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系统挖“毒瘤”

一封知情者的来信

2013年年初，辽宁省纪委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信反映现任辽宁医学院副院长、原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院长罗俊生在人事安排、干部任命、医院基础建设等方面大肆收受贿赂。信的落款是“工作在医疗战线的一名普通共产党员”。

辽宁医学院坐落于辽宁省锦州市，始创于1946年，是一所拥有医学、农学、工学、管理学、教育学五个学科门类的历史悠久的省属重点高等院校。学院有教职医护员工3500人，在校生1.3万人，在辽宁省教育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虽然只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但也引起了省纪委、省检察院的高度重视，经研究决定，将此案的侦破工作交给曾经参与过中央、辽宁省重大案件侦破的鞍山市院反贪局办理。鞍山市院反贪局接到任务后，立即抽调海城市院、台安县院的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全力展开侦破。

鞍山市院反贪局领导要求专案组全体人员迅速熟悉案情，并组织人员对案件线索展开集中审查，评估线索的可查性。专案组对举报信的内容进行了评估研判后认为：这封信虽然没有署名，但举报的内容很明确、很具体，举报人应该对罗俊生的受贿行为较为知情，不像是凭空猜测或者道听途说之举。结合分析的情况，专案组制定了详尽的初查计划，从两个方面悄悄着手开展初查：一是安排专人调查罗俊生的家庭资产情况、活动规律及社会背景，二是在省纪委的领导下秘密展开对辽宁医学院附属一院供药商的调查工作。

专案组分头行动。几天后，初查的信息集中在了一起。罗俊生，1968年3月出生于辽宁省辽阳市一个偏僻的农村。罗俊生天资聪颖，功课从来不用家人操心，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名列前茅。1986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锦州医学院，依靠亲戚的资助完成了学业。大学毕业后，他又继续攻读硕士、博士学位，成为一名神经外科教授，38岁时就撷取了中国医疗行业最高奖项“中国医师奖”，44岁时入选了中组部、人社部“百千万特殊人才计划百人人选”，是闻名全国的神经外科专家。在组织的关怀下，罗俊生很快走上了领导岗位，先后任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副院长、院长，辽宁医学院副院长，官至副厅级。

经过细致摸排，专案组锁定了与罗俊生有密切联系的几名药品经销商，并掌握了罗俊生受贿59万元人民币、5000美元的犯罪事实。但是，对罗俊生家庭资产等情况的调查结果却令人困惑。罗俊生仅有一处家庭自住房，家庭存款也不过几万元，罗俊生本人没有穷奢极欲的生活作风，生活习惯也相对简单。最后专案组领导决定，以专案组已经掌握的罗俊生受贿几十万元的犯罪事实为突破口，先对罗俊生采取措施，随着案件的深入再去破解这一谜团。

2013年5月24日，罗俊生被辽宁省纪委采取“双规”措施。

一张充满疑问的欠条

罗俊生眯缝着眼睛，耸立着肩膀，环顾四周，极力掩饰对陌生环境的抵触，继而挤出生硬的笑容，定睛望着纪委和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办案人员没有发话，现场气氛紧张凝重。被“冷落”一阵后，按捺不住的罗俊生笑眯眯地问：“你们请我来有何指教？”办案人员摊开卷宗，开门见山向罗俊生发问：“从我们掌握的证据看，你在工作中有经济问题。”

罗俊生腾地站起来：“这是陷害，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我栽赃。”见办案人员认真倾听记录，罗俊生饶有兴致地讲起了自己的光辉历程。

“我师从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王忠诚院士，享受国务院津贴，获得过中国医师奖，是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是国家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百人层次。2012年我成为辽宁省唯一入选中组部、人社部的特殊人才支持计划——国家百千万领军人才人选。同时我还是省科技进步一等奖获得者、辽宁省劳动模范、省优秀专家、教学名师、辽宁省特聘教授……”说起自己的光辉履历，罗俊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与罗俊生侃侃而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谈到自己的经济问题，罗俊生就闭口不言。

