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灵棋经》对《周易》的借鉴及其与易学理念的融通

田胜利（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中华德文化研究□

论《灵棋经》对《周易》的借鉴
及其与易学理念的融通

田胜利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摘要：《灵棋经》是《正统道藏》所收录的占筮之书，以四进制为机理编排卦序，辞据象而系，遵循儒家以中为尚的理念，彰显出以阳为尊的特色。凶险卦象由中虚不能制外，阴盛犯阳使然。爻辞采用四言诗歌体，以象征手法写成，物象和事象丰富多彩，具有鲜明的文学特征，是对儒家经典《周易》表达方式的借鉴。

关键词：《灵棋经》；理念；尚中；以阳为尊；象征手法

《灵棋经》收录于丛书《正统道藏》的《太玄部》下，它的作者和产生时代，四库馆臣列举出多种可能。一说西汉东方朔所著，又说张良受之于黄石公。对此，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辨证》有详细论述[ 1 ] 738-741。历史事实究竟怎样，还有待更一步的考证，但公认的是，《灵棋经》是一部由来已久的著作。《灵棋经》作者不明，但是爻辞简单明了，言语不乏鄙野，偏向于术数，故少有学者论及。《灵棋经》爻辞的编撰机理是怎样的？卦象由数字和位构成，数和位蕴含的理念是什么？和儒家思想有何关联？这都是饶有趣味的学术议题，揭示《灵棋经》爻辞的生成、义理奥秘，有助于还原儒学对术数易学层面的历史影响。

一、《灵棋经》象辞的生成与“尚中”理念的融通

《灵棋经》共计一百二十五卦，卦辞没有重复。占筮所得卦象，由棋子构成，十二颗棋子分成三部分，每部分棋子有四颗，一面刻有上中下字样，一枚棋子刻一个数。占筮时，筮者抛撒下棋子，然后看正覆情形，数所得上中下的各自个数，共计有一百二十五种情形，这一百二十五则卦象遵循什么规律排次，是解读《灵棋经》面临的首要问题。

《灵棋经》以一上一中一下的大通卦开始，依次是一上一中二下、一上一中三下、一上一中四下，再接着是一上二中一下，一上二中二下，一上二中三下、一上二中四下，再变而为一上三中一下，一上三中二下等，直至四上四中四下的众凶卦结束。遵循四进制原则，逢四进一，得六十四卦。上中下共现称之为三全型卦象。

《灵棋经》从第六十五卦开始，以一上一中为起点，至四上四中为第一个阶段。再从一中一下为开始，至四中四下为一个阶段。再从一上一下为开始，到四上四下为终点。内部遵循的也是逢四进一原则。上中、中下、上下配对出现，可以称为两全型卦象。

《灵棋经》从第一百十三卦开始，罗列的是上中下分别单列型卦象。先是未明卦，卦形为一上，紧跟的是迁流卦，卦形为二上，随后是未宁卦，卦形为三上，最后是死象卦，卦形为四上。再从一中开始，依次编排，最终以全覆的纯阴镘卦结尾。数字从一、二、三、四逐渐提升，满四一变，编排按照数列逻辑进行。

卦序按照四进制排列，《灵棋经》编撰遵循的理念又如何呢？对此，《四库全书提要》有这样的记载：“刘伯温仿《周易》传体作注，以申明其义。”[2]81刘氏认为《灵棋经》和《周易》关系密切，可依照《易传》体例为之作注，并在序言中写道：“《灵棋》象《易》而作，非精于易者不能也。”[2]149他的揭示是较为正确的。《灵棋经》中的爻辞借鉴了《周易》爻辞的写法，《人事卦》写道：“人事方起，吉无不利，居者得福，行者必至。”“吉无不利”出自《周易·系辞上传》：“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大有》上九爻辞也提及“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此外，这种关联从《灵棋经》卦象及其爻辞的设置中也可以看出。

