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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坤的知识世界与精神境界及其散文模式*

2015-07-28张德建

中州学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精神境界思维方式

张德建



茅坤的知识世界与精神境界及其散文模式*

张德建

摘要:茅坤散文慷慨悲激风格的形成与其人生经历、知识世界、精神境界密切相关。他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屡经官场风波,但志意不改。每当失意之际,他都要向历史上的仁人志士寻求精神上的支持。茅坤的精神世界由官僚意识、历史意识、文人意识构成,这三种意识投射到散文中,就构成了茅坤散文现实时空、历史时空的交替并存,悲剧意识与使命意识并在。立言与立功双重选择的基本表现模式,形成了他悲慨激奋的散文世界。茅坤知识世界的局限使他总是沉浸在人生失意的痛苦之中,并不断从“古传记”中寻找精神支撑,最终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命脉”,因而限制了他散文的成就。

关键词:茅坤;思维方式;知识世界;精神境界;散文模式

对生命本质和意义的思考是整个明代学术思想的核心,明代文人的文学思想和文学创作直接与这种思考有着密切关系。他们必须要获得某种支撑,有了这个支撑才能为文学提供存在的根本理由。哲学思想和文化思潮对文学的影响是通过人来实现的,人生观是实现影响的主要途径。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生观是一种思维方式。思维方式决定了文学创作的形态。由于社会结构和儒家哲学的超稳定性,现实社会与古代社会之间存在着各种必然联系,人们对古代历史的关切表现在很多领域,思想、制度、文化自不待言,甚至政治行为、生活方式也都在古今之间建立起密切的联系。历史与现实就这样结合在一起,密不可分。在思想领域,复古观念最有代表性,尽管中国文化高度肯定新变的价值和意义,但却无法彻底突破复古的意识。在制度设计和执行方面,古代更是一个标准参照系。就上述意义而言,很少有作家能够跳出历史与现实的双重时空,而这正决定了作家的思维形态和结构,并直接影响他们的思想和创作形态。

明代文人的精神构成和思维方式决定了不同文学风尚的形成,并以流派、集团的方式出现,唱出多声并奏的乐歌。落实到个体和作品层面,则表现为风格繁多。但风格已不足以描述其内在的特质,只有深入到作者的精神和思维层面才能了解作家与作品的独特性。如何将作家精神与思维特质分析清楚,却又是不容易的。必须避免条块分割式的介绍,要通过文本细读深入到作家的隐秘世界中去,并转而分析文本的特殊构成,这是本文尝试要达到的目标。每个个体的精神构成都是有差异的,我们可以从多个层面对其精神构成加以分析。但泛泛的言说不能说明问题,这就需要进行个案的研究。本文选取茅坤进行研究,就是基于这样一个目的。

一、茅坤散文悲慨激昂的文风

茅坤古文创作代表性风格的形成,是在他被贬广平别驾之后。此后基本固定下来,少有变化。明代很多人都指出了这一点,屠隆《鹿门茅公行状》:

公谪广平别驾,郡斋多暇,于是益肆力尽读向所未竟书,篝灯荧荧,达曙不休。广平古赵地,有悲歌慷慨风,公以迁谪侘傺之气,一抒之文章,沉郁雄浑,名山之业大就。①朱赓《鹿门茅公墓志铭》:

广平古赵地,有悲歌感慨之风。公以其牢骚不平,一发为文章,沉郁顿挫,若河津吕梁,触石而走万里,自昔三闾、两司马之流,往往出于穷愁。而文乃益工,良不虚哉!②王宗沐《白华楼集序》:

悉出其平生所作示余,大都鞭霆驾风,如江河万状,不可涯涘。而其反复详略,形势淋漓,点缀悲喜,在掌则出司马迁班固,而自得陶铸成一家言。

益得专其力于文章,而时出为铭传序述,率慷慨悲激以为壮,盖其倜傥奇峭者,既不得济于世,独敛缩而发于文,宜其有过人者。③

上述诸文都指出茅坤在贬谪之际形成了“侘傺之气”“倜傥奇峭”“牢骚不平”的情感特征,故发于文往往“沉郁雄浑”“沉郁顿挫”“慷慨悲激”。不仅大家这样看他,他自己也每每以此自励自慰,并屡屡向人吐露,如《与蔡白石太守论文书》:

独私扣文章之旨,稍得其堂户扃钥而入。而自罪黜以来,恐一旦露零于茂草之中,谁为吊其衷而悯其知?以是益发愤为文辞,而上采汉马迁、相如、刘向、班固及唐韩愈、柳宗元,宋欧阳修、曾巩、苏轼兄弟与同时附离而起,所为诸家之旨,而揣摩之大略,琴瑟柷敔,调各不同,而其中律一也。④

