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童小说中女性的生存困境
2015-07-13赵敏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211
⊙赵敏[宁波大学,浙江 宁波 315211]
论苏童小说中女性的生存困境
⊙赵敏[宁波大学,浙江 宁波 315211]
当代先锋作家苏童的小说再现了历史交替变革中处于暗角的风尘女子和大院深处妻妾的悲苦命运。这些女性在时代巨轮下有其特有的生存困境,它不仅来源于畸形的男性社会,还源于女性自身的弱点缺陷。此外,苏童的女性小说选择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中演绎女性的命运交错,既表现出了对历史传统观的变革,也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塑造这一特殊时代的女性,即通过描写这些弱女子的尴尬困境去窥探人性善恶是非。本文针对苏童笔下女性生存困境的原因从物质、精神和社会环境三方面作逐一论述。
女性 生存困境 悲剧性 虚荣心理
女性是文学艺术中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女性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在作家的眼里,流淌在文字的海洋中。有那么一群女性,她们的生存境遇是那么的陈腐,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天气里,她们仍然愿意躲在阴暗潮湿的一角过着腐烂病态的生活。被称为先锋派代表作家苏童的小说里便有一部分作品是描写这样一些女性的,如《妻妾成群》里的颂莲和梅珊;《红粉》里的秋仪和小萼;《米》里的绮云和织云等。苏童笔下的女性人物大多都有性格上的缺陷,又有身处社会历史环境里的悲哀。她们想努力摆脱对男性的依附,但身处在特定的男权社会中的她们却身不由己,最终自毁前途。这些女性命运的悲欢离合直接映射出转型时期女性生存困境的共性。
一、物质生活上的生存困境——食物的贮藏者
物质,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对于苏童笔下这群生活在残缺的家庭里的弱女子来说,物质基础对她们尤为重要,她们深知经济上不能独立的人,人格上也很难独立。可以说,她们依靠男人更多的是为了占有金钱和物质。
1.为了生存,不惜依附于男性
面对物质生活的匮乏,苏童笔下大多女性都没有想过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现状,而是企图依靠男性去谋求物质生活的充裕,如《红粉》中的秋仪和小萼。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劳动改造,这两个不同性格的女性采取了两种不同方式去自救。小说里秋仪和小萼有一段对话充分表现出女性的依赖心理和物质欲求。小说里是这样描写的:“军官说,你什么也不用带,到了那里每人都配给一套生活必需品。秋仪说,谁要你们的东西,我要带上我自己的金银首饰、旗袍丝袜还有月经带,你们会给我吗?……”①在此时,秋仪从未想过她将要与以前的烟花锦衣生活告别了。然而,当卡车不断向偏远荒地驶去时,秋仪惊慌了,她想起了她的喜红楼,想起了她无数的金银细软,于是,她便不顾性命地从卡车上纵身跃去,奔向了她赖以维持生命的金钱,然后拿上这些财物去投靠她的人生的第一个客人老浦,她坚定相信老浦一定会收留她的。
然而,小萼却没有秋仪的胆大,她只能眼看着秋仪跳下车,奔向城里。而她则带着恐惧孤身一人去向未知的地方。在劳动营、在麻袋工场门口、在玻璃瓶加工厂,虽然小萼已经适应了这些很累的工作,但是在她骨子深处仍然想嫁个男人,依附着他过舒服的生活。故事中的小萼为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不惜抢走了她好姐妹的男人,企图以相依多年的姊妹情换取幸福,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又如《妻妾成群》中的陈佐千所说:“应该说女人都想跟有钱人。”②女人对男人的依附是她们好逸恶劳的结果,命运将这些女性一次次逼进生活的死胡同是源于她们性格的缺陷。故而,从这层意义上说,女性悲剧命运的根本点在于:女性经济不能独立,她们的身心就不能获得解放,得到自由的前提是经济、人格的独立。