最后说累了的罗俊生开始沉默不语了，对办案人员的提问三缄其口，只是不时地询问时间。他高傲地宣称：“我是清白的，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的证据。”面对这种情况，办案人员不急不恼，立足掌握的现有证据，摆事实、讲道理，耐心细致地做罗俊生的思想工作。

“你这个级别的干部，我们不掌握充分的证据，是不会动你的。检察机关办案重事实，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自己耽误自己。”

办案人员的一番话，说得罗俊生冷汗涔涔。自作聪明的罗俊生从办案人员的谈话中感觉到了专案组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受贿手法和套路，为了和办案人员继续周旋并体现自己“积极配合组织调查”的悔过态度，罗俊生挤牙膏般地试探性地交代了少量受贿事实。但当问起赃款去向时，罗俊生交代其将受贿赃款和自己的正常收入以付博的名义借给了北京卫生局的王群伟。

为了及时固定证据并验证罗俊生交代问题的真实性，必须马上找到付博。罗俊生家长年雇佣一名保姆，这名保姆的儿子就叫付博。办案人员不动声色地找到了付博。付博一脸平静地交代，我是借给了王群伟钱，但我这钱是我干爸陈建国借给我的。付博同时向办案人员出示了一张欠条，内容为“截止2012年末累计欠干爸陈建国人民币580万元整，借用期三年，到期归还。”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罗俊生故意用其他的事干扰专案组的侦查工作？付博这个年仅25岁的年轻人仅仅是罗俊生家保姆的孩子，而家庭条件并不好的他为什么借钱给素不相识的王群伟？陈建国这个罗俊生家的邻居，为什么要借给付博如此巨款还不要利息？一个又一个谜团摆在了专案组的面前。

一个精心伪装的骗局

专案组马上抽调人员寻找陈建国、王群伟等人，立即进行询问，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案件的真相浮出了水面，专案组又重新对罗俊生进行审讯，他玩的真真假假、丢车保帅的小伎俩被彻底揭穿了。原来罗俊生从走上犯罪道路伊始，就为自己的行为惴惴不安，生怕巨额的赃款会暴露自己。正赶上北京朋友王群伟跟他借钱买房，他于是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用付博的名义借给王群伟钱，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自己的赃款，还可以堂而皇之地收取利息，罗俊生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心思细密”的罗俊生也知道年轻人付博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于是他主动牵线搭桥，为付博找了一个“干爸”陈建国，并让付博与陈建国之间签订了一份虚假的借款协议。罗俊生自作聪明，没想到办案人员火眼金睛，一张越收越紧的法网已经将罗俊生牢牢地套在了里面。

成功地攻破了陈建国、付博、罗俊生订立的攻守同盟，为整个案件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已经慌了神的罗俊生先后交代了收受西门子（中国）有限责任公司医疗事业部区域经理聂坚强、锦州市康远医疗器械公司经理张晨光等10余人600余万元人民币、5万欧元、5000美元的犯罪事实。办案人员并没有满足于现有战果，而是对罗俊生的赃款去向做了仔细梳理，并研判出如此繁琐、巨额的资金存储、转账不会是罗俊生亲自操作，付博是罗俊生保姆家的孩子，罗俊生仅仅是用付博的名义借钱，不会绝对相信付博，必定有其他人参与协助。

另外，罗俊生小心谨慎的性格特点也决定了他不会“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必定有其他的赃款去向。办案人员认真分析了给王群伟汇款转账的各种单据，一个叫张立勇的人进入了办案人员的视野。经调查，张立勇是罗俊生的外甥，深得罗俊生信任，罗俊生经常安排张立勇办理各种事情。据付博交代，其借给王群伟的资金都是张立勇准备并操作的，得知这一重要情况后，办案人员将重点转移到张立勇身上。

