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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15-06-13

红豆 2015年6期
关键词:克星好汉驴友

“窈窕事件”继续发酵,晚饭后达到高潮。这天夜晚,驴队驻扎在鸭仔滩对面的一个小岛上。沙滩不像鸭仔,小岛倒是很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鸭仔,生动活泼,非常可爱。之前,我曾读过一些有关漓江的散文和游记,知道漓江有三多——湾多、滩多、小岛多,仅长湾短湾就有三百六十多个。

晚餐是在岛上吃的。夜屎佬大叔的饭菜总是那么诱人。一闻到飘荡在树叶间的菜香,我就馋得直流口水。中午因牛排事件留在心里的那团阴霾,也随之一扫而光。夜屎佬大叔不愧是桂林的美食家。他做的饭菜香甜可口,一天一个花样。碗仔饭、野鸡汤、鱼头豆腐甜酒蛋,还做了两大碗芋头扣肉。最具诱惑的还是那芋头扣肉。是一道桂林名菜,吃起来油而不腻,香味爽口。夜屎佬大叔边吃边向驴友们介绍,他说:“桂林的芋头扣肉之所以好吃,主要是选料讲究,制法独特。原料为个大铁赤色的荔浦芋和带皮的五花肉。荔浦芋,又名槟榔芋,是芋类中之上乘佳品,为桂林特产。明清时代,广西地方官上京朝见,带给皇帝的贡品绝对少不了荔浦芋。”夜屎佬大叔说,做扣肉时还有不少讲究。首先将荔浦芋去皮,洗净切成厚约三公分、长约两寸、宽约寸半的片状,入锅油炸至橙黄色。再将五花肉煮熟后涂上酱油,用粗针在肉皮上扎些孔,放入锅炸至肉皮起泡,然后将五花肉切成与芋头大小相仿的块状,用酱油、盐、味精、冰糖、豆腐乳等调制的酱料涂在肉块与芋头上,相间夹好,肉皮向下,均匀地摆入大碗,再倒入适当的酱料,入锅蒸熟即成。上桌时,扣入盘中,肉皮红亮透明,芋头红光粉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令人食欲大开。

夜屎佬大叔津津乐道,驴友们争吃芋头扣肉。我中午由于赌气,没有吃饭,这会儿饥肠辘辘,抢得两块芋头扣肉,狼吞虎咽大嚼起来。真如夜屎佬大叔所言,这芋头扣肉油而不腻,软而甘甜,鲜香爽口。驴友们一扫斯文,转瞬间便把两大碗扣肉吃光了。一边抹着油嘴,一边还眼巴巴地盯着两只空碗。夜屎佬大叔见状哈哈大笑,说哪天抽空做个十碗八碗的,让大伙儿吃个够。他还承诺,旅行结束那天,他要在桂林聚福楼或者同来馆请几桌,摆上十大碗欢送大伙儿。他还说那十大碗也是桂林名菜,其中有一碗就是芋头扣肉。

这顿晚餐相安无事。我坐在俞小芹身边,她默默地吃,我也默默地吃。我们对面坐着窈窕和梁山好汉。他们现在已经形影不离,仅两天工夫,便像胶水似的粘在一起了。他们今夜和往后是否“混帐”,我不知道,也无兴趣。后来听驴友说,窈窕并不喜欢梁山好汉,嫌他个儿太瘦为人太精。她喜欢的是那个高大英俊酷似高仓健史泰龙和前任丈夫的美男子关关雎鸠。然而高仓健史泰龙以及前任丈夫都不可靠,他们像金卡银卡信用卡一样没有谱,靠不住。他们都不喜欢她,难道这个关关会喜欢她?整个晚餐用了一小时又二十六分钟,其间我注意到,窈窕看了我几眼,目光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可当她看见俞小芹时就不同了,那眼里充满鄙夷,甚至还带有几分敌意。我敏锐地意识到,窈窕的眼光有点不对劲,搞不好她会弄出点什么事情来。再看魔鬼克星,我对自己的判断已是确信无疑。那小子居然与夜屎佬大叔坐在一起,他的位置正好在我们的上方,既可以观察我和俞小芹的一举一动,又可以将窈窕与梁山好汉的情况尽收眼里。特别是他那张冷静的面孔,以及不露神色的眼睛,最令我生厌。他这种表情和表现与他的实际年龄极不相称。“驴队很可能有公安局的暗探,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我想起梁山好汉说的话。如果真有暗探,我相信这暗探就是魔鬼克星。