2.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生活奢靡
与为了生存而不惜依附男人所不同的是,本小节更加着重叙述苏童笔下那些虽然自食其力的女子,仍做着不劳而获、追求财富的美梦。她们内心里的惰性是促使其灭亡的一根长鞭,不断鞭笞着她们迅速地走向人生的终点。
在苏童的小说世界里,命运是公平的。这些女性在面临重大抉择时,命运总是公平地将两条道路摆在她们面前,可悲地是这些女子却心甘情愿、不加思考地选择了男人。其实在苏童的作品中,男女之事,并没有爱情至上的美好夙愿,有的只是直白露骨的肉欲与怨恨纠缠的变态婚姻。例如《妻妾成群》中的颂莲,当她养母问她是愿意嫁人还是出去做事时,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当然是嫁人!”由此可以看出像她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都情愿给人做小,而不自食其力,本就注定了她将为自己的贪图享乐付出生命的代价。
颂莲嫁入陈府后,也常常想起她做女学生时的光景,但也仅限于想起而已,她并不贪恋过往的生活,反而愈发适应了高宅深院里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某一天,颂莲亡父的遗物一支长箫,被陈佐千无情地烧掉,这一烧,烧得不是箫,而是颂莲女孩时代的光景,此后的颂莲便只为享乐活着,但造化弄人,越想好好活着,生活越背道而驰。委身于一个年过半百之人的她也未能遂其安度余生的愿望,而是疯疯癫癫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
苏童笔下的女子大都有着类似的生存困境,她们富有个性,但永远摆脱不了男人。追逐男人、依附男人成了苏童小说里女性人物的一大共性,究其原因,应归结于她们没有坚定的独立意识。
3.爱慕虚荣,丢失尊严与人格
这里的女性较之前两节为生存、为享乐而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女性更加偏重于爱慕虚荣,贪恋权色。女性的虚荣心理是导致其生存困境的又一诱因,它诱发这些本就有着好逸恶劳、贪图享乐思想的女子不惜牺牲尊严、失去独立人格换取一时的光鲜亮丽,最终却亲手将自己推向悬崖,葬送了性命。其中,苏童小说的《米》描写的便是这一类女性形象。
《米》中的织云在她十五岁本还单纯的年龄上为了一件貂皮大衣而委身于六爷,随后织云因经受不住六爷的忽冷忽热,与六爷手下阿宝私通,沦为破鞋后,又想维护自己最起码的尊严,委身于米店伙计五龙。可以说,织云的命运是悲惨的,但这悲惨是自己亲手酿成的。作为米店的大小姐,虽说不是锦衣玉食,至少也是丰衣足食。可是贪慕虚荣的她不甘于没有华丽衣饰的装扮失身于人,之后又不甘于身体的寂寞抑或可以说是依附男人的心理作祟,最终一步步走向深渊。好在织云的心思简单,至死也并不为其身世感到半分悲悯,这种“人悲其命运多舛,而其不自悲”的心理被苏童刻画得入木三分。
所以说,苏童笔下的女性,大都在命运上随波逐流,并不做过多抗争。她们最后面临的种种困境,与其说是他人之罪,不如说是自己随性而为、随遇而安的结果。这些女性身上不乏有很多善良的品质,但最终却被生活无情地遗弃或毁坏,她们为了取得身体上的欢愉,宁愿放弃自由的身心。
二、精神上的生存困境——灵魂的禁锢者
苏童小说里的女性常常是那些自怜、自爱、自恼甚至自扰的孤独灵魂,这些或实或虚的审美意象透露出温柔的美貌和无助的心灵,她们往往拥有健康的生活却夹杂着病态的思想,她们的灵魂时而高歌,时而低吟,常常会将读者带入痴迷的境界,与其灵魂共舞。在这一方面《妇女生活》与《另一种妇女生活》中的女性表现得更为强烈。
1.封闭的生活在自己的私欲里——灵魂伸出的压抑
