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新诗
2015-05-30
何谓新诗
明朝大航海的亏损逻辑以及文艺复兴背景下的哥伦布(二)
隐秘的叙述
书籍与思想
庞培专栏
诗人,散文作家。
中国的新诗,决不仅仅在于推翻一个旧的帝制。决不在于20世纪汉语白话之新,不在一种语言,一样文明,一个时代,一个国度,一类东亚的孤儿自力更新的生活之新,它一定有人类学意义上亘古而全新的内容;它是全人类意义上的美学和创造之甦新。它或许有可能不够现代,但一定表达出更为深邃的古代(传统)。这是一种永远变革、奋进,永远朝向未知的未定名的更新。它有理由和中世纪以来的欧洲文学相交流、融合,齐头并进,也更有理由同世界范围被普遍运用的最大语种——英语相对话。或许在某种迟来的、尚未到达的时空里,这样的文明和野蛮之间的对话,早已经热切、有力地开始,在马可波罗、汤若望、莫里循和罗素的时代,即已经开始。1852年《草叶集》初版问世,惠特曼即已在找寻一种全新的大陆语言、大陆之诗:全新的生理,全新的体魄,全新的性或生殖力。到了之后《红色手推车》的作者,《冰激凌皇帝》作者。直到上世纪60年代的罗伯特·布莱,仍旧在为一种书写中的“全新的美国诗歌”而努力。而我们,自“朦胧诗”以降的当代中国诗歌,又有多少其语言变革,形式造诣称得上真正“中国诗歌”的诗歌?换句话说,称得上“新诗”之“新”的作品典范?
海子的诗歌是吗?一名印度人是否也能写出影响如此之巨的“江河体(欧阳江河)”诗歌?它们能够称量出多少今日中国人独特的生活和表情?
一名印度人,能否写出像于坚《便条集》那样的诗歌来?
或者,一名德国诗人写出了张枣?一名意大利人写出了杨键?而混血、国籍不明的日本人写出了柏桦《表达》、《新史记》式的作品?
我的观点当然有一点点荒唐,或者,稍许的荒唐。今天,古老传统的中国已沉沦到如此之深,以至后退或向后转更有可能坠落深渊。在中国,汉语每分每秒都大张着嘴巴在吞噬想像力空洞的生灵。更多的人并不活在现代世界。死亡面前,人们根本来不及报上自己的姓名。互联网、全球化时代,汉语比仓颉造字鬼神歌哭以来的任何世代都更加漂泊得远,更流离失所,也更居无定所。好吧,这两个成语,也许是同一个意思。
自1916年,胡适以来的中国新诗,至此,已头脑空空,智商情商降到了零度冰点,仅仅滋养了一大批以刊物上的诗名、诗写作而有意无意作为其美学或人生基点的作者。在今天,这样的新诗寄生虫式的作者,从南到北有一大批,刊物也一大批,连所谓的民刊、“地下刊物”也不例外。至此,“写得好”成了一种事实上的贬低,一份戏谑或自甘堕落;“写得不好”反倒有可能成就一滴滴美学甘泉,正如海上罹难幸存下来的水手,用撑起的塑料袋通过日光过滤淡水。
最优秀的技艺和品质,仅够活命。
读书人传统的生活,荡然无存。昔日农耕文明的教习修养,茫然无存,诗人们大面积地从乡村撤退进城镇或所谓“大都市”,但多少年空自惆怅,开掘不出属于自己的一块“园地”。汉语内在的、原创的心灵,早已经变异,而在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主要声音里,新诗仍旧可以算得上是能够让后代人听得出骄傲、听得出青春和光明的那一部分:穆旦、冯至、刘半农、何其芳、昌耀……;后来居上的“朦胧诗”,以及之后更加重要的“第三代诗歌”也进一步印证了此一“少年中国”之梦想。固然,将近百年的中国新诗,已经取得了十分令人鼓舞的骄人成就,然而……好像长江下游的两岸,早已被各种造船厂、拆船厂、码头占据了。江面上流淌着即使夜幕降临了也一样闪闪发亮的油污。如何撇清这油污,看本源清澈的新诗之水流?
迷信、神话、错误,同时又道听途说。同时相互改讦。
诗人们如何回到自己的家园?在“家园”一词早已被电视大屏幕式官商结合的地产商侵吞净尽之后?
——我不知道未来中国的诗歌会怎样,但我知道它一定不是、也不会是怯懦自私的、狭窄纠结的、阴暗和小气、性格含混不定、个性面目模糊的。
——它一定不是书呆子,不是乡村志愿者或简单头脑的“驴友”。不是妄顾左右而言它者。不是万金油式的。不在转身之际,也不在坐定之时。
新诗之新,决不在于《人的问题》和《存在与虚无》,決不仅仅是《巴黎的忧郁》或《马尔陀罗之歌》,不在于诗人的孤独中的想像物,语言分解的嗜好或审美话语,不仅仅是简单的自恋、编码、程序和心理。不是一种婚配。不是忘却、承诺、写作的零度、山水优游,推杯换盏之新。不是太阳金牛,也不是北交水瓶,或婚神天蝎。可能是一种新的沉默。一种新的沉默的到达。
诗人们,包含了文化和国家梦想的诗歌时代,也许是已经过去;也许正在到来,或明天到来。
2015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