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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灵魂深处的“激情”

2015-05-30张伟劼

书城 2015年10期
关键词:十字架内战烈士

张伟劼

烈士谷十字架与巴西利卡教堂

“你怎么来的?”

“坐大巴来的,司机刚把我放在这里。”

“好吧……你接下来还要走六公里才能到,明白吗?”

“我知道。嗯,这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这里没有。上去有,要走六公里路。或者你往回走两公里。”

卖票窗口的大叔一脸严肃地接过我递去的九欧元,给了我“烈士谷”的门票。门票用的是相当厚实的纸张,内容却非常简单,白底黑字和灰字,没有印任何图像,也没有导览线路图,朴素得几乎没有收藏价值。门票左下方有一个二维码,我没有兴趣拿手机去扫,只见二维码黑色的背景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白色小十字架—或者反过来说也行,白色背景上密布黑色的小十字架。

烈士谷最为人熟知的就是那个巨大的十字架。从马德里城北的“凯旋门”出发,沿着直通西北海岸的公路行驶一阵,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在西北面的山谷中,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十字架,在晴空下显得分外耀眼。从规模和气势上说,它应当在世界经典陵寝建筑中占据一席之地,但要是论名气,则远远比不上金字塔、中山陵或是泰姬陵,在西班牙这个旅游大国也绝对算不上是“不可不看”的景点,更有许多人不仅不想看到它,还希望它坍塌掉。

当我把我的参观计划告诉西班牙朋友时,人家大惑不解:“一个中国人,去参观烈士谷?要说是我爷爷去游览烈士谷,我还能理解……”去烈士谷并不是我一时兴起的念头。我总觉得,那个巨大的白色十字架是一把理解西班牙现当代历史特别是二十世纪内战后历史的钥匙,哪怕徒步六公里山路也值得。西班牙有好些享誉世界的文化节目,比如“奔牛节”,比如“番茄大战”,仿佛是西班牙民性和历史传统的集中体现,吸引了大多数旅游者的注意,但在我看来,它们很可能是霍布斯鲍姆所谓的“被发明的传统”,只是在相当晚近的时候被创制出来,试图与历史建立联系,以吸引外国游客。烈士谷并没有被打造成重要旅游景点,既没有花里胡哨的宣传页,也没有直通建筑主体的交通专线。与西班牙官方旅游宣传中那个阳光明媚、五彩斑斓、载歌载舞、悠闲幸福的国家形象相比,它显得单调而恐怖。内战和佛朗哥,是官方宣传仿佛刻意回避的话题,尽管内战主题在西班牙当代作家和艺术家的创作中频繁出现,尽管佛朗哥时代的遗迹仍然坚挺地竖立在那里,不论是“凯旋门”,还是“烈士谷”,其体积之大,不能不被注意到。

从作为公交起始站的凯旋门到马德里远郊的烈士谷,两座建筑可以构成有机的历史叙事。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九年的西班牙内战结束后,“元首”佛朗哥开始动用以战俘和政治犯为主体的劳力修建纪念建筑。凯旋门选址在一处重要战场的附近。在首都的攻防战中,佛朗哥军队和共和国军队在此进行了极为惨烈的厮杀,佛朗哥在战后仿照古罗马帝国的传统修建了凯旋门。它象征着佛朗哥发动的“光辉起义”的最终胜利,纪念“国民军”将士的伟大战功。大门扼守在马德里西北角的公路出入口,现如今已成为滚滚车流中一个人迹罕至的孤岛。烈士谷的动工时间早于凯旋门,落成时间却要晚一些,毕竟是对付坚硬的山体,其工程难度要比搭一座石头拱门大得多。它的象征意义则不在于纪念“胜利”,而是在天主教的意义上安置内战中众多阵亡者的魂灵。凯旋门再现的是古罗马传统,烈士谷再造的是天主教教堂,二者代表了西方文明的两大基石:古希腊-罗马文明和犹太-基督教传统。从美学的意义上说,前者重于形式与精神的和谐,在后者则是精神溢出形式。在佛朗哥的“凯旋门”下,能体会到的是一种宏伟而平静的抽象的情感,可贵的是“胜利”,为了一将之功成而枯死的累累万骨是不在表征符号体系之内的;烈士谷则具有強烈的催泪效果,它念及的是流血牺牲的英灵,要以上帝的名义救赎那成千上万的西班牙灵魂,无论是在远方眺望巨型十字架,还是深入建筑内部,观者都不能不感受到震撼。

