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来航事件与近代日本语言政策转变的关系
2015-07-18韩涛
韩涛
摘 要:1853年的佩里来航,给日本社会带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第二年,《日美和亲条约》的签订标志着日本持续了近两百年的锁国时代就此结束。从此,为了与西方列强保持平等的关系,建立一个近代国家,日本政府开始积极学习和效仿西方的「一国、一民、一语」原则,大力推行国语统一的政策。可以说,此次佩里来航事件的发生极大地刺激了日本人的民族意识,为日后的民族认同以及国家认同打下了基础。
关键词:日本;佩里来航;语言政策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15)03-0073-08
DOI: 10.14156/j.cnki.rbwtyj.2015.03.009
引 言
国民国家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形成的一种近代国家,国民国家的成员使用同一语言,有着共同的社会、经济生活和同一的文化、传统心理。而且其成员对内有着共同的自我认同意识,对外有着维护和追求该集团的独立和发展的意识[1]57。近代欧洲自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后,国民国家不断兴起,“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语言”成为当时理想的国家意识形态。而日本直到19世纪中期,才出现制定国家语言、统一国语的运动[2]52。在此之前,由于德川幕府长期实行锁国政策,使得日本各地的地域方言与不同身份的阶层方言产生了巨大的差异,以至于不同地域不同出身的社会群体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交流[3]11-16。然而,在随后的不到百年的时间里,日本在强大的国家主导下,迅速完成了国语政策的制定,并将标准语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那么,是什么使日本政府意识到制定国家语言、统一国语的重要性,并促使其迫不及待地想要尽早形成统一的语言意识形态呢。笔者认为,发生于1853年的佩里来航(也称“黑船来航”)事件,与此事有着直接的
关系。
文章主要探讨以下三个问题:(1)梳理1853年佩里来航的主要经过;(2)阐述佩里来航给当时的日本社会带来的影响;(3)分析这一时期日本语言政策在国字改良、国语政策的制定以及言文一致方面发生的变化。
一、 佩里来航的主要经过
(一)第一次接触
嘉永六年6月3日(1853年7月8日)清晨,在大雾弥漫中,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官马休·佩里率领着一支由2艘蒸汽船(萨斯奎哈纳号、密西西比号)、2艘帆船(普利茅斯号、萨拉托加号)组成的舰队出现在江户湾浦贺海面。这支舰队于1852年11月24日从美国东海岸出发,沿大西洋航路,历时7个多月到达日本。中午时分,云消雾散,在岸边捕鱼的渔民和执行巡逻任务的浦贺奉行所的差役首先发现了这支舰队,这是日本人第一次看到蒸汽船。由于整个船体被涂成黑色,因此,日本人称之为“黑船”。接到报告后,浦贺奉行所虽然立刻派出船只前去盘查,但这次接触并未成功。《六月浦贺奉行支配组与力等之问书》a中是这样记载的:
蒸汽船速度如飞,迅速将我方船只甩于身后,驶入了湾内。见到此景,浦贺的骚乱好似鼎沸。蒸汽船进退自由,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下午5时左右,得知佩里的舰队在浦贺海面上抛锚后,浦贺奉行所与力中岛三郎助以及荷兰语翻译堀达之助等人便乘船来到美方旗舰萨斯奎哈纳号,向其下达了驱逐令,但当即遭到美方拒绝。此时,日方才从美军舰队的荷兰语翻译波特曼口中得知,这支舰队是美国国籍,来航的目的是向日本天皇递交美国总统的国书。得知此事以后,中岛等人要求与舰队的司令官进行面谈,但对方答复,舰队司令官乃合众国的最高长官,只接见浦贺的最高长官,其他人等一概不见。于是,堀达之助便谎称身边的中岛是浦贺的副奉行(其实,中岛只是浦贺奉行所里的一个与力,而且在当时的官职中并无副奉行一职),按照法律规定,奉行本人是不能登上停泊中的船只的。因此,日本政府派了副奉行前来商议。佩里信以为真,命副官孔蒂与之会谈,这是双方的第一次接触b。
