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15-06-13
关关病了,感冒、发烧。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把大伙儿都吓坏了。要不是魔鬼克星手疾眼快,将他拦腰抱住,我及时赶上去帮了一把,关关肯定滚落水中,被激流卷走了。人是救了下来,可那病却很难对付。关关的病来势凶猛,几乎是突然之间就将他打倒了,如同洪峰打倒石柱子一样。幸亏老船随身带了一些消炎、止痛、祛热和抗病毒、流感之类的药,给他服了几粒,暂时将凶猛的病势阻挡住了。但他体内的温度依然很高,老船用体温计替他量了一下,发现关关的体温已经超过四十度。老船看着体温计摇了摇头。毕竟是医生,知道发烧病人病因的不确定性和危害性,所以建议将关关隔离。大伙儿都同意。往哪隔离呢?就这点地方,石坡上的小盆地里,有产妇和婴儿,还有十几个驴友,实在腾不出地方。
窈窕建议将关关弄到她躺过的那个石合子里去,问大伙儿好不好。俞小芹说那地方好是好,但得有人守着,一刻都不能离开。高烧中的病人,脑子是糊涂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就亏大了。大伙儿点头称是。随便自告奋勇,提出由她负责照顾关关。俞小芹说,有你在关大哥身边,我就放心了。大伙儿当即七手八脚地架起关关,将他放进窈窕睡过的那个石合子里。随便先往里面垫了地垫,又把自己包里的地垫和多余的衣服拿出来,统统盖到关关的身上。
关关张着大嘴巴,呼呼地喘着气儿,听声音那气儿只有出没有进的样子,大伙儿都替关关捏着一把汗。
飘飘早产,关关生病倒下,让驴友们忙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大伙儿都在紧张、焦虑、提心吊胆和担惊受怕中度过,好在飘飘母女平安无事。这会儿她们跟关关一样,都昏睡过去了。驴友们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气儿一松,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老船连手套都顾不上脱就歪倒在飘飘的脚边睡着了,其他驴友斜靠在小盆地四周,眼睛一闭就打起了呼噜。只有俞小芹没有睡。她小心翼翼地溜下石坡,悄悄来到我和魔鬼克星巡逻的地方,向我们询问汛情。魔鬼克星说水还在涨,而且越涨越快了。俞小芹用手电照了照水面,回过头去拿眼瞄了瞄坡顶,轻声问魔鬼克星:“这水会上涨吗?”魔鬼克星回答说:“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还会上涨。”俞小芹用手电照了照水面,又回过头去拿眼睛瞄了瞄斜坡顶上的小盆地,目光在小盆地与洞顶之间画出一道直线,测了测空间和水面的落差,眼光从魔鬼克星的脸上转到我的脸上,说:“你们估计,这水会冒到小盆地上吗?”魔鬼克星抢先说不大可能,我也说不大可能。俞小芹问为什么。魔鬼克星把他之前跟我说的理由向俞小芹说了,我附和他的观点,但他没有将如果大水继续上涨,空间缩小,势必造成洞内空气稀薄,稀少的空气将会危及驴友们的生存的那番话儿说出来。俞小芹点下头说:“只要大水冒不上小盆地,我们就有活着出去的可能。这样吧,你们两人这个班值得也够长了,都到上面休息一会,我来接替你们。”魔鬼克星坚决反对,说绝对不可能让俞小芹一个人留下来值班。我也不同意,并说我已经睡了一觉了,要休息就让魔鬼克星去休息,我留下来陪她一道值班。俞小芹问我:“你在哪儿睡了一觉?”我说:“在那儿,那儿有个石合子。”可当我扭过头去看时,那石合子已经被水淹掉了。俞小芹说:“撒谎吧。”我立刻将右手举起来,说:“我对天发誓。”俞小芹目视魔鬼克星问:“真的吗?”魔鬼克星如实回答说:“是,睡了一会儿。”俞小芹说:“好吧,老魔,你去睡一会儿。”魔鬼克星不愿离开,俞小芹说:“这是命令。”魔鬼克星犹豫了好一阵子,在俞小芹和我的一再催促下,极不情愿地走了。
现在岸边只剩下我和俞小芹了,这是一个好机会。这些天来,我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我有很多话要跟俞小芹说,向她解释,向她道歉,向她表白,但总是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我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我们并排坐在一起,中间相距不过一指,互相靠得很近,我又闻到了她头发里散出来的汗味,闻到了她那带点儿茉莉花味儿的体香,然而我却说不出话来,我把我想说的话、要说的话和该说的话全都忘掉了,该死的记性!
乌黑的岩石压在头上,带着声响的浪涛偶尔闪出一线光影,驴友们的鼾声不时从坡顶传来。
“史建业,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俞小芹打破沉默。
我说:“是。”
“那你说来我听听。”
“小芹,对不起。”
话儿是从道歉开始的,我对俞小芹说:“我不应该跟你赌气,不应该忌恨魔鬼克星,不应该跟你躲猫猫,玩失踪,鬼使神差钻进洞里迷了路,与驴队失掉联系,害得大伙儿到处找我。如果没有我的愚蠢行为,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就不会把驴队拖进这岩洞里来,让驴友们陷入绝境。我错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大伙儿。”
俞小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也没有打断我的话。我见她没什么反应,胆子就大了起来,说:“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上你。那天我在漓江的沙滩上,看到坐在船头的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爱上你了。这是真的。面对一个漂亮的女孩,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女孩,我相信天底下的男人都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也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并非俗套,并非虚假,我是真心的喜欢,真心的爱,请你原谅我的鲁莽,也请你理解我的心情。我看不得魔鬼克星与你亲近,看不得你把感情的天平向他倾斜,那样我受不了,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会发疯,会失掉理智,所以就做出了这种愚蠢的事情来。但我没想到由于我的愚蠢,我的莽撞给大伙儿造成的如此严重的后果。当时我只想以此来吓唬吓唬你,提醒你远离魔鬼克星,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来。没想到弄成这样子。是我害了你,害了大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我向你道歉,向大家道歉。”我摸着石头站起来,向俞小芹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俞小芹依然静静地听着,对我的致歉没有任何反应。这使我很难过。
我说:“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对你和大家的道歉,也是真诚的,请你和大家接受。”她仍然不做声,也不看我,眼睛望着黑乎乎的水面,呆呆地想着什么,如同一尊静坐岸边的女神的雕塑一样。
我说:“我知道,你和大家都已经原谅我了,我感谢你和大家对我的宽容,但我心里很难过,万一……万一,大家都出不去了,都被大水淹死了,或饿死在这洞里了,除了我已经不算是个人以外,还有十四个驴友,他们有家,家里肯定上有老下有小,有他们爱的人和亲人,这对他们的家人打击有多么的大,多么的沉重。还有飘飘,以及她刚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如果都死了,多可怜啊……”我哭起来,边哭边说,“这都是我闯的祸,都……都是……我造的孽,呜呜……”我抱头失声痛哭起来。
一只手轻轻地摇了摇我的胳膊。我抬起泪眼,俞小芹递来一张纸巾,我接过手里,边抹眼泪边哭泣。
俞小芹说:“别哭了。我想我们还没有到真正绝望的地步。我舅舅还在外头,他一旦发现我们失踪,肯定要向公安机关报案的。公安机关不会不管我们,当地党委和政府不会不管我们,我相信他们会派出很多很多人到处找我们的。”我说:“我们被大水困在这里头,连条出去的路都没有,他们怎么找?又怎么能找得到?”我是绝望了,认定是必死无疑的了,于是又哭起来。俞小芹说:“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要哭,不要气馁,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得自信一些,尊严一些,快乐一些,哪怕是悲壮一点,也比哭鼻子好。你说是不是,史建业?”
