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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袋党员

2015-05-30徐舟

阳光 2015年4期
关键词:王丽海涛老妈

徐舟

一声响动把江海涛惊醒,打开手机看看已经八点多钟。该死,忘记开启闹铃了。他出差到家已经凌晨,只睡了个囫囵觉。本想再睡睡,心中有事睡意全被催跑。他兴奋激动,以至回来的路上十数个小时的车程颠簸,眼皮都没闭一下。经过小半年的艰辛努力他终于拿到建厂以来最大一宗订单,且还有预付金。年初时一家新客户慕名发来图纸要求订货,老板看到传真函既惊喜又担心。订货方是一家全国五百强的大企业,信誉当然不可置疑,问题是自己这个只有几十人的小厂能否吃下这大块肥肉。大企业要求质量高把关严,多少比他们大数倍乃至十数倍的企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很难打进去。傍上这样的大企业做配套,意味着这个小厂将会扶摇直上飞黄腾达。老板心里没有底,诚惶诚恐畏难畏惧。江海涛却信心十足,他列出诸多优势,坚决要啃下这块硬骨头。他带领几位师傅加班加点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拿出样品,再亲自送去。样品完全符合对方的图纸要求,订单不成问题,但是对方不愿给预付款,拿出样品能否批量生产还是未知数。江海涛软缠硬磨,最后找到配套部长说明情况。咱们厂小资金困难,拿不到预付款产品没法做。对方还是一拖再拖,江海涛更不想放弃这笔业务,相持了半个月。其他厂家的样品也陆续送到,经检验质量都不过关。只好选择江海涛。条件:订单数量增加一倍,预付款减少三成,分批送货货到付款。江海涛怀揣着合同、订单和预付款支票连夜乘车赶回。他要将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带给全厂职工。

江海涛慌忙起床,洗漱已毕。老妈说,深更半夜才回来,也不好好睡一觉。江云涛支吾一句,有急事。推着自行车出门。

他家离厂子十几里地,厂子在市郊工业开发区,骑自行车只需要二十多分钟。此刻,他又不愿骑快,他要沿着宽阔的街道欣赏道两旁的景致。这条路他跑了四年,亲眼目睹这座城市的变化。从狭窄的街道、低矮的平房,一次次的改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座干净整洁规划有序的现代化小县城。城市变化了,市民的生活也变化了,自行车换成摩托车、电瓶车,有的甚至驾起私家轿车。他也有变化,而且变化巨大。他原是一家国营大厂的职工,从一个徒工到技术工人,再一步步爬到车间主任。就在准备升任生产副厂长时,企业改制突然宣布破产。职工退休的退休,买断的买断,天涯海角,四处谋生。他不愿去南方,因为有年老多病的母亲拖腿。自从结婚后,婆媳关系一直僵局,针尖对麦芒争争吵吵谁也不让谁。就在他下岗不久,老婆离家出走,一去杳无音信。听说跟随一个有钱的男人到南方做生意去了。母子俩过活,他怎能丢下老母不管?就想在附近找一家厂子打工,既能挣钱又能照顾老妈。小县城找工作谈何容易?工业不发达,仅靠农商支撑,满街的小商小贩,纵然有一身的本事,也是老牛掉到枯井里有力使不上。

星期二是劳务市场的开放日,江海涛鼓足勇气走进去,走马观花转悠一圈儿,没有适合自己的企业,垂头丧气走出大院,就在他信心消失坐在花台旁抽烟的时候,有个年轻女人小心翼翼走到他的身旁问:“你是海涛哥吗?”江海涛抬眼望望她,有些面熟。“你是?”“海涛哥,俺是红妹。”女人笑盈盈地说。“你下放俺生产队,俺还是放牛娃呢。”江海涛想起来了:“你是梁老二家的小闺女?”女人点点头:“海涛哥好记性,这么多年还记着俺呢。”梁红妹邀请江海涛喝茶。

闲聊中,江海涛才知,改革开放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的小姑娘为了爱情,和村里一个叫李永兵的回乡青年私奔进城。先是拾破烂,拾出财路,改为收破烂。手头有了闲钱,买上几台旧设备,在租赁的堆破烂的大院里搭上一溜排的厦披子,再挂上“永红工贸有限公司”的牌子,一家民营企业粉墨登场。李永兵负责外勤与经营,梁红妹管理财务和供应,夫妻老板,家庭经营。折腾了几年,最为遗憾的是缺少一名懂技术善管理的人。

“听说你们厂子破产了,涛涛哥,愿意帮俺一把吗?”梁红妹迟疑半晌,终于说出这句话。

江海涛觉得没面子,当年知青下放农村,吃苦受累图表现,为的是招工进城,结果转了一大圈儿又回到原点,变成无业游民。堂堂国营大厂的一位高级技工,怎能为一名目不识丁的乡下女人打工?

