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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蜜树的春天

2015-06-25刘奇俊

福建文学 2015年7期
关键词:朴树黄叶

刘奇俊

一直觉得土蜜树树如其名,土土的,加上是灌木,顶多是小乔木(这意味着它长不了多高也长不了多大,做不了行道树),又是乡土树种(意味着它不可能作为园林植物种植在公园或小区里供人观赏,只能自生自灭),自然不引人注目。至于能说出它名字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最常看到它的地方是在路边的绿篱下,多半是以小苗的形态出现,因而常常被园林工人当作异类拔掉。偶有一两株侥幸长大,不小心蹿得比绿篱高,没几天就被人理成了平头。去年在莲花映碧里偶然发现一棵两三米高的土蜜树,树型乱蓬蓬的全无章法;枝条像一篇蹩脚的小说,平铺直叙、毫无悬念;毛毛糙糙的叶子形状普普通通,还被虫子啃得千疮百孔;至于花,就更是其貌不扬了,淡淡的黄绿色,简直等于没有色,挤挤挨挨簇生在叶腋中,又小又不好看,几米之外,似乎眨一眨眼,它们便湮没在细枝两侧那排列规整的叶片当中了。感觉它和小飞扬草或萹蓄一样,似乎总能在眼角的余光中不经意掠过,却又让人印象模糊。

见过的最大的土蜜树是“私奔咖啡院”所在的老别墅东北院角的那棵,粗黑的主干上是纤细、柔软的枝条,像杨桃枝一般垂吊着,总算有了几分姿态。它与东南院角那棵冠如华盖、罩住近半个院子的朴树遥相呼应,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倒也相映成趣。

饶是如此,它也不能引起我更多的注意,不像那棵朴树,总能撩拨我的目光:夏日炎炎时,浓密的树阴遮天蔽日,哪怕是一丝阳光,也休想拨开层层叠叠的绿叶,去触摸树下那白色电子琴的弧形键盘和棕色的木桌木椅;冬天叶子掉光后,焦黑的枝杈像淘气的孩子,在一碧如洗的蓝天和暖暖的红砖墙上恣意涂抹出一幅幅干墨画;到了春风吹拂的季节,光秃秃的枝上密布的新芽,是一个个不动声色的绿茧,一天天饱满,一天天鼓胀,终于,某一天,撑不住了,便噼噼啪啪全裂开了,成千上万只绿蝴蝶破茧而出,因为不胜风力而战栗不已。阳光下,青绿色的叶脉如蝉翼,如苏绣,纤毫毕现,把叶子写给春天的情诗和线谱全给泄露了。——这是朴树最容光焕发的时刻,也是它最令我着迷的时刻!

面对着将一年四季过得如此活色生香的邻居,土蜜树却依然气定神闲,波澜不惊,直到那一天。

那是我休完假后的第一天。上班路上,远远地便看到土蜜树上星星点点的红叶黄叶。风的纤纤素手轻轻推了推它,那低垂的枝条便晃啊晃啊,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在中山公园西门附近遇见的老别墅,那落满一地黄叶和金酸枣的院子里的木秋千。土蜜树的细枝在我拉近的镜头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又似有若无地悄悄碰了碰白色竹篱墙上的使君子藤。 ——哈,它必定是以为我近视,看不见它的这个小动作。其实,喜欢使君子没啥可害羞的,我也喜欢哩。从初夏一直到深秋,使君子总是如谦谦君子般,不张扬、不喧哗地开着,一簇一簇地开,一串一串地开,一片一片地开,深红、浅红、粉白,每一朵花都开得那般认真、细致,像画工笔一样细细勾勒、细细点染。秀雅的花、葱绿的叶、褐色的藤在白篱墙上蜿蜒,那老别墅便成了水边的一艘红画舫,似乎在静等月上柳梢时的幢幢灯影和袅袅箫声。

第二天,我特意去看映碧里那棵土蜜树,在一片起伏的绿浪中,它像十里烟村里斜挑出来的一旗酒旆,红彤彤的分外显眼。——它是急红了脸呢还是醉红了脸呢?春雷已经敲响了大鼓,春雨也迫不及待地在天地间架起了竖琴,蛰伏的昆虫从土里钻出来,北归的候鸟从天空掠过,鼓点激越,乳燕呢喃,蜂蝶嘤嗡,怕是再沉静的心,也架不住这闹闹的春意吧?粉红的桃花谢了,树上挂起了毛茸茸的小桃子,芬芳的橘子花、柚子花也谢了,结出了绿油油的小果子,桑椹紫了,枇杷黄了,土蜜树,再不出场可就晚喽,它能不急吗?几场雨过后,冬日里寂寥的草地忽然变得拥挤起来,荠菜、黄鹌菜、猪殃殃、野苜蓿、鼠曲草、酢浆草、蓝花琉璃繁缕、阿拉伯婆婆纳,它们全开花了,白的、粉的、黄的、蓝的、紫的……空气中氤氲着各种香气,花的香、草的香、叶的香、果的香,淡雅的、浓烈的、凉丝丝的、带甜味儿的……还有那红艳艳的木棉花,正高擎着硕大的琉璃酒杯,斟满甜甜的蜜酒,一杯一杯又一杯,惹得暗绿绣眼鸟和叉尾太阳鸟呼朋唤友,因为贪杯而变得愈发聒噪。——这样的场景,不醉行吗?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春天究竟施了什么魔法,能在一夜之间叫千沟万壑的溪涧同时唱起歌来,能让千树万树的梨花桃花海棠杜鹃占领所有的山巅水湄,能使赤橙黄绿青蓝紫,不,是所有你能想到的颜色和你不能想到的颜色,都仿佛听到了集结的号角,纷纷亮相,等待春的检阅。

在温度骤降十多度、下了两天的雨之后,当我再一次打“私奔”旁走过时,湿漉漉的地面一片斑斓。在沁凉的雨水里,土蜜树的红叶宛如它与大地诀别时留下的一个个深情唇印,又似黄昏时告别群山的绚烂霞彩,让人心中戚然——在万物生长的春天,它令人惊艳的登场竟是华丽的谢幕。我知道,纵然有再多的不舍,每一个生命都终将离开这个世界,而那披上最美的霓裳,带着最美的妆容含泪微笑离去的背影最令人刻骨铭心。

每年三四月间,湖滨北路和仙岳路的黄葛树,会整条街整条街地黄着,风起时,黄叶漫天飞舞,地上厚厚的落叶如暗夜里的潮水哗哗作响。——这春天里的秋意已经成了厦门最有特色的春景之一。可是现在我知道,一定还有更多的土蜜树,在这四月天里红了一树叶子的土蜜树,正被春天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像阒寂春夜的绵绵细雨,静静地下,悄悄地停,等待天亮后被啁啾的鸟唱唤醒的人们推窗看见那濡湿的地面和一地的羊蹄甲花瓣时,心里“呀——”的那一声惊呼。

我决定了,从明天起,我要每天走不同的路去上班,我要问候路上邂逅的每一簇吐芳的花蕊每一枚滴水的叶尖每一双扇动晨曦的翅膀,我要在湿润的泥土和葳蕤的草木中寻觅更多的春天的秘——密。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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