在专案组的努力下，张立勇作了交代。原来罗俊生以付博的名义借给王群伟的不是580万元，而是700万元，除张立勇本人保管一些罗俊生收受的美元、金条外，张立勇还根据罗俊生的安排，让附属一院医生黄汉保管了罗俊生400多万元人民币，以罗俊生外甥女张月的名义存入银行300多万元。办案人员随即固定了罗俊生赃款去向的各种证言、书证、物证，并以此作为一发发炮弹向罗俊生发起了总进攻。

罗俊生知道大势已去，他明白只有坦白从宽一条出路。罗俊生思想转变是完全彻底的，他完全放下了包袱，把自己的经济问题做了彻底交代。罗俊生总共交代了他在医疗器械及药品采购、工程招投标、干部提拔、职工录用等方面的38笔受贿事实，涉案金额达1267万元人民币、20.5万美元、25万欧元。

一场雷霆万钧的风暴

按理说罗俊生认罪后案件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可是专案组没有将目光局限在罗俊生身上，而是放眼整个辽宁省医疗卫生系统，又将辽宁医学院党委书记张立洲（正厅级）、辽宁医学院副院长梁宇恒（副厅级）、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三医院院长王志铭（正处级）、鞍山市中心医院党委书记王旭（正处级）等人抓捕归案。

在办理罗俊生受贿案的外围调查中，专案组又发现辽宁医学院副院长梁宇恒、鞍山市中心医院党委书记王旭也涉嫌违法违纪。专案组继续抽调精兵强将，同步对梁宇恒、王旭二人展开调查。在对罗俊生受贿案的证据进行固定时，办案人员找到了锦州市嘉阳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经理鲁树果。据罗俊生交代，鲁树果为了推销一台乳腺机曾送给他10万元。办案人员与鲁树果谈话时，鲁树果矢口否认送给罗俊生10万元，只承认送给罗俊生1万元，而且全是10元面值的新票，正好装满了一个檀木箱，是给罗俊生过节打麻将用的。

办案人员另辟蹊径，想方设法找到了那个檀木箱，当办案人员真把鲁树果装钱的檀木箱摆在他面前时，鲁树果目瞪口呆，1000张的10元无论如何是装不满檀木箱的。鲁树果只好如实供述了向罗俊生行贿10万元的事实，还交代曾经送给辽宁医学院附属三院院长王志铭150万元，这也成为王志铭下马的重要导火索。罗俊生、梁宇恒、王志铭此时都成了泥菩萨，为了能够得到从宽处罚，他们不约而同地交代了向原辽宁医学院党委书记、现任辽宁省人大环境资源城乡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张立洲行贿的事实。

张立洲，1952年8月生，正厅级，是这次辽宁医疗卫生行业反腐风暴中落马的职务最高的干部。张立洲曾有着10年纪委书记的工作经历，可是随着退休年龄将至，贪欲摧毁了他曾经坚守的清廉底线，面对罗俊生、梁宇恒、王志铭等人拿出的厚厚的红包，张立洲嘴上说：“我提拔你不是为了收钱，你工作不行还是不能提”，背地里却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从2008年至2012年，张立洲收取罗俊生、梁宇恒、王志铭等人131万元人民币、1.5万美元，帮助罗俊生、梁宇恒圆了“副厅梦”，王志铭圆了“正处梦”，张立洲最终被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0年。

梁宇恒，1964年4月生，辽宁医学院副院长，副厅级。梁宇恒早在31岁时，就担任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院长，可谓年少得志。然而在随后的几次职务调整中，呼声很高的梁宇恒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目标，心态开始失衡。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的失败是因为我不会来事儿。于是我的内心深处对原来一些深恶痛绝的现象变得容忍甚至效仿了。”梁宇恒从来没有学过建筑，对设计和施工一窍不通，可是在第一医院新建办公楼期间，大权独揽，收受工程建筑商487万元人民币、2万美元，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1年。

王志铭，1963年10月生，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三医院院长。王志铭利用职权收受贿赂276.1万元，最终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九年。

王旭，1961年5月生，鞍山市中心医院党委书记。王旭作为医院的“一把手”，在药品采购等方面收受药商贿赂791.3万元、1000克金条。王旭最终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3年。