我对窈窕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刚吃完饭,窈窕就向夜屎佬大叔发难了,矛头直指俞小芹。那时,我刚好扎完帐篷,正准备下河去游泳。夜屎佬大叔带着两个伙计,给每个驴友发东西——男驴友每人一只大瓶装的可乐瓶,女驴友每人一个精美的小塑料盒,说是给大伙儿夜里头方便时用的。拿这东西来方便,亏他想得出。夜屎佬大叔解释说:“这是给你们夜里方便用的。小手不用出帐篷就地解决了,大手才到帐篷外去,我已经给大家伙准备好地方了,叫保安陪着去,也很安全很方便的。这些东西用完了放一边,由船上的保洁员上来收拾。大家伙要注意环保哦。”梁山好汉拿过一只可乐瓶,拧开盖子,眯起一只眼,打鸟似的往瓶里瞄了瞄,说:“大叔,好像这口子小了点啊。”夜屎佬大叔笑道:“你那玩意有好大?难道比我的还大?那不成擀面杖了?我试过了,觉得挺合适的,你放心用吧。”夜屎佬大叔的话,引得大伙儿“咯咯”地笑。窈窕没有笑。她把小塑料盒扔在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到夜屎佬面前,说:“大叔,我要离队。”也许太突然,也许没有听清楚,夜屎佬大叔有些愕然地望着她:“你说什么?离……离,离队,什么离队?”

“我不想走了,不想跟你们一块儿驴友了,我要回去。”

夜屎佬大叔终于听明白了,他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珠,望着窈窕。

“为什么?”

“不安全。”

“不安全?哪儿不安全?就因为昨天夜里,有一只手往你帐篷里摸了一把,你就认为不安全吗?”

“是,也不完全是。”

“这话怎么讲?”

“我还是怀疑驴队里面有贼。”

“你怀疑驴队里面有贼?那你说说,你怀疑的贼是谁。只要你说出来,我马上给公安局报告,让他们来查。我跟刑侦队的王队长是‘狗肉(注:桂林人称朋友为狗肉),只要我打个电话他立马就到。”

窈窕厚厚的嘴唇上飘起一丝嘲笑,说:“不必了。我们几个都商量好了,麻烦你算下账,把钱退给我们,明早天一亮我们就走。”夜屎佬大叔听了这话吃惊不小,脸相难看了好几秒钟,随后装起傻来:“窈窕小妹你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窈窕知道夜屎佬大叔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好重复一遍。讲话中特别强调了几个关键词:结账、退钱、走人。这回夜屎佬大叔算是听明白了,他心平气静和颜悦色地问窈窕:“你们有几个人要退出驴队的?”窈窕说:“四个。”夜屎佬大叔说:“具体点,哪四个?”窈窕说:“风筝、可以、我、梁山好汉。”

“梁山好汉也要走吗?”

夜屎佬大叔更加感到诧异。

窈窕说:“是。”

梁山好汉此刻正站在他的帐篷边,远远地朝这边张望着。夜屎佬大叔把他叫过来,问道:“听说你也要退出驴队?”梁山好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夜屎佬大叔的脸相又难看了几秒钟,张大眼睛往梁山好汉身上看了几眼,突然拉下脸来,说:“你们要退出驴队可以,什么时候走都行,现在走也不拦你们。但我得把话讲清楚,账不会算,钱不能退。”窈窕问为什么。夜屎佬大叔说:“不为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咱们不是有合同吗?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照合同办就是了。看了合同吗?没有看回帐篷仔细看看。看仔细了,再来找我算账,找我退钱。好了,就这样吧。大叔我累了,要上船去眯一会儿。晚安。”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了,边走边哼着桂林彩调,“提起那王媒婆,确确实实耍得阔,一生只做两件事,牵来妹仔把酒喝……”

夜屎佬大叔不愧是老江湖,抓关键,打要害,几句话就把窈窕和梁山好汉说得哑口无言。

窈窕气得干瞪眼,噘着嘴,咬着牙儿,老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无赖!”