俞小芹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装腔拿调,没有刻意煽情,也没有危言耸听。她说得很平静,像跟朋友、家人、乡亲唠家常那样,声调语气平平常常,然而,在我听来,却如雷贯耳,超级震撼。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对人生、社会都没有太多阅历和经验的时候,身处绝境、面对死亡却如此镇定自若、感悟至深,令我这七尺男儿自愧弗如啊!我还好意思哭吗?我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她,望了好久,希望她继续说一些让我振聋发聩的话。然而,她却对我说:“史建业,我累了,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会吗?”这句话看似平常,但包含了太多内容的话,使我激动不已,急忙将肩膀送了过去。当俞小芹的脑袋靠在我的肩头上的那一瞬间,我又一次想哭,但我忍住了,我想起她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关于不要哭的话。
魔鬼克星是不愿意离开俞小芹的,更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让游子思乡和俞小芹单独待在一起。他知道游子思乡一直追着俞小芹,也知道俞小芹对他和游子思乡都有好感,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俞小芹对游子思乡的好感比自己多一些。这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开头那几天他没有意识到,那时他对俞小芹没有这种想法,心理和目的都不在这个点上。后来的这几天就不同了,经过频频接触和深入了解,加上一些外来因素的渗入,形势急转直下,心思、目的和想法与先前完全两样。此时此刻的魔鬼克星,可以不折不扣地告诉自己,他真正爱上俞小芹了。爱情是具有排他性的,这样一来,游子思乡便成了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尽管俞小芹这几天与他交往密切,表现亲近,但他明白俞小芹的这种密切和亲近并非她的本意。他的赌气给俞小芹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但魔鬼克星感到他们之间依然有一种分不开割不断的东西牵扯着。这让他气恼,让他心烦。他想,要想排除游子思乡的干扰,彻底获取俞小芹的芳心,只有表现,只有在俞小芹面前充分表现一个优秀男人的潜质和魅力,才能战胜对手,获得心上人的青睐。如今上苍给了他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他必须紧紧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表现自己。
爬上坡顶,魔鬼克星忍不住打开手电悄悄照了照,他看到小盆地上支着一顶快克幻影,里面躺着飘飘母女,婴儿被一件外套包裹着,露出一张鲜嫩扑红的小脸蛋,样子可爱极了。飘飘头发散乱,脸色苍白,母女俩都睡得很沉,很香。魔鬼克星不禁俯下身去偷偷地将婴儿看了好一阵子。
“呜……啊……呜……”
“噗……呜……噗……”
黑暗中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抽泣,有人在打呼噜,声音含混不清,好像被堵在喉管里,急促、憋气,吃力而又恐惧。魔鬼克星直起腰来,拿手电往四周晃了一圈。驴友们围着飘飘母女的帐篷,侧着脸,仰着面、蜷曲双腿,紧缩身子,一个挨一个地躺在地上。哭喊和抽泣声是从麦子、可以那儿发出来的。她们搂抱着睡在一起,一个肩头抖动,一个身子抽搐,都在梦里儿痛哭。魔鬼克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面对两个年轻女人,犹豫一下,伸出手往她们身上推了一把。哭喊声抽泣声变成了几句断断续续的呓语。麦子和可以分别咂了咂嘴巴,随后便无声无息了。魔鬼克星在小盆地里站了一会儿,见帐篷周围都躺满了人,根本没有他跻身的地方,又看了看,发现梁山好汉身边还有点儿空隙,尚可挤一挤。梁山好汉睡觉极不规矩,双脚弯成内八字,一只手搭到老水的胸口上,刀条脸儿歪歪斜斜地扭向一边,嘴巴大张着,呵呵地喘着粗气。他喘气时,口腔和鼻孔发出的声音怪怪的,而且时长时短,长时像拉风箱,短时像打暗屁。魔鬼克星蹑起手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拉直他的脚,又把他的手从老水身上拿开去。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梁山好汉和老水之间挪出一条小缝隙,魔鬼克星侧起身子悄悄地挤进了那条小小的缝隙里。缝儿虽小,倒也合适。
魔鬼克星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很累,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合眼了。记得从发现游子思乡失踪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睡过觉,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眯一下,一直配合俞小芹带领大家四处寻找游子思乡,洞里洞外往来奔走转来转去,思想行动高度紧张,身上每根神经似乎都被绷紧了,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那时倒不觉得累。这会儿松懈下来,与大伙儿一道躺在地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另一口气吸进口腔,进入气管时,忽然闻到一股香味,那味儿像米饭,像烧烤,像腊肉,又有点儿像甜酒,闻着便觉爽神。这股香味迅速驱散了困扰在魔鬼克星身上的浓浓睡意,他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肠胃“咕噜咕噜”地叫开了,喉结跟着滚动了几下,口水便禁不住地流出来了。魔鬼克星把流出的口水咽了回去,下意识地抬起头,四周望了望。洞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两块突兀的岩石,显出点点模糊的影子。他打开小手电,往头顶晃了晃,那地方有一块小脸盆大的凹槽,里面放着十六个羊角粽,七个烤红薯,八个鸡蛋,一百零五颗板栗,半斤多小米,一瓶茅台酒。这是“快乐大家庭”的全部食物,驴友们按照关关提出的“无私贡献,集中管理,统一分配”的原则,将自己背包里的食物全部贡献出来,计量点数,集中放到凹槽里,并公推人民群众出任管理员,具体负责管理食物。这会儿,人民群众就侧着身子躺在凹槽的斜角处,一只手挡着身体,一只手伸过头顶,抓着凹槽旁边的一块石头,那只手像是无形中给储存食物的凹槽加了一道门,上了一把锁。