其中的关键词是“罪黜”“露零”“发愤”,这种精神状态很容易产生慷慨、沉郁、雄浑之类的情感,从而生成为文章风格。茅坤曾在《评司马子长诸家文》中云:“屈宋以来浑浑噩噩如长川大谷,探之不穷,揽之不竭,蕴藉百家,包括万代者,司马子长之文也。弘深典雅,西京之中独冠儒宗者,刘向之文也。斟酌经纬,上摹子长,下採刘向父子,勒成一家之言者,班固也。吞吐骋顿若千里之驹而走赤电,鞭疾风,常者山立,怪者霆击,韩愈之文也……”⑤汉唐宋诸家之文都具有宏大典雅、吞吐万象、雄伟壮大的气象,这正是他所喜爱和推重的。造成这种气象最主要的因素是“豪特奇崛”⑥之士遭遇谗被黜,屈抑无聊,一腔悲愤发于诗文的结果。茅坤承认万物各得其情,如《与蔡白石太守论文书》:“各得其物之情而肆于心”⑦;但他内心却独钟情于慷慨激昂之情。他最推重的是“奇掘魁壘超躍倜傥之士”⑧、“贤人君子,沈郁下寮,甚且伏跡岩壑处”⑨,以其“飘忽魁岸”⑩、“贤豪宕轶”(11)之气,作为慷慨激昂、悲愤不平之文。茅坤对《史记》极为喜爱,对《史记》中所表现的感慨激烈之情多加推崇,千古之下,心意相通。如《与李中麓太常书》:

天之生才及才之在人,各有所适。夫既不得显施,譬之千里之马,而困槽枥之下,其志常在奋报也,不得不齧足而悲鸣。是以古之贤豪俊伟之士,往往有所托焉以发其悲涕慷慨抑郁不平之衷。或隐于钓,或困于鼓刀,或击筑乞食于市,或歌或啸,或喑哑,或医卜,或诙谐,或驳杂。之数者非其故为与时浮沉者与,而其中之所持则固有溷于世之耳目,而非其所见与闻者。(12)

这里茅坤自言“尝悲古之豪贤俊伟之士,恨不生逢盛世,而又窃羁絷摧阻如此”,并对弘治以来卓荦激昂之士“往往不得擢用,间为用者又不得通显,或且不久,其余放弃罪废者,不可胜数”的现象感慨不已。

那么,茅坤对“悲涕慷慨抑郁不平之衷”的推重,以及他散文中“慷慨悲激”的风格,是如何形成的呢?这就不得不去追寻他的人生经历,并进而探讨他知识世界的构成,寻找他精神世界的隐微之处。

二、茅坤的人生经历与知识世界的形成

文章表达方式的背后是以这种表达方式的文化或心理为依据的,二者由思维方式接合起来。因此,文体研究必须通过外在的表达去探究思维方式,进而发现特殊的文化心理。文化心理既存在于群体之中,形成时代文化心理,也存在于个体之中,形成个体文化心理。二者之间既互为支持,又各有不同。而决定文化心理的主要因素是思维方式。思维方式是精神世界的外现,精神世界又是由不同的知识世界构成的,因此,我们必须由文化心理的探讨深入到作家的精神世界和知识世界中去。

茅坤精神世界的形成特别是他对慷慨激昂之情的钟爱,与他个人的遭际有关。他是一个有着强烈责任感的人,屡经官场风波,但志意不改。每当失意之际,他都要向历史的仁人志士中寻求精神上的支持。在他的散文中引古仁人志士以为证,几乎成为固定的格式。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固定格式呢?我们不能只从风格、才华、思想、修养这样一些表面化的方式进行分析和说明,需要深入到他的知识世界的构成之中,进而研究其精神世界、思维模式与文本构成之间的关系。

嘉靖以来,士大夫好谈实学。王慎中等嘉靖初进士刚开始也沉浸在复古风尚之中,后来才逐渐转向政事、吏治,留心实学。实学也称典故之学。王慎中《寄道原弟书一》云:“及为吏部验封,自掌司事,始知典故不可不习。稍稍留意,而即以权臣之怒谪出矣,真可悔也。”(13)茅坤也讲求吏治之学,他在《寿云石郑侯序》中云:“国家洪武初起草昧,故其时吏治尚朴茂。宣德、弘治间右继体,故其时吏治务恩泽。近代以来稍稍声名相高,而吏业衰矣。上之人方持耳目以操天下功能之士,而下之士不得不相与各矜其功能以赴天下耳目之向。”(14)茅坤“读书务大旨,好窥古六经百家之奥”(15),“倜傥奇峭,固上下古今,饫渥百氏,王伯甲兵之略,撑腹流口,听之令人座上须眉开张,欲起周旋”(16)。他读书“上下古今,饫渥百氏”,但主要喜好的是其中的“王伯甲兵之略”,这是因为历史提供了丰富的实证经验。正是这种知识构成塑造了他激昂感奋的精神世界,而这种精神在现实政治特别是官僚政治中显得格格不入,无法融入官僚体系之中。在《太平府知府小陵吴公墓志铭》中他是这样自述的:

予既前君举进士,宦游四方,所至或偶窃声名,擅闻一时矣,然忌亦随之。由县吏入为仪制为司勋,未几,出徙外郡。已而召还南省,又未几,再徙臬边徼,所被怨家者之挟执政以朋姗而摧击之,必穷其力,甚且削籍来归。而其所当潝潝訿訿之口,犹时引弋矰而未已也。此无他,予既远君,稍稍以其所自喜者劖肾盛气为吏业,耻为渰淟阿涊以相浮沉。而又颇好著文章,时时引胸中之愤咽慷慨叱咤淋漓而发之乎诗歌嘲吊之什,以诋刺当世。