梁红妹看出江海涛的心思:“俺是你妹子,哪有哥不帮妹子的道理。就这么定了,明天俺欢迎哥光临。”

江海涛稀里糊涂成了梁红妹的打工仔。

江海涛毕竟是大厂里出来的技术骨干,有技术有文化,办企业的行家里手。他对这个弹丸小厂作过分析。大厂有大厂的长处,小厂也有小厂的优势,船小好调头。小厂要发展,必须在企业竞争的夹缝里求生存。他给小厂定位,老板赞同。江海涛确立制定企业发展方针后并付诸行动。他选择的产品是大厂不愿做小厂又做不来的硬骨头。几年下来实践证明他的办厂理念和选择方向十分正确。四年间这个不起眼的家庭作坊滚雪球一般不断发展壮大,成了名符其实的小微企业,江海涛很有成就感。

今天本该好好睡上半天觉,订单和支票激动着他的心怀,他要给老板一个惊喜,第一时间报告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他相信这宗订单做下来,给五百强大企业长期配套,永红厂会连上两个台阶,让同行们刮目相看。

快到厂子时他远远地望见厂大门没有打开,门前聚集着一堆人大喊大叫。他加力猛踩脚踏板快速来到近前。工人们见到二当家江海涛来厂,一窝蜂地拥上来。

江海涛问:“厂子出什么事了?”工人们七嘴八舌争先说话。听了半天,江海涛略听出眉目。原来厂子昨天贴出停产放假的通知,一时间流言蜚语众说纷纭。江海涛不相信谣传。“活儿多加班,无事放假,这是永红厂的惯例。怎么能乱说老板私自跑了,他们一定有什么难处,厂子暂放假几天也是正常的,不要胡思乱想。”

操作工洪大嘴说:“你刚出差回来,不知道青红皂白。一个星期前,就看不见男老板的影子,听说携款逃走。接着女老板下落不明。厂子拖欠我们小半年的工资,几千块钱打水漂了。”

江海涛说:“不要以讹传讹,前几天我还和女老板通过电话。大伙儿安定情绪,事情会水落石出。”

蛮牛冲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工贼内奸!没听见水响又蹦跶出一个。你想使缓兵之计?厂里工人谁不知道,你和老板穿一条连裆裤,工资红包早早地提前发,私下封住你的嘴巴。咱们小工人黄汗淌黑汗流,挣几个养命钱不能就这么泡汤了。”

洪大嘴乘机起哄:“弟兄们,冲进去,抢几样值钱货,免得两手空空。”

数十名工人开始撞铁门。蛮牛抬腿跃身准备翻墙,看大门的老耿头抄起铁锹横立门前怒吼:“谁敢抢厂,咱跟谁拼命!”

蛮牛骂道:“老杂毛,活的不耐烦了。把你儿子孙子都邀来,咱蛮牛绝不会眨下眼。”

洪大嘴圆场说:“耿师傅,你说句真心话,老板哪里去了?”

老耿头没好气回一句:“老板有老板的事,上哪儿去需要向俺请假吗?”

洪大嘴说:“生活压手,平白无故的厂子为什么突然放假,而且还没有期限。”

老耿头说:“咱敢向你们保证,老板绝不会丢下厂子跑了。”

蛮牛说:“你个糟老头子,信口雌黄你的话也能算数,拿什么保证让我们相信?”