烈士谷里的松林与山泉

对于选择徒步上山的参观者来说,从烈士谷景区入口处到十字架下巴西利卡教堂的六公里山路,既是对体力的考验,也包含着某种朝圣的意味。在国内参观陵园建筑,比如南京的中山陵、明孝陵,往往是要先走过一条墓道或者神道的,而六千米的墓道就显得夸张了,更何况是上坡路。给体力消耗予以补偿的,是沿途的优美风景。山路两旁尽是苍翠松林,大十字架隐没在高高的树冠之后,如果不考虑到路途终点的人类建筑,此地完全是风景绝佳的国家公园。路上的行人只有我一个,偶尔有或上或下的小汽车呼啸而过,其频率对于横穿马路的松鼠来说并不构成太大的威胁。事实上,路边时而就会出现一块告示牌,提醒司机注意避让当地的野生动物,还列出了这些动物的图案:喜鹊、猫头鹰、松鼠、鹿,甚至还有野猪。大自然的丰富野趣,倒是大大削弱了路途尽头陵墓建筑的沉重意味。清风拂面,山泉作响,浸身于如此惬意的风光中,一切功业、得失、重大历史意义皆成浮云,如果诗人在此灵感乍现,恐怕只会写出哲理玄诗而非歌颂功德的史诗。路上迎面偶遇两个一身运动装束的讲英语的壮汉,很友好地伸出手来与我打招呼,仿佛这里不是西班牙,而是世界上任何一个适合徒步健身的森林公园。直到行至中途,在一座横跨谷间的长长的石桥上,白色十字架才清晰地显现,向我宣示它独一无二的存在。

十字架耸立在山谷中的一个小山坡上,闪耀着白光,山坡脚下即是巴西利卡教堂。云层很低,有时候一大片云团飘过来,压在纪念碑上方,整座十字架的色调就忽的灰暗下来,显露出阴森骇人的意味。它是圣洁的,也是恐怖的。这大概正符合佛朗哥统治的风格:一面恢复天主教教义的权威,宣扬传统宗教价值观,以之教化和统一国民,一面压制一切自由思想,迫害不同政见者。这样的时代已经远去了,但它的物质象征还留在这里,每每提及就要引发争论,触发不少西班牙人心头的苦痛,就像一把插在西班牙民族灵魂深处的尖刀。

经过将近一个钟头的走走停停,我终于抵达十字架所在的山坡脚下。要进入巴西利卡教堂,首先要登上一个规模堪比城市广场的观景平台。试想每逢重大纪念日,佛朗哥时代的遗老遗少们在此齐聚,高呼口号或是众口合唱那首《面向太阳》,其场面一定不输足球赛场上皇马球迷的阵势。此时观景台上人影稀疏,与马德里王宫或是巴塞罗那圣家族教堂那样的著名景点相比,这里实在冷清太多,去建筑内部参观也根本用不着排队。在观景台上,山谷的壮美景色一览无余,转过身来,就是造型简约的巴西利卡教堂。

这是一座在山体里挖出来的教堂,也就是说,是一个岩洞教堂。且不说修建它耗费了多少人力,光是炸药就不知道用掉了多少。教堂门口—或者说洞口,除了大门上的浮雕和门楣上的雕塑,再没有任何装饰。大门浮雕展现的是耶稣的诸位使徒,门楣上则是圣母满怀悲痛地捧起耶稣受难的身体,再往上看,就是底部同样装饰着《圣经》人物雕像的大十字架—据说,这是世界上现存最高的十字架,不把底部计算在内,就有一百五十米的净高。在十字架的阴影和耶稣受难主题的雕塑下,方才自然景观带来的轻松畅快的心情转而变得沉重起来。毕竟,这里不是国家公园,而是国家级别的墓碑和陵寝,其主题就是死亡。