会谈中,中岛首先提出,此地非接待外国人之地,要求舰队前往长崎(当时日本国内唯一一处对外开放的港口)。但孔蒂以提督知浦贺临近江户,故来此地为由予以拒绝,并要求日方尽早派合适人选来取国书。中岛表示,此事须回去请示上级。孔蒂同意。双方就此约定今后若有大小事宜均在此船(萨斯奎哈纳号)上商议。中岛暂回奉行所汇报此事,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命其再赴美舰重申日方要求。然而,中岛得到的答复是,“舰队绝不前往长崎。要么你等派高官来领国书,要么我等亲自带国书前往江户”。对于这次接触的结果,佩里本人甚为满意,他甚至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为日后的成功(也就是打开日本门户)奠定了基础”c。
(二)日美谈判
嘉永六年6月4日(1853年7月9日)清晨,浦贺奉行所的另一位与力香山荣左卫门谎称奉行来到萨斯奎哈纳号,要求与美方谈判。美方见此人衣着华丽,便信以为真。除了孔蒂以外,佩里这次还专门指派布坎南和亚当斯两位上校与香山谈判。谈判一开始,香山再次询问了美方来航的目的并重申了日方的立场。布坎南等人以浦贺来航一事已事先通知过贵国为由拒绝前往长崎。其实,美国政府在决定对日派遣使节后,曾请求荷兰政府,通过在长崎的荷兰商馆给予适当的侧面帮助。于是,荷兰商馆馆长库尔提斯便向长崎奉行提交了一份以荷兰的会所贸易为样本扩大与西方各国之间的通商条约案,而幕府认为,这是荷兰政府在假借美国之威进行恐吓,并未予以理睬。布坎南等人进一步告知香山,日本政府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此接受国书;否则,美方将立刻武力登陆,前往江户。据说,为避免江户城化为一片火海,美方甚至还将白旗的使用方法教给了香山a。这意味着美方有诉诸于武力的准备,也意味着美方在教给日方投降的方法。香山要求4天考虑的时间。而佩里只答应给3天时间。
谈判期间,佩里命令各舰派一支小船,前去测量浦贺湾与浦贺港。香山以违反日本国法抗议此事,布坎南等人回答,我等在遵照美国法律办事。由于有舰载火炮的保护,测量船在湾内自由穿梭,最近到达了离浦贺湾只有两海里的地方。
返回浦贺奉行所后,香山将今日谈判的情况汇报给奉行,称“船内气氛十分紧张,人人面带杀气,若我等不接国书,恐怕此事难以善了”b。
次日,江户城内老中首座阿倍正弘、三奉行以及海防办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此事,但没有结果。
谈判第三天,佩里舰队的测量船与一艘蒸汽船(密西西比号)擅自驶入江户湾内。浦贺奉行所立刻派香山前去应对,但得到的答复是,“如果此次来航,国书一事无法妥善解决的话,明年春天提督将率领更大规模的舰队前来。而浦贺港不便停靠也不安全,所以,我等需要寻找离江户更近的,与江户交涉起来更为便利的场所。”显然,佩里这次派测量船驶入江户湾,并派密西西比号军舰进行护卫,是在用武力威慑日本,也是在实践他来日前就决定与日本交涉必须采取强硬态度的诺言c。当传来佩里舰队驶入江户湾的消息后,江户城内一片哗然,幕府迅速作出接受国书的决定。
谈判第四天上午10时许,浦贺奉行接到幕府的决定,派香山前去与美方商定接受国书事宜。双方就国书以外佩里的附信及译文的接受问题、接受地点的问题进行了磋商。双方决定:(1)国书接受的时间定在后天(6月9日),地点定在设在久里滨的接待所;(2)除国书的正副本以及译文以外,佩里的附信也一同接受;(3)日方届时派出与美舰队司令官同等级别的人前去受领;(4)由于该地非接待外国人之地,国书受领时故双方互不言语。(5)美方给日方3~4个月缓期用于回复;(5)国书接受完毕后,美方人员须迅速返回船上。
谈判第五天,香山携日本天皇全权委任书与美方商谈接受国书的细节问题。美方在这一天决定,当日把舰队停靠在舰载火炮打击久里滨的有效范围内,佩里与300名士兵一起登陆。
(三)接受国书
嘉永六年6月9日(1853年7月14日),在舰队的礼炮声中,佩里率参谋长亚当斯等幕僚,在沿途300名士兵的护卫下前往接待所。日方则出动彦根蕃兵2000人、越川蕃兵800人负责陆上安全,出动会津藩船130艘、忍藩船30艘负责海上安全,并派旗本下曾根金三郎率兵守卫接待所。走在佩里队伍最前方的是两名精心挑选出来的身强力壮的士兵,手持美国的国旗和三角旗,走在佩里前面的是两名身着礼服的少年,手捧一个木箱,里面是美国总统菲尔莫尔的亲笔信、国书和佩里写给日本天皇的书信。而佩里的两侧是两名身材高大的黑人护卫。美方在记录中写道,这样做“只是为了给日本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d。
