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分析爱默生和缪尔笔下的“自然”

裴文清

摘要：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和约翰·缪尔是美国自然文学发展中两个重要人物，普遍认为他们的自然观是一脉相传的。仔细解读他们的作品和思想，我们发现两人对于自然本身的意义、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地域”方面的观点都是相差甚远的。首先，爱默生眼中的自然是抽象、理性的，而缪尔对于自然的认识则是具体、感性的；其次，爱默生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主要是人类开发、利用自然，而缪尔则主张人与自然的绝对平等关系；最后，爱默生的自然文学作品和观点具有强烈的地域感，而缪尔则强调的是人类生存、生产所在的整个地球。

关键词：约翰·缪尔；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自然

一、引言

美洲大陆是人类文明迟到的一片土地。十五世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期望接踵而至，然而迎接这些移民的只有“一片陌生而无知的荒野”。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从此与这片荒野共进退。美国文明发轫并成长、成熟于美洲独特的自然环境中，而“自然”将作为一个重要主题贯穿美国文学的发展。

了解美国自然文学发展历程的人对于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和约翰·缪尔的名字想必都不会陌生。前者被誉为“美国文学之源头”、以其代表作“美国学者”掀起了美国的“文化独立战争”，此外，他的另一篇代表作“论自然”号召人们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自然，鼓励人们从自然中寻找精神和自我；后者被誉为“美国国家公园之父”，以自己的文学作品和社会实践捍卫自然风光。普遍认为缪尔是继梭罗和惠特曼之后又一位爱默生衣钵的传承者，缪尔本人也曾坦言：如果能与你（爱默生）作伴，我十分乐意前往康科德——与你相比，这里的印第安人和炎热的平原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笔者认为，如同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梭罗定位成爱默生的追随者，缪尔与爱默生对于“自然”的观点也绝非只是“传承与被传承”。事实上，他们对于自然本身的意义、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地域”方面的观点都是大相径庭的。

二、何为自然

（一）爱默生眼中的自然：抽象、理性

爱默生被誉为“美国文学之源头”，爱默生本人的自然观亦为美国自然文学的发展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使自然不仅作为一种人类活动的背景出现，而是被视作关注的焦点和走向内心的圣地。

相对于后期以沃尔特·惠特曼为代表的自然文学作家、诗人们，爱默生的自然观显得更加抽象和理性，他對于自然的热爱和推崇并不只是折服于自然的壮美风光，而更多地是意图在自然中走向自我，走向精神。在他看来，自然本身就是思想。然后又产生了无数的思想，就像水变成了蒸汽和冰。世界是精神的沉淀，人类就游走于其中（爱默生2012：300）。超灵是爱默生哲学思想的核心，也贯穿于他的自然观。爱默生号召人们摆脱传统宗教的束缚，去自然中寻求心灵的救赎，他将自然视为“最古老的宗教”，谁领悟了自然，谁就主宰了世界。没有任何教化的力量，能大于这自然的引领（爱默生2012：300）。

（二）缪尔眼中的自然：具体、感性

缪尔笔下的自然是具体的、直观的。如果说爱默生是为了寻找“绝对精神”、“超灵”而讴歌自然，那么缪尔则更多是为了自然而书写自然。虽然缪尔同样强调“在上帝的荒野中蕴藏着这个世界的希望”即荒野的精神价值，但我们不难发现缪尔的关注点更多是落在书写自然和捍卫自然上，自然的精神价值往往是作为规劝人们保护自然的一个重要理由。缪尔笔下的自然是由巍峨的山峰、婀娜的百合、高耸的糖松等一帧帧具体的图景组合而成的，他笔下的自然是儿时的威斯康星、是加利福尼亚的群山、是阿拉斯加的冰川、也是亚马逊的雨林。

我们说缪尔笔下的自然是感性的并不是指缪尔的文学作品仅仅是在抒发对自然的热爱，事实上，缪尔本人也是一位严谨的植物学家、地质学家。但是，与一般科学家专注于事实以及爱默生专注于精神价值不同，缪尔对于他笔下的自然是倾注了深厚情感的。一位学者在评论缪尔的作品时说：“缪尔写的树和历史上任何人所写的树都不同，这主要是因为他像爱男人和女人一样地爱这些树”（程虹2011：164）。如果缪尔可以将自然仅仅视为一系列有规则可循的现象，或许他会成为一名更出色的科学家。都是他没有，在他眼中，自然是造物主创造的美轮美奂的工艺品。因此，缪尔的作品的文学作品远高于其科学价值。爱默生首先是一位哲学家，其次才是一位自然文学家；而约翰·缪尔首先是一位自然文学家，其次才是一位科学家（Forster Norman1958：250）。

三、人与自然

（一）爱默生眼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征服、利用自然

爱默生的自然观是实用主义的。如前文所述，爱默生在自然中看到的是其对于人类的价值，尤其是精神价值。他号召人们走向自然，是因为在他看来，自然有着极好的治愈能力，能够引导人们最终走向内心、走向“超灵”。爱默生眼中的自然，无论是从物质方面，还是从精神方面来看，都是为了人类的福祉而存在的。他认为，当我们在这个负载着人类飞越宇宙的绿色地球上尽情地开采稳定而丰富的资源时——这资源恰恰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和幸福而设（爱默生1993：12）。征服自然、利用自然一直是美国人心目中的主流自然观，这一点与这个民族的实用主义传统以及特定的历史、社会因素密不可分。笔者认为，爱默生在认识自然上的重大突破在于他将自然的精神价值提升到与物质价值同等的重要性，他号召人们去自然中追求一种精神上的独立。