诱人的香味挑起了魔鬼克星的食欲,弄得他饥肠辘辘。忽然间他感到饿极了,他“嗖”地跳起来,双脚两手撑在地上,眼睛闪出绿光,像狼似的死死盯着凹槽里的那堆食物。“饿啊,真饿啊!”他在心里喊着,肌肠又“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了,口水又流了出来。那堆食物就在面前,距自己的身子、头和手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他跨前一步,伸伸手就可以吃到它了,就可以美美地饱食一顿了。“走啊,去吃啊,去啊!”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鼓动自己,可是他就是迈不开双腿。不仅如此,他的手在颤,脚在抖,身子在一阵阵战栗,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着,嘴巴和舌头都哆嗦起来,眼里那两道绿莹莹的狼光,在他的颤抖中渐渐熄灭了,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勇气爬起来了。“这是集体的财产,大伙儿的食物,我怎么敢去动,怎么敢去吃呢?不能动,不能吃,绝对不能啊!”他嘴里喃喃地自语着,把头垂下来,埋在冰冷的沙泥里,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些食物,不要去想那些食物。
世界上好多事情都是很怪异的。有些事情你越不让自己去想它,它越要你去想,无时无刻都在想,有时甚至想得不能自已。魔鬼克星就是这样,嘴上说“别想啊,别想那些红薯、那些羊角粽、那些板栗和鸡蛋啊”,可心里偏在想,越想越强烈,想得鼻涕眼泪混合着口水一块儿往外流。他抹掉鼻涕,抹掉眼泪,抹掉口水,紧咬牙关,再次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东西,把那些东西从头脑中记忆里赶出去,将自己记忆的闸门拉下来,堵住,封死,可是他做不到,心和脑仍在想着那些东西。如此这般,转而愤怒起来,捶胸击脑,痛斥自己无能,不成器没有出息,天生的孬种,边骂便将脑袋伏在地上,张开大嘴使劲一咬,咬了个满嘴泥沙。苦涩的略带腥臊味儿的泥沙令他窒息,令他作呕,令他满嘴沙沙乱响。突然他发现自己不再想那些板栗、羊角粽、鸡蛋和烤红薯了,只要一想这些东西,它们便变成了嘴里苦涩难咽、味道恶劣的泥沙。他庆幸这种转变,感到很疲惫,那颗昂着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伏在泥地上,渐渐进入梦乡,还打出了一些低微的小呼噜来。
梁山好汉醒了。其实他早就醒了,魔鬼克星在他身边躺下的那一刻,他就醒过来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着,但他没有做声,两人的身子紧紧挨在一起,他却悄悄地盯着对方的动静。魔鬼克星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看到魔鬼克星对凹槽里的食物,表现出那种垂涎欲滴的样子,他感到好笑,暗地里嘲笑魔鬼克星像条饿狼。其实他比魔鬼克星还要饿,他早就盯上凹槽里的那点东西了,好几次起心去拿,只因人民群众看得太严,使他无从下手。他知道大伙儿这么长时间没有进食,都饿着肚子,跟他一样都惦记着凹槽里的那点东西,都想拿出来分了吃,只是当头的不开口,大伙儿不敢说罢了。他想,等那几个所谓的总指挥、副总指挥开口,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了,就那点东西,即便拿出来分给大家,每个人又能分到多少呢?何不先下手为强,搞点出来吃了再讲?当俞小芹宣布灭灯休息时,他第一个倒下了,选择的位置是他事先就看好了的。驴友们都很累,很多人倒下身子很快就睡着了,有的驴友半分钟内就打起了呼噜。他知道这会儿睡觉比吃东西重要。他也很累,也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可他不能,他更知道驴友们睡足之后,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当然是找吃的,到那时,他就没有机会去弄凹槽里的东西了,人家多少他多少,分到手的东西少得可怜,不够塞牙缝的。他必须趁大伙儿熟睡之际,悄悄地从凹槽里弄点东西出来吃,两个红薯,三个粽子,抓一把板栗,拿几个鸡蛋,有了这些东西,也差不多了。嗨,管他呢,反正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再说。正筹划着,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魔鬼克星过来了。这家伙哪儿都不去,偏偏要往他身边挤,真够损的。梁山好汉心里嘟哝着,对魔鬼克星老大的不满意,同时又有点儿胆寒,因为,他跟夜屎佬大叔、俞小芹的看法差不多,打心眼里认为魔鬼克星是公安局派到驴队来的暗探。不过,此时此刻的梁山好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什么暗探明探的,命要紧,先把东西弄出来吃了再说。好不容易捱到老魔睡去,他悄悄爬起来,轻轻摇了摇对方的肩膀,见老魔没有反应,就把身子往上移动了两下,慢慢将手伸进凹槽里开始抓东西。头一个抓住的是一只烤红薯,他把烤红薯拿下来,先揣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再去抓第二下。这回抓的是两个鸡蛋,他心中暗喜,把鸡蛋抓牢了,手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往下缩,生怕碰着了什么东西,更怕碰着人民群众那条横在凹槽口的胳膊。他心里不断地警告自己那只手:小心,小心,小心……真还小心不了,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只手突然将他这只手抓住了。
梁山好汉的那只手像触电般地猛抖了一下,抓在手里的两个鸡蛋掉了下来,又落进了凹槽里。人民群众挺身坐起来,低声喝道:“你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
梁山好汉低下头,连忙将身子缩了回去。
“你拿了什么东西?”
“我没拿。”
“你没拿?”
人民群众盯着梁山好汉看了好一阵,转过身去打开手电,开始清点凹槽里的物品。
梁山好汉趁这工夫,急忙从怀里掏出那只烤红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吃得太快太急,嘴巴又干,食物尚未嚼烂便急速下咽,这一咽便把喉咙噎住了,噎得他直冒眼泪,鼻涕也不合时宜地流出来了。他爬起身坐在地上张着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咔咔,咔咔”的声音。手里还举着半个烤红薯,样子十分难看。
人民群众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看,霍地跳起来,扑上去一把将梁山好汉手里的半个烤红薯夺了下来。梁山好汉身子一歪,双手撑地,一个跟头摔到飘飘的帐篷边去了。由于动作太大,声音弄得很响,驴友们都被惊醒了。魔鬼克星爬起来,揉揉眼睛,问人民群众发生了什么事。人民群众手电指着梁山好汉说:“你问他嘛。”
梁山好汉歪倒在飘飘的帐篷边,喉咙依然发出“咔咔,咔咔”的声音,他大张着嘴巴,眼泪鼻涕一把把地流个不停,眼珠都快凸出来了。
看到他张嘴翕鼻脸色憋得发紫的模样,窈窕忙问:“他吃了什么东西?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老船说:”别问了,快拿水来!“大伙儿纷纷找水壶,可水壶里哪还有水?一滴水都倒不出来了。魔鬼克星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急忙喝令人民群众去拿矿泉水。人民群众一跺脚,转过身去,从凹槽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扔给老船。老船飞速拧开瓶盖,魔鬼克星跑上去抱起梁山好汉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老船将矿泉水一点点地往梁山好汉嘴里灌。半瓶水灌下去,梁山好汉的喉管“咕噜”地响了一声,接着从嘴里喘出一口气,憋得发紫的脸也慢慢地回了点颜色。俞小芹也赶上来了。
“怎么回事?”