从阳光普照的观景台拾级而上,进入黑洞洞的教堂内部,顿觉寒气袭人。神情肃穆的工作人员严格执行安检程序,入口处西英双文的告示牌明令:保持肃静;禁止拍照;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前厅布置得相当简单,只在墙面上刻着字,记载这座教堂的正式启用日期:一九五九年四月一日。四月一日,这不是西班牙人的愚人节,而是佛朗哥引以为豪的内战胜利纪念日:在宣布“光辉起义”胜利整整二十年之后,卡斯蒂利亚原野的山谷中耸立起这座伟大的丰碑,以纪念内战双方的战殁者—这是官方说法。在我翻译的《镜子:照出你看不见的世界史》一書中,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则采用了另一套话语:

佛朗哥每天早上一边用早餐一边签署死刑令。

没被枪毙的,就进监狱。被枪毙的人是自己动手挖墓坑的。犯人是自己动手造监狱的。

劳力成本,一分也没有。共和国的囚徒建起了臭名昭著的马德里卡拉万切尔监狱,以及遍布西班牙各地的其它监狱。他们每天的劳动时间不低于十二个钟头,换来的只是一把几乎不作数的硬币。他们还有其它奖赏:在政治上改过自新的喜悦,以及苦刑生涯的缩减,因为结核病可以提早将他们带走。

……

他们还在刺刀的驱使下,建起了雄伟壮观的“烈士谷”,以纪念屠杀他们的刽子手。

本以为在“烈士谷”能看到战争主题的纪念馆,但事实上除了教堂前厅的旅游纪念品小卖部里出售的几尊中世纪骑士小人像,这里没有任何一处营造是涉及军事的。在官方话语中,这是内战中刺刀见红、互相撕咬的那“两个西班牙”达成和解的地方,是安葬敌对双方的战殁者尸骨的地方。共和国一方的阵亡将士,不管他们是否定上帝的无政府主义者,还是曾经焚烧教堂的共产主义者,在官方的话语中,所有的西班牙人生来都是天主徒,最终都应向上帝祈求宽恕和救赎。死亡和宗教把分属两个阵营的西班牙人统一在一起。然而,他们和他们,以及他们各自的子孙,真正达成和解了吗?

西班牙诗人加西亚·洛尔卡(1898-1936)