“盛气”凌人,且耻为“渰淟阿涊”之行,再加之好为文章以发泄不平,刺讥当世,这种人自然不容于官场。

茅坤的为官经历并不复杂。嘉靖十七年中进士,除青阳令,仅六十五天就因父亲去世而归乡守孝。三年后,谒选补丹徒令,因救荒有功,擢升礼仪制司主事,转吏部司勋。未久,成为内阁斗争的牺牲品,调广平知府。后迁南京兵部车驾司郎中,转南京礼部精膳司郎中,又因徐阶之孙事,落入别人圈套,出为广西按察司佥事。因“剿雕”有功,擢为大名兵备副使。遭弹劾,解职还乡。平倭战争中被荐入胡宗宪幕府,奏请为福建副使,未行。因家人横行乡里,褫职为民。茅坤在嘉靖间的政治斗争中,没有投靠某一方,却得罪了徐阶,两次遭贬以至解职都与徐阶有关。但这些都是私底下的运作,没有其他史料可以证明,只有茅坤在《三黜纪事》和《耄年录》的回忆和记录。从官场斗争角度看,茅坤确实冤枉,但与其他人如复古派成员、嘉靖八才子的经历相比,他的这些经历不仅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在当时也确实没有引起多大的政治反响。但这些经历使他一生无法释怀,不断向人提及,与他知识及精神世界的形成有极大关系。

当茅坤被贬之后,他更多地转向历史,在历史的英雄世界寻找精神的立足点,并随之构成、加强了他的知识世界。在他的知识世界中,最重要、最突出的是“古传记”。他在《与万婺源书》中云:“仆衰且老矣,况罢官久,于世不相闻。然独好览古传记及向慕之豪隽奇崛之士。”(17)《书郡斋左壁》亦自云:“好览观百家传记之旨。”(18)这些“古传记”中所载豪隽奇崛之士的遭遇引起他强烈的认同感。他在《与周山泉通参书》中言:“间读传记至贤人君子,沈郁下寮,甚且伏跡岩壑处,未尝不废书而叹。”(19)对此,他屡屡在各类文章中向人提及,如《顾远斋复河南佥事别序》又云:“尝读古传记,详古贤人志士出处之际,自屈原、贾谊以下,何可胜道也?”(20)《与查近川太常书》:“按古名贤传记所载当世功业,辄自谓未必不相及,气何盛也!而今安在哉?”(21)《陈情录序》:“予故考古今传记,窃怪世所称山泽一行之士能傲然自放江湖之上者,有矣夫。”(22)《与李汲泉中丞议海寇事宜书》:“考传记以来,海寇为患绝少。”(23)《送陈佥事序》:“高肇僻处百粤南徼,去京师万里,按图经及传记所称,其土椎髻而跣,先王之所不能正朔也。”(24)论及各种问题时,茅坤也总是以“古传记”“传记”作为论述支撑点,材料甚多,此不具引。

细读茅坤的文章,我们能够感受到他由现实不遇而产生的悲慨激愤之情以及他在“古传记”中寻求精神共鸣的精神历程。历史成为他贬谪和罢职为民后的精神支柱。但历史是丰富的,他何以选择“沉郁下竂”的“豪隽奇崛”之士作为历史的代言人呢?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分析他的精神世界。

三、茅坤的精神世界和散文模式

茅坤的精神世界是如何构成的呢?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探讨:一是官僚意识,二是历史意识,三是文人意识。茅坤的散文创作正是在这样的精神世界和思维模式下进行的,并形成了同形同构关系。

在茅坤的精神世界中,官僚意识非常强烈,这也是士人的普遍意识。读圣贤书,通过对经典的涵泳体悟,加强道德修养,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获得入世之资,是儒家文化的基本设计。这种设计通过现实措施得以强化,如科举体制下的经典教育和人才选拔机制,渐渐培养出以天下为己任的伟大精神和任事敢言的担当意识。而这些都必须通过入仕为官才能有实现的机会和可能,于是,入仕为官就成为士人的普遍选择,并得到了社会文化的广泛认同。中国文化中的历史意识最强烈、最突出。一方面,历史负载着文化延续的重任;另一方面,由于历史的现实价值在同质文化中一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由此形成深切而广泛的历史意识,并延伸到社会文化的各个层面,对士大夫而言更是如此。在茅坤的历史意识中,有着深厚的现实意味,而不单纯是对历史旧事的关注。历史和现实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往往无法截然划分,二者是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无法做空间和时间上的切割,这在明代文人中最具代表性。再者,在立德、立功、立言精神中,立言一直是士人的终极选择,即当不能立德、无法立功时,立言就成为最可行的作为空间。立言在现实中可分为著述、文学两大类。文人多选择文学为立言之路。文学创作成为他们寄托生命,表达现实存在和对社会进行反思和批判的工具,并以此实现生命价值。在茅坤的精神世界中,上述多重思想意识交织,共同造就了他突出的文人意识。尽管他不能实现入仕为官有所作为的愿望,无法完全回到历史世界中去,但他有着成为文人的自觉意识和使命意识,文人成为他实现自己生命价值的最重要选择。