老耿头被逼到绝境突然吼起:“我是名老党员,四十多年党龄,我拿党性保证……”话没说完,工人们一阵嬉笑逗趣。

蛮牛说:“这年头还谈什么党员,咱只认得钱。”

洪大嘴说:“党员就你这个样儿,不出水不显山只会成天守大门。拿出证件让咱们大伙儿瞅瞅,验明正身。”

老耿头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狗日的,你敢怀疑咱,老子入党那会儿你不知在哪儿转悠呢。”他的组织关系留在村里,党证党章也放在家中。

洪大嘴得寸进尺嘲讽戏弄:“如今有冒充老板阔富、高干子女的,没听说还有人冒充党员的。要在十年前,党员还真吃香,老百姓信得过。现在不值钱了……”

江海涛心血一阵阵往上冲,他是个有着五年党龄的党员。他永远不会忘记入党宣誓那天站在党旗下热血沸腾情绪激昂一字一句用心牢记下的入党誓词。从那一刻起他明白自己肩上有一种重责,要为党的事业奋斗终身。那时最好的体现就是为企业多做贡献。他努力工作,兢兢业业。然而,事与愿违,不久企业破产职工下岗,他也成了社会上的流浪汉。在他办完离职手续后,没有忘记带走组织关系。留守处的党办主任韩猫眼眨动着小眼睛,从酒瓶底厚的镜片里闪出觑光呆望着他足足一分钟。江海涛说:“眼神不好使,不认识咱了?”韩猫眼嬉笑道:“兄弟,先多想想生计问题吧,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江海涛一阵沉默。民以食为天,厂子破产后,职工纷纷外出天南海北各找生路。江海涛是头一个要求转走组织关系的,韩猫眼当然吃惊。他问找到好去处了?江海涛摇摇头。韩猫眼说,笑话,没找到安身之处,组织关系往哪儿转?先放在留守处吧,稳当。江海涛想想也有道理。每月他按时来交党费,都找不到韩猫眼。一转眼六个月过去了。江海涛发急。《党章》规定:党员六个月不交党费,等于自动退党。他蹲在留守处门前等,终于等到韩猫眼。韩猫眼笑说,兄弟发大财了,晚上请我下馆子喝酒。江海涛说我是来交党费的。韩猫眼说,咱也下岗了,钥匙交给清算组。他找到清算组了,清算组的人说,咱们只负责清算账目,档案封存在文件柜里,等着上面安排处理。江海涛又耐心等待了半年,传来消息改制企业的职工统由市托管中心管理。他找到托管中心,负责人说,韩猫眼只报来党员花名册,其他档案乱七八糟,有的手续还不全,我们需要逐一核实。党费缓交吧。一拖三年多下来,托管中心人员换了几茬。江海涛实在忍耐不住,直接找到市直工委反映情况。在上级督促下,江海涛落实党员身份,补缴清党费,要求组织关系转出。暂时没有安落处只好装在衣袋里。

洪大嘴一伙人起哄,硬逼着老耿头拿出证据,不然就是冒牌党员。蛮牛大喊大叫:“冒牌党员也敢说官场话,弟兄们冲进厂去……”

老耿头掏出手机要报警,江海涛上前夺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高声说:“工友们看清了,这里面是我的党组织关系,它能证明我的身份。”洪大嘴接过信封打开扫瞄一眼,大笑:“没处落户的衣袋党员?”

江海涛说:“衣袋党员不假,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名党员。我江海涛是本地人,家住水井巷二十号,和老母亲一起生活,祖宅三间,走不脱也跑不掉。今天我以党性保证,会给你们一个圆满的答复。”

堵厂的职工面面相觑。

洪大嘴说:“看在党的情分上,相信你一次。”

传达室里江海涛和老耿头面对面坐着。

“事情太突然了,也在我的预料之中。”老耿头连吸了三管旱烟,才开始说话。“小兵子不是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游手好闲,当初俩人相好,咱就不看中这桩婚事。”

