见面,过上幸福的生活。这竟然就是祥林嫂现在最想要的幸福,最想追寻的幸福。读到这时,早已是催人泪下。
现实生活没有给祥林嫂带来任何的留恋,但我们仍然可以想象,需要到了怎样的程度才能让祥林嫂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去迎向死亡?可对祥林嫂来说,这种追寻却恰恰是最有意义的。一个追寻幸福的女人,追寻的结果却是必须死亡,多么可悲啊。从纯人性的角度去挖掘人物的内心,就能更深刻地挖掘其背后的根源,真正从心灵上引发共鸣和深思,就能去匡正人性的弊端,获得本质的升华,这比封建礼教四字来得更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