魔鬼克星低着头,驴友们你望我,我望你,都没吱声。
“老魔,你不是在场吗?讲讲。”俞小芹说。
魔鬼克星抬起头,说:“人民群众,你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向总指挥和大伙儿汇报一下吧。”
人民群众说:“还是让梁哥自己说吧。”
魔鬼克星突然发起火来:“我叫你讲你就讲,推三阻四的干什么?”
人民群众倒也干脆,说:“好,我讲。”
她把梁山好汉的所作所为如实地讲了一遍。大家听了纷纷指责梁山好汉,都说他如此这般实在不应该。
梁山好汉坐在地上,两手抱着双臂,把头埋在臂弯里,任凭驴友们指责和数落。
老水说,要不是船哥抢救及时,早就噎死了,唉,何必呢。老水的话一半是指责一半是惋惜。窈窕紧跟老水,说:“东西都是大伙儿无私贡献出来的,大伙儿还订了规矩,说好了集中保管,统一分配,你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就这样怂包呢?就是饿死也不能坏了规矩啊。”大概是窈窕的话刺痛了梁山好汉的什么地方,他突然抬起头来,几乎是用哭一样的声音喊道:“我愿意这样做吗?我没有办法,我饿啊!”喊过之后,把头埋进臂弯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一喊一哭,似乎把大伙儿都给震住了。扪心自问,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谁不饿?都饿啊!人们突然觉得梁山好汉这种行为,似乎情有可原,因此都不说话了。魔鬼克星一直低着头,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对于爱憎分明、喜欢表现的魔鬼克星来说,实在是很不正常的。连俞小芹都感到有些奇怪,她偷偷看了他两眼说:“魔鬼克星,你和我到那边去,跟关关碰个头,看这事怎么处理。”魔鬼克星这才抬起头来,跟着俞小芹走了。老船追上来,将手里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交给俞小芹,说是带给关关喝。俞小芹犹豫一下,还是把矿泉水接了过来。
关关栖身的石合子距小盆地不过十来米,坡面陡斜,好在有不少坑坑洼洼,脚撑手爬,还不算太难走,一会儿工夫,俞小芹和魔鬼克星就来到了关关面前。关关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还好,这阵子总算清醒过来了。随便腰上系着救命绳,索子的另一头拴在一根钟乳石上。石合子下面浊浪滔滔,随便找了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不时拿块毛巾到水里浸洗,轻轻扭一把便放到关关滚烫的额头上,用湿冷的毛巾给关关降温,每隔半小时就换一次。关关烧得满嘴血泡,那样子看了叫人心痛。随便说关关清醒的时候,两只耳朵很管事,时常关注着小盆地那边的情况,最让他牵挂的是飘飘母女,每次昏睡后醒来总要问:“咱们的小天使怎么样了?醒了吗?哭了吗?飘飘还好吧?”每回听了关关这些话,随便都好感动。小盆地距石合子并不远,驴友们的对话,吵闹和哭喊,这边都能听见。梁山好汉的事关关很愤怒,当即骂了一声“孬种”就挣扎着要爬起来,被随便劝住了。随便说:“那边有小俞和魔鬼克星,还有老船,相信他们会把这事情处理好的,你不要急。再说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也管不了这些事啊。”关关叹了口气,说:“我真不该在这种时候病倒啊。困在这鬼地方,与世隔绝,缺医少药,没有吃的,万一大水迟迟不退,万一食物断绝,大伙都被活活地饿死在这里,十几条人命啊,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生命,我怎么不急?”随便安慰关关,说:“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大伙儿都会活着出去的,你安心养病吧。”关关说:“我也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大伙儿都会活着出去,而且一定能够活着出去!我觉得我现在好多了,好像烧也退了蛮多了,你摸摸看,是不是退烧了?”随便伸出手在关关的额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关关的额头像块刚出炉的烙铁,滚烫极了。为了安慰关关,随便顺着关关的话,说:“烧是退了一些了。”这么多天来,从进驴队至今,关关没有和随便说过几句话,特别是那天夜晚,随便基于某种原因,想要跟关关混帐,遭到关关拒绝后,两人再没讲过话,关关没有再理睬她,随便对关关也非常冷淡。直到被困山洞,关关病倒需要人照顾,随便自告奋勇担起照顾关关的责任。那时关关正在昏睡中。关关醒来看到随便时,友好地笑了笑。这一笑把随便的心笑暖和了,此后两人的话儿便多了起来。关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不放心,又问随便:“我真的退烧了?”随便说:“真的退了一些了,不过,你现在的身子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才是。”两人正说着话儿,俞小芹和魔鬼克星跌跌撞撞地赶过来了。
俞小芹看了看关关,问:“好些了吗?”关关说:“好些了,烧也退了蛮多了。”俞小芹说:“太好了,上帝保佑关大哥,尽快好起来。”关关说他不相信上帝。魔鬼克星斜立一旁,闷闷地依旧不说话。俞小芹也没过多寒暄,直接把梁山好汉的事端了出来,问关关怎么处理。关关胸有成竹,好像早就考虑过了似的,说:“当然要严肃处理,但不能太严厉,终归事出有因。如今在我们这支驴队,在这个‘快乐大家庭里,不仅是梁山好汉挨饿,大伙儿都在挨饿。我看这样吧,让梁山好汉向大家道个歉,检讨一下就行了。”俞小芹说:“那不便宜他了?太温柔点了吧?”关关说:“哪能呢?刚才讲的道歉、检讨,只是让他先从思想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接下来才是对他的具体处罚。”
关关没有提及上回他向大伙宣布的规矩,“如果有人盗窃、偷吃集体食物,按战时战场纪律论处”的话,而是耐心地向两位年轻人分析了驴队的形势,指出:“饥饿是驴友们最大的威胁,每个人都饿着肚子,每个人都需要食物,而凹槽里存放的那点食品,严格说起来,不够大伙儿吃一顿。此外,还有婴儿、产妇都需要照顾。我想现在大伙儿都眼巴巴地盯着凹槽里的那点东西,想背着大伙儿偷它吃它的不只是梁山好汉一个,只不过有的人自控力强一点,规矩纪律,守得牢一点罢了。”他望着魔鬼克星,“你说是不是,魔老弟?”魔鬼克星脸儿一红,连忙说“是”。关关说:“因此,我提议,立刻分发食物,不过不要一次发完,分两到三次分发比较合适。那半袋子小米和那七个鸡蛋,我建议留给飘飘,她是产妇,需要发奶,需要给孩子哺乳。另外,那瓶茅台酒暂时留着,留到关键时刻再分发。至于梁山好汉,在头一次分发食品的时候,就把他偷吃的那半个红薯扣下来,算是对他多吃多占的行为的处罚。但是处罚只是个手段,教育才是目的,通过处罚梁山好汉达到教育其本人和大家的目的。我的建议,如果你们两位同意,就算是指挥部的决定,不过,最好还是召开一次驴友大会,让驴友们讨论讨论,大伙儿讨论通过后,执行起来才更具力度。”