《灵棋经》卦象中“位”的含义，唐李远《灵棋经》序有这样的解说：“取上为天，中为人，下为地，三才之象也。”[2]82上中下分别对应天地人，这是套用《易传》解经的说法，天地人均系宇宙万物最为重要的一端，问题在于，天地人本无优劣之分，据此无法将位与卦旨吉凶相对应，因而要探讨爻辞吉凶和位之间的关联，还得另外寻找答案。考察爻辞吉凶和位之间的联系是否和《周易》《易林》一致，借助不同位与爻辞搭配的比较，是一条切实可行的途径。《灵棋经》单独和中位相应的情形是这样的：

一中，指占筮时只得到一个中字的棋子，《灵棋经》写道：“发阳卦，生意之象。”对应的爻辞是：“天光覆下，日月发明。万事营为，有足皆行。”太阳、月亮发出光明，照耀大地，利于有所行动。二中，《灵棋经》写道：“岁等卦，迟吉之象。”对应的爻辞是：“天地开通，万物皆灵。事方决定，岁终大丰。”二中承接一中而得，岁终大丰，指事情发展结局终究吉利。三中，条目列在二中之后，《灵棋经》写道：“人事卦，大快之象。”爻辞说：“人事方起，吉无不利，居者得福，行者必至。”叙写的是大吉大利之象。四中，《灵棋经》：“保身卦，小安之象。”爻辞说：“鬼气未盛，厉毒未形。保慎性命，门户安宁。”鬼气，指的是阴气，未盛，指未能形成带有破坏性的情形，卦旨指向的是安宁。总之，占筮所得为中位单独出现时，卦旨指向的均是吉利。这一情形，在上位、下位单独出现时，则并非如此。

一上为未明卦，无光之象，辞谓：“元气初生，万物未形。光明未融，出入冥冥。始欲建立，百事不成。”元气，指物体初生的原始之气，一是阳数，上谓升腾。始欲建而不成，相当于《周易·乾》卦初九“潜龙勿用”的警戒之义，处于初级阶段不宜冒进成就事业。二上是迁流卦，未定之象，辞谓：“自天立象，气尚浮游。未能审定，东西迁流。多不遂意，漫漫悠悠。”这里的气指人的一种生命状态，如同浮游于天地的自然雾气，较之于一上，空间位置处于中部地带，状态具有不稳定性。三上名为未宁卦，欠安之象，辞谓：“天地立形，人乃化生。随气上下，不能自宁。”这里的气同样指生命状态，气上下漂浮，是未定的状态。

四上属于死象卦，凶兆之象，辞谓：“人生有死，鬼气乃兴。四时代谢，寒暑相承。沉蔽不显，其体阴凝。”四上是上位单独出现的极点，气也相应的由一上的元气变为鬼气、阴气，极而生变，故辞亦称寒暑相承。总起来说，上指的是升腾之义，一上、二上、三上、四上这四则辞均取象“气”，气是高于地面的物质，和位居于上吻合。气之初生对应一上，浮游对应二上，漂动对应三上，到鬼气低沉对应四上。位单独出现时，无光、未定、欠安、凶兆均指向的是不吉利，凶险系数趋于递增的态势。

一下是化育卦，生气之象，辞谓：“明明上天，照临下土。化育群生，开发门户，事皆豁达，更相瞻睹。”陈师凯注：“一为天阳，下为地势，阳气出地，万物化生。劭子曰：诗云：‘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独阴不生，独阳不成，故阳气在地则地利美丰。’”[2]146陈氏注是可信的，下位最低，故和地相连。二下为地利卦，安厚之象，辞谓：“本立事定，人物齐正。饮食清甘，各得性命。”这是较为安定祥和之义，本立，指的是根基的树立，和下位契合。三下属建侯卦，功业之象，辞谓：“事兴功起，英雄基址。圣贤救世，法令得理。”占得三粒下的棋子，事业得到成功，是圣贤齐聚之象。四下曰送终卦，全阴之象，辞谓：“养生送死，祭祀洁丰。孝子第权，衣服粗凶。”是阴气下沉之义。由此看来，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位单独出现时，化育、地利、建侯、送终都和地有密切关联，与一上、二上、三上、四上取象于气形成对立。下位单独出现时，四下最凶险，余者吉利。

