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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人的现代性救赎——以《洪堡的礼物》为例

2015-08-15何亦可

宜春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洪堡芝加哥现代性

何亦可

(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索尔·贝娄(Saul Bellow,1915-2005)是美国20 世纪大师级的小说家,因“对当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获得1979 年诺贝尔文学奖。其代表作之一《洪堡的礼物》描述了美国两代犹太移民作家的不同境遇,“深刻地反映了当今西方的社会问题和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1](P14)小说的背景辗转于几个大城市之间:芝加哥、纽约、德克萨斯和马德里,但主要的故事情节设置在美国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芝加哥。作为美国中部心脏地区文化和金融象征的芝加哥,拥有林立的摩天大楼、大型购物商场和密集的交通线路,称得上是典型的美国式城市。不断发展的城市更新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个性体验,其中的繁华与没落、理智与混乱、富有与贫穷恰似一幅浮华世态的拼贴画。贝娄把小说中的主人公西特林放置在这个现代性大都市中,让他成为了城市的观察者、体验者。而作为社会学家的齐美尔就特别关注现代都市中的个体生存体验,因为“大都市是现代性关注的中心,成熟的货币经济(处于大都市的中心位置)是对整个社会现代性的扩张的反应”。[2](P69)现代都市人的心理性格、自我探索和对城市的感官印象都是现代性在个体身上的折射,齐美尔称之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主义”。作为齐美尔式人物的代表,《洪堡的礼物》中的西特林在现代性自我救赎的道路上艰难前行,他能否到达成功的彼岸呢?

一、都市陌生人

查理·西特林是俄国犹太移民的后代,长于美国的中西部城市,都市见证了他的发迹与没落。西特林便是齐美尔所定义的典型的“都市陌生人”,在《陌生人》一文中,他说: “陌生人指的是今天来并且要停留到明天的那种人。可以说,陌生人是潜在的流浪者:他被固定在一个特定空间群体内,或者在一个它的界限与空间界限大致相近的群体内。”[3](P110)不同于今天来明天走的陌生流浪者,“陌生的都市人”有着其特殊性,他生活在一个城市空间或一个群体之中,却又与这个空间和群体疏离,“既在群体之外,又在群体之中”。[3](P110-111)这意味着陌生人与我们保持着特殊的距离,处在视域的边缘,是一群孤独的边缘人。但作为异乡人的西特林很难融入到芝加哥这个城市中,有强烈的疏离感,我“既不属于芝加哥,也没有完全摆脱它。对我来说,芝加哥平日现实的兴趣和现象,既不够真实生动,也没有什么象征意义”。[4](P296)他就像个“晃来晃去的人”,被悬挂起来,却又没有完全脱离城市。在现代西方语境中,传统的知识分子可以被分为三类:第一种,受过专门训练,掌握专业知识,运用所学来解释宇宙人生;第二种,形成一个与社会中其他阶级不充分整合的、不依附于现存体制的、相对独立的社会阶层;第三种,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对时政采取批判态度,对现状往往不满。西特林是一名剧作家和传记家,但他从未感觉自己属于任何一个知识分子群体。他太太经常邀请一些知名的作家、评论家到家里做客,西特林总是避而不见。在他创作的历史剧《冯·特伦克》大获成功之后,西特林跻身纽约上层名流社会,成为了总统的座上客,但他之后放弃了地位名利,回到芝加哥反省自己的过往。西特林离群索居,在偌大的城市中竟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孤独感。

