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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那群长不大的青年文人

2015-07-05哈米

杂文月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钟叔河邵燕祥李锐

哈米

透过周实这本厚厚的新书《老先生——书屋里的书生底色》(青岛出版社,2014.11.),我看到闻到感到了那群五十年代青年文人的音容笑貌和思想闪光。这是一批“长不大”的群体。他们历经磨难而“顽固不化”。他们的热血依然热,激情依然涌,思维依然活。长大了就成熟了,就凝固了,就圆滑了,就乖乖的了。看样子绝无“长大”之希望。他们当年围绕在周实创办、主编的《书屋》,成为这份破土而出的思想类新生期刊供稿、献策、支持者时,都已近天命、花甲、古稀之年。如今有的驾鹤西去,剩下的则可跟耄耋圣诞老人并肩了。可我们依然能读到他们热气腾腾的文字。这是让人分外高兴的事。

周实属于思想深刻、追求理想、心热情真之辈。他把《书屋》的供稿人当作衣食父母。有这份尊重珍惜,他才会把作者片言只语的字条收藏起来。这些作、编之间信手涂划的或短或长的便笺,加上编辑的记忆和认真详细的注解,编撰成了这本有点特别的书。正是这些零零碎碎的随意着笔的短信,从一个侧面映照出了当事人的个性、见解、情趣,可不正是不刻意为之的、实实在在的文学史的碎片吗?周实对我说:“写这些文字,我都是随手写来,一点也不做文章的,只是想就过去的事实,说一说自己心里的话,表达自己对支持《书屋》的作者和读者的谢意。当然,写得好不好合不合适还真不敢说。”就是说,这仅是“无心插柳”的结果。

你看看,这群作者个个都称得上是一流写手,又几乎个个都经受过特定时期的人生磨难。他们用自己重拾之笔写出激扬文字的睿智和挚情,灌溉着这份应时而出的正视历史、观照现实的新生刊物,使它茁壯成长,声誉日隆。

值得留意的是,“老先生”们重握之笔端,已蘸满了沧桑岁月所浸润的深邃而活跃的思想,正好着落在这份刊物的白纸上熠熠生光。恰如那位智利诗人说的,那里已经没有了玫瑰花和紫丁香,只有历史回望与警钟敲响。这正是重新起步的中国所需要的。很多呼唤良知和进步充满理性饱含激情的警世佳作,都是首次在这个刊物上发表的,明明淡淡的足迹留在了历史的进程上。

胡绩伟、李锐、李慎之、吴江、萧乾、张中行、朱正、钟叔河、资中筠、邵燕祥、流沙河……这些重量级的广受知识分子拥戴的学者、诗人、作家,以历史责任感热心地支持《书屋》的成长,赋予了《书屋》引人注目的质地。

《书屋》诞生之际,尽管距十一届三中全会已十载有余,但思想解放阻力依然不小,如何唤醒浑浑噩噩者依然是时代的重任。

编、作之间,在投稿、组稿、审稿、面谈商讨的过程中流露出来的共同意愿和各异个性,是本书的闪光之点,读来颇为有趣。

对朱正和钟叔河,周实这样描述:朱正经历了多少磨难,可“除了头发变白了,皱纹增多了,那根脊梁的骨子缝里,真是一点也未变的”——这让我想起希克梅特的诗:“像一颗枪弹/穿过二十年牢房生活/还是那颗头颅/还是那颗心//”钟叔河呢,“一出牢门便‘走向世界,胆识缺一,怎么可能?没有准备,也不可能。”(指钟叔河的《走向世界丛书》)——我记得那句名言:“犹太人时刻准备着智慧。”而周实说:钟叔河时刻贮备着思想。极准确。至于朱正说的“要写前人没写的,要写后人要看的”,我想应是对作家们的最佳建议。

从便信中,钟叔河先生给我的印象是很有点傲气,同时也极为幽默。周实借用钟先生发在《书屋》里一篇文章中的一个细节,把他雕刻了出来:劳改队里读报学习有关“欧洲社会主义明灯”阿尔巴尼亚第一书记恩维尔·霍查的什么。一个叫老Z的,忽然端着杯子站了起来,说:“我是不喜欢霍查的。”全体为之愕然之际,老Z不慌不忙添上一句:“我只喝白开水。”(注:湖南人“喝”读作“霍”)周实怀疑老Z就是钟叔河自己。我忖没错:Z,不就是Zhong嘛!