关关的意见,俞小芹十分赞赏,这样做既处罚了梁山好汉,又教育了大家,对稳定队伍很有好处。这个关关真有水平,队里有他这样的驴友,大伙儿肯定能够活着出去,俞小芹想。被困山洞以来,对梁山好汉,她的心情是复杂的,也是纠结的。虽然洪水围困,无路可逃,但她还是担心梁山好汉盲目逃跑,造成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比如慌不择路,再度陷入绝境,比如误入什么危险区域溺水身亡之类的假想,担心在驴队食物严重短缺的情况下,会把他饿死等等;还担心大伙儿都出不去,驴友们都被大水淹死了或者没有东西吃都饿死了,都死在这山洞里了怎么办?别人死了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东西,她却不同,她死了身上还背着一个不清不白,不干不净的,公安局的嫌犯的罪名啊。关于自己,或生或死,她都做了种种打算和准备,对于梁山好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魔鬼克星没想那么多,也不像俞小芹那样,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他想洪水迟早会退的,只是时间问题。顶多扛上三五天,洪水一退,便可和驴友们一道从山洞里平安撤出去。关关对梁山好汉处罚的意见,他非常赞成,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自己险些沦为“梁山好汉第二”时,心里感到羞愧,转而有些同情梁山好汉了。至于梁山好汉是什么人,俞小芹清楚,他也清楚,有些方面的问题,恐怕他比俞小芹还要清楚。被困前一天,俞小芹找到他,悄悄说,她怀疑梁山好汉就是“6·11”抢劫案中,趁乱拿走那袋价值五百多万元珠宝的嫌疑人,请他帮忙看住梁山好汉,千万别让他跑了。他问俞小芹,这么大的一个忙为什么找他而不找游子思乡。俞小芹回答说:“相信你就找你呗。”然后意味深长地向他笑了笑。听了这话,魔鬼克星当即跟俞小芹说了一句俏皮话:“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终于走到一起来了。”俞小芹却向他做了个鬼脸。梁山好汉的事应该说基本搞定了,剩下来的是关关的身份问题。他对关关的身份一直颇感兴趣,认为关关这个人很是特别,他看他喝酒时像个酒鬼,清醒时像个冷面杀手,与人交谈时像个智者和长者,发表意见时特像个领导干部。比如今天,关关在他和俞小芹面前,谈起对梁山好汉事件的看法,以及如何处理时的那种语气,神态就非常像个领导干部,特别是对梁山好汉的那些具体的处理意见,更是让人佩服。像这么一个无论是讲理论还是谈实践都具有高水平的人,怎么会到驴队来呢?他究竟是什么人?干什么的?这一点,魔鬼克星怎么也弄不清楚,想不明白。当关关谈完如何处理梁山好汉的意见并向他征询对意见的看法时,魔鬼克星说:“关老爷,我们听您的。”随后又特意补了一句,“您的水平真像个大领导。”当时,他清楚地看到关关怔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在,随即把脸扭一边去了。关关平时最恨别人叫他关老爷的,记得有一次,老水在吃饭时叫他一声“关老爷”,关关当即摔下碗筷拂袖而去,任凭大家怎么劝,他都不再回到桌边来吃顿饭了,直到老水向他当面认了错,道过歉,他才跟着夜屎佬大叔转到小白龙号上喝酒去了。魔鬼克星从关关这次谈话中,对关关的身份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结论,并肯定关关是个领导,而且是一个比较大的领导。
驴友大会开得很顺利。梁山好汉向驴友们作了深刻的检讨和诚恳的道歉。他说:“我思想麻痹,自私自利,偷吃大伙儿的东西,这是错误的,我向大伙儿检讨,道歉。”说着站起身,向驴友们弯腰鞠躬,弯了腰鞠过躬,直起身子来,还想说点什么,老水就把他的话头拦住了。老水说:“好了,有个意思就行了。”窈窕也说:“有个意思就行了,大伙儿都理解你,原谅你,从今往后你不再干就行了。”驴友们都纷纷说:“是喽是喽。”梁山好汉的检讨和道歉就这样通过了。这个时候谁还有工夫去听梁山好汉那所谓的检讨和道歉?大伙儿都把心思放到凹槽里去了,巴不得赶快把那儿的东西拿出来分了吃掉,这才是正事。
俞小芹宣布分配方案,驴友们热烈鼓掌。人民群众从凹槽里拿出七个半烤红薯,十五只羊角粽,按人头,每人半个烤红薯,一个小粽子。梁山好汉先前偷吃了半个,这回分红薯就没有他的份了,他只领到一个羊角粽。十四个人共分七个红薯,两人一个,剩下那半个是人民群众从梁山好汉嘴里夺下来的,副领队子珏建议,那半个烤红薯加给飘飘,飘飘是产妇,多吃半个是应该的,大伙儿一致表示赞同。
食物一到手,黑暗中立刻响起一阵“吧唧吧唧”的声音,有如猪吃潲,好似狗啃骨头,又像鱼塘里群鱼食草料。不过,这声音仅持续了几分钟,很快就消失得无声无息。羊角粽实在太小了,三角三尖地像鹅蛋那般大,还包了一层竹叶,将叶子剥掉后就剩鸡蛋一般大了,嘴巴大的一口吃了,嘴巴小的,也不过分两口。梁山好汉吃得最快,他只分到一个粽子,本来可以一口吃下的,吸取噎食的教训,他将鸡蛋大的粽子分两口吃,这两口粽子连吃带咽,不过半分钟,吃完了咂咂嘴,两眼还贼溜溜地东张西望。俞小芹吃得最慢,别人已经吃完了,她才开始剥粽子,刚把粽叶剥开,忽见梁山好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粽子。她也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粽子,迟疑一下,就把粽子递到梁山好汉跟前。梁山好汉犹豫着,想要又不敢的样子。俞小芹拿粽子碰了碰他的手,梁山好汉才把粽子接了过来,往嘴里一拍,一口就将粽子吃了下去,像鸬鹚一样,抻长颈脖,卯足劲儿拼命往下咽。饿鬼似的样子,让俞小芹想笑又想哭。烤红薯的制作方法很简单,找只铁皮桶,那桶有半人高,将煤球炭置于桶中,点火烧燃,放进红薯,烤上一两个小时,其间将红薯翻滚多次,待薯皮烤焦,结块成壳便算烤熟了。烤红薯的壳又厚又硬,将这层硬壳剥掉后剩下一坨肉泥,取而食之,味道好极了。这是城里小贩们的制作方法。乡间则不同,农人们通常会烧一堆大火,过火后将灰扒开,然后把红薯置于其中,再把火灰将红薯覆盖,数小时后便可取出食用。这种方法烤出来的红薯皮坚肉厚,香味十分正宗,往往为食客称道。食物丰富的时候烤红薯是要剥了壳才能吃的,非常时期没有人会把这种又硬又香的皮子丢掉,几乎都是连皮带肉一起咬进嘴里,嚼碎后吞下肚里去充饥。俞小芹也不例外,她和驴友们一样,把红薯连皮带肉吃进肚子里。半个红薯还未吃完,俞小芹就被一阵稚嫩的哭声打断了。