被称为“红粉杀手”的苏童,在一系列小说中成功塑造了许多命运多舛、备受煎熬的女性。“在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是为了满足男性的各种欲望而生存的,‘老爷’的各种欲望千变万化,使她们无所适从。”③《妻妾成群》里的颂莲虽为大学生,但她宁愿给人做小,与各房太太勾心斗角争夺一个男人,也不愿自己劳动换取果实。刚满十九岁的她将自己灵魂深处的女儿心思深深包裹起来,逐渐学会用老练的双眼去看待那个陈府大院,去看待那口井。颂莲最后走进疯癫的魔窟最终是灵魂受压抑的结果。
《米》中的绮云也在处处表现出她灵魂深处被压抑的一面。绮云作为米店的二小姐,米店的接班人,按传统的社会秩序来说,当其父亲去世后她便要为自己招个上门女婿用以延续米店的香火。在迫不得已之际,她接受了一个外乡流浪并且已与自己姐姐私通的五龙,压抑着自己的灵魂与性情古怪的五龙在争吵中度过余生。她常常絮叨着说要不是为了这个传了几代的米店,她早就走了。由此可以看出绮云的命运悲剧不仅是时代的悲剧,更是其自身封闭的生活导致其缺乏历史变革和现代生活的意识。
2.为传统思想而活,负重前行
苏童小说中大都以妓女、姨太太这类女性为观照对象,这些作为历史暗角里的女性,一方面和历史价值相违背,另一方面却又符合新旧交替时代的特征。在这样一个时代,不仅是革命志士、热血青年的迷茫,更多的是这些身处底层的无知又无助的弱女子的迷茫。苏童选择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中描写女性的悲惨命运,既表现出对传统历史观的反叛,也以一种历史笔触的暗示揭示出旧时代的结束和新时代的来临。
在苏童笔下,女性的独立性是由男性来书写的,她们的反抗与挣扎,只不过是这些女子在传统道德上划过的一道浅浅的伤痕,并未有过多的触动。《妻妾成群》中的女子个个形象鲜明,陈佐千的一妻三妾一丫环的风流快活的生活方式正是封建道德赋予男性的特殊权益,而这些在传统道德下成长的女性,不仅缺失了反抗意识,更多时候表现出确实令人心寒的同性之间的勾心斗角。陈佐千的妻子毓如因年老色衰而无法与妾争斗,表面上整日在佛堂念经,背地里却操纵权力欺压妾室,然而在争夺战争中表现最为明显的要数陈佐千的三房妾室:卓云、梅珊、颂莲。卓云的笑里藏刀、梅珊的明抢暗夺、颂莲的迂回周旋,在这个古老沧桑、封建意识浓厚的陈家大院一幕幕上演,并且这些女人孜孜不倦地玩着捉弄与被捉弄的游戏而乐在其中。这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女子形象,其悲惨的结局无不是封建道德意识这一恶魔毒手推波助澜的结果。
中国女评论家黄梅曾说过:“每个温顺的女主人公都直接间接地拖着一条疯狂的影子。”④苏童笔下的女性往往也拖着这条疯狂的影子,这条影子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她们走向一种不劳而获、安逸享乐的境遇,最终致使这些女子走向命运悲剧的深渊。她们的喜怒哀乐大都因其物质生活的不满足、精神生活空虚而存在。那些封建制度和男权物欲社会直接给这些茫然的女性心灵捆上了粗重的绳索,让她们的心灵不管在何时何地都会隐隐作痛。
三、社会历史环境里的生存困境
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文化使女性的地位不被重视,她们常被当作男性享乐的玩偶和繁衍后代的工具,与其将封建时代的女性称之为人不如将其称之为物。苏童将女性放在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目的在于展现女性在面对新旧思想冲撞时灵魂深处所进行的复杂斗争。处于这一独特时期的女性,其生存环境面临极大考验。然而,不管她们扮演的是哪种角色,最终都会在时代的潮流中被击打得粉碎。
1.不顾一切向前冲的新女性形象
苏童笔下的女性大多都有着双重人格特质,一方面,她们屈从压迫,只要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哪怕是把自己的灵魂永远尘封起来也义无反顾;另一方面,当社会或是他人改变了这些女性的生活方式,夺去了她们原本所拥有的一切,她们便进行彻底的反抗,死了依附男性的心,战斗到生命的终点。