齐美尔认为这些都市陌生人的典型特征是“忧郁”,他们的个性被现代碎片式的生活所压抑,不得不通过特殊途径来释放。随着工业化的推进和消费社会的兴起,人们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细致的服务中流连,在高耸的摩天大楼和流动的车流中徘徊,瞬间和碎片化的现代生活不断冲击着都市人的心理,现代性建筑和物品让城市里的个体经历着独特的体验。“商业性的芝加哥”像个超级市场,[5](P201)展览着来自世界各地各式各样的商品,广告、贴画吸引着人们的眼球,独一无二的都市景观制造着视觉奇观。像波德莱尔、本雅明、齐美尔笔下的城市漫游者一样,西特林也徜徉在芝加哥的街道上,面对橱窗里展示的瞬息万变的商品、熙熙攘攘的陌生人群、形形色色的面孔,他产生一种新奇感和瞬间的、当下的、不确定的印象,流逝飞转的时间碎片让他震惊。西特林意识到:“瑰丽的面纱、虚幻的境界,以及沾污着永恒的白光的五彩玻璃的圆顶,而我就在紧张狂乱之中哆嗦。”[4](P3)这些碎片和生活快照不断地刺激着都市人,使他们处于一种强烈的紧张之中。个体被大都市持续、反复的印象所刺激,精神压抑,于是他们尽力保护“自己不受危险的潮流与那些会令他们失去根源的外部环境的威胁”。[6](P133)现代城市的产物——汽车逐步取代人的双腿,成为代步工具,是人向外扩展延伸的器官。与19 世纪大都市中的游荡者不同的是,西特林不再靠脚力游走在交织的街道上,而是钻进了车厢里感受现代生活。车门使他避免了人群的湿热、体味和碰触,车窗隔开了外面的噪音、尾气和拥挤,汽车让他与城市保持一定的距离,减缓他的心理刺激。对于功成名就的西特林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疯狂的消费与无节制的娱乐,而物质的都市带给他最大的好处便是各种感官上的满足。从服装首饰到食物饮品,他都毫不吝啬。“我口袋里有的是钱。在麦迪逊大街溜达的时候,看到商品橱窗里那可心的卡丹或者埃美尔领带,不问价格,我就会买上。”[4](P9)而这些物品失去本质特征,变成只有表征意义的品牌。从雷明顿的电动剃须刀、萨克斯的西装到特文宁牌早点茶和库柏牌高级果酱,这些高档品牌是西特林标榜自己身份地位的道具。西特林为了讨好情妇莱娜达,不惜血本为她购置首饰豪车,为的只是能让他的肉欲得到放纵。西特林通过简单的消费娱乐活动,希望暂时填满空虚、稀释孤独、解放压抑的心灵。

二、都会性格与现代性危机

“害怕、恐怖和不合心意是大都市人流在那些最早观察它的人心中引起的感觉”,[7]在《大都会与精神生活》中,齐美尔提出“都会性格的心理基础包含在强烈刺激的紧张之中,这种紧张产生于内部与外部刺激快速而持续的变化。…瞬间印象和持续印象之间的差异性会刺激他的心理”。[6](P132)而这种大都会特有的心理是货币经济所造成的,“现代社会是以货币经济为主导的社会,而城市是货币经济的中心”。[8](P801)齐美尔在《货币哲学》中探讨了货币机制对资本主义文化和个体生活的影响,在大都市的环境下,货币经济与现代人的心理机制相互强化。在现代社会中,货币成为衡量一切的公分母,“导致了现代生活的量化和平均化,生命背后的意义在货币面前日益式微”。[9](P52)任何的事物在货币面前都失去原本的独特性,变成了均质的东西,而当现代人面对这种同一性时,便失去了往日的兴趣。当一切都以交换价值为标准,金钱成为人与人、人与世界沟通的中介,那么人们就会产生麻木、空虚和厌烦的情绪。齐美尔认为,货币经济的发展是促进社会分工的因素之一,“城市首先是最高度的劳动分工中心”,[6](P139)越来越精细的职业分工使一个人的发展片面化、单一化。面对日益扩张的货币经济,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们逐渐形成了理智、计算的性格,感到空虚、烦躁、腻烦,对人对事冷漠疏离。而这种都会性格让他们深陷痛苦的泥沼,面对现代性危机其生存困境令人担忧。

