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意人生与苏轼书法美学思想的禅境
2015-07-13张萍衡阳师范学院湖南衡阳421002
⊙张萍[衡阳师范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2]
禅意人生与苏轼书法美学思想的禅境
⊙张萍[衡阳师范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2]
苏轼的一生与禅宗联系紧密,幼时即受家庭成员信佛的影响,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更加剧了他参禅的决心。在他颠沛流离的时候,是禅宗思想让他能身处逆境亦达观自适。他的人生已深深地打上了禅宗思想的烙印,并影响着他的人生观与书法美学思想,使他的书法美学理论中富含禅意。
禅宗 苏轼 书法
苏轼的政治生涯可谓是大起大落、几经波折,而他的艺术高度却是极少人能望其项背的。是什么让他在政治风浪中亦可达观清澈,处之泰然地潜心于艺术?佛禅思想即是他的精神栖息地。苏轼人生哲学的佛禅观不仅让他随缘自适,亦对他的书法美学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
一、苏轼禅宗思想的渊源
禅宗至唐时,六祖慧能除继承禅宗的传统思想,还提出“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及“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其核心思想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即人人皆有佛性,只要明心见性,即可顿悟成佛。禅宗顿悟说主张心就是佛,只需向心觅,不必向外求。自此禅宗不再强调自我约束,不再拘泥于枯燥严谨的修行方式。这样,禅宗就进一步扩大了修行空间,在日常坐卧、起居饮食中即可顿悟禅意,正所谓“劈柴担水,无非妙道”。到了宋代,出于政治的需要,自宋太祖时就对佛教采取了扶植政策,宋仁宗时对其更是倍加推崇。禅宗自身为进一步适应本土化的发展,也吸收了中国传统的儒家、道家的思想,使禅宗从印度禅向中国禅转变,深得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青睐。总之,“惠能南宗以‘不立文字’为标帜,以自性顿悟来统摄一切传统的修持形式与修持内容,并以中道不二为指导,破除了对读经、坐禅、出家、戒行等传统佛教的修行方法的执着,从而更好地适应了中土社会和民众的需要,促进了佛教在社会中的广泛传播”①,在文人士大夫的推波助澜下,形成了风靡一时的禅悦之风,苏轼作为文人士大夫的代表,亦积极地参与到其中。同时,苏轼的父母都信佛,这对他的佛缘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的一生很坎坷,大起大落,曾官至三品学士,名震京华,也曾被贬谪到杭州、黄州、惠州、澹州等地。这让他越来越希望能通过禅的达观自适的人生哲学排解内心的苦闷,于是佛禅思想就深入到了他的内心,并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人生态度和生活哲学及美学思想。
二、苏轼书法美学思想的禅境
禅学改变了苏轼的人生态度,使他认识到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②,让他能在大起大落的一生中依然“任性逍遥,随缘放旷”③,获得了心灵的超脱及艺术上的自由。其自然适意的禅学思想与宋代崇尚飘逸质朴的“尚意”审美情趣相融合,成为苏轼“尚意”书法的哲学基础,影响着他的书法美学思想,使其蕴涵禅理,富有禅境。
苏轼的书法美学理念集中体现在一个“意”字上,尚“意”并不是始于苏轼,早在东晋时,王羲之就提出了著名的“意在笔先”的观点,他在《题笔阵图后》中说:“夫欲书,先干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僵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④发展到宋代,苏轼将其与禅宗的思想融合,依南禅“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无相、无念、无住”的宗旨,基于他对书法美学思想发展脉络的自觉把握,在唐代尚“法”的基础上,提出了以“意”为宗的书法观,如“无意于佳乃佳”⑤“我书意造本无法”⑥等。“意”是一个主观范畴的词汇,表达个人及主体的思想、精神、观念、理想等,强调抒发自我性情与天趣,不求形似,与禅宗核心思想的“明心见性”,强调主体的主观能动性相契合。禅宗倡导“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指出心中有佛,不必外求、直击本心、即可成佛,充分发挥主体的佛性才是成佛的关键,而如何发现内心佛性呢?就是顿悟,顿悟是在自我的生命体验中,心灵的自我领悟。苏轼在论述关于达“意”的路径时,其实是用了禅宗的顿悟的方法。他说:“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明白了书法的深奥义理,即使不擅长书法也没有关系,也会“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⑦。那么如何理解书法的深奥义理呢?要能“通”,在这里“通”就是禅宗的顿悟,是非理性直觉思维的结果,是对瞬间灵感的捕捉。
