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公平：理想、现实与责任

梁海伟

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重要基础。随着社会对教育公平这一问题的高度关注、广泛讨论，教育公平已经成为我国公共政策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但迄今为止，对于“教育公平”概念的理解仍然是模糊的、片面的，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着不同的诠释。对教育公平持有什么样的见解和态度，我们就会有什么样的教育观念、教育决策和教育实践。正确的见解和态度意味着要胸怀理想、正视现实、勇担责任，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不断地推进和实现教育公平。

理想—满足每一个人的差异化教育需求

教育公平是一种理想，也是一种现实。教育公平的实现过程是现实向理想无限靠近的一个长期的、动态的历史过程。

理想的教育公平首先是在教育资源极大丰富和多样化的基础上，让每一个人拥有教育选择权。理想的教育公平是以社会生产力高度发达为基础的，人们可以从自身需求出发，对教育资源进行自由选择和分享，它是一种以自我需求、自我选择为主导的教育公平，是满足每一个人差异化教育需求的完整意义上的教育公平。理想的教育公平是每个人都希望得到的，但在特定的历史阶段中，这种照顾到每一类主体，甚至每一个个体需求的彻底的公平是不可能完全实现的。理想的教育公平很遥远，其存在的意义在于树立一个标杆，对现实实践进行方向性的引领。在社会生产力不够发达，教育资源总量和多样化不足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通过一定的规则、制度和政策，确保有限的教育资源在需求者中间进行相对公平的分配。

理想的教育公平还是对每一个人发展权和差异性的尊重。美好的教育不仅与资源配置和办学条件相关，更与教育对人的充分尊重相关。抗日战争期间成立的西南联合大学虽然条件简陋、生活艰苦，却培养出了一大批杰出人才。美国教授John Israel说过：“西南联大是中国历史上最有意思的一所大学，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保存了最完好的教育方式，培养出了最优秀的人才，最值得人们研究。”西南联大尊重了每一个学生的差异性，符合了教育公平的本义。创造相对均衡的办学条件和相对平等的入学机会，这属于起点意义上的教育公平，主要是为教育提供基础性、外部性的保障。在这之上，我们还应当努力创造尊重每一个学生的差异性的教育，这是更高一级的教育公平。

理想的教育公平最终导向的是一种自然和谐的社会状态。当教育资源配置不均衡、入学规则不公正、校园内部充满歧视的时候，人们的心态和行为是焦虑的、浮躁的、纷乱的，师生关系是紧张的、冲突的、压抑的。由此，教育往往会成为社会高度关注的热点、焦点。相反，当真正的教育公平实现了的时候，教育内外各种关系将回归到教育常态。此时，教育是平静的、自然的。教育就像春日的太阳一样，人们享受它的光芒，却忘记了它的存在。此时，我们才可以说教育真正地成了社会的重要基础。

现实—教育生态环境需要得到进一步优化

近年来，为了推进和实现教育公平，各级党委政府、有关部门和基层学校从不同方向和路径上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教育改革发展的生态环境尚存种种不完善之处，极大地阻碍着教育公平的实现，迫切需要进一步优化。

教育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尚未真正落到实处。党和国家一直坚持教育优先发展的战略方针，但现实中，由于教育培养人才的周期长、眼前经济效益不明显等因素，导致存在“教育说起来重要、做起来次要”的现象。人们在强调教育服务经济社会发展、服务人民群众需要的同时，没有认识到教育也应当是一个被服务的行业；在给予教育很大的期待、要求和压力的同时，没有给予相对等的理解、支持和帮助。教育的服务和被服务之间尚未构成良性循环。比如，有的部门以中央政策不符合本地工作实际为借口，选择性地执行教育投入、教育人事等方面的政策。在这种情况下，均衡配置教育资源、深化教育人事制度改革、促进教师合理流动等有利于教育公平的事情，靠教育部门一己之力是难以完成的。

教育主管部门在促进教育公平上尚未完全尽到责任。教育主管部门是党委政府重大教育政策、决策的执行者，是有关教育规章制度的制定者，是学校教育的指导者，在促进教育公平的整个过程中发挥着中枢作用、关键作用。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地方教育行政部门在促进教育公平上并没有完全尽到自身责任。比如，各级教育部门对“择校”“择班”、违规办班、教师从事有偿家教等行为三令五申严厉禁止，但现实中却令行不止。之所以如此，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因素在起作用，但主要原因在教育部门自身，因为无论社会给予了教育多大压力或多大诱惑，都属于外因，最终如何选择、决策、行动都取决于教育部门自身。

学校对人的培养还没有做到一视同仁、因材施教。公共教育资源的均衡配置、入学机会的平等分享，这种教育公平是非常必要的，但它也只是一个基础。实际上，当前学校教育过程中存在的不公平远未获得重视，校园、教室里大量存在着整齐划一、歧视、排斥、压制等负面的师生关系。比如，我们的学制缺乏灵活性，完全依据学生年龄而确定学习难度和进度，导致部分学生甚至在小学二三年级就出现了落伍现象。实际上，受遗传、家庭教育等因素影响，同样年龄的孩子在身心发育上并不完全相同，允许学生有不同的学习进度才是公平的。再如，大部分学校的课程相对统一，缺乏难度上的层次化和样态上的多样性，没有真正建立起分层、分类、综合、特需的可选择性课程体系，“选课走班”处于表面化、零星化状态。更为突出和严重的是，应试教育大行其道，对学生进行筛选、淘汰和选拔，单纯以考试分数衡量評价学生、区别对待学生的现象比比皆是。