综上，比较上述十二则卦象和所对应的卦旨，上、中、下单独出现时，形成的十二种最基本的卦象及卦旨指向有明显的差异，按照以“位”为基点考察，可以作这样的总结：中位吉利，上位凶险，下位不定，体现的是以中为尚的理念。这种尚中理念与《周易》中位爻辞多吉相契合，与同为衍《易》的《易林》居中爻变多吉利也十分吻合，揭示的是在易学

领域里，居中吉利是一条共同遵循的铁律。

二、《灵棋经》象辞的生成与“以阳为尊”理念的契合

中分别与一、二、三、四搭配，卦旨在程度上有很大差异，一中为发阳、二中为岁等、三中为大快、四中为小安。为什么同为中位，卦旨有程度上的差异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得从与之搭配的数字的象征含义入手。对此，《四库全书提要》称引刘基《灵棋经注》序文，有如下论断：

《灵棋》象《易》而作，以三为经，四为纬。三以上为君，中为臣，下为民。四以一为少阳，二为少阴，三为太阳，四为老阴，少与少为耦，老阴与太阳为敌，得耦而悦，得敌而争，或失其道而耦反为仇，或得其行而敌为反用。阳多者道同而助，阴盛者志异而乖，数语足尽兹经之要，大抵与《易》筮相为表里。[2]81

一、三为少阳、太阳，二、四为少阴、老阴。奇数一、三对应阳，偶数二、四对应阴。《灵棋经》是由数字和相应的位组合而成的卦象，三中，为大快卦，取其既居中又为太阳之义，是阳居中而盛之象。三居中吉利，既体现了以中为尚也体现了以阳为尊的理念。数字与位搭配成卦，数不同而呈现出卦旨吉利深浅不同，上揭十二种基本的卦象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灵棋经》其他卦象是在十二种基本卦象基础上的衍生与整合。一上、二上、三上、四上，同处于上位，无光、未定、欠安、凶兆指向的都是不吉利，凶险程度伴随数字的增加趋于递增的态势。一下、二下、三下、四下同处于下位，化育、地利、建侯、送终前三卦吉利程度随数字增大而逐渐递升，四是极数，四下极而生反，转化为凶险。比较十二种基本卦象，三中卦最为吉祥，是对尚中理念的有分寸的坚持，这种理念的渗透在三全型卦象中也能得到很好的验证。

大通卦：一上一中一下，“从小至大，无有颠沛，自下升高，遂至富豪，宜出远行，不利伏韬”。“韬”，《说文解字》曰：“剑衣也。”[3]235《广韵》曰：“韬，藏也。”“韬”本指包裹剑的物品，引申为“藏”。小至大，下自高，不利伏韬，利于有所往，叙写的是升腾之象。一上一中一下，相当于《乾》卦，古注：“纯阳得令，乾天西北。”阳象征主动，大通卦位于《灵棋经》之首，对此，刘伯温写道：“从小到大，阳始生也。三人同行，宜游行也。不利伏韬，其道光明也。”[2]87

安泰卦：“岁富月昌，土田开张，安如泰山，终无祸殃。”卦名出自爻辞，是安稳之象。二上二中二下，由三个少阴构成，贲园之象。陈师凯注：“三位皆阴，不至盛极。无偏胜相克之象，有顺乐受福之理，与一上一中一下相对，皆初阴初阳，纯和无克，故吉。”[2]98陈氏的说法是对的，“少与少为耦……得耦而悦”。三个少阴构成的正是安泰之象。