在接待所里,佩里将准备好的国书等亲手交给了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和井户弘道,由于双方事先约好接受国书时互不言语,日方将写有“国书虽受但不予以答复,此事一了请速撤离日本”的收据交付佩里。对此,佩里通过翻译说,舰队会在两三天内退至琉球或广东方面,明年4月或5月会率领更大规模的舰队来航。双方的会晤仅用了二三十分钟便结束了。
回到舰上后,佩里并未率舰队撤离浦贺,而是命令所有军舰拔锚起航,越过浦贺水道,驶入江户湾,沿内海航道北上至金泽·杉田冲(今横滨一带)。佩里此举,使得幕府上下大为震惊。很显然,佩里并未将日方的要求“此事一了请速撤离日本”放在心上。次日,舰队继续向江户湾内航行,所到之地江户街景已可一览无余,江户城内极度恐慌。在得到日方明年春天给予答复的约定后,佩里才率他的舰队离开日本。可以说,此次佩里来航以美方的完全胜利而告终。第二年(1854年2月13日),佩里再次来航,日美双方签订了《日美和亲条约》 ,标志着日本自第3代将军德川家光以来维持了近200多年的锁国时代就此结束。
二、 佩里来航事件对日本社会产生的影响
在整个佩里来航事件中,美方一直处在上风,不断给日本制造压力,按照预定计划步步为营;而日方则疲于应对,但又缺乏应对的良策,显得十分被动。这是由当时美日在军事实力上的差距而决定的,美方四艘舰艇比日本当时最大的货船还要大6~16倍,美舰上搭载的火力是设置在江户湾周边炮台火力的3倍[4]6。面对美军如此强大的军事实力,从当时的统治阶级到普通的日本民众内心的恐慌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当时的狂歌(流行于江户时代的滑稽和歌)这样写道:
泰平の 眠りをさます 上喜撰 たった四はいで 夜も眠れず
这是流行于当时社会的一首揶揄统治阶级因佩里来航而焦虑烦躁以至于彻夜难眠的狂歌。“上喜撰”是高级日本茶的一种,与“蒸汽船”谐音,而“四はい”即“四杯”,可以指四杯茶,也可以指四艘军舰。所以,单从字面上看是,“因为喝了四杯高级日本茶,在咖啡因的作用下彻夜难眠”。而实际上,作者以此嘲笑当时的统治阶级,“因为四艘军舰就吓得惊慌失措、魂不守舍”。
但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承认的是,佩里来航事件在造成政局混乱的同时,也使幕府统治者清楚地看到与西方列强的差距。如梦方醒的德川幕府,在老中首座阿部正弘的主导下,尝试了一系列的改革,史称“安政改革”。此次改革以《日美和亲条约》的签订为契机,改革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军事和教育方面。军事上,幕府下令解除了禁止诸藩建造大船的禁令。德川幕府在1635年6月,为了限制大名的军事实力,加强对大名的统治,下达过“五百石以上之船停止之事”的法令(也称“大船建造禁止令”)。此项法令,在颁布初期对于加强幕府的统治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也从侧面限制了造船业的发展,使得日本的造船技术远远落后于西方。于是,到了天保改革(1830年-1843年)的时候,一些有识之士,如松代藩士兵学家佐久间象山以及水户藩主德川齐昭等人开始向当时的幕府提出撤销禁令,强化西式海军建设的要求,但均未被采纳。佩里来航期间,老中首座阿部正弘曾写信向德川齐昭征求意见,德川齐昭回信道,“我曾建议撤销大船建造的禁令,但未被采纳。现如今,我也想不出有何好方法”a。然而,佩里来航事件的发生,使日本统治阶级目睹了西方造船业的发达,这才促使幕府下定决心解除这项禁令。1853年8月8日,也就是佩里来航后不到1个月,幕府便下令水户藩建造“旭日丸”,9月9日又下令浦贺奉行建造“凤凰丸”。浦贺造船厂仅用了8个月就建成了第一艘日本西式大型军舰“凤凰丸”,紧接着萨摩藩的“升平丸”、水户藩的“旭日丸”等也相继竣工。在解除大船建造禁令的同时,幕府还设置了讲武所、长崎海军传习所,加强海军建设。此后,日本又通过明治维新进一步提升了海军的实力,为日后在中日甲午海战以及日俄海战中接连取得胜利奠定了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讲,佩里来航对日本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