茅坤时刻不能忘却现实,一直保持着对现实政治的强烈关注。在《与黄内翰书》中他感慨:“嗟乎,文章之习与人心气运相盛衰。一二年来,仆窃见庙堂间纷纷多故矣!其所由,汉之田、窦,唐之牛、李相为出入,固其势。然而世之飞沙走石之士为之狼跋其胡者,鳞鳞而起,抑或文运之薄为之也?”(25)即使罢职在家,他仍对朝廷党争日趋激烈、文运日衰的现象十分关注。这正激发了他对政治的失望,更坚定了他以文学立身的人生追求。现实的失意使茅坤必须寻找一条可以让精神平复和补偿的道路,他不甘就此沉沦下去。这条路很明显,就是古人常讲的“三不朽”。但他的知识世界和精神境界不允许他选择立德、立功,唯有立言是可行的。《与蔡白石太守论文书》谈得最为详尽,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要点:一是既不能显扬功名,故追求“自勒一家,以遗于世”的立言意识非常明确;二是他从贤人君子遭废斥而“著文采表见于世”的历史中获得了极大鼓舞,更坚定了立言追求;三是强调人各有其情,亦各有所近,不能相兼。他以为自己既不能光大圣人之道,又不能优为诗赋,独于文章之旨颇为有得。(26)《谢张龙湖少宰书》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虽然,尝闻之矣,古之君子当其才踈忤时,往往取嗔贻诟,不能以一日安于朝请。及被贬窜之后,益自发愤,矫己励行,悔心远罪,习适当世,而间以穷愁拂郁之余,论著文采以表见后世。此亦可以戮力明时,报效知己之一端。而又未量他日其能与否也。(27)

以上三种意识投射到散文中,就构成了茅坤散文现实时空、历史时空的交替并存,悲剧意识与使命意识并在。立言与立功双重选择的基本表现模式,形成了他悲慨激奋的散文世界。

茅坤长于赠序文,最突出的写作模式就是在现实时空与历史时空交替展开中结构文章。赠序是明代官场最为流行的文体,正如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中所说:“近世应用,惟赠序为盛。”(28)但当时许多作者往往相题作文、强作议论、多谀词套话。茅坤《送沈令序》则成功地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中,采用虚实相生、古今交错的多重结构方式,将“迁臣逐客”的情思托举而出。文章先言“古者之仕不出乎父母之邦”,继言秦汉以来,天下一统,而仕者“率错相易”,山川异壤,骨肉阻隔,此处实为虚写,以对应明代的官员任命制度。在古今对比之下,遂产生强烈的思乡之情与知音之感:

于是仕者始亟于转擢以去,而所至往往多羁旅萧瑟酸恻慨慷绵邈之思。或岁时风土与其鸣春之禽,四时之花木,山河之揽带,池台之燕赏,彷彿差池乎乡之所习覩者,数共骚人墨客赋而歌之,未尝不欷歔若草之吟虫,悽然以悲也。间有乡之人与之同游于其土,则不问识不识,欣然若相悦也。何者?孤鸟游异林,闻同音者则蛩然喜,和鸣不已,情也。此古今以来人士所同,而于时之迁臣逐客被罪而至者为甚。(29)

这篇文章在历史与现实时空背景下展开,先古后今,古今交错,虚实相生,催生出强烈的情感抒写。后文一转,写自己“待罪兹土”,离开家乡吴地之“山川相轸,结水为庐,而秔稻雁鹜鱼鳖芰芡以为食”的丰美,身处燕赵之地,不免有思乡之情。再写适与同乡沈令相识,退食共为吴语,“指次乡土故事”。文末又一转,写吴令以考最去,倍增离别之感。文章层次井然,层层转折,可以看出茅坤的确长于“转折布置”。《顾远斋复河南佥事别序》也是同样的结构,但采用的是先今后古,复由古而今的二重结构方式,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替中,抒写出离别赠行的情思。(30)在茅坤的散文中,历史与现实时空的交替并存已成一种固定的结构模式。历史是现实的支撑,现实是历史的折射,形成强烈的并置、反差、对比关系。在这样的书写空间中,主体情感被抬升到高位,常常表现为饱满、激烈、慷慨的情感色彩。上引二文皆为茅坤被贬广平期间所作。作于此间的《赠陈孔目序》《送吕芹谷出守襄阳序》《送陈佥事序》《赠栗佥宪序》《赠王两洲大宗伯给由序》也多以同样的方式结构成文。这些文章涉及养士之法、像祠之义、按察地方、分藩政策、祖送公卿几个方面,内容广泛,显示出茅坤对历史旧事非常熟悉,都能从中寻找到与现实接合之处。茅坤的书序文也常采用同样的论述结构。《西蜀平蛮录序》采取叙议结合、古今交叉的叙述策略,先论西南夷之强悍,并引武侯困孟获为证,再叙本朝几次平西蜀蛮而复起,古今之间往复转换,增强了叙事效果。再详细叙述平西蜀的策略安排及战斗过程,四次谈及曾确庵“按古兵家”以安民、治军、布阵。在古今交融的叙事空间中,平西蜀之战得到了充分展示。(31)《刻筹海图编序》先谈及国家四境诸夷环伺中国,自秦汉以“世列亭障,缮戍守,一切阨塞、形胜、虚实、向背世有图牒以诠次其事”,沿海由于少有寇犯,故少有图牒,而当嘉靖间倭寇犯东南,由于“将不审敌,兵不服习”,故平倭之师多败绩。此书之作正是要“括诸道之绾海,而州与其诸岛之错海而峙者为图。诸岛之或贡或绝,或内犯中国,所遣使与彼之部署文字、器什战斗之习……”文章在古今结构中展开,并引申出强烈的情感,称郑若曾“少多逸气,欲以功名自喜,及不遇,适国家多外难,卒吐胸中所奇掘如是。嗟乎!若君者,其史迁所谓虞卿非穷愁不能以著书自见于世者乎”(32)?在激昂的精神中又显现出穷愁著书的失意之感。《何氏园林记题辞》写于晚年,文章分三个层次,先叙二人同贬的经历,写夏言死后何氏复出,两人宦辙不同;再写其子在他读书处构园,父子两代分别以勋名道术和风流文物鸣于时。两代人的不同选择构成了形式和内容上的强烈对比和反差;下文的论述则又将历史时空引入其中,羊祜、陶渊明、慧远、刘伶、阮籍、王羲之、陶弘景、王维、欧阳修、林逋,以解释何仁仲选择的合理性,说明士人选择的多样性,所谓“或以勋业,或以德望,或以放达,或以萧逸”。三重空间构成了对比关系,写出了何氏园林之建的特殊意味。