江海涛急于想了解事情的经过,但他又不便催促,只有耐着性子静听。

老耿头和李永兵、梁红妹原是一个村。当年老耿头当生产队长,梁红妹是他看着长大的。红妹从小善良乖巧、聪明勤快。初中毕业,家庭困难,辍学回乡务农。老耿头一手培养让她担起妇女队长的重任。李永兵高中毕业没考取大学。几年县城的生活使他过不惯乡下日子,就在城里散混。也三天两头的回村,带些小礼物去梁红妹家。撮弄梁红妹解放思想,不要两眼只盯着一亩三分地,进城里广阔天地。梁红妹征求过老耿头的意见。老耿头直言不讳地说,树移死人移活,进城固然是好,但李永兵油滑懒散不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梁红妹不听劝阻,执意与李永兵私奔。梁红妹不知是为了报恩还是有意炫耀,开办小厂时就把老耿头请来帮手。有老耿头这样知根知底的人护厂,梁红妹一百二十个放心。小厂办得轰轰烈烈,老耿头也不时地敲打梁红妹,要小心谨慎,把厂里资金看护好了。时常含沙射影,男人有钱就变坏。梁红妹不介意一笑了之。老耿头最担心也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个星期前,厂里需要进批原材料,红妹开汇票,李永兵说对方要现金支票。红妹当时要是多个心眼,也能看出其中的蹊跷。她太忠厚老实,过分相信自己的男人。真是人心隔肚皮……”老耿头叹息。

“这么说李老板与那个小桃花携款私逃了?”江海涛马上意识到。

小桃花是罗马浴场的按摩小姐。陪同客户消费,李老板曾带他去过罗马浴场,也见过小桃花。平心而论小桃花长得十分出色。一张娃娃脸甜美清秀红润细嫩,一笑俩酒窝招人喜爱。尤其是那窈窕身段凸凹分明,紧身衣服把线条衬托得错落有致。一对挺拔饱满的大奶子似隐似现,再沉稳安定的男人也会按捺不住。李永兵开玩笑说,要能娶到这样漂亮的女人做老婆,这辈子就知足了。客户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李老板舍得花钱,还怕搞不到手。小桃花对他黏黏糊糊。罗马浴场也成为李永兵常去的场所。

江海涛是打工者,一心想着厂里的生产,其他事过眼烟云转瞬即逝,从不放在心里。老耿头倒是热衷。只要他与李永兵外出,总要转弯抹角试探打听。也时常说他对红妹看重,似亲闺女一般放在心头。他怕李永兵欺负她。

“红妹看到小兵子留下的信当场晕倒,120送进医院。后来红妹给咱来过电话,说她外出筹款,厂子通知放假。”老耿头说,“三天了,红妹影子没见着还不知死活呢。江师傅,你一定要救救她呀!”说着,老泪横流。

江海涛说:“当务之急要找到梁老板。”

偌大的县城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他决定先去老板家看看能否发现蛛丝马迹。

老板家是租赁房,三楼乙单元,门紧锁着,门铃响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他又去幼儿园打听,老师说,李囡囡几天没来了。江海涛预感到事情严重。女老板会去哪里呢,回乡下的老家了?不可能,她不会丢下厂子不管。去朋友同事家?他用手机给所知道的地方一一通话,回答千篇一律:没见着。莫不是寻了短见?他不敢往下想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遇到想不开的事会犯浑。梁红妹虽然是女强人,再坚强的人也免不了有时会做糊涂事。他想去公安部门报案,又怕声势过大弄巧成拙。去找吧,县城这么大,如同大海捞针。他骑着自行车漫无边际地行走着,去过城河环绕湖岸,大街小巷几乎寻了个遍。以他多年对女老板的接触和了解,他坚信梁红妹不会寻短见,她一定在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到处借钱,使她的企业渡过难关。他决意在她家的楼道外等。

不知什么时候困着了,等他醒来时,夜幕笼罩灯火通明,掏出手机看看已到了午夜,老板家依然黑灯瞎火。他不想再等了,再迟了老妈会担惊受怕。临走前他无意识地又拨了下手机,居然通了。

“梁老板吗,你在哪里?”他很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海涛哥回来了吗?我就在你家的门口。”手机里传出梁红妹的声音。

他惊愕。梁红妹怎么会突然登他的家门。“回来了,你等着!”江海涛登上自行车飞奔而去。

梁红妹果然坐在他家门前的石墩上,他让进屋沏上茶。灯光下的梁红妹脸色非常憔悴。她呆板地坐着低头无语,眼泪长串往下流。江海涛见不得人哭,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擅言辞,搜肠刮肚寻出一句话:“梁老板要挺住,再难的困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梁红妹不住地抹泪。