在具体的创作中,苏轼认为书法要有传承、要有法度,但不能拘泥于古法、不能食古不化,并自谓“自出新意,不践古人”⑧,可见苏轼不墨守成规,又曰:“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⑨,指出要在继承的基础上不断创新,一反唐人墨守法度的严谨规整,而崇尚天真烂漫的自然情趣,体现了强调个性,不愿被成法所束缚的自由愿望。这与禅宗“不立文字”,破除传统恪守的清规戒律,不再以青灯孤馆为伴,“见性成佛”,冲破实相束缚的革新精神是一脉相承的。清刘熙载亦继承了苏轼的观点曰:“书贵入神,而神有我神、他神别,入他神者,我化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为我也。”⑩“我化为古”也,即能继承古人之法度,要在能“入”。苏轼亦没有忽视继承的重要性,他曾在《书楞伽经后》说道:“若出新意而弃旧学,以为无用,非愚无知,则狂而已。”⑪并以蔡襄为例,指出蔡襄因“积学深至”才能“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⑫。当然更重要的是贵在能“出”,使“古化为我”,法度被我所用。出入自由,便能通神,运任自然,方可呈现出书艺之神韵。“出”“入”的过程亦是修禅的修行过程,因为心性本存,贵在能“明心见性”,故要“入”。明心的过程亦是顿悟的过程,而顿悟离不开日常生活的体验,所以要“出”,正如《坛经》云:“见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处,不著一切处。常净自性,使六贼从六门走出,于六尘中不离不染,来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那么书法艺术如何能自由出入于法度与新意之间呢?苏轼认为要“艺道两进”,艺是指技艺、技法、驾驭艺术技巧的能力。只有“艺”,没有“道”,亦不可能达到书法的至高境界。仅仅有熟练的技法,也只不过是个匠人,不能成为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要具有高深的学养、博大的胸襟、心怀天下的理想。苏轼深谙其理,在手要“熟”的基础上指出,“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学,书乃可贵”⑬,以此“由艺进道,力求于牝牡骊黄之外呈露其全幅生命人格之美”⑭。苏轼关于艺道的理念,亦曾用《金刚经》中“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以是为技,则技疑神,以是为道,则道疑圣”来阐述,可见,艺道两进,法与意融,工致的外在法规与奇妙的内在情性的高度统一,亦是禅宗修养中,由外到内体悟内在心性所达到的圆融无碍的精神境界。
在《石苍舒醉墨堂》诗中亦曰:“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不异逍遥游。”正是在适宜逍遥的境界下,达到不为形所累,不被外物所奴役,通过生命的体验,非理性直觉,创造出最佳之境,即苏轼所说的“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它曾赞美文同作书:“草书落笔如风,初不经意。”⑮苏轼《题笔阵图》说:“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唯颜子得之。”⑯苏轼认为书法若仅仅强调外在形象工致美妙,那必是有害的、不利的。但若忘记刻意追求某种效果的心态,“聊寓其心”,那才能自由发挥、笔随意转、流畅婉转,达到书艺的至高境界。这种“不假外物”,不求形似的创作心态与禅宗心性论相关,是禅宗无所思而能心会如来意的境界,《维摩谙经》云:“天曰:‘舍利弗,汝得阿罗汉道耶?’曰:‘无所得故而得。’天曰:‘诸佛菩萨亦复如是:无所得故而得。’”⑰可见要体悟到至高般若之境,空有妄想与执着是不行的,那样只能被外界实相所惑,慌张无措,只有无妄想、不执着,顺其自然,“随其所当应”,才能“无不得其当”。这也是苏轼的参禅理想,正是苏轼在参禅论道中,心无挂碍、旷达闲适的心态,使他登上了宋代“尚意”书法的颠峰。
三、结语
苏轼受传统的儒学思想影响,又喜读《庄子》,贯通儒、释、道三家。但上天并没有对他多么眷顾,他的政治生涯沉浮不定、颠沛流离,使他对仕途越来越绝望,对禅理的理解却越来越深刻,成为他逆境中超脱自我的方式。禅宗自悟心性、不假外求的“自性论”,及重视非理性的直觉思维的“顿悟说”,也渗透到他的书画美学思想中,是他以“意”为出发点的书法美学思想的哲学依据。
①洪修平:《国学举要·佛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75页。
②《大正藏》第八卷,第725上页。
③《东坡志林》卷一《论修养帖寄子由》,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8页。
④《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26页。
⑤陈振濂主编:《中国书法批评史》,辽宁美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165页
⑥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35页。
⑦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第5卷,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10页。
⑧⑮⑯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第69卷,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183页,第2183页,第2170页。
⑨张伟生:《宋元的书法艺术:苏轼前赤壁赋》,上海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11页。
⑩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年版,第170页。
⑪《大正藏》第四十八卷,第340页。
⑫《苏轼文集》第五卷,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085页。
⑬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四部丛刊本》(第29卷),第10b-11a页。
⑭胡晓明:《中国诗学之精神》,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4页。
⑰《大正藏》第十四卷,第548下页。
作者:张萍,首都师范大学博士,任教于衡阳师范学院,研究方向:美术史论。
编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