梁山好汉也十分无奈,突然问窈窕:“你把他外甥女的事说了没有?”

窈窕拍拍额头:“光顾说算账和退钱,忘了。”

“你这个人……快去跟他说。快!”

梁山好汉急了。两人叫喊着追上去。夜屎佬大叔回转身,问他们还有什么事。窈窕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向夜屎佬大叔提出:“你不结账,不退钱,不让我们离开驴队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夜屎佬大叔问:“什么条件?”窈窕说:“你那亲外甥女俞小芹,必须离开驴队。”夜屎佬大叔问为什么。窈窕反问:“你不知道?”夜屎佬大叔摇头说:“不知道。”窈窕冷笑一声说,:“俞小芹是公安局‘6·11抢劫案的重要嫌疑犯,这么大个事情你不知道?”夜屎佬大叔没有回答,表面上也没有什么反应,但心里着实暗暗地吃了一大惊。窈窕见夜屎佬大叔不作声,就有些得意,说:“这样的人当领队,做导陪,我们不放心。队友们都是一些有钱人,随身带着现金巨款,金银、珠宝都是些贵重东西,万一真的丢了一两件,问谁要?问你还是问她?你把她换了,或者我们驴队干脆不要导游,自个儿走。不管怎么说,只要你让你的外甥女离开驴队,我们就留下来继续与大伙儿驴友。否则结账退钱,我们走人。”这回,夜屎佬大叔心里真是敲起了大鼓,他想,这么机密的事,窈窕都知道,他奶奶个娘的,她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她的?怎么知道,谁告诉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承认,如果承认了,这个驴队就散了。好不容易,几乎是连哄带骗才将这些富翁阔少和有钱的女人拉进驴队,拢到一堆,怎么能散呢?说实话,这样的驴队,从自己开驴友会以来,如此高的质量,还是头一个。十天半月做下来,一个驴队的收入胜过以往的好多个,决不能让它散。退一万步讲,即使他们真的知道了小芹的事,也不能把她换了。导游、陪同、领队,三合一,跟驴友们报价是两万,而他仅给小芹工资三千。包吃住,另以公司名义给小费一千。光这一块自己就纯赚一万六。如此好的利润上哪儿去找?再说了,小芹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眼下又出了这样的事,也够可怜的,叫她离开驴队,又往哪儿去?请别的人来做驴队导陪,要价又高,自己也不愿意花这笔冤枉钱。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况小芹又是自己亲亲的外甥女。外表豪爽大方的夜屎佬大叔,实际上是个财迷。在钱的问题上十分精明,心也是够黑的。从给亲外甥女的报酬上就不言而喻。夜屎佬大叔真是个老江湖,几分钟的工夫,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利弊关系都理出来了。当时,他板起面孔,对窈窕来了个先发制人。

“无稽之谈,哪有这种事?你听谁说的?没有事实根据,胡言乱语,造谣惑众,诬蔑他人,动摇军心。你就不怕赔偿名誉损失?不怕坐牢和被割舌头?”

