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哉,诺尔玛!美哉,诺尔玛!
2015-07-22任海杰
任海杰
不是有“荒岛音乐”一说吗?如果只能让我选一部西洋歌剧,那就是贝利尼的《诺尔玛》。
人们常为莫扎特、舒伯特的英年早逝而叹息,其实,贝里尼的过早离世,同样也是世界音乐史、尤其是歌剧艺术发展史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万幸的是,他为我们留下了一部旷世杰作,那就是写于1831年的《诺尔玛》。
旷世奇才旷世奇作
贝里尼于1801年11月3日生于意大利西西里岛的卡塔尼亚,早年在那不勒斯音乐学院学习,毕业后即从事音乐创作,以歌剧《阿代尔松与萨尔维娜》、《比安卡与费尔南多》初露头角。1827年,贝里尼的《海盗》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上演,大获成功。此后,贝里尼又创作了多部歌剧,如《凯普莱特永与蒙泰古》、《滕达的贝亚特里切》等,先后在米兰、帕尔玛、威尼斯等地上演。他最后的3部歌剧:《梦游女》、《诺尔玛》、《清教徒》,尤其是伟大的《诺尔玛》,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1835年9月23日贝里尼因患痢疾,卒于巴黎附近的皮托城,年仅34岁。
在贝里尼短促的一生中,有人说他共写过9部歌剧,有人则说是11部,作曲家本人最看重的就是《诺尔玛》,他曾经如此铮铮铁言:“我宁肯舍弃一切,也要保住《诺尔玛》!”可见《诺尔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以《诺尔玛》问世180多年的事实证明,《诺尔玛》不仅是贝里尼的代表作,更是世界歌剧宝库中的经典荣耀之作。
《诺尔玛》的剧情取自法国诗人苏梅的同名悲剧,由罗马尼编剧。剧情背景为公元前50年罗马统治下的高卢。德洛伊特族领袖奥罗维索,号召民众奋起抗敌,但其女儿、女祭司长诺尔玛却与总督波利昂相爱,已生下两个孩子。然而,此时的波利昂又爱上了年轻的女祭司阿达尔吉萨,并准备带她逃往罗马,阿达尔吉萨不知实情,怀着负罪感来向诺尔玛忏悔,诺尔玛知道后愤怒至极,想把两个孩子杀死,但又于心不忍,于是让阿达尔吉萨把孩子送给波利昂。阿达尔吉萨被诺尔玛感动,表示一定拒绝波利昂。但波利昂一心爱着阿达尔吉萨,诺尔玛再次被激怒,宣布奋起战斗。……最终诺尔玛“幡然醒悟”,她决定牺牲自己,走向火刑台……
《诺尔玛》的故事极具戏剧性,是正歌剧中所谓英雄歌剧,壮美而大气,贝里尼谱写的音乐和唱段,有一种极度纯真、无与伦比的朴素,蕴含幽远的凄美和醇美,独具贝里尼的特色,对以后意大利歌剧的发展(包括威尔第、普契尼)、尤其是对意大利美声(Bel Canto)的兴盛和发展,奠定了极为重要的基础,开拓了宽广迷人的前景(甚至深刻影响了肖邦的钢琴创作,肖邦生前非常喜爱贝里尼的歌剧),因此被认为是美声歌剧中里程碑式的代表作。意大利歌剧为什么那么好听,为什么使听者血脉僨张、柔情万种,贝里尼厥功甚伟。罗西尼当然也是意大利歌剧的先锋之一,但他的主要成就是在喜歌剧方面。
上演《诺尔玛》,对女主角的要求非常之高,她也许是意大利歌剧中难度最高的女主角。德国女高音莉莉·莱曼(LilliLehmann)曾经这样说:“瓦格纳《指环》女一号布伦希尔德,出现在四联剧中的三部,即便同一个晚上把这三部都唱全,也没有唱一场《诺尔玛》来的辛苦。”
虽然莉莉·莱曼的说法有些夸张,但演唱诺尔玛的难度确实是举世公认的,她必须具备充沛的戏剧张力、丰富的音色变化、优异的花腔表现,还需展现一位古希腊式女英雄的悲剧感、凄美感和壮美感,要有一人站在舞台上镇得住全场的魅力。因此,胜任诺尔玛的女高音一向很少。这就是为什么自《诺尔玛》问世后。上演的次数并不多的主要原因。直到上世纪的四五十年代,由于玛丽亚·卡拉斯的横空出世,历史性地“拯救”了《诺尔玛》,使这部歌剧如出土的明珠,重放光彩。卡拉斯嗓音少有地全面和丰富。以独特的气质和造型,独步天下,无人能比,活脱脱的一个诺尔玛。仿佛当年的贝里尼是特意为100多年后的卡拉斯“、量身定制”了《诺尔玛》,这样的“巧合”真乃歌剧史上罕见的奇观,所以,当时有一种说法:到底是卡拉斯唱红了《诺尔玛》,还是贝里尼“捧”红了卡拉斯。
