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白先勇《孽子》中的父子关系
2015-07-13孙秋英河南工业贸易职业学院郑州450053
⊙孙秋英[河南工业贸易职业学院, 郑州 450053]
小说纵横
试论白先勇《孽子》中的父子关系
⊙孙秋英[河南工业贸易职业学院, 郑州 450053]
作为中国现代华文史上第一部同性恋题材小说,也是白先勇创作生涯中唯一的一个长篇,《孽子》通过描写台北新公园一群被主流社会放逐的青春鸟,将两代人之间的隔阂置放在同性恋的大背景下,传达了边缘文化在传统价值观里的尴尬。和以往学界侧重从伦理层面解读《孽子》的父子关系不同,本文试图以时间创伤为切入点,通过对小说中父子关系剖析,寻找作者潜在的创作心理,从自恋角度解读同性恋,探讨父子伦理说的道德回归对同性恋问题实质的遮蔽。
《孽子》 时间恐惧 青春焦虑 父与子
《孽子》是白先勇小说创作中唯一的一个长篇,写的是一个男同性恋的世界。其实,同性恋题材在白先勇小说创作中并不是首次出现,收在《寂寞的十七岁》中的《寂寞的十七岁》《月梦》《青春》,以及收在《台北人》里的《孤恋花》和《满天亮晶晶的星》都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到了同性恋题材,特别是《满天亮晶晶的星》已经开始从群体的角度来关注同性恋问题,初步具备了《孽子》的雏形。但到了《孽子》的创作,经过十多年的沉潜,作者创作的主题意识已经很清晰。
一、忤逆与放逐:《孽子》中父子关系冲突
谈及《孽子》的创作,白先勇说自己要表达的是一种伦理关系,要探讨的是这一“非常态的情感”在多大层面上可以纳入伦理批评的范围。正是作者这种先入为主的创作心理使《孽子》的人物形象在某种程度上被符号化了,形成了“父与子”两大群像:即以正统家庭生活为活动背景的血缘层面的父子关系和台湾新公园里老少同性恋之间的精神层面的父子关系。前者通过三个家庭中的儿子因为不能承受父爱的之重而逾规越礼被父亲放逐的故事,表现了传统家庭中的父子冲突及父子关系的断裂;后者则通过描写一群流落在台北新公园里的青春鸟和他们“干爹”之间的同性爱纠葛,体现出了台湾新生一代对理想父亲形象的寻找和对家庭关系重构的努力。两条线索交错发展,共同构成了故事的发展脉络。作为同性恋故事的背景,《孽子》中的血缘父子关系是被虚写的,主要通过主人公的回忆,采取倒叙的方式,讲述了三个家庭的父子冲突故事:
故事一,李青父子冲突。抗日战争时,李父曾任国民党兵团团长。之后,因兵团覆灭被俘,后逃到台湾,被革去军籍。失去政治舞台的李父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阿青身上,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军人,延续自己的理想。而阿青却因与实验室管理员赵无胜发生淫乱行为被勒令退学,盛怒之下的父亲拿着自卫枪将他赶出门。
故事二,王夔龙父子冲突。王尚德本是社交界名噪一时的政府高级军官,却因儿子王奎龙杀了同性恋人阿凤而毁了一生清誉。为了让唯一的独子免去刑法,王父将其送往美国,并勒令他在自己有生之年不得回来,即便是母亲去世。
故事三,傅卫父子冲突。儿子傅卫一直都是傅崇山的骄傲,原本前程似锦的儿子忽然传出因跟士兵发生暧昧关系接受军事法庭审判。出庭前,傅卫打电话要求见父亲一面,被傅崇山拒绝,傅卫失望痛苦之余在军中寝室举枪自杀,而这天刚好是傅崇山五十八岁生日。
构成背景故事核心的三个“不肖子”,一个被父亲赶出家门,一个被父亲流放国外,另一个甚至因唯一的一次对父亲的意愿忤逆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二、时间恐惧与创伤:从自恋透析不伦恋
三个家庭的父子冲突揭开了流落在新公园青春鸟们幕后故事的冰山一角。因为种种原因被家庭和主流社会放逐的孩子们被作者简单地唤作为弟娃、小弟,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一律被称为青春鸟。实际上,整部小说只写了两种人,一种是除了青春一无所有的美少年,另一种则是曾经辉煌过,或者现在仍然颇有影响,至少是丰衣足食的中老年的男人们。小说中提到年轻的一辈,反复用“孩子们”这个称呼,而那些中老年男人们也多以“干爹”名义维持他们对美少年的爱恋和帮助。所以,新公园里暮年人和美少年的爱恨情仇也不过是父子纠葛。
不过,和血缘父子不同,新公园里的父与子是建立在精神层面的。如果细分,作为父亲假象存在“干爹”们又可分为三类:一类如傅老爷子、史医生等因为种种原因同情青春鸟,自愿解囊相助的人,一类如杨教头、郭公公、盛公这些年轻孩子们的同类;另一类则是带有强烈肉欲色彩的猥亵男子。