这几天,梁红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痛心疾首,几乎断绝生存的念头。当她看到李永兵留给她的信,如雷轰顶站立不住。人走了没什么。春寒水暖鸭先知,作为妻子心知肚明,夫妻间失去情分早已同床异梦,分手是早晚的事。关键是钱,厂里资金本来就紧巴,好不容易凑足一笔款子购买原材料,被他统统挪走。没有流动资金,购不进原材料就无法生产。老客户们一天一个电话催促要货。有几家还下了最后通牒,限期再不供货就要中断业务。她急得六神无主,找朋友跑银行,毫无结果,她恨不得钻地缝。人一急,翻肠倒肚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会倒腾出来。她突然想起数年前李永兵结交的一个姓刘的老板,在一起吃饭牛皮哄哄吹破天,炫耀自己多么有钱多么有本事,世上除了原子弹,他没有办不到的事。不管他是说谎还是吹牛,她都想抱着一线希望去试试。今天她去找了刘老板。刘老板很客气,忙着沏茶倒水,开口问需要多少钱?她说手头宽余借给十万二十万不嫌多,手头紧巴拿出三五万也不嫌少。利息高出银行给三分利。刘老板满口答应。妹子出面了,哪能让你张口掉地下,一切都好说。至于利息吗,分文不取,只要妹子对我有心就成。说着挪动身子往她这边靠。她朝后退退,认真地说,做生意的利钱一定要给。刘老板一把抱住她,妹子你咋跟咱外气呢,只要你对我好……她如梦初醒。想挣脱,刘老板力大如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刘老板毛胡子嘴伸过来,在她脸上狠劲地亲吻。她被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只觉得下身被一只大手抠动一阵阵疼痛。她张开嘴在那毛烘烘的脸上使劲咬一口。只听刘老板“哎呀”一声双手松开。她逃之夭夭……

梁红妹断了最后一线希望。她不愿回家,来到城西水库的坝堤上,这儿安静,无人打扰。她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行走着,走累了就在斜坡的草地上坐一会儿。从小在山里,她梦寐以求的向往城市,想象着城里人悠闲自得舒舒服服的生活。现在到城里了,融入进城市人群中,才知道在那繁荣热闹恬静悠闲的表象下,潜伏着急流暗礁险象环生。城市人生活得很累,舒服的生活需要舍命打拼。她是成功者,又是失败者。今后的路如何走,还能走得下去吗?她扪心自问。夜幕降临了。站在高处远远望去,整座城市灯火辉煌。以前她没有时间欣赏,现在有时间了又没有那份闲心。库水清澈,灯火倒影被阵阵微风吹得涟漪折叠,伴着节奏不停地漂浮晃荡。那是全市人饮用的水源。水库里打捞出的鱼非常鲜嫩,没有任何污染。特别是鱼头炖汤鲜美极了,她非常爱吃。今天她来到它的产地,翻过堤坝的围墙,顺着阶梯走到水边,掬水喝一口甘甜润喉。明亮的月光把她的身影投到水中,影子处就是闸门的深潭,生与死只在瞬间。她的身子只要往前一倒,人世间的一切烦脑也就荡然无存了。她想到了死,可是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女儿。她不能抛弃女儿不管去阴间极乐世界,女儿也不能没有妈妈孤苦伶仃一生。她要咬着牙关坚持活下去。

梁红妹终于憋闷不住倒出真情。“在这座城市我没有亲戚和朋友,就这样晃晃悠悠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地走到你家的门前。”她说。

江海涛说:“谢谢梁老板对我的信任。”

梁红妹说:“以后不要喊我老板,还是叫红妹亲切。”

江海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订单和汇票:“风雨过后见彩虹,挺过这道关,我相信咱们厂子会兴旺发达的。”

房间内传出老妈的咳嗽声,她在下逐客令,不希望儿子与有夫之妇的女老板过分亲密。

手机响了,江海涛掏出看看是王丽打来的。

“回来几天了也不给我回个电话。”声音里听出王丽的嗔怪。江海涛连忙道歉。“你现在就过来,我要见你。”王丽用命令的口气说。

王丽也是下岗职工,在附近开一家小吃店兼卖烟酒。显然是做永红厂的生意,面条水饺供应。厂里若来人,当然是普通客户,或工人们打牙祭,提前说一声,小店也能置办几样私房菜,在路边支张桌子,开怀畅饮别有一番风味。江海涛起先不习惯,毕竟是国营大厂出来的人,讲究些斯文。时间长了入乡随俗渐渐习惯,也和厂里工人来小店抬过几次“石头”。