卡拉斯之后,演唱诺尔玛比较成功的,有澳大利亚女高音琼·萨瑟兰、西班牙女高音卡巴耶、美国女高音琼·安德森、捷克著名花腔女高音格鲁贝洛娃以及新一代希腊女高音迪米特里-西奥多丝素等,但总体来说,人数还是不多,也由此可见这个角色的难度,因此,当这次国家大剧院在中国首演《诺尔玛》时,人们首先关注的是剧中的角色,关注度最高的,自然是诺尔玛。
中外演员可圈可点
此番北京之行,我欣赏的是第二轮演出(9月13、14日),外国组和中国组各一场。
外国组,饰演诺尔玛的是意大利女高音拉凯莱·斯坦尼西(Rachele Stanisci),饰演波利昂的是西班牙新生代的男高音安德加·高罗切戴伊(Andeka Gorrotxategi),饰演阿达尔吉萨的是当今乐坛颇富盛名的女中音索尼娅·加纳西(Sonia Ganassi),饰演诺尔玛父亲奥罗维索的是顶级意大利最著名的男低音之一的罗伯特·斯堪迪乌齐(Roberto Scandiuzzi)。
先说意大利女高音拉凯莱·斯坦尼西的诺尔玛。从嗓音条件来说,她不是一个最为出色的女高音,诺尔玛这个角色所需要的丰厚的戏剧张力、高超的花腔、宽广绵长的运腔,她可能有所逊色(说实话,放眼当今乐坛,如此全面超群的女高音又有几人?)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演唱认真,非常入戏,角色感强,对人物诠释的深刻、丰满、生动的程度,几可与话剧和电影演员相媲美。其次,她的形象出色,举手投足充满女性的魅力和舞台美感。斯坦尼西以前在意大利演过诺尔玛,因此对这个角色颇有心得,演唱时能够扬长避短。比如在第一幕演唱著名咏叹调“圣洁的女神”,她不撑嗓子,而是注重人物内心的百感交集,细腻委婉,情深幽幽,很有自己的特色。我很欣赏。可惜观众的掌声不够热烈。经过“此关”,斯坦尼西的表现越来越松弛,越来越入戏传神,与加纳西的几段二重唱,与加纳西、高罗切戴伊的三重唱、剧终前与波利昂的二重唱以及与父亲奥罗维索的对唱,都有上乘的表现,感人肺腑。当她最后跪倒在父亲奥罗维索面前告别时,我情不自禁热泪盈眶!越看到后面,我越喜欢这位意大利女高音。还有一点非常钦佩她:敢于挑战自己。有多少嗓音条件比她好的女高音,不敢碰诺尔玛这个角色。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斯坦尼西胜在智慧和勇气,胜在舞台演唱的全面素养。
西班牙新生代的男高音安德加·高罗切戴伊出道还没几年,显然稚嫩了些,在角色形象和气势上不太像一位罗马总督,但演唱时他注重方法,所谓“管子里的声音”,不过音色和穿透力似乎还显不足。对新秀,我们假以时日吧。
女中音索尼娅·加纳西的演唱圆润、舒展、通透,音色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表演真切自然,而且善于与同伴配戏,在阿达尔吉萨与诺尔玛的二重唱中,两人配合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为观众呈现了激动人心、光芒四射的二重唱。在剧场碰到一位苏州乐迷,他说是专程来看加纳西的,不虚此行。
老资格的罗伯特·斯堪迪乌齐深得意大利美声学派的精髓,声音如岩石般的沉稳、丰厚、结实、有力,声如洪钟,掷地有声。听他的演唱,实在是一种至高享受,恍如意大利美声黄金时代的再现。可惜他在此戏中的戏份太少,如果由他来威尔第《阿蒂拉》男主角,一定过瘾。
再说中国组演员。孙秀苇可能是目前在国外演过诺尔玛的唯一的中国演员,因此由她出演诺尔玛,顺理成章。她是位大抒情女高音,戏路比较宽,如果发挥出色。是可以拿下这个角色的。她当年能在国外演诺尔玛,也许是她的全盛时期。从这次现场来看,她的高音有时不太稳定,有点“抖”、“飘”,角色表演、唱腔韵味,与斯坦尼西相比,自然显露距离。但到了第二幕最后一场,奇迹发生了,孙秀苇仿佛如有神助,无论是表演还是演唱,突然进入了特别稳定的佳境,似乎换了一个人。如果全场演出都是这样,多好!是压力过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莫华伦饰演的波利昂,是我近年来看到的最佳舞台表现,说实话,超过了我预期想象。他的形象气质与罗马总督的身份“名副其实”,演唱充满激情,生动饱满。显然,他对这个角色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