茅坤的散文充溢着使命意识和悲剧意识,二者交织在一起,既有忧国忧民的博大胸怀,又充满人生不遇的深沉感慨,形成感人的力量。《青霞先生文集序》抒写了对沈炼忧国爱民精神的赞美歌颂之情,彰显出士人强烈的使命意识,又对权奸陷害忠良充满悲愤之意,具有感人的悲剧意识,二者交互展开,叙议结合,叙事精详,议论悲慨。并两次引古为证,将沈炼之死置于古今时空之中,深化了使命意识和悲剧意识。(33)《赠黄县丞擢甘肃行太仆主簿序》先论秦汉以来,离合之际,“一切材智辩慧瑰玮倜傥之士并得以乘间构会,售其所自长”,而“天下稍晏然无事,则上之人操品资循绳墨以隔绝天下之士”。明代“海内为一切车书会同”,但面临危机时,大一统的社会却无法应对,“北困于虏,南困于夷,海闽广之州荷戈而斗者不可胜数”。这样,就将士人置于古今时空的巨大张力之中,面对困境,便具有强烈的使命意识,“每与语及当世之务”的黄县丞便被置于其中。这种叙事策略在茅坤散文中几于比比皆是,兹不多举。《沃洲记》写吕沃洲辞归,文凡四转,先写其归,“必逃名恬寂与夫骚人放客”游,转而写自己“入或忘躯,昧死效忠,于时多不偶。出或持节拥传,巡行风俗,击去大奸猾吏。又稍稍构怨憝,挂睚眦,而谗言祸机,暗射旁覆,世故非予所适也”。再写吕沃洲遭时不偶以至辞归的经历,接着又谈起自己:“借令予早自能审时合势从公游,则沃洲山川、旦暮、烟云、花鸟之状方饱吾于目;其泉声、鸟音之异悦于吾耳。而所称逃名恬寂与夫骚人放客之寄,吾将徜徉恣意于心神胸臆之间。”(34)在层层转折中,强烈的使命意识遭遇的却是残酷复杂的官场斗争,于是希望能够远离争斗,在自然中获得精神的愉悦;但骨子里却无法忘却现实,充满无可奈何的悲剧意识。直到年垂八十,茅坤内心之中仍保持着使命意识和悲剧意识的冲突。如《与季司成书》:“仆年垂八十,日惟闭关待尽,独于海内贤豪长者窃慕古人,愿为执鞭晏平仲之门。”(35)论陶渊明皆言其隐逸出世,诗酒自放,茅坤却指出:“然则渊明岂盼盼然歌咏泉石,沉冥麯蘖者而已哉?吾悲其心悬万里之外,九霄之上,独愤翮之絷而蹄之蹶,故不得已以诗酒自溺,踯躅徘徊,待尽丘壑焉。”(36)文章由读《归去来兮辞》开篇,继由张良故事引出渊明之不平,再申论及东方朔之避世金马门,并与苏轼贬南海而无抑郁无聊之情相比,层层推进,一般意义上理解和认识的陶渊明,在他笔下成为一个充满无奈与悲剧冲突的诗人,而这正是茅坤自身悲剧意识投射的结果。