责任—把握好“规划”“规则”“规律”

教育是一代又一代人接力推进的理想事业，永远指向未来，其中存在着多少不完美，也就包含了多少臻于完美的可能性。在实现教育公平的道路上，每一代人都应担负起自身的历史责任。在实践中推进教育公平，我们应着力把握好“规划”“规则”“规律”三个关键词。

作为党委政府，应负起对公共教育资源科学配置的责任，在“规划”上着力。“规划”解决的是公共教育资源的科学配置问题，落实教育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对公共教育资源投入方向进行整体统筹、布局，促进区域之间、城乡之间、学校之间办学条件保持相对的均衡。党委政府首先要把教育优先发展的要求落到实处，坚持公共资源向教育倾斜。新时期的教育公平不是低水平的平均主义，而是以发展为基础的优质公平。离开教育发展这个基础，解决群众关心的教育公平问题，只能是纸上谈兵。而发展离不开投入，政府是教育的“第一”保障，保证经济社会发展规划优先安排教育发展、财政资金优先保障教育投入、公共资源优先满足教育和人力资源开发需要。其次是配置教育资源时公平优先兼顾效率。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国整个社会在配置资源上坚持的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随着社会财富的急剧增加，公平优先的问题逐渐提上了日程。教育属于惠泽全民的公共事业，尤其应当坚持公平优先。作为政府，要把保公平、保基础、保底线作为首要职责，努力办好每一所学校，不能把有限的教育资源用来建设所谓的重点校、示范校、名校。在此基础上，要出台政策、采取措施，大力鼓励和支持民办教育发展，不断满足群众多层次、多元化的教育需求。再次是着力解决教师的经济待遇和师资均衡配置问题。首先要把尊师重教落到实处，从整体上普遍提升教师的经济待遇和社会地位，吸引和留住优秀人才从事教育工作。在此基础上，要着重考虑教师的均衡配置问题，鼓励和支持优秀教师长期到农村偏远地区任教或支教。为此，一方面要把财政投入向偏远农村地区教师身上倾斜，不断提高农村教师经济待遇，逐步形成“越往基层、越是艰苦，地位待遇越高”的激励机制；另一方面要协调编制、人事等有关部门，真正落实“县管校聘”政策，逐步地把“学校人”变为“系统人”，为教师在一定区域内合理流动提供有力的政策保障。

作为教育主管部门，应肩负起规范教育秩序和引领办学方向的责任，着力点在“规则”。“规则”解决的是教育机会的平等分享、教育秩序的正常运行等问题，主要任务是制定和严格执行考试招生入学、规范办学行为等规则，让生活在同一区域、同一片区的人享有相对公平的入学机会，不受违规办学等的侵扰。首先，科学制定并严格执行规范教育秩序的有关规则。维护正常的教育秩序，首当其冲的是教育部门自身要正。教育部门要敢于担当，敢于舍弃手中一些不必要的权力，敢于让规则和过程透明化。其次，不断完善考试招生和评价制度。要科学、充分地发挥考试“指挥棒”的作用，不断优化考试内容和方式，引导学校深入实施素质教育，指导学校建立科学多元的学生评价体系和学生综合素质档案。再次，教育教学督导工作要科学有力。要整合现有监测评估机构和资源，鼓励和支持相对独立的专业机构开展教育评估监测，建立素质教育督导评估体系，深入实施素质教育督导评估。建立健全公示、公告、约谈、奖惩、整改、复查、问责等长效机制，及时向社会公布对学校的督导结果，接受公众监督。

作为学校，应肩负起遵循教书育人规律进行办学的责任，着力点在“规律”。“规律”主要涉及对每一个学生个体的尊重问题，遵循教育教学规律，做到因材施教，让每一个学生得到一视同仁的关爱，促使其自身禀赋有最大可能的发展。首先，校长要做有思想深度、有理想追求的教育家，深入研究教育规律，努力成为职业化、专家型、教育家型校长。要拒绝世俗化、行政化、官僚化，把心思全部用在校内，努力保持孩子心灵的纯洁，维护学校这方神圣的净土。其次，现在的学生个性张扬、信息渠道日益增多，在这种情况下，学校必须打造差异化、高选择性的课程，把学习的选择权交给学生。当每个学生都能根据自身特点、优点和长处选择适合自身的教育课程的时候，教育公平才真正地落地生根。再次，每个学生的天然禀赋存在着差异，教师要尊重差异，利用差异，改进差异，优化差异，弘扬差异，这是教育的本质规律，也是教育公平的本义。有差异的教育，才是真正平等的教育。在教师的眼里，不能有好学生、孬学生之分，要一视同仁，平等待人，用多个尺度衡量，让学生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一个不断成长的人、一个充满希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