在教育上,为了全面学习和吸收西洋先进的技术和思想,幕府于1855年开设了洋学所,但由于紧接着发生了安政大地震,洋学所在地震中被毁。1856年3月17日又重新开设,取名藩书调所,箕作阮甫任首席教授,杉田成卿任教授(值得一提的是,佩里来航携带的美国总统的国书就是由箕作阮甫和杉田成卿翻译的)。教授对象为将军家臣的子弟(1858年以后准许藩士入学),主要教授兰学(指经荷兰传入日本的西洋科学)和英学(指英语习得及以英语为载体的学问)。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在佩里来航以前,兰学一直占据洋学的主导地位;佩里来航以后,随着与美国在贸易和外交上交流的增多,英语学习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为此,幕府于1858年7月又专门设立了长崎英语传习所,专门培养英语通词(翻译)。1862年6月15日,藩书调所的名字显得不合时宜,随即将藩书调所更名为洋书调所,第二年(1863年10月11日)又更名为开成所(“开成”二字取自中国《易经》中的“开物成务”),成为德川幕府洋学教育研究机构。但随着德川幕府第15代将军德川庆喜向朝廷交换政权(史称“大政奉还”),开成所被明治新政府接收,更名为开成学校,后与医学校合并,成为了东京大学的前身。
除了上述幕府设立的这些专门学习外国语言和知识的教育研究机构以外,佩里来航后,各地藩学校也纷纷对教学内容作了相应的调整,在教授四书五经的同时,还加入了兰学和武术等科目。比如,作为老中首座在应对佩里来航问题上一筹莫展的阿部正弘,深感通晓外国人才培养的重要性。为此,同时作为福山藩第7代藩主的他特地将只教授汉学的福山藩原有的藩学校弘道馆关闭,重建了一所新的藩学校,命名为“诚之馆”(取孔子《中庸》中的“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之意),教授洋学、医学、数学、兵法等学科,成为一大特色。
虽然这次改革可以看作是幕府统治阶级在惊恐和慌乱中采取的一种下意识的自我防卫措施,但对日本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尤其是在唤醒民族意识,以及民族认同、国家认同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由于那个时期,日本尚处于幕藩体制下,各地的藩国有68个之多,藩与藩之间言语不通,作为书面语的汉语是那个时候的共通语。因此,在这种背景下,奥羽人对萨摩人和长州人感到的差异和对中国人和朝鲜人感到的差异没有本质的区别[3]14-15。然而,佩里来航事件的发生,从某种程度上扭转了这一局面。在应对和处理佩里来航事件的过程中,老中首座阿部正弘向各地大名广泛征集建议,甚至向民间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使得日本民众从上到下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尊王攘夷”一致对外的民族意识也由此萌生,为日后大力推行国语统一政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 佩里来航后日本政府在语言政策上的转变
佩里来航使日本的统治阶级深刻地认识到学习西方的重要性。为了与西方列强保持平等的关系,建立一个近代国家,日本政府开始积极效仿西方的“一国、一民、一语”原则,大力推行国语统一的政策。这一时期,语言政策的转变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国字改良运动
在国字改良方面,前岛密被认为是日本国字改良运动的滥觞者。在幕府开设的洋学教育研究机构开成所任职的他,早在1866年就向当时的第15代将军德川庆喜提出了“汉字御废止之议”的意见书,主张将国字由汉字改为假名。前岛在意见书中写道,“教育乃国家发展之根本”,“为了普及国民教育”,应当“废除学习困难的汉字、汉文,改用假名文”。此外,他在意见书中将清朝国力衰退的原因归结于汉字的使用,因此,他认为,日本人虽有假名,但却使用书写困难的汉字,是导致日本人知识落后的重要原因。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自5、6世纪汉字传入日本以后,汉文和汉文训读体的使用是部分文人以及统治阶级才享有的特权,而由汉字演化出来的片假名和平假名的地位则远远低于汉字。