夜屎佬大叔接连抛出几顶大帽子。他想用这种大帽子将窈窕压住,再把旁边的梁山好汉吓一下。从梁山好汉与窈窕眼下的关系来判断,他应该是她的支持者。他奶奶的娘,梁山好汉这小子不够意思,得给点颜色给他看看才成。可是夜屎佬大叔这一招失算了。窈窕非但不害怕,还当着他的面冷笑起来,并警告他别跟她耍无赖。夜屎佬大叔被窈窕的表现彻底激怒了。他冲着窈窕咆哮起来。架就这样吵开了。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怕谁,驴友们闻讯纷纷围了上来。我也跟了过去,但不见俞小芹。我拿眼睛四处搜寻她,却不见踪影。窈窕仗着人多,一口咬定俞小芹就是公安局的“嫌犯”,夜屎佬大叔坚决予以否认。

“别吵了。”

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俞小芹突然出现在大伙儿面前。

“窈窕姐说得对,我就是公安局的‘嫌犯。但我要纠正一下这种说法。我不是犯罪嫌疑人,只是公安局的怀疑对象。因为歹徒抢劫珠宝店的那天我在现场。恰好有一袋价值五百多万元的珠宝不见了。公安局怀疑的不止我一个人,按他们的话来说所有到过现场的人都值得怀疑,都应当怀疑,都应当无条件地接受公安机关的调查。”

“可你是见义勇为!”

夜屎佬大叔打断外甥女的话。事已至此,他不再否认外甥女的事情了。

“舅舅,您别说了好不好?”俞小芹向夜屎佬大叔摆摆手,又求饶似的向他笑笑,然后对驴友们说,“大伙儿来一趟桂林不容易,能走到一起算是有‘缘,处得来,处的好才是有‘分。缘分缘分,这就是缘分。如果大伙儿为了我这点事,退出驴队,散了伙,没必要,也不值。我希望大伙儿留下来,我陪着大伙儿把这漓江走完。如果相信我,就把身上的财物以及贵重的物品交给我,我来替大伙儿保管。徒步漓江结束以后,我保证分文不少地还给大伙儿,大伙儿担心的抢劫盗窃事件,绝不让它在我们驴队发生。我保证。窈窕姐,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你们还坚持要我走,我就走。”

俞小芹口吻与言辞之中,没有抱怨,没有表白,没有让人感到丝毫的憋屈。说话的声音,表现的方式,对人的态度,都像是在自己家里跟家人唠嗑一样——温暖、平和、亲切。之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现在又遭到如此这般的误解,还能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对于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女孩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多么大的胸怀和气度啊!这是我头一次亲眼看见的俞小芹。我被她深深地感动着。此刻的我,为她激动,为她不平,为她愤怒,并准备挺身而出,替她伸张正义。先教训教训窈窕,再找梁山好汉算账。刚想发飙,却被人民群众抢先了。

“小俞,你没必要走,也没必要说这样的话。”人民群众说。

俞小芹看着人民群众,眼里充满了感激,张了张嘴,想跟对方说什么,人民群众却把脸扭向窈窕,说:“窈窕,我看你不要急着走,小俞是不是‘嫌犯,公安局说了算,不是你、我,我们这些人说了算。至于昨晚有人把手伸进你的帐篷里,你说那只手是冲着你那十万块钱来的,由于小俞是公安局所谓的‘嫌犯,因此你就怀疑她了。”

窈窕说:“我没有怀疑她!”人民群众说:“你没有怀疑她,也没有说伸进你帐篷里的那只手是她的手,可你为什么要撵她走呢?”窈窕说:“因为她是公安局的‘嫌犯,我不想,也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人民群众说:“我刚才说过,小俞是不是‘嫌犯,不是你、我、我们这些人说了算,公安局说了算。就是公安局也不能随便说,得有证据。公安局有证据吗?即使有证据,那证据确凿吗?我看公安局是没有证据的,有证据也是不确凿的,否则,不会让小俞来驴队当导游当领队。所以,我希望窈窕,希望大家对小俞不要瞎猜疑,不要撵小俞走,大伙儿也别走。你们说对不对?”