《洪堡的礼物》里,芝加哥是金融、商业中心,金钱控制着人的一切,小说的大多数人物都具有都市人的计算性格,西特林当然也不例外。他曾这么说,“钱是客观存在,钱就是根本”,“眼下占据了我整个心灵的则是钱,支票,阿飞,汽车”。[4](P85)西特林自己也承认“这是三个赤裸裸的自我,三个属于低级现代理性和计算的动物”。[4](P251)齐美尔认为“现代心灵已经变得越来越带有计算性”。[10](P84)因为货币经济下的数学思维让人们不得不用数字、方程来计算一切价值,甚至连感情也可以被量化。西特林和情人莱娜达的关系只是金钱、肉体的交易,毫无真实爱情可言,莱娜达看重的是西特林的财产,而后者也用金钱计算着前者的价值,“假如我在野外花市上给莱娜达买过一束栀子花,我就能想起买花的钱是七角五分,而且那三枚二角五分镀银硬币上黄铜花边也会历历在目。”[4](P133)西特林计算着情人的价值,认为他投的越多,她的身价就越高。但莱娜达可不这么想,在得知西特林手里的《冯·特伦克》30 万的制片权“制片人拿了一半,经纪人拿了百分之十,政府拿走了剩下的百分之六十,用五万买了肯伍德那所宅子,现在归了丹妮丝”,莱娜达的脸异常冷静[4](P400)”,最终离开了破产的西特林。原本完整的西特林一家,因为他和妻子丹妮丝的离婚弄的四分五裂,两人因孩子的抚养费产生分歧最后对簿公堂。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法计量的,但两人却在法庭上对抚养费的金额讨价还价,家庭的亲情也被量化,被换算成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都会性格的心理基础是神经刺激的增多和精神的紧张,为了应对现代生活的瞬间性、偶然性和不确定性,都市人习惯用理智的态度处理人与人的交往。“而在这种态度中,形式的公正经常伴随着一种冷酷无情。”[10](P83)克制、世故、冷漠的都市人对世间冷暖麻木淡漠,对城市现象漠不关心。西特林当得知自己的奔驰车被砸得面目全非后,“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撕裂了似的”。[4](P42)但他必须想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为了恢复理智和平静,他竟然练起了瑜伽。当货币作为中介成为一切事物的评判标准,就抹杀了其原有的独特价值和属性,“现代个体就再也感觉不到对象的意义和价值的差别,一切都变得陈旧、平庸、千篇一律、没有任何鲜活感”。[6](P55)于是空虚和无聊就是货币经济影响下现代人的性格特征之一。西特林在小说中直接表达了这种情绪:“一处于芝加哥状态,我就模模糊糊地觉得一种无名的空虚,心在扩张,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渴望,灵魂的知觉要求表现自己,有些像服用过量的咖啡因的那种症状。”[4](P77)

个体在现代都市的频繁刺激下,已丧失了感知体验的丰富性和敏锐性,变得对所有事物都腻烦,感觉不出事物的独特细微性。对新奇事物已麻木的现代人,出于对破碎生活进行抵制的本能,只能以更加超出常规的行为来接受世界,表达个性。通过游戏、运动、冒险这些挑战心理生理极限的方式,实现对日常生活的超越。西特林可以算是城市里的一个冒险者,他喜欢和芝加哥黑社会的人物一起打球,与三教九流玩扑克赌博,和流氓经理人讨价还价。“西特林沉溺在竞赛的狂热之中不能自拔”,[4](P78)每次他比赛打壁球都会使出全身的力气,为了救球会拼命,即使摔断了腿、磕掉了门牙也值得。他亲眼目睹球友心脏病突发,但仍然在球场上横冲直撞,和死神逗趣。西特林和坎特拜尔打牌输了钱,于是奔驰车子就被砸得面目全非,还被这个阿飞折腾了一整天。灵魂深处确定感的缺失,驱使他在一个又一个新的刺激、感觉和外部活动中寻求暂时的满足。但激情过后的西特林身心俱疲,生存状态让人堪忧。

《洪堡的礼物》中西特林对“厌烦”这个主题的思考占了长长五页的篇幅,他探究人类各个阶段产生厌烦的原因,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在芝加哥终生饱受厌烦、在美国的毒液中泡得逐渐产生了抗毒性的人”。[4](P228)齐美尔认为在货币经济机制下,“无限地追求快乐使人变得厌世”,[6](P135)人的精神长期处于兴奋刺激的状态,“凭借变化万端与错综矛盾,各种感觉推动如此暴烈的反应,到处野蛮地撕裂神经”,[4](P135)最终会精疲力竭,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了。一旦面对新的事物,就会产生腻烦的心理。内心失去平静的西特林整日烦躁不安,对名和利的追逐并不能满足他狂躁的欲望,还要借助奢侈品的消费、玩命的比赛来抵抗日益严重的厌烦心理,寻求一个又一个的刺激来暂时缓解心中的不安,而这些过激行为却一度把他推到了破产的边缘,陷入了绝望之中。