《与沈虹台太史书》论“明兴者二百年,薄海内外雍熙累洽,独于文章之旨缺而未盛,弘治、正德迄嘉靖来间多作者,然矫命者多由草窃,倡义者犹属边陲”,自誓:“仆既罪废,近复为世网所排摈,然其中心所自好虽遭当世之锢而千百其折,不敢偷惰者。”(37)“草窃”“边陲”之喻直指文坛之衰,“不敢偷惰”则隐示出欲立志文章的抱负,表现出强烈的立言追求。《与莫中江方伯书》亦云:“当是时,仆忘其驽蹇而愿附骐骥騄駬于千里之途……岂谓仆辄以毛琐之嫌忤当世,又为左右者所乘瑕蹈釁而数煽流言以谗之,始则击之徙边徼,再则击之罢朝请。”(38)由于立功机会被无情剥夺,遂产生以立言名世的追求。这类论述在他的书信文中最为突出,屡屡向人谈及。可见,现实的失意并没有消磨掉他的入世志向,却使他更愿意在历史与现实空间中寻求人生出路,在二者的交织并存中,突出立言的价值和意义。《龚秀州尚友堂诗序》提出,诗与政通,诗亡而政亦陵迟。“迁臣羁旅幽人骚客,不然,彼其挟隽材,负盛气者之士出而曳龟佩鱼,按节拥旄,内之则省闼,外之则边徼,而悲歌慷慨宴酣淋漓以诗声相雄长,故其言虽工而要之非三百之遗也。嗟夫,岂非古诗亡而州郡之间抑或因之以俗流失世败坏,其于古之政与治亦渐不相及。”在这里,立言与立功是对立的两极,而二者的分离正是失政、失治的结果。立言的价值不仅存在于明道、华国之中,也不仅是悲歌慷慨之音,即使是陶渊明、韦应物这类不可能有太多政治作为的诗人,“并以萧疎简澹之气,而发之为优柔平中之声”,“大较夷以旷,玄以寂,与物无競,翩然与古之太始之音无相远”,也能够“浃之肌肤,入于骨髓,而视世之声名之吏殆且什百”(39)。立言的价值在此得到了充分阐释和高度肯定,获得了独立存在的价值,甚至超越政治。但回到现实的立场上,立功仍是最切实的现实追求。下文便回到现实,写龚毅所任秀州令时的政绩,指出他的诗似陶、韦,本乎心,蕴之乎性灵,以诗与政通之理推之,此公当得“加地进律”之赏。这篇文章很有代表性,揭示了茅坤思想中立言与立功双重选择中的价值指向,比前引诸文推崇慷慨激昂之情的论点更进了一步。他认为诗与政通主要体现在平和宽厚的政治造就出“萧踈简澹”“优柔平中”之音,而慷慨激昂之情“非三百之遗”正是因为这种情感乃政治压迫的产物,真正的政治并非如此。立功仍然是第一位的,立言也有更高的境界,绝非单纯的慷慨激昂所能涵括。这类言论在他的文章中很少,其文总体上仍徘徊在立功与立言的双重选择之中。

四、无法破除的“知识障”

当茅坤仍沉浸在“绳墨布置,奇正转折”这种“求工文学”的境界时,唐顺之就提醒他要注意学者的“源委本末”,要“具千古只眼”,要有“一段精神命脉骨髓”(40)。茅坤也希望从这种困境中解脱出来,但他本人也长期沉浸于悲慨无聊的情感世界中,不能忘却,最终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命脉”。

弘正士人在遭受政治打击后,发生两个变化:一是向理学的转向。“前七子”成员早年对道学多持贬斥态度。王九思罢职归乡后,对道学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在接到吕柟所惠《宋四子抄》后曾说:“反复玩味,愧悔多矣,仆老矣。夫道未易闻也。自今至死之年,于所谓格物者,先从身所临处格而行之,亦庶几少补其万一云尔;不然,恐虚生此世也。”(41)李梦阳也表现出对早年从事文学的悔意。魏校《与霍渭先书·别纸》记载了二人的一次对话:

且曰:“昔吾汩于辞章,今而厌矣。静中时恍有见,意味迥其不同,则从而录之。”校曰:“录后意味何如?”献吉默然良久,惊而问曰:“吾实不自知,才劄记后,意味渐散,不能如初,何也?”校因与之极言天根之学,须培养深沉,切忌漏泄。(42)

他们都有很强烈的用世之志,早年以激昂的政治热情投身政治斗争,但政治的残酷使他们都渐失用世之机。当用世之志中沮之后,他们实际上缺少了精神支柱。精神上的沉溺不振,使得复古文学所负载的激昂慷慨之志失去了精神依托,复古文学创作本身也难以为继。于是,弃文从道,准确地说是弃文就道,从道指从事于道,但就道只能说是近于道。二是对气节的反思。对以“前七子”为代表的士人政治上的激昂精神和反抗意志,人们也有过深刻的反思。徐献忠《潘笠江先生集序》指出:由于这些“名士”性气高傲,性格扬厉,他们往往“为气所使”,表现出“慷慨激昂”和“浮靡躁进”(43),结果是不容于世。夏良胜《答李空同书》也指出忿欲以至于怨怒导致“英气害事”(44)。石珤看到有的士人不避世俗讥刺,不迎合世俗所好,世称狂戆,但这类人又不适应现实政治操作的需要,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在这样的思想文化背景下,茅坤也表现出反思的姿态。他在《寿云石郑侯序》中云:“国家洪武初起草昧,故其时吏治尚朴茂,宣德、弘治间右继体,故其时吏治务恩泽。近代以来稍稍声名相高,而吏业衰矣。上之人方持耳目以操天下功能之士,而下之士不得不相与各矜其功能以赴天下耳目之向。”(45)茅坤的观点代表了嘉靖以来讲求实学之风的趋向,而这种观点正建立在对弘正以来“声名相高”之风的批判。但在他的批判中,我们看不到他对自我政治行为的反思,看不到对理、道和不可磨灭精神的追求,只是从实学角度有所批判。这导致他不能进入深沉的思想世界,而仅停留在慷慨激昂式的文人情感之中。嘉靖间一大批士人也曾经表现出以气节功名自负,以才情自负,结果都不免为权贵厌恶而遭贬官(46),但他们在阳明心学的影响下进行了深入反思,尝试寻求更高的生命价值。唐顺之、罗洪先、赵时春是三个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时称“三翰林”(47)。罗洪先曾反思当年:“静中回视往日,诚有心粗气扬之病。若古人镇静舒徐,不动声色,不骋材气,事自立办,深用疚心。吾兄于此当更得力否?此处关系非轻,学问未入细,宜不达此,未可各安所至,遂尔自足也。”(48)当年三人以谏世宗修玄,疏请太子出御文华殿而得罪皇帝,被以“狂悖浮躁”(49)的罪名罢黜为民。现在却反过来思考自己当年确有“心粗气扬”之病,当然不是承认皇帝加给罪名,而是要从根本上解决“本心”即良知的问题,正如王阳明所说:“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50)如何求得“放心”呢?罗洪先《答戚南玄》:“弟近时与人言只辩存心,心存者时时是吾本来,不以议论、意兴、气魄搀和。”(51)存吾本心就是要去除议论、意兴、气魄这些掺杂着血气之知,这些私心的干扰使人无法进入纯明的境界。《日札二条》:“在复古书院当大众中,忽省吾人当自立身,放在天地间公共地步,一毫私己著不得,方是立志。只为平日有惯习处,软熟滑浏,易于因仍,今当一切斩然,只是不容放过,时时刻刻须此物出头作主,更无纤微旧习在身,方是工夫,方是立命。此意须常提醒,不尔,又只是一时意气兴废也。”(52)要进入天下大公的世界,天理澄澈,一派灵明,则“私心”一毫著不得,这才是涵养工夫,才是立命之地。嘉靖二十八年他曾写信给当年一同上疏遭贬的赵时春:

毁誉一著,自来在好名上起因。三十前却不自解。所赖归田以后,处家庭多故,颇有煅炼,极受苦困,今略稍轻。然自验得,惟于未发之中安顿得下,便觉一切嗜欲俱轻,精神自然恬静。(53)

摆脱了好名嗜欲的搅挠,故能进入“精神自然恬静”的境界。但茅坤沉溺在他的知识世界基础上构建出来的精神世界中,无法自拔。王慎中《黄晓江文集序》:“以其不乐之心,发愤于意气,陈古讽今,伤事感物,殚拟议之工而备形容之变,如近世骚人才士所为言,亦其聪明才智之所至也。”(54)茅坤就是这样一个“骚人才士”,他的聪明才智也仅止于此,不可能再进一步。黄宗羲也指出:“观荆川与鹿门论文书,底蕴已自和盘托出,而鹿门一生仅得其波澜而已,所谓精神不可磨灭者,未之有得。缘鹿门但学文章,于经史之功甚疏,故只小小结果。其批评又何足道乎?不知者遂与荆川、道思并称,非其本色矣。”(55)他明确指出茅坤缺乏思想的深度,一是未能领会和得到唐顺之所说的“精神不可磨灭者”,二是他的知识结构仅局限于文章,在经史方面修养疏浅,故不能深自有得。前文虽指出茅坤对“古传记”情有独钟,但这是文人对历史的关注,而非经史中之史学。一种表达方式的呈现直接取决于创作主体如何把握和处理自身与客观物象的关系,如何思考直接决定了如何表达,这就是思维方式。而思维决定于思想,思想作为情感的隐性结构决定着情感的显性结构。茅坤的知识世界和思维方式决定了他只能沉溺于官僚意识、历史意识、文人意识所构成的精神世界之中,无法深入到本质的层面上去,不能从经史之学或当时流行的心学中寻得一条出路。

精神世界与思维方式有着密切关系。在知识世界未发生大的变动时,是不会彻底改变的。聂豹曾说过一段非常精辟的话:

或问:今之学者何如?曰:今世之学,其上焉者则有三障,一曰道理障,一曰格式障,一曰知识障。讲求义理,模仿古人行事之迹,多闻见博学,动有所引证,是障虽有三,然道理、格式又俱从知识入,均之为知识障也。(56)

所谓“义理”一旦成为固定的模式,不能“随事变以适用”,即所谓“道理障”,渐成“格式”不能顺应时势,只能以固定的思维方式应对现实,造成义理学的僵化。“知识障”即李贽《童心说》中所说的“道理闻见”(57),聂豹明确指出“知识障”是各种障碍的根本。知识通过闻见耳目而入,陷入知识的泥淖不能自拔,则童心尽失。茅坤曾说:“吾信古之道,不得骤行于今之世者;然独窃取先王之意,所谓庶几其近似者。”(58)他所相信的古之道皆多从“古传记”中来,他只是“纪事者必提其要”,是从事实中引发出的一种精神,而未能“纂言者必钩其玄”(韩愈语)。正如前面所说,这种精神多是激昂慷慨、忧愤不平之情,而这些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庶几其近似者”。屠隆曾有一段对复古派比较客观的评价,其中指出复古诸子“抱长才而乏远识,踔厉之气盛”(59),气盛而识浅,故不能超越古人,最终陷入模拟的弊端之中。杜柟《王氏家藏集序》更进一步指出复古派“沉溺气骨,乐随色相”(60),可谓直指本质。心学流行正为文人学士提供了一个超越气骨、色相的一个思想机缘。王阳明在《答舒国用》中深刻指出:

戒慎恐惧之功无时或间,则天理常存,而其昭明灵觉之本体无所亏蔽、无所牵扰、无所恐惧忧患、无所好乐忿懥、无所意必固我、无所歉馁愧怍。和融莹彻,充塞流行,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踰,斯乃真所谓洒落矣。(61)

以戒慎恐惧之功保持天理常存,才能不受各种血气知觉的搅扰,才能得所谓“莹彻”“洒落”的超越境界。但由于茅坤知识世界的局限使他无法进入超然境界,总是沉浸在人生失意的痛苦之中,并不断从“古传记”中寻找精神支撑,其实反而牵绊住他,使他不能更进一层。唐顺之不断提醒他提升自己,但他的精神境界仍停留在弘正年间的士人精神之中。就这个方面而言,茅坤是旧时代的产物。

注释

①〔明〕茅坤:《茅坤集·附录》,张大芝、张梦新校点,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352页。②〔明〕朱赓:《朱文懿公文集》卷九,明天启刻本。③〔明〕茅坤:《白华楼藏稿》卷首,嘉靖至万历递刻本。④⑦(19)(27)(37)(38)《白华楼藏稿》卷一。⑤(18)《白华楼藏稿》卷九。⑥《白华楼藏稿》卷四《赠陈孔目序》。⑧《白华楼藏稿》卷六《赠范中方参政河南序》。⑨〔明〕茅坤:《玉芝山房稿》卷一《与周山泉通参书》,万历十六年刻本。⑩《白华楼藏稿》卷六《赠归少参赴滇南序》。(11)《白华楼藏稿》卷五《赠朱射波考最序》。(12)《白华楼藏稿》卷一《与李中麓太常书》。(13)〔明〕王慎中:《遵岩集》卷二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4)(34)《白华楼续稿》卷七。(15)《白华楼藏稿》卷八《太平府知府小陵吴公墓志铭》。(16)〔明〕王宗沐:《白华楼藏稿序》,《白华楼藏稿》卷首。(17)《玉芝山房稿》卷二。(20)(22)(24)(29)(30)《白华楼藏稿》卷四。(21)《白华楼藏稿》卷三。(23)《白华楼藏稿》卷二。(25)《玉芝山房稿》卷一。(26)《涌幢小品》卷二十二“俚诗有本”云:“茅鹿门先生文章擅海内,尤工叙事志铭,国朝诸大家皆不及也。晚喜作诗,自称半路修行,语多率易。”参见〔明〕朱国桢:《涌幢小品》,缪宏点校,中华书局,1959年,第528页。(28)〔明〕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于北山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42页。(31)《白华楼续稿》卷十。(32)《白华楼藏稿》卷五。(33)《白华楼藏稿》卷六。(35)〔明〕茅坤:《耋年录》卷一,万历间刻本。(36)《耋年录》卷四。(39)《玉芝山房稿》卷四。(40)〔明〕唐顺之:《荆川先生文集》卷七《答茅鹿门知县二》,四部丛刊本。(41)〔明〕王九思:《渼陂续集》卷中《与吕仲木先生书》,明嘉靖刻崇祯修补本。(42)〔明〕魏校:《庄渠遗书》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43)〔明〕潘恩:《潘笠江先生集》卷首,嘉靖至万历刻本。(44)〔明〕夏良胜:《东洲初稿》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45)《白华楼续稿》卷七,明嘉靖、万历间递刻本。(46)左东岭:《王学与中晚明士人心态》,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441页。(47)〔明〕胡直:《念庵先生行状》,《衡庐精舍藏稿》卷二十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48)〔明〕罗洪先:《念庵文集》卷二《答赵浚谷》,文渊阁四库全书本。(49)《明世宗实录》卷二四四,嘉靖十九年十二月壬午,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4916页。(50)〔明〕王阳明:《传习录》上,《王阳明全集》卷一,董平、吴光等编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4页。(51)《念庵文集》卷二。(52)《念庵文集》卷八。(53)《与赵浚谷》,《念庵文集》卷六。(54)〔明〕王慎中:《遵岩集》卷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55)〔明〕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十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73页。黄宗羲《明文海评语汇辑》卷一百五十三《唐顺之答茅鹿门书》亦云:“而鹿门一生但得其绳墨转折而已,所谓精神不可磨灭者终不得也。缘鹿门溺于富贵,未尝苦心学道,故只小小结果,孤负荆川如此。”(56)〔明〕聂豹:《双江聂先生文集》卷十四卷《杂著》,明嘉靖四十三年吴凤瑞刻隆庆六年印本。(57)〔明〕李贽:《童心说》,《焚书》卷三杂述,中华书局,1975年,第98页。(58)《白华楼藏稿》卷四《赠陈孔目序》。(59)〔明〕屠隆:《由拳集》卷二十三《文论》,万历间刻本。(60)〔明〕王廷相:《王氏家藏集》卷首,嘉靖刻本、顺治修补本。(61)〔明〕王阳明:《王阳明全集》卷五,董平、吴光等编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11页。

责任编辑:行健

【文艺研究】

*基金项目:北京师范大学自主科研基金资助项目“文统论思想体系”(105575gk);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散文研究文献集成”(14ZDB066)。

收稿日期:2015-04-17

文章编号:1003-0751(2015)07-0149-08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I207

作者简介:张德建,男,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北京10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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