穿过前厅,下得几级台阶,就进入教堂正殿了。空间是极为宽敞的,两侧墙面上挂有《圣经》故事主题的巨幅精美壁毯,并开凿有供奉着佛朗哥军队保护神的圣龛。有的地方摆着敞开大口的水罐,看来这里毕竟是山洞之内,难免会有水滴从高处渗落。微弱的人工烛光和灯光代替了教堂高处惯有的透射自然光线的彩窗,置身于这独一无二的岩洞教堂内,只觉幽暗压抑,阴气阵阵。洞内回旋着悠扬的咏叹声,或许是来自暗藏在某处的音响。主祭坛中竖立着耶稣受难十字架,下面一前一后是西班牙现代史上两个重要人物的墓碑:前者是西班牙长枪党创始人何塞·安东尼奥·普里莫·德·里维拉(1903-1936),后者则是掌权近四十年的弗朗西斯科·佛朗哥(1892-1975)。既是“烈士谷”,何塞·安东尼奥被供奉为头号烈士,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在很多人看来,这位喜爱诗歌、怀揣重建西班牙的崇高理想的政治人物是被佛朗哥利用了。根据历史记载,西班牙内战爆发后不久,何塞·安东尼奥被共和国政府处决,罪名是军事谋反。作为倒在左派枪口下的右派领袖,他成了一个承载了太多意识形态意义的政治符号。与之相对的另一个符号,或者说神话,则是同样在内战爆发后不久倒在枪口下的著名诗人加西亚·洛尔卡(1898-1936)。响应佛朗哥军事政变的暴徒杀害洛尔卡的缘由,或因憎恶同性恋,或因铲除“赤党”,而洛尔卡作为积极支持共和国人民阵线政府的艺术家,其惨死的意义同样背负了不能承受之重,直到今天仍然是西班牙人旧事重提时频繁触及的话题:他惨死后是被丢入公共尸坑中草草掩埋的,他代表了内战中成千上万的被草草掩埋的左派死难者,而右派死难者的代表则享受安葬在巴西利卡教堂主祭坛之下的待遇。有人呼吁,公平起见,应该在烈士谷的显要位置也摆放洛尔卡的墓碑!最好是能与何塞·安东尼奥并列,这样才能体现两个西班牙的和解嘛!事实上,何塞·安东尼奥与洛尔卡在生前是很要好的朋友,政见不同并不阻碍他们在一起喝酒论诗,意识形态的宣传和矫饰让这两个理想主义者成了神话人物,在这对好友间设置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至于不管何塞·安东尼奥喜不喜欢主动躺在他旁边帮他排遣寂寞的佛朗哥,则在今天面临着可能被请出圣殿的危机。二○一三年,在野的西班牙社会主义工人党曾提议将佛朗哥的遗骨迁出“烈士谷”,另找合适地点安葬,以此真正改变这一纪念建筑的性质,毕竟,在这个名义上是纪念胜败双方亡灵的地方,让获胜一方的统领霸占主祭坛的显要位置是不合适的。因为佛朗哥后人的反对,社工党的提案迟迟未能落实。把佛朗哥请出“烈士谷”,是西班牙社工党关于内战历史记忆所发起的斗争的一部分,这里面既有清算历史旧账的意图,也有争取选民的政治需要。一九七五年佛朗哥病逝后实现的西班牙民主过渡,是以不追究独裁者的功过、左右双方对历史保持沉默为代价的。回首过去,内战的结束与其说是带来了和平,不如说是带来了一个建立在暴力镇压基础上的稳定秩序,在这个由胜利者与失败者构成的体系中,前者及前者的后代成为既得利益者,在经商、教育等方面享有特权,后者及后者的后代则不得不接受“国家天主教主义”意识形态的规训,在这一意识形态的集中体现—“烈士谷”大十字架的阴影下忍辱生存。在今天的西班牙,一旦提起内战及内战后独裁统治的历史问题,争论就不可避免,要么是对独裁者进行激烈辱骂,要么是对元首进行狂热捍卫,各执一端而不可调和。在和西班牙老年人谈天时,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免触及敏感话题。

现在,我平生第一次距离这个争议人物如此之近,尽管眼前所见只是一块仅仅刻着名字、十字架和生卒年月的墓碑。抬头仰望,主祭坛上方的穹顶饰有极为壮丽的马赛克壁画,展现耶稣升天的图景。在这里,对死亡的表现达到了顶点,忠实传达了天主教教义:尘世的生命并不足惜,身后的天国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穹顶之上,就重重地压着那尊可能是世界第一的巨型十字架。站在此地,与两位“伟人”的“英灵”同在,自下而上目送受难的耶稣升入天国,仿佛头顶之上的大十字架可以直通天顶,虔诚的信徒或许是很难不潸然泪下的。从设计者对观者情感的操控方面来说,这座陵寝虽装饰简单,却仍不失为宗教建筑的精品。

主祭坛两侧各有一个小礼拜堂,其内部与一般大教堂内的小礼拜堂并无多大区别。两个房间都设有通向圣器室的小门,小门上方都从上到下刻着几行黑子,翻译过来就是:

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九年

为上帝和为西班牙献身之人

安息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以“献身之人”(caídos)指称死者,和“烈士谷”(El Valle de los Caídos)的说法是保持一致的。根据西班牙皇家语言学院词典的定义,“caído”指的是“為捍卫某一事业而丧生之人”。在佛朗哥的话语体系里,这里埋葬的勇士们,不是为光复伟大的天主教西班牙献身,就是为捍卫西班牙共和国献身,他们具有平等的地位,在这座天主教教堂里达成了和解。但事实上,正如教堂建筑所展示的,这种和解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的,是建立在暴力压迫基础上的“和解”。那两个西班牙从没有和解,只有妥协,直到今天也没有真正握起手来。内战期间客死在流亡途中的西班牙诗人安东尼奥·马查多(1875-1939)写过这样的诗句:“来到此世的西班牙人,/愿上帝保佑你。/两个西班牙,/总有一个会冰封你的心。”我不是西班牙人,或许无法真正体会一个西班牙人在读到这几句诗、看到这座建筑后所生发的情感,但这并不阻碍我思考一些超越西班牙民族的问题:为什么同一个民族的人会因为思想的不同展开如此激烈的厮杀?生活在今天的人们,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父辈、祖父辈间互相敌视、殊死搏斗的历史?抛开历史的旧账,达成真正的和解,是可能的吗?

本来以为教堂后面还有墓地,但工作人员告诉我,游客是不得进入墓园的。在烈士谷,总共埋葬着三万多名战殁者的尸骨,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合葬在一处。当然,实际的阵亡人数要多得多。十字架底部本是可以乘坐缆车上去参观的,但不知从何时起缆车已经停运,候车厅紧闭的门窗上张贴着警示游人的免责声明:十字架雕塑的修复工程正在进行中,如游客自行攀登接近十字架基座而被坠石所伤,景区管理部门概不负责。隔着窗玻璃往里看,只见灰头土脸的工人正倚在椅子上睡午觉。如今西班牙尚未走出严重的经济危机,公共部门财政吃紧,十字架的修复工程怕是进展缓慢了,更何况还有许多人不同意把纳税人的钱用在这处法西斯遗迹的保护工作上。看媒体报道,比较一致的声音是把它留下来,保存好,不为颂扬任何意识形态,只为后世的西班牙人能了解历史,知道在二十世纪的内战及内战之后,西班牙究竟经历了什么。

山上唯一一处供应膳食的地方,是缆车候车厅隔壁的一家加利西亚风味餐馆。加利西亚菜的食材以海鲜为主,在高山上大啖海鲜,感觉有点怪怪的,我猜想这家餐馆是不是和佛朗哥有关,因为他就是加利西亚人。我进去的时候正是饭点,空座位一大把随我挑,吧台上只有一个不苟言笑的侍应生在忙碌,厨房里好像也只有一个人在干活。守在这座岩洞教堂门口,陪着千万个鬼魂,这两个家伙会害怕吗?

距“烈士谷”十公里左右,坐落着西班牙的另一座著名建筑:埃尔埃斯科利亚尔-圣洛伦索修道院。菲利普二世(1527-1598)国王在世时下令修建了这座线条简洁、气势恢宏的宫殿,死后也葬在这里。自此,西班牙历代君主都选择在此长眠。按照建筑设计者的构思,其形制远远望去如同一个烤架,象征着圣徒圣洛伦索的受难。在这座见证了西班牙“日不落”帝国由盛转衰的建筑巨制中,权力意志、天主教信仰和死亡统一在一起—“烈士谷”也是如此。佛朗哥修建这座与埃尔埃斯科利亚尔宫风格相近的纪念碑、教堂兼陵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向西班牙帝国全盛时代的君王菲利普二世致敬。在马德里远郊的群山旷野中,一座“烤架”和一座十字架长久矗立,不可阻挡地横入西班牙人和外国游客的视野中,不管它们看上去是多么恐怖骇人。都说西班牙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国度,在西班牙语中,“激情”(Pasión)这个词还有宗教意义上的“受难”的意思。除了激情四溢的斗牛和佛拉门戈舞,还有象征着受难的巨大烤架和十字架。不读懂它们的深意,就不能真正了解昨天和今天的西班牙。

二○一五年八月六日于马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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