一个令人唏嘘的结局

“见信如面。至于我，目前可以这样比喻，我目前正在患大病，组织上正给予会诊，此病如车祸伤或饮酒所致脑出血或植物人。诊断清楚后需继续治病。”这是罗俊生在被专案组审查期间写给妻子的信，这位昔日的天之骄子，最担心的就是一向柔弱的妻子能不能独立地支撑一个家。他怕妻子着急，于是委婉而形象地道出了自己的“状况”。此时的他，真的如同病人一样，迫切地希望组织早点治愈他的“疾病”。

罗俊生从不掩饰自己对成功的渴望，在他的办公桌上始终摆放着“马上封侯”的雕塑。罗俊生的理想是当上院士，成为医疗行业的领军人物。倘若罗俊生继续脚踏实地地做学问，距离成功会越来越近。可是自从当上了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院长后，面对纷至沓来的药商、医疗器械商，他俨然成为一名商人，经过一轮轮的“谈判”，把一笔笔巨额“回扣”装入个人腰包。

罗俊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的妻子也是一名医生，在他被审查期间，他的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西安某军医大学，他一直担心自己的事情会影响到儿子。案发后，罗俊生对自己的行为追悔莫及，他说：“我出生于农村教师家庭，从小家教很严，喜好学习，长大成家后要求自己和家人也很严格。但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很严的人在金钱面前却慢慢迷失了自己。我不是贪财的人，却一次次收下了不义之财。无论是聂坚强为了卖器械一次性给我300万元，还是医生于波为了工作中得到照顾给3万元，我对数额已经变得麻木，认为收钱已经天经地义。”罗俊生还说：“今天令我惭愧的是当上领导后，没有按照党性严格要求自己，拿了不该拿的钱，给组织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后悔莫及，对不起培养教育我的党和人民，对不起我的恩师王忠诚院士，对不起我的家人。”

而梁宇恒在身陷囹圄时写下的忏悔更是痛彻心扉。梁宇恒是个孝子，他本人的家庭在北京，他留在锦州工作完全是为了照顾年逾八旬的父母。梁宇恒入狱后，他时刻牵挂自己的父母，他说：“以前我以为名利能给人带来幸福，我曾经以为有了钱，有了高品质的生活，就有了幸福。现在我认识到这种想法太肤浅了，太幼稚了。真正的幸福是无论吃好吃坏，无论挣多挣少，每一天都过得平安踏实，能经常到父母面前尽孝心，能与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看电视，看似平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生活。”

张立洲被刑事拘留后，原本平静温馨的家庭顿时乱成了一团：老伴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恍惚惚；女儿时常从睡梦中惊醒，在单位也抬不起头；年迈的老母亲，呆呆地坐在窗口，盼望儿子早日归来……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顷刻之间支离破碎。

2015年1月7日，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审理了罗俊生特大受贿案，罗俊生受贿1267万元人民币、20.5万美元、25万欧元，数额特别巨大，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100万元。

罗俊生受贿案的判决标志着辽宁医学院受贿窝案的侦破工作取得了全面胜利。据专案组介绍，罗俊生、梁宇恒、张立洲等人受贿案的共同特点是：一是涉案人员学历高，均为硕士、博士或有海外留学经历，有的是学科带头人，有的还享有国务院特殊津贴，在专业上有一定造诣；二是均为医学院或医院的“一把手”或主要领导，手中拥有相当大的资金支配权力、用人权力和重大事项的决策权力。以罗俊生为例，仅2012年一年他所在的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流动资金高达几十亿元，涉及人员调动40余人；三是都是在医药、医疗设备招标采购和医院基建以及干部人事方面出现严重腐败问题；四是均为受贿犯罪，受贿次数多，涉案金额巨大。专案组的侦破工作得到了省纪委、省检察院的高度赞扬。

罗俊生，曾经在讲台上授业解惑的专家学者，曾经用高超医术救治病患的白衣天使，却让不良思想因子一点点癌变为不可治愈的思想“毒瘤”，身败名裂，自毁前程，教训深刻。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