说到李锐,同样传神。周实转引当年《湖南日报》一位“右派”同事的回忆:一是讲李锐写社论,根本不要稿子的。每天一上班,喊个人进来,拿起笔来记。一句,一句,念下来,念完了,就写好了。二是讲他两口子,家常便饭是吵架,而且吵得很厉害。每次都要砸东西,砸得乒啷乓啷的,楼下都听得清。砸烂了,又买新的。我问他是哪个砸,他说当然是女的。他说李锐怕老婆。我当时的感受是:李锐这个人是厉害,家里吵成那个样,还能写社论,而且不要稿子,全装在肚子里,脑壳一定忒清晰。

诗人邵燕祥发表在《书屋》上的一篇关于涅克拉索夫的文章有两句话:“你可以不做诗人,但是必须做一个公民。”“对于渴望歌唱的诗人,被迫沉默,是农民在秋天的田野上却无力收割一样痛苦的。”可能是最能代表邵燕祥个性的。萧乾先生说邵燕祥:“他没有像我及许多被斗者那样,挨斗时闭上眼睛认命,后来改正了事,皆大欢喜”,而是写了《人生败笔》。萧乾特为之写了《读邵燕祥的〈人生败笔——一个灭顶者的挣扎实录〉》。他说这不是邵燕祥为个人申冤,而是呼吁“整个民族走向马虎不得”!

资中筠先生是我最钦佩的女学人。她睿智、清醒、实在,深谙国际事务,她应邀用笔名翻译的《廊桥遗梦》轰动得沸沸扬扬。但她坚决不“凑”这本通俗小说引起的“热闹”,保持着一个学者的“格调”。

江枫是著名翻译家,对萧乾夫妇的《尤利西斯》译本提出批评,《中华读书报》没敢采用。江枫又把它给了《书屋》,发表后萧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虚心接受。文洁若还说应该放弃他们的译本获外国图书一等奖(其实奖是给出版社的)。能不为这种虚怀若谷的学者风度感动吗?

舒芜先生因他的“告密”历史成了这批书生中的另类。围绕舒芜,《书屋》发表了诸多名家的一系列文章,形成热议,并引发了报刊和网络的讨论。朱正等人则主张宽容待之。朱正转引聂绀弩的看法道明自己的观点。作为主编的周实也在此书中赞同朱正的观点表明自己的立场。原本对舒芜耿耿于怀的我也被说服了:一是事情早已过去,本人早已悔恨;二是人归人,文归文。对待周作人,涉及为人为文的文字,前呼后应的也有不少。张中行、丁东、洪丕漠、谢泳等都参加了议论。

大群作者以自己的思想滋润《书屋》的同时,对该刊给予了贴己的关怀。朱健常常在用过再裁成小片的纸的背面写的信里,提出诚恳建议。周实说,“何止是《书屋》的作者,简直就是《书屋》的编辑”。杨德豫一封接一封的信,有批评有鼓励,周实根据他的意见,增加了两个校次,极大程度上避免了差错。杨先生被朋友拿走了一期《书屋》,他想再买一本补齐,写信说:“贵刊定价5元,钱太少,不便从邮局寄,所以现在随信附寄邮票5元,作为购买贵刊的费用。希望您收到此信后,在百忙中拨冗赐寄一本贵刊第三期。”多么挚诚!我忖,他讨一本周实也不会不同意的吧。

马克思主义研究家吴江在信里以行家和挚友的口气鼓励周实:“你们的刊物各个方面令人喜爱,很有特色,望千方百计办下去,即使走波浪式起伏的路程。”

如果说平常的书信都会被朋友搜集起来出版的谷林先生是分外谨慎细心谦逊(恰似他的会计职业),那么,书画家黄永厚则狂放、洒脱一如其字画。周实曾把他的字掩去落款,复印了,让一些书法界朋友看,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个人,不得了,行草篆揉在一起了,不是个疯子,就是位大家!

黄永厚爱《书屋》。他来信说:“别说二万份(当时该刊发行量),两千、两百、二十份,只要办得下去,我愿一百、一千、一万块买她一期,倾囊中所有吧……”我相信这不是他的“牛皮”。黄是画家,有钱,舍得买的。他在另一封信里说,收到周实信时的高兴情状:“您知道我家小保姆老幺小龙咋说吗?‘这样的信比卖掉好几张画还高兴呢!(她经手过好几张三万元一张的画款)……收到您的信,我那顿午饭也只咽得一半。吃不下去了,激动,没办法,要是我的信真能带给你快乐,那我也算没白活了……”

他盛赞《书屋》,好在周实头脑清醒:“当然,我心里也很明白,他在信中夸《书屋》并不等于《书屋》已经好得如何不得了了,而是他对《书屋》的鼓励……”

限于篇幅,就此打住。直到今天,我仍是《书屋》的忠实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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