三、都市人的现代性自我救赎

齐美尔用辩证的眼光看待都市现代生活的复杂性:都市生活一方面消除个性,另一方面创作个性。因为货币的两面性“一方面使一种非常一般性的、到处都同等有效的利益媒介、联系媒介和理解手段成为可能,另一方面又能够为个性留有最大限度的余地,使个体化和自由成为可能”。[11](P6)而作为货币经济机制的基地——城市,既推动又阻碍了现代人个性的发展。“都市一方面提供了广泛的社会舞台,使个人人格有了许多不同层面的成长空间,但另一方面都市又强调效率、理性与自我利益”,[12](P2)社会分工让一切都均质化,压抑了个性的多样性发展。相对应的,都市中的个体在应对货币经济时同样表现出双重性。人们为了顺应这种货币经济的发展,让自己变得越来越理性精于计算,以冷漠理智的心态应对瞬息万变的社会现象,因此逐渐形成上文提到的厌烦、空虚、急躁的心理状态;但当个体意识到这种情况后,开始极力抗拒逃离货币所带来的消极影响,这就体现了现代都市人争取自由和个性的诉求。针对货币经济下现代社会出现的危机,齐美尔提出了在现代城市中个体进行自我救赎的策略—— “距离”,这一概念是指人与人以及人与物的主客体关系。距离是现代都市人生存的前提,也是他们在现代社会中面对物化现实得以自保的策略。正如齐美尔所说:“这一道屏障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若无这层心理上的距离,大都市交往的彼此拥挤和杂乱无序简直不堪忍受。当代都市文化的商业、职业和社会交往迫使我们跟大量的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如果这种社会交往特征的客观化不与一种内心的设防和矜持相伴随的话,神经敏感而紧张的现代人就会全然坠入绝望之中。这种关系的金钱性——要么公开地,要么以上千种形式隐蔽起来地——在人与人之间塞入了一种无形的、发挥作用的距离,它对我们文化生活中过分的拥堵挤迫和摩擦是一种内在的保护与协调。”[10](P388)

齐美尔从社会学和美学这两个维度考察了“距离”救赎策略,从社会学角度来说,面对日益理性化的现代社会,都市人的内在精神世界遭到压抑,因此最有效的方法是让“主体远离和摆脱那个日益物化的社会现实,返归自己的主观精神世界”。[13](P120)从美学角度来说,产生“距离”的过程也是一种现代生活的审美性体验,通过与客体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形成“审美远离”,让主体实现对日常生活的超越和现代性个体的审美救赎。西特林便走上了齐美尔式自我救赎的旅程,在他得知导师洪堡去世之后,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是什么造就了这种烦躁、腻烦、冷漠的性格,当得到洪堡的礼物——电影剧本之后,他意识到是这个金钱至上的芝加哥异化了自己的心灵,物质的享乐让他远离纯粹的精神世界。“齐美尔认为在工业文明导致现代个性沦丧愈演愈烈的趋势下,个体只有远离被物化文明所控制的现代生活,通过与物化现实保持距离,才能抵御物化文明对人性内在本真的不断侵蚀”。[6](P52)西特林开始与物质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从身体上的抵制到心灵上的远离。西特林与所谓的芝加哥的上层知识分子始终保持距离,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只不过“徒有虚名”。他也试图离开这个城市,或者把自己关在室内达到与物质世界隔离的目的,他推掉一切事务,长时间地进行沉思。 “这种‘距离’在现代社会已经成为个体面对纷繁芜杂、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的防火墙与安全机制。”[14](P90)