强盛卦：“众盛复强，既富且昌，利用建功，莫之御当。”旧注：“众辅之象。”卦象是三上三中三下，与《乾》卦似，故名之为强盛之象。

众凶卦：“众祸暴至，凡事不利，疾病系官，动有颠踬。”卦象四上四中四下，泰极之象，是处于极端。三个阴爻，陈师凯注：“十二者，天地之极数也。生意不绝，不可复返。”[2]120卦象由三个阴数构成，没有阳，是阴盛之象。

四则卦象，三上三中三下，卦名为强盛，承接大通卦和安泰卦而来，最为吉利。四上四中四下是泰极卦，呈现出盛而转衰的态势。四则卦象，位相同，不同的是与位搭配的数字，可见，卦旨的吉凶深浅，与数的象征含义密不可分。三中最为吉祥，在《灵棋经》中是否能一以贯之呢？回答是肯定的，见表1、表2。

表一是三全型卦象，表二是两全型卦象，以上《灵棋经》所有凶险卦象均不含三中，无一例外。三中是阳数三和中位的组合，三中吉利，是以阳为尊与尚中理念使然。《灵棋经》对“三中”认同，三中和其他数位搭配均吉利，福利卦写道：“出门逢福，与善相得，明珠夜照，使我不惑。”卦象是三中一下，元亨之象。对此，陈师凯写道：“人道刚正，地道又实，福禄兼修，故曰云云。”[2]132这是三中与一下相配的卦象。福祥卦：“天消地息，贤人安职，行藏吉昌，有利无极。”三中二下，陈师凯注：“人道强盛，地道纯美，阴阳相得。”[2]132这是一幅安泰之象。攸叙卦：“凤凰衔珠，来集庭隅，福为我至，祸为我除。”三中三下，保宁之象。陈师凯注：“上下盛阳，无有阴克，百福自然。”[2]132这是三中和三下相配的保宁之象。三居中间，在爻辞内有相关表述，大同卦写道：“天衢坦坦，五达六通，我行其中，乘云驾龙。”卦象四上三中四下，三居中，故爻辞称“我行其中”。总而言之，和三中搭配出现的卦象有多则，卦旨均吉祥。三为阳数，居中吉利，体现的正是以阳为尊和尚中的理念。《灵棋经》的这一理念，在爻辞中也能找到反证案例，一上三下对应的不耕卦，旧注“中虚之象”，中无字，故名为中虚。一上四下对应鬼灾卦，中无字，旧注“虚耗之象”。中虚、虚耗等均因无中位而致灾患发生。

位之外，数的组合象征义也各有不同，三全型卦象凶险卦旨均系阴数相加之和大于阳数之和，仅行令卦一上四中三下，阴阳数相等，往往是阴盛而犯阳。恶消卦：“日出东隅，炎炎赫赫。中有妖氛，反受熏炙。群阳破阴，祸患解释。”恶消卦三上四中三下，中为四，故爻辞称“中有妖气”。违克卦：“下不从上，中不制外，上下违克，纪纲乱败。”卦象是三上二中四下，背戾之象。二属阴数居中，三居上，故爻辞云“中不制外”。惊怖卦，一上二中二下，小危之象，象辞写道：“雄鸡昼鸣，登屋延颈。雌在墙下，为狸所惊。绝声来赴，得免损倾。”卦象仅一阳居上，二阴分别居中与下，阴盛可与阳争之象，对此，刘伯温注释道：“一雄二雌，此有争也。刚健在上，柔不能凌也。顺动正应，保无倾也。”[2]P121刘注是对的，二中二下与一上相对，是阴与阳的对立。小戒卦，一上二中四下，旧注为慎防之象，爻辞写道：“祸从下生，戒慎童仆。阴谋潜合，欲动手足。”祸从下生，是指中下得二和四，偶数属阴。一居上，二、四居于中和下，阴数大阳数小，故爻辞标示为警戒之象。