苏童的《河岸》中便有这么一位为了自己的理想与幸福生活,不惜一切向前冲的新女性形象。《河岸》里的乔丽敏是一个积极向上、追求理想和舒适生活的新女性形象,她热心于工作,关注时事,完全符合那个“文革”时代努力上进的人物形象。当她得知库文轩不是郑少香之子且在外“乱搞关系”之后,便四处找领导哭诉,极力撇清与库文轩的夫妻关系。当得到领导的安慰后,便坚定地站在人民群众这边,不久和库文轩离婚,辗转投入了她早年热爱的歌舞文艺生涯中,即使已年过半百,但她仍旧坚持着。乔丽敏最后一次出场是在运河上,她儿子库东亮看了便说:“她说老就老了,说难看就难看了,没有自知之明,非要扎在一群年轻姑娘堆里,我怀疑别人都在笑话她,她还臭美呢。”但小说所要表现的就是这样一枝即将枯萎的花朵,在新时代雨露滋润下仍翩翩起舞的新女性形象。
从这里可以看出,在男权制度压迫下的女性投入到新时代的洪流中,她们俨然可以撑起半边天。即使在不久的将来她们终会凋谢,但下一代的花朵将会茁壮成长。乔丽敏这种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女性形象的悲剧性,是时代交替的历史背景造成的,她虽未逃脱命运的魔爪,但比起那些不知反抗的女性来说生活得更加精彩。
2.被大时代的变革洪流裹挟而行
苏童笔下的女性大多没有过多的文化知识,因受到文化知识视野的局限加之生活在一个狭窄的圈子中,势必会使她们只关注自己眼前的生存状况,目光短浅,只知道运用她们那一点可怜的心计去与别人勾心斗角、暗中使坏。这一点在《妻妾成群》中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再如《红粉》中的秋仪和小萼这两个风尘女子在妓院被取缔之后,面对着热浪滚滚的社会大变革,却从不为之心动,她们仍旧想着自己的金银首饰、锦衣玉食。她们麻木、无知,丝毫没有意识到新生活的曙光的到来,她们依然会留恋过去曾经依附男人的生活,并且乐此不疲地将“依附”进行到底。同时,最可悲的是,她们一旦没有了依靠,她们的生活则失去了方向。这样漫无目的的盲目随行终将会被历史的洪流冲到社会的暗角,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光明坦途的道路上。
苏童的关于女性的作品大都是描写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风尘女子的贪慕虚荣、市井女子的命运多舛,但是他将这些女子形象赋予了新的内涵。他把这些柔弱无助的女子放在时代变迁的革命大洪流中,以此来衬托这一群体的孤独无助、生活迷茫,与时代变迁相对比则更加凸显出这些女性的灵魂在这变革的时代里奔走哀号的凄凉。
苏童小说里的女性形象大都没有自己独立的品格,她们一味地依附男人,好逸恶劳,在她们身上从未发现过独立的女性意识。面对着这势不可挡的新时代、大环境,她们的金银首饰、貂皮大衣、成为有钱人的姨太太等梦想都会瞬息化为泡影。这些女性偏离时代的步伐,大都不自觉地走向一条不归之路。
①苏童:《红粉》,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5页。
②苏童:《妻妾成群》,台海出版社2000年版,第15页。
③李永新:《孤独的灵魂,孤独的歌——论苏童小说的生存意识》,《名作欣赏》(下旬),2010年第5期。
④黄梅:《阁楼上的疯女人》,《读书》,1987年10号。
[1]汪政,何平.苏童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2]周帆.由《另一种妇女生活》看苏童笔下的女性世界[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9).
[3]池永文.论苏童小说中红粉女性形象[J].文教资料,2006(27).
[4]李永新.孤独的灵魂孤独的歌——论苏童小说的生存意识[J].名作欣赏(下旬),2010(5).
作者:赵敏,宁波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史。
编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