那么,在一千多年里,一直占有特权地位的汉字,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却要提议将之废除,用假名取而代之呢。笔者认为,这与当时的历史背景有关。一方面,鸦片战争中清朝惨败于西方列强,使日本看到了日益强大的西方和正在逐渐衰退的清朝,另一方面,佩里来航震慑日本上下,迅速将日本门户打开,使日本的知识分子开始认识到向西方学习的重要性。而且,当时西方社会盛行这样一种观点:从社会进化论的立场,将语言等级化,将以字母为代表的表音文字视为进化程度最高的、先进的文字,而汉字等象形文字则被视为一种野蛮的、落后的文字[2]52-53,这一观点为当时众多日本语言政策制定者所接受。明治初期所谓的文明开化潮流,指的就是从中国文明脱离出来,全面西化的意思。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一些人开始提出要求废除汉字的特权地位,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除主张废除汉字采用假名外,缩减现有汉字的数量也是当时语言政策的一项重要内容。如担任明治政府文部卿的大木乔任于1872年就命令田中义廉、大槻修二、久保吉人、小泽圭次郎等人编写《新撰字书》(3 167字)以达到缩减汉字的目的。次年(1873年),日本大教育家福泽谕吉在《文字之教》中也力主汉字节减论。
还有一些人甚至提出了用罗马字代替汉字的方案。明治时期的启蒙思想家西周最早提出罗马字专用论,他曾在《明六杂志》第1号中发表过一篇名为《用罗马字书写国语之论》的文章。随后,矢田部良吉和外山正一等人也主张罗马字专用论,并在《东洋学艺杂志》上发表相关文章。1885年成立的罗马字会就是在这些主张基础上诞生的。
(二)国语政策的制定与实施
与国字改良运动不同的是,国语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主要是在政府主导下进行的。“国语”一词首次出现在公众场合,是在1900年(明治33年)明治政府颁布的小学令中[3]17。紧接着,明治政府于1902年3月24日设置国语调查委员会作为文部大臣的咨询机构,其目的在于“调查方言制定标准语”。4月11日加藤弘之被任命为国语调查委员会委员长,嘉纳治五郎等11人被任命为委员。同年7月4日,该调查委员会发表了“国语调查委员会决议事项”决定了调查方针,调查的内容包括以下4项:(1)调查音韵文字,并调查假名与罗马字的利弊;(2)调查言文一致体;(3)调查国语的音韵体系;(4)调查方言和制定标准语。虽然此时已经开始使用“标准语”一词,但什么是标准语,并没有严格的定义。目前可以看到的最早的有关标准语的定义是,1903年明治政府首次发行的国定教科书《寻常小学读本》中对标准语的定义。所谓的标准语,即“有教养的东京人使用的口语”。但随后,这个定义又被改为“东京山手地区中流家庭使用的语言”[3]17。到1910年,第二回国定教科书《寻常小学读本》出台后,所有的教材均开始采用标准语。10年后,日本主要报纸,如读卖新闻、朝日新闻也相继采用口语体(标准语)。
可以看出,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在明治政府的大力推广下,标准语在日本全国范围内迅速普及。究其原因,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是明治维新后,国家、民族意识的高涨;二是明治维新后,学校教育的普及。但如果追本溯源的话,无论是国家、民族意识的高涨还是学校教育的普及都与佩里来航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佩里来航在打开日本门户的同时,刺激了日本人的民族意识,促使日本前期民族主义—“尊王攘夷”思想确立[1]57。而且,佩里来航还促使幕府推行了安政改革,大兴西式教育,为日后标准语的普及奠定了基础。
(三)言文一致运动
言文一致运动盛行于明治二三十年代,主要是在民间(包括文学家、思想家、启蒙家)的主导下进行的。其中,二叶亭四迷于1887年发表的小说《浮云》巧妙地运用了言文一致体,被誉为日本近代写实小说的先驱。之后,言文一致体被广泛采用到教科书中[5]117-123,逐渐发展为今天的口语体。特别是二战结束后,随着日本国宪法的颁布,政府机关的公文也改用口语体。