两全型卦象凶险卦旨大多也是阴数之和大于阳数之和，多阴盛犯阳和无中之象。阴盛犯阳而凶险暗含对阴的贬低和限定。四是老阴，四下的送终卦爻辞是这样的：“养生送死，祭祀洁丰，孝子策杖，衣服粗凶。”全阴之象，位列最后一卦，和人的生命历程关联，阳气运行至尽，象征人一生的终点。由此推断，四属阴，与四搭配的卦象，若阳不盛则多不吉利，事实也确实这样，如：

小戒卦：慎防之象，“祸从下生，戒慎童仆，阴谋潜合，欲动手足。”一上二中四下，刘伯温注：“孤阳在上，势柔弱也。阴盛于下，忧婢仆也。”[2]91刘氏的解释是对的，一上居上，故名之为孤阳。“童”，《说文解字》：“男有罪曰奴，奴曰童。”[3]102“童仆”连称，今往往写作僮仆，意指地位低下之人，象征阴；僮仆发乱，与四下阴盛之象吻合。

未还卦：流窜之象，“田荒土虚，人民迁居，待年之丰，乃归故庐。”二上一中四下，卦象是一阳居中，二居上四居下，陈师凯解释为：“二阴在上，四阴在下，一阳孤弱，地道虚损，有凶年转徙之象。”[2]97阳微弱，故人民转徙。“乃”，指才。

奸长卦：“契阔离居，反复多阻，百事不利，所为不举。”多难之象。四上一中四下，卦象和病患卦一样，也是一阳孤弱，上位和下位均为四，阴盛阳弱，阳不能制阴之象。“契阔”，指分别。《诗经·邶风·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高亨先生注：“契，隔绝，阔，远离。”契阔离居，谓居于外地良久。

总起来说，四下搭配的卦象始终处于阴阳相互制衡、此消彼长的较量状态中。违克卦：“下不从上，中不制外，上下违克，纪纲乱败。”背戾之象。卦形三上二中四下，中下位均系阴数，上位数为三，中为二无应，故不能制下，呈违克背戾之象。远袭卦：“追捕寇亡，乃至乐浪，收我宝玉，牵我牛羊。”三上四下，逃散之象。卦形三居上，中无，下为四阴盛，下不从上，上下乖违，盛阳居上，能以阳刚制盛阴，故名为征伐使敌逃散而牵回牛羊之象。“乐浪”，地名，在今朝鲜半岛北部。爻辞“牛羊牵系”，出自《周易》无妄卦：“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失。”牛羊有角，牛羊牵系是阳刚复得之象，与卦象吻合。爻辞依据卦象而得，有四下的情形出现，当四下配对出现多个阳数或者阳数居中的时候，阳能制阴，指向是吉利，如，恣游卦，一上三中四下，行乐之象；宜祷卦，三上一中四下，天赍之象。

三、《灵棋经》仿儒家经典《周易》的象征符号系统

《灵棋经》爻辞采用四言诗体的形式，四字四句或四字六句，整齐划一，属对工整，语言简单明了，没有典奥难懂之处。部分爻辞文学色彩浓厚，韵律和谐，是简单明快的四言诗歌，和《周易》古歌有相似之处。