小天使醒了。她一睁开眼睛,整个世界就生气勃勃地活跃起来。挂在岩顶上的手电打开了,亮闪闪的两盏。这是驴友们提议并决定的,只要小天使醒了,需要照顾她和飘飘,可以开两把手电,并用救命绳系着挂在岩顶上,其他时候一律黑灯,打水、烧水、分水喝时才准许亮一下手电,这样做的目的是节约用电。飘飘缓缓直起腰身,坐了起来,望了望一旁哭闹的婴儿,如同做了一场梦。她用惊讶的表情和发颤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小天使抱在怀里,懵懵懂懂地抓起奶头就往小天使张开的嘴巴里塞。老船说先别喂奶,让小天使喝了开口水再喂。女人们立刻围了上去,把早已准备好的温开水浇在毛巾上,替她清洗乳头,擦抹乳房和乳沟,一切准备就绪,老船拿来开口水。所谓开口水,也就是白开水,老船亲自烧的。这开口水的温度很讲究,不能冷不能热,冷了婴儿会拉肚子,造成日后便秘落下病根,热了容易烫伤口腔、食道,影响肠胃功能,不利于婴儿生长发育。老船是这方面的行家,给成百上千甚至过万的婴儿喂过开口水,很有经验。他把水烧开后放上一段时间,让它沉淀一下,倒进一只消过毒的饭盒里,然后拿过装有白开水的饭盒,先倒几滴在手掌心上试试温度,觉得合适了才用勺子舀上小半勺喂进婴儿的嘴里。这叫开口水,婴儿喝了开口水就可以喂奶了。
喝过开口水,小天使不哭了,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东看看,西瞧瞧,突然“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飘飘忙把奶头塞进小天使的嘴里,小天使有滋有味地吮着奶头,吮着吮着就皱起眉来,随后松掉奶头,张开嘴又“哇哇”地哭起来了,飘飘又忙把奶头塞进她的嘴里。如此再三,小天使还是哭个不停。
老船说,飘飘还没奶水,她需要发奶。窈窕、人民群众、风筝、麦子、可以就飘飘的发奶问题议论开了。从北方来的女驴友说,喝鲜鱼汤、吃炖猪手可以发奶,出生在南方的女驴友说,喝鸡汤、吃鸡蛋发奶更快。可这些东西,眼下到哪里去找?她们突然想起凹槽里还有几个鸡蛋,本来就是留给飘飘吃的。窈窕说:“赶快拿出来煮给飘飘吃吧。”女人们立即动手,麦子抓起多功能锅,与可以到坡下打水,风筝找来户外小煤气罐和小煤气灶,架好锅点上火,人民群众也把鸡蛋拿过来了。窈窕问:“一共几个?”人民群众答:“五个,都煮了吗?”窈窕说:“都煮了。”又说,“好像我记得一共有七个蛋的呀,怎么才五个呢?”人民群众说:“还讲,有两个烂在凹槽里了。”说着往坡下瞥了一眼。水边蹲着两个模糊的黑影,电光不时闪一下,光亮闪现的那一瞬间,可见波浪汹涌,上下往复,翻滚不停,大水从两双脚边流过。她们知道,这个时段是俞小芹和梁山好汉值班。窈窕心里明白那两个烂在凹槽里的鸡蛋是梁山好汉行窃时打坏的,就不做声了。麦子说:“水又往上涨了哦。”没人搭腔,也没人问涨了多少。这是一个敏感、沉重、令人揪心的话题,人们越来越不想提及它,一提这话题大伙儿便心烦气躁,容易动肝火。
小天使一直在哭,哭得嗓子都沙哑了,哭了好大一阵子,大概是哭累了,又睡着了。老船趁这工夫,把早熬好的小米粥拿到炉火上热了一下,亲手喂飘飘吃了。飘飘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脉脉含情地望着老船,老船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锅里的水很快烧开了,人民群众征求大家意见,说:“是煮蛋花汤喝呢,还是整个蛋儿放水里煮?”窈窕说:“最好蒸成芙蓉蛋,那样吃了消化快,催奶。”人民群众说:“那就蒸芙蓉蛋吧,蒸几个?”风筝说:“都蒸了嘛。”窈窕说:“对,都蒸了,让飘飘多吃点,好发奶。”麦子不同意,说不用这么多,两个就够了,因为人体每天只能吸收两个蛋量的营养,多了没用,反而浪费。窈窕刚想反驳,还未张嘴,人民群众就很温和地把她顶了回去。人民群众说:“窈窕姐,麦子讲的是对的,不信你问船哥。”老船说:“是这个样子。”窈窕无奈,说:“好好好,你们都是行家,营养专家,就按你们的意思办。”老船又说:“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讲,麦子讲的是正确的。不过以飘飘现在的状况,最好是喝新鲜鱼汤。”“亏你讲,这个时候哪来新鲜鱼?”窈窕呛了老船一句,把刚才丢掉的面子捡了回来。可以看了看黑黢黢的岩洞说:“这洞里肯定有鱼,只不过是水大抓不住罢了。”老船听了,望着脚下的大水发起呆来。
五个鸡蛋相继吃完了,小米粥也连续喝了三小碗,然而,飘飘还是没有奶水,小天使依然在哭,哭得声嘶力竭,让人揪心。驴友们一听到她的哭声就非常痛苦,有的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有的使劲抓挠胸口,有如头痛脑裂,心同刀绞一般。女驴友更是难以忍受,只要小天使的哭声在耳边响起来,她们就像疯了一样,几乎是所有的女人,都用两只手去抓挠、挤压、拍打自己的双乳,好像这样就能从自己的乳房中弄出些奶水来,拿去哺乳小天使,代替飘飘似的。飘飘除了着急就是落泪,可是,当她看到大伙儿急成这个样子,倒反冷静下来。她对驴友们说:“大哥哥、大姐姐们,你们别着急了,看到你们急成这样,飘飘实在过意不去。都是飘飘不好,连累大家了,飘飘对不住大家。飘飘想好了,想通了,也看开了,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就由她去吧。”说罢,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人们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飘飘。洞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小天使的哭声,再没有其他声响,连汹涌而来奔腾而去的涛声都好像不复存在。大伙儿静静地坐在那里,围着哇哇哭叫的小天使发愣发呆。窈窕首先打破沉默,她批评飘飘,不应当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大伙儿决不放弃小天使,只要有一丝希望,大伙儿都会去努力争取。驴友们也纷纷安慰飘飘,让她放心,小天使一定会好好儿的,大伙儿也一定会好好儿地活着出去。人民群众说得最好,她说:“小天使是大伙儿的希望,也是大伙儿的未来,相信明天,相信明天会更好。有这么一首歌,叫《明天会更好》,我喜欢唱歌,我唱给小天使听,唱给飘飘和大家听。”驴友们一齐望着人民群众,这个时候她要唱歌,唱什么歌?谁有心思听她唱歌?都觉得她有点不可思议。