在《洪堡的礼物》中,摩天楼的城市意象反复出现,作为城市观察者的西特林经常站在摩天楼的顶层俯看芝加哥的轮廓。“我们下一个落脚点在汉科克大厦第六十层或七十层,…在这个短暂的十二月的黄昏,我从摩天楼上凝视着芝加哥的天空。西下的残阳放射着绯红的余晖,映照着城市的暗影,映照着大河的每条支流及其黑色的桥梁。时而泛金、时而镀银、时而透紫的湖水,将要被冬天的坚冰所覆盖。”[4](P110)在距离地面百米的高空意味着摆脱城市的控制,人不必在街道上去面对无以复加的破碎感,与这个城市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使城市的复杂性可以被解读,将其不透明的流动性静止在透明的文本上”。[6](P165)他试图在生理上从都市中剥离出来,想抓住某种本质。西特林靠这种方法让自己暂时远离现代生活的刺激,俯看城市空间,试图宏观地把握世界的主体性,企图抓住那一丝坚固未消散的东西。这样“四处张望,但又从来不会完全沉浸到外部世界中而忘记了自己,置身其中而又抽身事外,永远与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15](P126)在《洪堡的礼物》中,西特林始终是其老师洪堡一生的观察者和见证者,让他名利双收的剧本《冯·特伦克》也是以洪堡作为原型,而非自己的独创。西特林一直与芝加哥社会保持着距离,不论是他身边的人还是事,都是他观察和沉思的对象。

城市中的现代个体通过距离来实现自我救赎,并非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或是刻意疏远物质社会,而是通过对现代日常生活的批判进而超越其局限,以他者的眼光审视,最后获得不同的审美体验。而弗里斯比在《现代性的碎片》中写道: “城市生活,作为由货币经济导致的社会关系客观化的一种极端形式,要求个体与其社会环境保持一种距离。”[16](P97)作为一名艺术家,西特林不仅通过与异化的物质世界保持一定距离以其保全自我的完整性及精神上本真性。更重要的是,通过制造距离,他在这种对生活的疏远中实现对现实更深刻和更真实的认识,从而更加接近现实。只有在对距离的体认与创造中,西特林才能从物化的客观文化中抽身出来,摆脱与外在事物间各种伪俗的、功利性的亲密接触,重返个体内心。如同西特林所创作的剧本《冯·特伦克》,他承认剧本故事与真实故事有很大差距,但正是通过非真实的舞台艺术,人们得以从另外的视角反观现实,达到对现实更深层次的认识和理解,最后获得独特的审美体验。

当西特林真正建立起这种心理距离、重建自己的精神王国之后,也就逐步实现了在都市中的自我救赎。“要与生活拉开距离,从而在自我的内在精神中实现审美性。”[8](P56)对西特林的初恋情人内奥米·卢茨的怀念象征着他对本真的不懈追求,青春年少的他真心爱着这个“最美丽、最纯洁的少女”,与内奥米在一起的时光是西特林一生中最真实美好的,“当我爱着内奥米·卢茨的时候,我感到坦然、快乐,生活充实而有意义”。[4](P87)几十年后,被物欲遮蔽了双眼的西特林想重新拾回那份本真,他寻找过内奥米曾经住过的房子,甚至拜访了她,在与内奥米的交谈之中,他依稀找到了那份遗失的美好。当西特林得知自己的构思被别人拍成了电影,被坎特拜尔怂恿着去索要一笔赔偿费时,他并没有想这么做的意思,因为那时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症候所在:“不,我不想去。我没有钱了,这倒是真的;但我没有钱比有钱反而过得更好。我不忍丢下孩子。”[4](P517)但想到洪堡留下照顾他舅舅的嘱咐,西特林才动身前往巴黎。拿到那笔赔偿费后,西特林安顿好洪堡的舅舅,重新埋葬了洪堡和他的母亲。经历过这些之后,西特林认识到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知识分子,应该寻找出一条有别于传统的道路,从而实现自我救赎。

结语

作者贝娄把自己小说故事的背景大多设置在现代都市,他在访谈录中说城市生活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之中,因此要探讨贝娄的作品,城市的主题是绕不开的。作者对如何处理现代生活的纷扰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认为:“艺术与人在混乱中获得宁静有关。那种只有祷告者才会具备的宁静,是风暴眼。我认为艺术与人在纷扰中捕捉到专注有关。”[5](P126)在纷扰的都市生活中,如何获得救赎,便是《洪堡的礼物》中西特林一生要解决的问题,通过齐美尔关于都市、“距离”的理论,读者们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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