《灵棋经》的编写围绕某一题材，按照逻辑排列，相邻卦象往往取象具有相似性，与《周易·渐》卦等编排爻辞的原则是一致的。如，忧患卦，一上四中一下，爻辞写道：“上单下孤，惟奸所图，心腹之疾，不可卒除。待至阳春，乃得自如。”一上一下，故称上单下孤。慎德卦，一上四中二下，得寇之象，爻辞写道：“天地宽舒，小人自如，禁令不行，盗瞰我庐。”行令卦，一上四中三下，爻辞说：“君命士师，讨除奸凶。寻戈张戟，大有所从。”“大有”，《易·序卦》：“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高亨先生注：“大有，所有者大，所有者多也。”[4]478叙写的是破敌之义。将损卦，一上四中四下，爻辞：“豺虎咆哮，霖淫雨水，战斗不胜，弱兵钝士，为寇所凌，多有亡死。”战败之象。前后相次出现的四则爻辞，题材为遇敌、破敌、战败前后层递。这种有序的编排形式在《易林》爻辞里是见不到的，而在《灵棋经》中却比比皆是，并且聚合的缘由多种多样，丰富而多彩。苦节卦，一上一中，爻辞说：“居贫辛苦，无有门户，出入局脊，立锥无土。”叙写的是一种愁苦心情，“局”，《诗·小雅·正月》：“谓天盖高，不敢不局。”毛诗传：“局，曲也。”[5]443《释文》写作“跼”。“脊”，《说文解字》：“背呂也。”段玉裁注：“《释名》曰：‘脊，积也。积续骨节脉络上下也。”[3]611“脊”指经脉联络处，引申有聚拢之义。居脊，指的是伸展不开之象。欢悦卦，一上二中，“夫妇相亲，无有他人，对膝而坐，甚有欢欣”。苦节过度到欢悦，着眼于人的情感变化。方遂卦，一上三中，爻辞写道：“处得其位，事得其意，定意安心，福禄方至，庆贺欣欣，长为我利。”也是心情愉悦之义。最后是一上四中的鬼伺卦，忧病之象，“食不入口，气不出鼻，心腹烦结，使不得寐”。苦节、欢悦、方遂、忧病四卦相邻，取象于人的心理活动，具有一致性。

《灵棋经》爻辞具有易学的象征性，探寻《灵棋经》取象背后的象征含义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议题，破解《灵棋经》的奥秘，从具体的物象和事象入手是切实可行的途径。

鬼，《说文解字·鬼部》：“鬼，人所归为鬼。”段玉裁注：“神阳鬼阴，阳公阴私。”[3]434-435人死为鬼，象征阴，“两鬼共居，常苦饥虚，欲入我户，畏此灵符。”四中四下，卦名鬼动，用术之象。四属阴，中与下均为四，故称“两鬼共居”，鬼与阴数契合。鬼灾卦：“家有恶鬼，两相隅坐，伺候过失，断水绝火，天神地祇，专察人过。”一上四下，孤阳居上，阴数四居下，阴盛虚耗之象。阴长卦写道：“重阴在上，鬼气浮游。中庭水深，堂下行舟。”四上四中二下，全系阴数，四居上，故称“重阴在上”，四居中，水象征阴，故称“中庭水深”。鬼物象，是占筮著作经常涉猎的物象，如林辞《姤》之《旅》写道：“左手把水，右手把火。如光与鬼，不可得从。”鬼与光相对，光显鬼没，鬼象征的正是阴。

瓜瓞，《灵棋经》衰微卦：“圣贤相承，微而复兴，瓜瓞绵绵，渐而上升。”二上四中一下卦形，一阳居下，旧注：“复兴之象。”瓜瓞，籽多叶茂，绵，指长，瓜瓞绵绵象征的是旺盛长久之象。《诗经·大雅·绵》：“绵绵瓜瓞，民之初生，出自沮漆。”朱熹注：“瓜之近本初生者常小，其蔓不绝，至末而后大也……瓜之先小后大，以比周人生于漆沮之上。”瓜瓞，取瓠瓜多籽之象、旺盛的象征义。在另外的衍易著作中也是如此，汉代《易林》的《大过》之《谦》写道：“瓜葩瓠实，百女同室。酰苦不熟，未有妃合。”取瓠瓜多籽之象，同样是旺盛的象征义。

娶妇，阴阳结合的象征义，《灵棋经》口舌卦写道：“东家娶妇，西邻会客，缚猪啾啾，打狗咋咋。戒慎祸患，将成灾厄。”四上四下，全阴而无阳，婚配是男女结合，卦象无阳，是无男，故娶妇无法落到实处，喻指婚嫁凶险。后几句“猪啾啾、狗咋咋”，是生活化场景的再现。