人民群众顾不上大伙儿的表情,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唱道: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睁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 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随记忆风干了。
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
候鸟出现它的影迹。
带来远处的饥荒,
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
玉山白雪飘零 燃烧少年的心,
使真情溶化成音符,
倾听遥远的祝福。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
人民群众歌喉圆润,嗓音婉转,她用激情而又甜美的歌声,将人们带往那充满灿烂阳光和美好希望的明天。驴友们情不自禁地为她的歌声鼓掌。连在坡下值班的俞小芹和梁山好汉也把掌声送了上来。说来也怪,人民群众的歌声一起,小天使就不哭了,她侧着耳朵,眯着眼睛用心听着,听着听着慢慢地就睡着了。大伙儿都说尼玛的,神了。
洞里没见天色,分不清白天黑夜,到处都像涂了墨一样。不过人们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定下眼神可以看到一些东西,突兀的岩石,倒吊下来的石钟乳,以及不时泛出一丝儿亮光的水波。俞小芹坐在石头上,腰间系着救命绳,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水仍在上涨,但没有先前涨得那么快了,她发现大水是从岩洞的东面来的,来势凶猛,流量很大,水头扑到她的脚下,然后在岩洞的宽阔处打了个大弯,汹涌着又流回去了。大水来去尽管同一个方向,流法却不大一样,那水头似乎一头高一头低,一头咆哮而来,另一头宣泄而去。莫非这层山洞有两个口子,进口高,出口低,进口大,出口小,所以将大量的水儿聚集在这层洞里?由此可见那流进来的水并非漓江倒灌,那流出去的水却往漓江排泄。没错,正是这个样子。她叫来梁山好汉,并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问他是不是这样。
梁山好汉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从一开始他就拒绝进洞,继而被大水困于洞中,这一路过来,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和懊悔,竟将满腔怒火泼到俞小芹身上,牢骚、抱怨、漫骂,差不多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气急败坏地折腾了一阵子,支持者却寥寥无几,最后自己还受到众人孤立,无奈之下只好认命。后来,看到驴友们身处绝境,大难临头,依然一副无所谓惧的样子,心想,你们是人,我也是人,你们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大伙儿就这么耗着吧,是死是活天注定。这样一想心就安定下来了,也不怨天尤人了。再后来,当他看到飘飘突然早产,小天使意外降生的过程中,驴友们自发表现出来的那种团结一心、尊重生命、大爱无疆的精神和义举,他被这种精神和义举深深感动。本来,梁山好汉可以从这开始,变成一个思想、道德、行为都极其高尚的人,但是在随之而来的饥饿的威胁下,他迅速改变了自己,竟然做了偷盗集体食物的小毛贼,受到驴友们的惩处和鄙视。这一行为,事后连他自己也感到羞愧。真正使他幡然醒悟和深受感动的,是俞小芹给他的那个三角三尖的小粽子。那时刻,驴友们都瞧不起他,视他为小人,或不把他当人看,连窈窕和游子思乡都不理睬他了,只有俞小芹把他当人看,在那种视米如命的时刻,还把自己唯一的一个小粽子送给他吃。粽子虽小,可它代表了一种思想品质、一种道德情操、一种牺牲精神,说实话,那一刻梁山好汉感动得真想哭。
“梁哥,这座山洞会不会有两个出口?”俞小芹问。
“看看喽。”梁山好汉问非所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个班本来是魔鬼克星和梁山好汉值的,并非俞小芹,是她特意和老魔作了调换。她之所以这样做,目的是想跟梁山好汉单独呆会儿,试探一下梁山好汉,“6·11”抢劫案中丢失的那袋珠宝到底在不在他手中,有多少在他手中,现在那些珠宝藏于何处,有没有同伙,谁是他的同伙,愿不愿意坦白交代,立功赎罪,争取从宽处理。这是一个机会,她想给他这个机会。进山之前,借检查驴友们随身装备为名,俞小芹专门检查过梁山好汉的大背包,确定那里面没有藏匿珠宝,除了随身携带的那串翡翠项链之外,在梁山好汉身上没有发现别的东西,那其他珠宝呢?梁山好汉肯定将其他珠宝藏在什么地方了。俞小芹想,如果他能主动把藏匿珠宝的地点交代出来,该有多好。如果是这样,对梁山好汉有好处,对她有好处,对失掉珠宝的店家有好处,甚至对公安机关也有好处,对大伙儿都有好处。不可否认,俞小芹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和观点有些理想化了,她以一颗善良的心,并且对世间一切事物想得不那么坏。其实,她根本看不透梁山好汉,此时的他,除了对俞小芹心存感念之外,没有任何改变,特别是在对待珠宝的问题上,他的想法是越来越坚定了。现在,梁山好汉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快点出去,而且要活着出去。但俞小芹不肯放弃争取他坦白交代的机会,她想好了,先对梁山好汉进行一番试探,必要时与他正面交锋,用事实和证据迫使他坦白交代。
“梁哥是哪里人?”
俞小芹的试探从对方的籍贯、住址开始。
“山东泰安。”
梁山好汉如实回答。
“哦,孔子的故乡,好地方啊!”俞小芹赞叹道,“梁哥,在家做点什么呢?我是说做大买卖,还是在政府机关工作。”
“嗨嗨,”梁山好汉干笑两声,“什么都没做。”
“不会吧,总该做一些生意吧。”俞小芹兜着圈子,但她的圈子兜得很小,“比方说……”她想将讲“比方说做玉器珠宝之类的生意”,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随便的叫声打断了。
“小芹,老船,你们快点过来啊,关关不行了,关关不行了……”
俞小芹一愣,站起身,迅速甩掉系在腰间的绳索,双手两脚并用,顺着斜坡壁虎一般地往石合子那边爬去。
躺在石合子里面的关关,面无人色,时而抽搐时而发抖,样子十分吓人。
“怎么会这样?”俞小芹趴在石头边,看了看关关感到束手无策。“他吃过东西吗?”