可以说,日本的言文一致运动也是学习和效仿西方的结果。佩里来航后,日本的门户大开,众多海外的文化以及西洋文学被介绍到日本。而西洋文学的一大特点就是没有口语和书面语的区别,言文是一致的。明治时期的文学家、思想家和启蒙家认为西方的近代化是言文一致的产物,因此,极力主张言文一致运动。通过言文一致运动的推广,一方面使一般大众读写起来更加方便,另一方面使文章的表现内容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在推广言文一致运动以前,存在着使用很多低频率词汇的倾向,但随着言文一致运动的进行,日常的词汇量逐渐缩小,使用范围主要集中在高频率词汇上。这些高频率词汇在表达当时出现的新生事物和概念(如“注射”“放送”),以及形成词汇体系上(如“活跃”“期待”“努力”“发展”)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6]。
结 论
作为近代化后发国家的日本是在受到外部刺激后才走上建立国民国家的道路的。而发生在1853年的佩里来航事件无疑就是一次强有力的刺激。正如日本学者尹健次指出的那样,1853年佩里的来航,意味着由国民国家和殖民主义构成的欧美国际秩序同东亚国际秩序(这里指“锁国”)的冲突。这就开辟了一条道路,那就是前者对后者的破坏的开始,以及后者由于打破了地方割据和身份制度而迈向“国民”乃至“民族”的新的“意识”之形成[7]3。
通过对佩里来航事件的分析,可以得到如下启示:国家层面上的语言政策的制定和标准语的推广不但可以增强民族认同,还可以把民众纳入“符号的共同体”之中并且强化形成“我们感”的“语言的纽带”[8]89,为国家认同奠定基础。诚然,日本和中国的国情不同,对于多民族国家的中国来说,必须把国家认同放在高于民族认同的位置上。因此,应该建议在全国范围内进一步做好普通话的推广工作,以此来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文化认同的语言纽带,确保国家认同始终高于民族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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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孙 丽]
A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rry Expedition and National Language Policy in Modern Japan
HAN Tao
(Japanese Department,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 Perry Expedition in 1853, brought various influences on Japanese society. In second years, “Convention of Kanagawa” signed marks Japan lasted nearly two hundred years of Sakoku, era ended. Since then, in order to maintain the equal relations with the Western powers, the establishment of a modern country,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began to actively study and emulate the western “one country, one people, one language” principle, vigorously promote the national language policy. In this sense, the transformation of Perry Expedition with the Japanese language policy has a direct relationship.
Keywords: Japan; Perry Expedition; Language Poli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