王丽三十出头,长得漂亮也热情。爱操闲心的洪大嘴说她原是国营棉纺厂科室干部。有人深问,她有男人吗?怎么就只见她一个人在店里忙活。洪大嘴说她有男人,去南方打工了。见工友用不相信的眼光瞅视他又补充一句,老板娘亲口对我说的。时间长了彼此熟悉,年龄大的叫她丽妹,年龄小的自然就喊她丽姐。江海涛没和她叙过家常,也就不知他俩谁大谁小,见面就称她丽老板。王丽却称他涛哥。那天江海涛穿着工作服出来买烟,王丽红着脸说,到底是没女人的光身汉,工作服能脏成这样,甩到垃圾堆里都没人拾。江海涛脱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光身一人?王丽说还向我保密?我有顺风耳,洪大嘴什么都告诉我了。江海涛顺水推舟说,丽老板这么关心,莫不是想为我介绍一个。王丽说有这个打算。说着朝他抛个媚眼,下班后工作服捎过来我替你搓搓。一来二往俩人熟悉了。王丽单身女人。同样身世共同命运,俩人同病相怜逐渐亲近。王丽曾问他,你懂技术会管理,为什么自己不办厂,却为别人挣钱?江海涛回答,人贵有自知自明,我不是当老板的料。王丽说我来当你的老板,咱俩合伙办厂。说完一笑了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小时后,江海涛气喘吁吁赶到王丽店。王丽已经在桌上摆放几样下酒菜。江海涛自知理亏连声赔礼道歉。王丽阴沉着脸斟上酒,也不让,自己喝了。江海涛说:“你叫我来不是看你冷脸的吧。实在对不起,事情太多一时疏忽忘记给你说一声了。”

王丽连喝三杯,抬眼虚看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问:“都忙些啥了?”

江海涛张口结舌,无从回答。这几天他可以说马不停蹄,到处托关系找朋友解决资金问题。小厂起死回生不难,有产品有销路,而且又接下一宗大订单,关键是资金,有了钱一切好办。带回的微薄预付款杯水车薪。他跑了多家银行,都说贷款可以需要固定资产抵押。永红厂除了十几台破旧设备一无所有。

“真有你的,你一个打工者忙得像半个老板,梁红妹给了你什么好处,八成是许愿要嫁给你了?”王丽连珠炮的话语一串儿喷出,江海涛招架不住连连摇头:“没有的事,不要胡猜乱想。”

王丽得寸进尺:“洪大嘴把话都传给我了。男老板携款逃走,厂子关门工人讨债,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当初我看中你喜欢你,就因为你有事业心责任感做事执着。像你这样有技术懂管理的人,到哪儿不能谋份好差事,非得窝在这个小厂为梁红妹卖命。”王丽眼圈红了,委屈得掉下眼泪。

男追女一堵墙,女追男狼捕羊。王丽与江海涛搭上线,发起猛烈攻势。不仅为他洗衣,中午还不许他从家带饭,在店里为他开起小灶。江海涛去了几次便不好意思,说孤男寡女这样亲近外人会说闲话的。王丽直言不讳,我喜欢你,咱俩正当谈恋爱。江海涛羞涩地说,八字还不见一撇,风声大了不好。王丽笑他,咱一个女人都不顾忌,你老爷们儿怕啥?有一次她把做好的饭菜送到车间,顿时一片哗然。洪大嘴当面开起了玩笑,王老板勾引咱们江师傅想当重婚犯。王丽脸都不红一下反驳,有丈夫的女人就不许交男朋友?洪大嘴做个鬼脸,说清楚了是男朋友还是情人?王丽说怎么理解都可以。男人找情人风行,女人交男朋友时尚。江海涛一言不发,三口两口把饭吃了,催促她快走。背地里江海涛抱怨,你对我好心里有数,何必张扬得满城风雨。王丽说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今晚甭走了就在这儿歇。王丽是个火辣辣的女人,爱如一团火,恨似一把刀,敢爱敢恨爱憎分明。她想做的事谁也阻挡不了。江海涛第一次走进王丽的房间,不大的卧室摆设井然有序。床铺整理棱角分明,一对枕头绣着鸳鸯戏水,最显眼还是床头柜上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能看出是当天购买的。王丽大方地说不要猜疑都是为你准备的。备受鳏居煎熬的江海涛如同干柴进烈火腾地熊熊燃烧,都是过来人,不需要繁琐铺垫,他把王丽紧紧搂在怀里。王丽镇静自如轻轻推开,是你的女人不需要莽撞,绅士些。她打来热水清洗消毒,又甩给他一只纸袋。戴上安全。