杨光是女中音中的“女高音”,虽然在以往的《诺尔玛》版本中,不乏由女高音出演阿达尔吉萨,如琼·萨瑟兰版的《诺尔玛》,由西班牙女高音卡巴耶唱阿达尔吉萨;2013年巴托丽版的《诺尔玛》,由曹秀美唱阿达尔吉萨,但关键是对角色内心世界的理解,对贝利尼歌剧韵味和音色的把握。在杨光与孙秀苇的二重唱中,与外国组演员相比,差距就显而易见了。中外同演,互相对照,便于学习和借鉴,这也是提高中国歌剧演出的方法之一。
田浩江的演唱总是令人激赏,他无疑是近几十年来中国最为出色的男低音,这次饰演诺尔玛父亲奥罗维索,吐字清晰,分句漂亮,声音圆润,稳健老到。如果说罗伯特·斯堪迪乌齐演唱的是雄壮的奥罗维索,那么田浩江在沉稳中融入了几分计谋,倒也符合人物的身份。
制作一流“指”“导”出色
担任国家大剧院四场《诺尔玛》指挥的,是意大利著名指挥家、曾任德意志国家歌剧院音乐总监的雷纳托·帕伦波。两场演出我都是坐在大剧院一层楼座(实际就是二层)的前排居中,对舞台表演和乐池中的指挥,一目了然、尽收眼底,是看歌剧的最佳位置。帕伦波浑身是戏,贝利尼的优美旋律仿佛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活跃在他的细胞中,灵敏的双手挥洒出无限的魅力,似乎也会高歌低吟,极大地激发调动了台上演员的演唱状态。我有时候几乎忽略了台上的表演,目光完全被帕伦波吸引,真是难得的享受。
帕伦波的才华还可以从乐队的表现上看出。原先我以为坐在乐池里的是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后得知是深圳交响乐团。无比惊讶。因为几年前我曾在上海听过一场深圳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印象比较粗糙。但这次在大剧院听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乐团的声音,那种细腻的音色、极具贝利尼音乐的柔美线条、音响的平衡度……尤其是那位长笛主奏(《诺尔玛》中有多段极其优美的长笛独奏),美得让人心醉神迷。看完第一场回旅馆,在地铁站碰到几位《诺尔玛》中的合唱团员,他们说,指挥刚接触这个乐团时,完全不是这样的声音,是经过多次排练才达到这样的效果。另外,外国组饰演诺尔玛的斯坦尼西,在排练时的表现更好,可能正式演出时压力太大。
此番由导演、舞美设计皮耶·阿里领衔的制作团队,也基本都是意大利人,所以对本剧的诠释和整体风格的把握,显得比较协调、得体、统一。他们使用象征主义手法,运用现代多媒体投影结合实体舞台布景,以营造一种丰富的、史诗般的画面感。德洛伊特人神秘的图腾,再现了故事的时代背景;古朴简洁、垂感极强的人物服装,如同古罗马的雕塑一般,令观众如临其境;粗壮的树枝纵横交错,表明德洛伊特人利用森林和有利的地形来抗击罗马人的侵略;经常居于舞台中央的圆形的巨大盾牌,象征着德洛伊特人的军事力量,诺尔玛最后决定毅然牺牲自己时,盾牌又成为敲响的圣钟;与圆形盾牌形状相关联而设计的一轮皎洁的圆月,既代表了剧中开始的德洛伊特人的祭月仪式,又象征了诺尔玛演唱的“圣洁的女神”;最后戏剧进入高潮时,盾牌徐徐降下,盖住了那轮血色的圆月,将场景带回到故事的开始,预示着虽然男女主人公已经殉情殉神牺牲,但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可能还会继续……整个制作恢宏大气,饱含哲思,再加上合唱演员、舞蹈演员、哑剧演员的满场配合,极富视听享受。可以说,这台《诺尔玛》的制作,是世界级的,放在世界上任何一家著名歌剧院,都毫不逊色。个人感觉有些不足的是,总体上舞台灯光暗淡了些:剧中几位主角的服装款式、色彩,与群众演员几乎是“混同一体”,是否会影响观众对主角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