大多数驴友都说对。

夜屎佬大叔也说对,并特别强调,说人民群众就是人民群众,话儿不仅讲得有水平,还代表了人民群众的意见。显然他对人民群众的这番话十分满意。

这下窈窕可下不来台了,人民群众跳出来帮俞小芹讲话,公然跟她叫板,她感到愤怒。驴友们对俞小芹几乎一边倒的态度,又让她觉得难堪,拿眼睛看看风筝、可以和梁山好汉,希望他们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也替她说说公道话儿。但是这几个盟友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看到这情景,窈窕的脸挂不住了,不觉恼羞成怒,睁大眼睛瞪着人民群众,把心里的愤怒脸上的尴尬和难堪,一股脑儿地向对方泼去。

“我想退出驴队,我要走,是我的事情,与你有何相干?”

“当然相干。”人民群众也不甘示弱,“你这一吵一闹,弄得大家都不开心,这趟旅行成了什么样子了?还让不让大伙儿继续往下走啊?出来玩耍,本来是为了开心嘛,何必呢?”

“自己的生命财产受到危害,受到威胁都不能讲不能维护是吗?”

“可以讲,应当维护,但要有证据,不能随便乱讲。”

“你是说我在乱讲?”

“乱不乱讲,自己知道。”

窈窕与人民群众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越吵越凶。

“吵什么吵?谁走都可以,小俞姑娘不能走!我也不走!”

两天来,说话没超过三句的关关突然吼道。大伙儿愕然地望着他,以为他还有话要说的,可是没有。关关只吼了一句,就是一句,背着双手,大步向江边走去,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去了。窈窕事先串通好的那几个女驴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又都望着窈窕。这几个历经沧海、阅尽人间春色的女驴友,包括窈窕在内,第一眼就被关关那高大冷峻的样子所折服,打心眼里都喜欢他,爱慕他,只是觉得关关这个男人太男人了,想接近他又不敢接近罢了。特别是窈窕,她曾多次向女驴友们坦言,说关关长得很像她的前夫,如果她的前夫不那么坏,见了像关关这样的男人,就是没有跟丈夫离婚,她也一定要上他的。一定要将他抓到手里的,可惜他太像她的前夫了。一想到自己的前夫,她就恨,恨一切像自己前夫的男人。“对,小俞不能走!我也不走。”随便说。声音很大,很高,有点儿激愤的样子。说罢还专门瞟了瞟窈窕。麦子也跟着表了态,希望俞小芹不要走,也希望窈窕留下来继续徒步漓江,把漓江走完。窈窕气得脸色煞白,但她没有冲她们发火。其他没有站在窈窕一边的驴友也开始劝窈窕。事后我问随便:“你为何要响应关关,支持俞小芹?”随便说:“关关很男人,太男人了。像关关这样的男人值得女人爱,值得女人为他去死。至于小芹,她没有错。”我记得随便说这话时,还“嘿嘿”地自笑了两声。随便时年二十五岁。我却为她的话抽了口冷气。

“你能不能把你那天在珠宝店的事跟大伙儿说说?”

梁山好汉居然向俞小芹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看着他,恨得直咬牙。

俞小芹说:“梁大哥,没什么好说的。白的黑不了,黑的变不白。我相信公安局总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魔鬼克星说:“我觉得也是。”

我白了魔鬼克星一眼,觉得这小子真能投机。凡是俞小芹说话,他总要在话尾处接一句。几个男驴友觉得无聊,站了一会儿,向俞小芹和窈窕分别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也跟着关关下水游泳去了。风筝、随便、可以、麦子、人民群众早就穿上了泳装的,这会儿也趁机跟了去。

“我们也去游泳吧。”

梁山好汉拉了窈窕一把,动作有些暧昧。

“不去!”

窈窕将手一摔,悻悻地走了。

我和魔鬼克星陪着俞小芹,和夜屎佬大叔站在原地。

“游子,你和魔鬼也去游会儿吧,我和老舅说点事。”

俞小芹有意支开我们。我不太愿意离开她,因为我急着向她坦白和解释,有关她被公安局定为重点怀疑对象的事,是我向梁山好汉泄露的,所以才引发了今天晚上的事变。我想向她道歉。俞小芹并不理会我此刻的心情,她向我摆了摆手,还单独递了一个眼色给我。从她的这个眼色中,我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她没有一点责怪我的意思,相反还把我当成自己人看待。要不然是不会有这眼色的。这使我很得意,心里骤然热乎乎的,同时也更加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她。我向她点下头,转过身坚定地往江边走去了。魔鬼克星也跟了上来。这小子天生多事,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我放慢脚步,听听他跟俞小芹说些什么。

“小俞,往后别老叫我魔鬼好不好?”