男女情事是探测仪,能测量出男女情爱冷暖升降的温度。江海涛体会到王丽真心实意的爱,发自内心不掺杂一丝虚假。每次做爱都是认真专注一往情深,灵与肉混为一体。短期接触,江海涛深知王丽热爱生活懂得生活,平淡中追求生活的质量,从点点滴滴渗透出她的严谨与真诚。江海涛试探地问,你们为什么离婚?不料王丽反问,你呢?江海涛说,她嫌我穷,渴望穿金戴银阔太太的生活。王丽说不能责怪她,女人都这样。不过,她是看着眼前,我是着眼未来。江海涛似乎不明白,瞪大眼望着她。王丽说女人嫁男人无非两种:一是看钱,一是看人。看重钱属于现实主义。俗话说,打只兔子别腰间,图着眼前利益稳当保险。看重人的需要眼力和气魄,好似一场人生赌博。江海涛笑说,你属于后一种女人。不过,你的期望值太高,看走眼了一败涂地会成为输家。王丽说,当初对他男人十分看好,信心百倍。无论外表长相还是政治条件都属于上乘。政工干部党委书记的接班人。不料政治风云突变,一场改革,把堂堂的国营大厂关停并转变成民营。职工分流下岗,各找生路。他一个没有技能和特长的人,在当今社会成了废物。江海涛说,你把宝押在我的身上,会使你大失所望。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德才兼备完美无缺。王丽自信地说,走过夜路能记住路标,经过一次失败,看人入木三分。你具备成功的条件,唯一缺少胆略和气魄。江海涛承认。

“现在永红厂是个半死不活的烂摊子。”王丽拭拭眼泪追问,“你打算怎么办?”

江海涛说:“我能有什么打算?打工挣钱吃饭。”

王丽劝说:“以前我劝你要想发财就得当老板,终于天赐良机,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送到你的面前。”

江海涛说:“你叫我釜底抽薪另起炉灶?”王丽点点头。江海涛沉默半晌。“做人要有准则,道德需守底线。梁红妹求生不得寻死无门,我再踏上一脚明显逼她进入绝境,这样做还能称作人吗?何况我还在工友们面前许下愿,以一个党员的身份立下保证……”

“党员,一个衣袋党员也值得这样炫耀。不要忘了党员也是人,有血有肉有私欲,也需要金钱、地位和名利,有权追求自己幸福美满的生活。”王丽被激怒,“你才五年党龄,我比你长得多。二十三岁入党,为企业贡献青春,奉献最美好的年华,结果怎么样,企业改制被人家一脚踢出门,十几年的工龄只换来一万多块钱的买断费,还不够孩子的奶粉钱。”

江海涛有同感,下岗工人谁肚里没有一股牢骚怨气。怨气归怨气,静心往深处想想还得着眼大局。改革需要付出代价,国企职工必须历史性的承担起这份重任。

王丽见江海涛沉默无语,乘热打铁:“梁红妹自作自受,谁叫她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有这样花心的男人小厂倒闭是迟早的事。现在一副烂摊子走人谁也不会责怪你,就是梁红妹也说不出所以然。顺梯子下台阶,咱们自己办个厂。原来的业务不与她争抢,省的让外人说闲话。你带回的订单总可以自己做吧。合算合算投资需要多少钱,我来筹集资金。设备可以先租赁,等赚钱了再购买。”