随便说没有,分给他的那半个红薯,一个粽子,他一口都没吃,全都留给飘飘了。俞小芹说:“飘飘有吃的,有鸡蛋,有小米粥呀。”随便说:“他吃不下。”说话间,老船、老水、我和魔鬼克星、人民群众、风筝、麦子、可以等一干驴友都从小盆地那边赶过来了。窈窕喊着也要过来,大伙儿见她身子肥胖行动不方便,就叫她留在小盆地里照顾飘飘母女。俞小芹见了,说:“石坡陡峭,很危险,大伙儿一定要注意安全。”驴友们散落四周,或站或靠或斜着身子趴在地上,围着关关,焦急地观望者。
老船上去俯着身子摸了摸关关的额头,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说:“他这是打摆子啊,小芹姑娘,可以动用那瓶茅台酒吗?”不等俞小芹回答,魔鬼克星抢先表了态,说:“可以,只要能救关关,要什么都可以,别说是酒,大伙儿说是不是?”驴友们齐声回答说
“是。”俞小芹顺随民意,吩咐我,“游子,你快去把那瓶茅台酒拿来。”魔鬼克星说:“还是我去吧。”俞小芹说:“老魔,让游子去,你赶快下坡,到那边接替我值班。梁山好汉一个人顶着不安全。”说着向魔鬼克星递了个眼色。“又叫我老魔,不长记性……”魔鬼克星摇摇头,嘟喃着,迅速往坡那边爬去了。
很快,我从小盆地的凹槽里把酒取了回来。老船扒开关关的嘴巴,将酒灌进他的嘴里,瓶子刚刚放到嘴边,关关就一口将它咬住了,咬得紧紧的,使劲拔都拔不下来,他咬着酒瓶,狠狠地喝了几大口才把嘴巴松开,趁他松口的那一瞬间,老船将酒瓶拔了下来。他张着大嘴巴朝老船“啊啊”地喊着,那意思还要喝,老船又灌了他几口,然后摇着头说:“关关的身子已经酒精中毒,中得很深,加上感冒,出现并发症了,肝脏、脾胃、心肺及肾功能都可能发生问题,弄不好都会衰竭啊。”驴友们焦急起来,问他怎么办。老船说:“先这么的吧,观察观察再说。”又吩咐随便把瓶子里剩下的酒都倒出来,一点点地往关关身上擦,浑身都要擦遍,重点放在胸口、肚脐眼和脚板心太阳穴等部位,要用力擦,擦红擦紫擦破点皮也不要紧,只管擦就是,擦到他浑身冒汗发热为止。大伙儿都望着老船,不明白他的用意,又不便多问,只好闷着头儿不出声。老船最后说:“也许这瓶酒能救关关一命。”
关关这边的事儿刚刚消停,小盆地那边的哭声又起来了。小天使那沙哑而又破碎的哭声,灌满了山洞,只要她一哭,大伙儿便心烦意乱,男人们就抓耳挠腮,捶头晃脑,女人们就拍胸打肚,伸出双手去揪自己的奶子,只要她一哭,坡下的河水就要往坡上暴涨,浪头直冲岩顶,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只要她一哭,老船就提把手电在水边来回晃荡。大伙儿劝他警告他不要到水边去晃。说那儿很危险,可是他就是不听,没有人制止得了他。老船好像在寻找什么。至于寻找什么无人知晓。老船的异常表现,引起驴友们的广泛关注和担心。有一回,大伙儿都睡觉了,他悄悄地爬起来,又摸到水边晃荡去了,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老水奉命跟踪老船。
驴友们占据的斜坡,从东往西,大约有三四十米长,值班人员通常守候在便于观察水情变化的最佳位置,也就是斜坡的中间地段。老船避开值班人员,径直西去。西头是个大弯,坡度比较平缓,从东面涌来的洪水,在那儿突然调头,拐个大弯又朝来时的方向猛扑而去,其间还伴着暗流,漩涡和大浪。老船蹲在西头水边,用手电往水里照着,他照得很认真很仔细,电光沿着岸边,在水面上一点点地往前移动着,移动着,突然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老船脸上掠过一片惊喜,他发现一条鱼,那条鱼的头又扁又圆,又肥又胖,没有尾巴,眼睛灰色,不见光点,像瞎子似的,它的长相有点像鲟鱼,但又与鲟鱼不大一样。老船卷起衣袖,将手电放进嘴里用牙咬着,两只手轻轻地轻轻地,悄悄地往水里伸去,那条鱼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的趴在石头上,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知觉。老船两只手眼看就要抓到鱼了,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将那条鱼卷走了。老船“唉呦”一声,颓然跌坐在水边,跟随身后的老水也禁不住嗨了一声,为老船深感惋惜。
“是条盲鱼啊,起码有两三斤重,这种鱼平时是很难见到的,只有在熔岩地区的山洞里才有。抓到它炖锅鱼汤给飘飘喝了发奶多好,我差点儿就抓到它了。”
老船捶胸顿足痛苦不堪,好像没抓到这条鱼是他的过错似的。
“算了,老船,没什么了不起,不就一条鱼嘛,下回再抓肯定能抓到的,上去睡觉吧。”
老水一边安慰老船,一边抓起他的一只手拉起就走。老船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走。老水无奈,只得把俞小芹、魔鬼克星和我一起搬了来。老船在大伙儿的苦劝下才爬起身,依依不舍地往小盆地那边走去了。此后,老船又到发现盲鱼的水边守了好几回,一守就是老半天,但每回都是无功而返。驴友们见他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老船连盲鱼的影儿都没见到,心里也跟老船一样难受着。
这回,老船又发现那条盲鱼了。料理完关关,离开石合子,老船径直来到水边,打开手电,往水里一照,果然看到那条盲鱼了,胖墩墩的,憨乎乎的,十分可爱。还是老姿势,还是老样子,还是趴在老地方,依然一动不动。老船高兴极了,兴奋极了,心里想着那条盲鱼,眼睛盯着那条盲鱼,激动不已,忘却了惊涛骇浪,忘却了激流漩涡,忘却了险象环生的山洞,忘却了一步之遥以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把手电咬在嘴里,举起双手,身子恶狠狠地往前一扑,狠狠地将那条盲鱼抓在手里。就在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恶浪扑来,冲到石坡上,打出一道高高的浪花,大浪将老船高高冲起,抛向岩顶又重重地摔了下来,将水面摔成一个大大的凹坑。在“哗哗”的巨响声中,凹坑被涡流覆盖,旋即推起一层巨浪,把老船卷走了。
“老船!”
眼睛一直追着老船的老水大叫一声,驴友们急忙回头,只见大水中有一道光儿闪了一下,瞬间熄灭了,山洞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老船啊!”黑暗中响起驴友们一阵阵撕肝裂胆的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