“不叫魔鬼叫什么?叫克星?”

“也不能叫。叫魔鬼克星。这四个字不能分开叫的,分开叫就变味了,大叔也是这么讲过的。是不是大叔?”夜屎佬大叔说是。

“好好!叫魔鬼克星。”俞小芹说。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小子纯粹是没话找话,索性放开了嗓子叫了声:“魔鬼,快点啊,要不天就黑了。”他追上来抱怨道:“我刚跟小俞讲好,以后不准这样叫我,你又叫,你小子跟我叫板是不是?”我说:“岂敢?”他说:“往后真的不准这样叫,记住了?”我答应着又叫了一声:“魔鬼。”他抬起腿,拿膝盖头往我的屁股上轻轻磕了一下,说:“屡教不改。”

“明明你是见义勇为,舍生忘死地去救人家,却把你当成嫌犯。面试时间错过了,当警察也泡汤了,连外地来的那些家伙都把你当强盗,当抢劫犯了,这公道吗?”

“大伙儿都不了解情况嘛。”

“既然不了解情况,凭什么怀疑你?凭什么把你当嫌犯看待?明明是欺负人嘛。不行,这事不能这样搞,我得去告他们!”

“告谁啊?去哪里告啊?”

“告刑侦队,告公安局,到市里去告!找市长、市委书记告。明天一早就进城去。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没个讲理的地方?哼!”

“舅舅,你冷静点好不好?”

身后传来夜屎佬大叔和俞小芹的声音,一个怒不可遏、高声吼叫,一个平心静气、柔声细语。我和魔鬼克星不禁把脚步放慢下来。

回到营地,我打算找梁山好汉算账,但发现他不在帐篷里。四周望了望,也没看见他的影子。不远处有“噼啪噼啪”的响声。我知道那是窈窕在凉快。此刻她肯定手拿只大蒲扇,使劲拍打着胸前那两个硕大的奶子。我刚钻进帐篷里,梁山好汉回来了,样子有点鬼鬼祟祟的。我问他哪去了。他说与两个保安在岛那头摸鱼。我问摸到鱼没有。他说他没摸到,那两个保安摸得三四条,每条都有脚板那么大。我钻出帐篷,跟梁山好汉说,我们谈谈。梁山好汉似乎知道今晚我要找他谈话,也似乎晓得我要跟他谈什么似的,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去哪谈?在这儿吗?”

“到江边吧,别影响他们睡觉。”

他没言语,我们一前一后往江边走着。梁山好汉趁我不注意,低头弯腰,以飞快的速度,从地上捡起一个拳头大的石头拿在手里。这一举动,引起我对他的怀疑。他怎么会这样?是心虚还是胆怯?本来不想当面戳穿他的,觉得太可笑了,只好把他戳穿了。

“别弄得那么恐怖嘛。”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他说,声音有点儿尴尬。

“你拿那么大一块石头干吗?想谋害我?”

“哪敢?”他“嘿嘿”干笑两声,解释道,“夜里走路,怕碰到蛇呀什么的,手里抓个东西,也好对付一下呀。”

我把身子一侧:“那你先走。”

他说:“不不不,还是你走先吧,我跟在你后头。”

我哼下鼻子,对他的行为表示极大不满。他紧跨两步,和我并排走在一起,一再声称,这是他的一种习惯,走夜路手里头必须拿样东西,否则心里不踏实。叫我千万别误会,我说你把手里的石头扔掉了,我就不误会了。他说:“我方才讲过,走夜路……”