《灵棋经》爻辞有的以单个物象为主，有的将多个物象有机地组合成一个事象，取整体的象征含义，和卦形符号也具有一致性。如：《灵棋经》必得卦，三上四中：“韩卢逐兔，飞鹰捕雉，无往不得，其获足视。”“韩卢”，指的是良犬，《战国策·秦策三》：“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放韩卢而逐蹇兔也。”[6]189《战国策·齐策三》也说：“韩子卢者，天下之壮犬也。”良犬逐兔这一事象还见于《灵棋经》的大获卦，二上三中四下，爻辞为：“韩卢逐兔，走不伸步，噬兔在前，逐者在后，频频重获，略不得赴。”猎犬追逐野兔，也是捕获之象。必得卦无下位，大获卦阳数三居中，故二者均取象吉利，为获取之象。

《灵棋经》空亡卦：“入水伐木，登山捕鱼，费工失力，手空口虚。”二上一下，陈师凯注：“上下阴阳相反，无一可取者。”中无数也无位，故称“手空口虚”。“入水伐木，登山捕鱼”象征阴阳背反之义，在与《灵棋经》相似的《易林》中也能得到印证，如林辞《履》之《贲》写道：“上山求鱼，入水捕兔，市非其归，自令久留。”《履》上乾下兑，《贲》上艮下离，《说卦》称艮为山，兑为泽。《履》之《贲》上卦乾变艮，阳遇阳无阴，鱼象征阴，故称上山求鱼而无得。下卦兑变离，阴遇阴无阳，兔为阳，故称入水捕兔而无获，也是从阴阳相悖的角度据象系辞而得。

《灵棋经》的不耕卦：“土急石坚，仰头诉天，耒耜不举，禾稼缺然。”一上三下，中虚之象。刘伯温注：“土急石坚，刚而不和也。”刘注是可信的。“急”，《说文解字·心部》：“急，褊也。”段玉裁注：“褊，衣小也。故凡窄陋谓之褊。”[3]508“急”，本指衣服小，是紧缩之象，土急，谓土地如被夯实一样，不易松动。土急石坚，是因为没有雨露的滋润，与卦形全阳而无阴吻合。

《灵棋经》卦象与爻辞生成体现的是以阳为尊，扶阳抑阴的理念。卦象由数与位构成，除了因无中位而出现凶险外，往往还有阴（偶数）多于阳（奇数）的情形。阴盛犯阳、孤阳柔弱而无应是解读《灵棋经》的关键。《灵棋经》和《周易》同属易学之书，遵循的理念相互贯通。如果说占筮是易学的旁支的话，那么，易学理念的渗透是无所不在的。《灵棋经》的象征手法贯穿其始终，和千古奇书《周易》具有一定意义上的相通性。

参考文献：

[1]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旧题东方朔，撰.灵棋经（诸子集成补编第七册）[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4]高亨.周易大传今注[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

[5]孔颖达.毛诗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0.

[6]刘向，集录.战国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张群喜）

Lingqijing’s Use of Zhouyiand Its Harmony with the Idea in Zhouyi

TIAN Shengli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Abstract：Lingqijingis one divination book in Zhengtongdaocang. It is arranged with quaternary principle and words are arranged according to images, abiding by the idea of moderation of Confucianism and manifesting the feature of“yang”worship. Dangerous trigram is caused by hollowness and strong“ying”harming“yang”. The Yao expressions in it adopt four-word poems and are compiled by symbolism. They boast rich and colorful images and literary features and borrow the expression ways in Zhouyi.

Key words：Lingqijing; idea; moderation;“yang”worship; symbolism

中图分类号：B2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014（2015）05-0007-06

收稿日期：2015-07-12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基金第57批一等资助项目“汉代易学类诗辞研究”（2015M570423）。

作者简介：田胜利，男，湖南常德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在站博士后，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和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