当然,小说中涉及更多的是前两类。年轻时代权倾一时的傅老爷子带军从大陆撤退到台湾,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和英雄不逢时的感慨更多地使他对儿子抱着殷切的希望,希望他能出类拔萃,可一向令他骄傲的儿子忽然被曝出猥亵的新闻,使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也不能原谅儿子,而最终令儿子自杀。儿子的死使他恍然明白,他不是不能接受儿子的不争气,而是不能接受儿子为他抹了黑,他同样也把儿子当成了新生的自己,他在这个新生的自己身上寄托了最完美的希望,希望的破灭使他忽然丧失了生活的意义,以至于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丧失了知觉,直到阿凤的出现。通过和阿凤的交往,他终于明白儿子阿卫其实活得更压抑,他没有自己,唯一的一次对父亲意愿的忤逆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和傅老爷子对失去权利的留恋不同,郭公公、盛公痛惜的却是时间抹杀了他们美貌和青春的荣耀。所以,郭公公热衷于为年轻的孩子们拍照,留下他们年轻的记忆;盛公要不断地捧出小红星。盛公无限感慨地说:“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孩子,青春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哪!”与其说他们是在爱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不如说是在爱这些孩子们的青春,这些青春的孩子们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所以,他们常常不厌其烦地讲起自己的美好时候。他们把这些孩子们当成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在他们身上寄托一些自己年轻时候所没有完成的希望。
因此,与其说《孽子》写的是父子不伦恋,不如说是新我与旧我的自恋。时间抹去了青春、抹去了美貌和力量,留给暮年人的只有无尽的怀念与遗憾。而眼前鲜活的少年才是新生的力量,仿佛给了自己重新的生命。新我和旧我之间的恋爱对于年老的男人完全是刻骨铭心的,他们一生都在为短暂的青春活着,自己的青春失去的时候灵魂同时也已经死亡,可当新我出现了,他们又活了,他们的一生就是在对青春的寻找和追求中不断得到救赎。所以他们往往最决绝,想要狠狠地抓住眼前的少年人。而对于正当美貌的少年人来说这场爱情是几乎没有意义的,是叛逆让他们不安,寻找着自虐和放逐,所以无论他们的“干爹”对他们多么好,他们还是要逃的,从一个人逃到另一个人,他们需要的父亲补偿是一个理想,而不是真正的父亲。所以小玉总是找不到他的父亲,正是寻找本身让他的生命如此得旺盛。
三、寻找与皈依:《孽子》中父子关系重建
小说中,青春鸟们总是在不断地认义父和寻找父亲。和以前脾气暴戾的父亲相反,他们新的父亲总是百依百顺的,即使是这样的“父亲”,他们也同样是不断逃离的,青春所带来的迷茫和恐慌总是使他们从一个人那里逃到另一个人那里。所以,作者也一再提到青春鸟们围着新公园的莲花池打圈子,一圈又一圈地寻找,孩子们在寻找他们心中完美的父亲,父亲们也在寻找曾经完美的那个自己。谈及《孽子》的创作,作者自说他是在写“寻找”的主题,“人们互相在寻找,年老的人寻找到了年轻的人,年轻的人寻找了年老的人,也许他们只是需要一种父亲般的感觉”。所以,父与子一旦遇上了就如干柴烈火一样,互相撕咬着不放松。直到一方将另一方毁灭,如朱焰给姜青带来的死亡,傅老爷子给傅卫带来的死亡。
这样,父与子之间就形成一种悖论。一方面,时间的流逝使父亲们对现在的自我无可奈何,他们开始在儿子们身上寻找年轻的自己,而且把自己过去遗憾的所有东西都追加到儿子身上,希望获得一个完美的自己。另一方面,年轻一代对父亲的辖制是极度抵制的,青春使他们躁动不安,想要寻找属于自己的自在的天地。他们恨自己的父亲,但同时他们又是极爱自己的父亲的,对父亲的背叛让他们觉得是一种罪恶,阿凤无缘无故的哭泣和王夔龙在纽约十年非人的生活都是如此。叛逆使他们在情感和肉体上双重地去惩罚自己,只有自虐才能让他们心安。
傅老爷子的出现可谓是作为《孽子》添加的一条光明的尾巴。谈到傅崇山的形象塑造,作者坦言,经过多次修改,才最终确定了他的性格。作为正统社会的代表,傅崇山经历了儿子的自杀,幡然醒悟,对于同性恋这一群体由最先的厌恶到理解同情,以至于最后帮助与宽容,傅老爷子的出现打破了两代人之间的隔膜,让正统社会和同性恋进行了沟通,预示着这一群孽子终将获得救赎。
和其他同性恋题材相比,白先勇的《孽子》没有严歌苓同性恋小说的艺术实验与宿命感,也没有其他同性恋小说的前卫与先锋性,他更多运用写实的手法,把同性恋归结为这种少年人对精神之父的寻找和已经过了辉煌时候的中老年人对自己过去的留恋。因此,与其说《孽子》在表达同性恋情感中潜在的父子伦理关系,不如说作者是在用“父与子”的“爱憎纠纷”来诠释他的同性恋小说,从而给这不被伦理社会所接受的暧昧情感蒙上了一层温情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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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孙秋英,文学硕士,河南工业贸易职业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