“那你还是拿着吧。”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这是一个静谧的夏夜,灰色的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月亮半明半暗,江水安静地淌着,航道上没有船只经过,江湾里看不见渔火。几丛峰影倒在江里,把水面弄得幽幽亮亮的。我和梁山好汉面对面地站在沙滩上。他手里那块石头始终没有扔掉。我开门见山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俞小芹的事告诉窈窕?”他没有马上回答,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子,说:“我是为大家好。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一个事,窈窕在那里叫喳喳的,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驴友们背地里也在互相猜疑。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激化,我就把小俞的事跟她说了。没想到她听了就一口咬定是小俞干的。随后窈窕拉上风筝、麦子、可以、随便和人民群众那几个女驴友,要把小俞撵出驴队,随便、麦子和人民群众都不干。她就来找我商量,准备以退为进要挟夜屎佬大叔。为了驴队,为了大伙儿,也是为了小俞好,我也表示支持……”他这冠冕堂皇的辩解,非但没有替他解脱告密的可耻行为,相反一下子激怒了我。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挥起拳头吼道:“狗娘养的,你耍阴谋!”当时我应该痛骂他是不守承诺的小人、伪君子之类的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觉悟与灵感,“耍阴谋”三个字从嘴里脱口而出,竟然把他吓住了。梁山好汉双脚后退,连连辩解:“兄弟,别这样别这样,咱有话好好说。我没有耍阴谋,也不会耍阴谋。”多日后,事实证明他是在耍阴谋。我还以为我揪住他的衣领时,他会拿手里的石头砸我,可他没有,他把石头扔掉了,双手抓住我的一只手,用求饶的口气跟我说:“兄弟,这事哥哥做错了。你饶了哥哥一回吧,哥哥真的是为了小俞好,为了大伙儿好。”我狠狠地将他推了一把,松开了手。他打着趔趄,后退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人,怂包,呸!”我余怒未消地朝他啐了一口,转身便走。沙滩上长着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连滩临水。夜幕下黑乎乎的,远远望去,如同一片奔腾翻滚的黑浪一样。我把怒火发泄在两只脚板上,故意将脚下的鹅卵石踩得哗啦哗啦地响,边走边在心里骂着梁山好汉。正骂得起劲时,一个黑影在灌木丛间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树尖晃了晃也不动了。

“谁?”我停下脚步,顺手从脚边捡起一块鹅卵石对准灌木丛威胁道,“出来,再不出来,我砸了!”

“别砸,别砸,是我。”

魔鬼克星提着裤子从一丛灌木后面钻了出来。

“你在干吗?”

“方便。”

“跑那么远来方便?”

“大方便嘛,不跑远点怕臭着别人。”

魔鬼克星边扎裤子边朝我走过来。

我扔掉手中的石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去。魔鬼克星追上来,问我跟谁在江边。我说我跟谁在江边与你有关系吗?他干笑两声说当然没关系,不过也有点关系,因为我们起码还是驴友嘛,互相关心一下也是可以的。我没有接他的话茬,但觉得他讲的也有些道理。两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快到营地时,魔鬼克星突然问我:“你觉得梁山好汉这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头也不回地朝着我的帐篷那边走去了。

小岛一片银色,看上去白净、柔和、光亮,不时还给人一种朦胧的印象,如水的月光在帐篷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驴友们都睡了,他们之中多数人已进入梦乡。俞小芹站在我的帐篷门口,见我走过来就问:“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啦?”我说到江边溜弯,她又问和谁去的。我不想回答,只是抬起眼睛望了望她。“是不是跟梁山好汉打架了?”“没有。”我犹豫一下说,“没有打起来。”“为什么?”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就为他跟窈窈说了我是公安局的嫌疑犯?”我说是,并趁机向她解释和道歉。她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摆了两下,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迟早会让人知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不用解释,也不必道歉,至于我是不是公安局的嫌疑犯,是不是抢劫珠宝店的强盗,或偷珠宝的贼,最好的解释就是把真正的罪犯抓到,那时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好啦,你早点休息吧。”说罢跟我摆摆手,又笑了笑,径自朝她的帐篷走去了,把我一个人愣愣地甩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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