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赤壁赋》之自我和谐
2015-07-13龚惠琼
龚惠琼
弗洛伊德说:“一仆不能同时服侍两主。可怜的自我,其所处的情境更苦;它须伺候三个残酷的主人,且须尽力调和此三人的主张和要求。……此三个暴君为谁呢?一即外界,一即超我,一即伊底(本我)。我们若观察自我同时努力满足或顺从此三者,便不禁要将自我化作人身,而以之为独立的存在体。”这样,“自我”和它的三个主人的关系,也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人格。那么,一个人要保持自我的和谐关系,他就必须调停自我与它的主人的关系,即与本我、超我和外界的关系。苏轼在泛游赤壁之时,也正是正确调停了他与本我、超我和外界的关系,从而达到了自我的和谐而无焦虑。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面对“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自然美景,苏轼的情感开始激荡。他一生以治国平天下为已任,希望“致君尧舜”,于是“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里的“美人”实际喻指仁宗皇帝。但此时苏轼却因“乌台诗案”被贬到了黄州,虽是团练副使,却毫无实权可言,更不用说向皇上献计献策了,所以他只能“望美人兮天一方”独自感叹。
一、“本我”的催促
弗洛伊德这样解释“本我”:“这是在我们个性之中,最难渗透的幽暗部分。……它一团混沌,像充满了沸腾情绪的一只锅子。”
在苏轼感叹之后,客人的情绪也随着苏轼开始激荡,以洞箫和之。这里的“客”其实就是苏轼的“本我”。他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为我们直接呈现了“本我”,这正是那“充满了沸腾情绪的一只锅子”,即“客”。这“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呜呜”声其实是此时苏轼内心的写照。苏轼的“本我”开始“沸腾”,“‘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曹孟德,一代枭雄,多么渴望贤人志士加入到他的集团,为了贤人志士,曹孟德可以“周公吐哺”。“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这“天下归心”的“一世之雄”却被困在了此地,本想有一番作为的苏轼也被贬到了此地。
面对“山川相缪,郁乎苍苍”的“夏口”“武昌”,苏轼的内心能够平静吗?当然不能,不但不能,反倒是内心有一团灼热的火在燃烧。苏轼因为在诗文中“愚弄朝廷”,“无君臣之义”而入狱,牵连到他三十多位亲友,并且他自己险些丧命。想到这些,他的内心能不燃烧吗?现在他“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但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更想“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然而“知不可乎骤得”,于是只能“托遗响于悲风”。苏轼是真的在悲吗?不是,反倒是这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催促着他去寻求自我的和谐。
二、“超我”的激励
弗洛伊德认为:“超我是自我理想的载体,自我根据它来衡量自己,竭力仿效它,争取满足它所提出的任何更高的完美性要求。”
《赤壁赋》第三段中,“苏子”正是苏轼的“超我”。水与月是中国古代文人大都喜爱的,苏轼在这里也用“水月之喻”来表达他对宇宙人生的看法。“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苏轼紧扣水月,阐述了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阐明自己从宇宙的变化中看到人类和万物同样永久地存在着,从多角度看问题而不是把问题绝对化。他对待自己的苦难也是同样看待。从变的角度看,苦难也只是在转瞬之间,是暂时的,像月亮一样时有时无,苦难同样也会像水一样逝去;从不变的角度看,苏轼及他周围的存在也就是无穷无尽的了,所以苏轼也就还是那个苏轼了。因此,他身处逆境也能保持豁达、超脱、乐观和随缘自适的精神状态,并能从人生无常的怅惘中解脱出来,理性地对待生活。“超我”正是这样就给予他的人生以积极意义。
三、外界的“推搡”
苏轼以“放臣”谪居黄州后,“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宜死矣”,然而黄州人民却向他张开了双臂,拥抱这位天涯沦落人。田夫野老尊敬他,帮助他,资助他,并帮他建造了临皋亭和雪堂。这使得他对这里的人民怀有一种深深的情感。黄州,虽然没有什么名山大川,但这里有丰富多采的风物,有诱人的赤壁,有浠水兰溪、蕲春天峰麓、黄梅五祖寺等名胜古迹,这些在苏轼的笔下都构成了他对人生、对生命的不断思索。苏轼竹杖芒鞋,往游其间,到处有他的足迹和诗篇。“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声”“目遇之色”这种美好的图景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面对此时的清风、明月,想想自己的苦难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苏轼又怎能不释怀呢。于是“喜而笑,洗盏更酌”。
正是由于“本我”的催促,“超我”的激励,外界的“推搡”,苏轼最后才能找到自我的和谐,“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