爱默生的自然观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在他看来，人被置于存在的中心，而其他存在形式都被纽带之光贯穿，并与人联系起来。没有这些事物的存在，我们便无法理解人的存在；而要理解这些事物也不能没有人。从自然史中单独提取任何事实，其本身毫无意义，也没有生命力，就如同单性生物一样。然而一旦你把它同人类历史联结起来，它就会栩栩如生地活跃起来（爱默生1993：23）。

（二）缪尔眼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平等地对待自然

在缪尔看来，人，如同河边的百合和林中的松鼠一样，都是上帝的孩子。人与自然，首先必然是平等的。自然先于人类而存在，即使人类消亡，自然也必将继续存在下去。缪尔认为，自然界中的一草一木，和人类一样，都是上帝精心雕琢而成的作品，都有其自身存在的意义。即使是人类认为有害的响尾蛇、丑陋的鳄鱼之类，也是上帝可爱的孩子。提到让旅行者头疼的西部毒栎，缪尔说，经常有人盲目地问：“为什么造物主创造它呢？”他们从来不想想。也许西部毒栎只是为它自己而生呢？（缪尔2014：26）

缪尔的自然观是反人类中心的。我们甚至可以说，在缪尔的眼中，自然的价值是远高于人类本身的。在《夏日走过山间》中，缪尔一再提到和棕熊、野鹿相比，真正与自然格格不入的是那些游客，乃至他自己。百合的美丽被分配给了天使和人类、熊和松鼠、狼和羊、小鸟和蜜蜂。但就我所知，目前也只有人类和人类驯养的动物才是摧毁这些花园的罪魁祸首（缪尔2014：97）。

四、“地域”观念

（一）爱默生：康科德的圣人

爱默生眼中的自然更多指的是他生活的康科德地区。康科德成就了爱默生，爱默生也成就了康科德。自爱默生以后，康科德成为美国后代有识之士的圣地。爱默生远没有梭罗那么热爱荒野，他本人曾坦言：很多时候我们所接触到的乡土气息也是多余的……让我们成为一个人，而不是像土拨鼠一样的动物（Forster Norman1958：44）。罗曼认为相比较而言，至少梭罗是热爱荒野的，可是，仔细推敲梭罗的作品和生平，我们可以发现其实梭罗也是相对偏安一隅的。他沉醉于瓦尔登湖的湖光山色，认为哪儿都不用去，在康科德他就可以找到一切上帝精美的作品。和梭罗一样，爱默生是深深扎根于康科德的。作为一位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他的一生难免四处奔波、布道和演讲，但唯一能让他感到舒适仍是他土生土长的那片土地。美国的圣人——爱默生，归根结底还是康科德的圣人。

地域感是美国自然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自爱默生起，包括后来的梭罗、巴勒斯、奥斯汀在内都是以一个特定地点为视角来透视自然。

（二）地球居民——缪尔

缪尔眼中的自然更多意义上指的是鲜有人类痕迹的荒野，这不仅是他的故乡苏格兰的邓巴，也不仅是他度过青年时期的威斯康星。他穷极一生所追求和描畫的自然是造物主创造的一切生命和存在。

“全球意识”是个相对新兴的词汇，相信在缪尔的时代并没有这一说法，但这种意识却是深深植根于他的文字当中。在缪尔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扉页上，他的署名是“约翰·缪尔，来自地球”。后代对于缪尔的研究，关注点主要在他笔下的美国风光和他在美国领导的环保实践，这给人造成一种误解，即缪尔是美国的缪尔。事实上，缪尔不仅是约塞米蒂和赫奇赫奇的歌唱者，他也多次在阿拉斯加的冰川下匍匐，也曾在亚马逊的雨林中穿梭。无论我们如何看待缪尔，在他自己看来，他首先是一位“地球居民”，他所有其他的身份和联系相对来说只能居次要地位（Michael P.Branch2001：Introduction xlvi）。

“地球居民”一方面指的是缪尔的自然观延伸到了全球范围，另一方面指的是缪尔将自己和挺拔的松树、活跃的道格拉斯松鼠、快乐的棕熊都视为居住在这个地球上的左邻右舍。

五、结语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和约翰·缪尔都是美国自然文学发展中里程碑式的人物。我们很难在这里简单地评估谁的自然思想和文学成就更胜一筹。他们的见解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密不可分，同时也对当时社会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对于他们二人的自然观和自然文学作品的比较分析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梳理美国自然文学的发展脉络和特征。（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1]Branch，Michael P.（edit）John Muirs Last Journey：south to the Amazon and east to Africa：unpublished journals and settled correspondence[M].California：Island Press / Shearwater Books 2001

[2]Norman，Forster.Nature in American Literature：studies in the modern view of nature[M].New York：Russell & Russell，1958

[3]Worster，Donald.A Passion for Nature：The Life of John Muir[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

[4]爱默生（美）（Emerson，R.W.）著；王勋等编译.爱默生随笔=Emersons Essays：中文导读英文版[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7

[5]程虹.寻归荒野——增订版[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11

[6]吉欧·波尔泰编，蒲隆等译，赵一凡校.爱默生集——论文与讲演录（上、下）[M].三联书店，1993

[7]缪尔（美）（Muir，J），邱婷婷/译.夏日走过山间[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