王丽说得都是内行话。现在业务难接,尤其是有信誉的大企业,拿到订单等于捧了个金娃娃。即使自己不做产品当中介,转手也能大把的钞票装进腰包。江海涛从来没想到,也不愿意想,过河拆桥这种损人利己的事,他绝对不会做。职工们都笑他捧着金碗讨饭吃。

手机响了,江海涛掏出看看是老妈打来的。

江海涛一脚跨进门看到老妈的脸色不好,阴沉着怒气冲冲。他喊声“妈”。老妈没理睬,指指旁边的椅子:“坐下,妈想问你几句话。”

江海涛嬉皮笑脸:“有事说呗,干嘛这么严肃认真?”老妈在家除了做家务很少说话。只要身体扛得住,总是不停地忙活。她干净利落看不得家里凌乱,房里屋外厨房小院,丢了抹布拿扫帚,小家被她拾掇得一尘不染。江海涛父亲死得早,为使儿子不受委屈,宁愿寡居独自一人把儿子带大。街坊们都说他们这对孤儿寡母不容易。穷困清贫的生活也养成老妈坚韧倔犟的性格,在这个家老妈绝对说一不二。江海涛很孝顺,百依百从。

“你和梁红妹什么关系?”老妈开口问。江海涛说:“这还用问,她是老板我是伙计,雇主与雇工的关系。”

“你和王丽呢?”老妈的话让江海涛吃惊。他与王丽的事一直隐瞒着,他不想在生米未做成熟饭前告诉老妈,引来烦心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老人好糊弄,与王丽同居,胡乱编个理由厂里加班。既然老妈知道了,也就不必再隐瞒。“王丽来咱家了?”他意识到蹊跷。

老妈说:“不要刨根寻底,妈就问你俩啥关系?”

江海涛吞吞吐吐地说:“她对我好,咱对她也有意。”

“俩人都同床共枕了吧?你们相处到这分儿上还在隐瞒,你眼里还有咱这个老妈?”老妈很生气。江海涛遮遮掩掩,含糊其辞。

“王丽登门了,啥话都告诉了我。”老妈一语道破。“我看王丽人倒不错,精明能干朴素大方。人家真心爱着你,不恋钱财不嫌家穷,人也长得俊美,配你绰绰有余,你可不能做出没心没肝的事。”老妈话匣子打开没完没了。江海涛默不作声洗耳恭听。“既然和人家好,就得真情实意,不许脚踏两只船。梁老板有男人有事业,套你为她挣钱。你也三十大几了,孰轻孰重要掌握分寸。”

江海涛有口难辩无可奈何:“老妈,儿子再糊涂也不会发昏到不知道好歹。”

“有你这句话妈就放心了。”老妈脸色多云转晴,“王丽前脚走梁老板后脚跟,还带来不少礼物。”她把两提袋的东西推到江海涛面前。“统统退还。你和王丽好上,要与梁老板一刀两断,以后不需藕断丝连。她是有夫之妇外人会说闲话。”

江海涛哭笑不得:“妈你说些啥呢,老板关心职工是正常事。”梁红妹对他看重,纯为利用一技之长,江海涛心如明镜。

江海涛清楚记得梁红妹第一次登门正是年关,她拎了烟酒之类不少礼物拜年。尽管他知道这是老板笼络大师傅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心里依然感激。江海涛忙着倒水沏茶。老妈喜得眼睛笑成一条缝,坐在她的身边“闺女长闺女短”唠叨着不停。中午非得留她吃饭,要做几样拿手菜款待。江海涛说,她是我的老板。老妈说,老板怎么了,她在我眼里是个不错的女人,你俩般配。江海涛说,人家有丈夫有孩子。老妈顿时秃嘴了。事后,江海涛赔礼。梁红妹不但不生气还开玩笑说,你要是迟招工几年,说不准俺俩真的成夫妻。仅此一句戏言。

一年三节,梁红妹都来登门而且礼物丰厚。江妈对她并不热情。街坊操闲了,三五成群登门打听。有人问,小涛又谈个新的?女人长着甜相蛮讨人喜爱的,貌相有貌相,个头有个头,和你家小涛般配。还有人说,你家小涛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秉性憨德行好又知道疼老婆。可惜你那媳妇没享福的命。咱老邻居们正在物色给你家再说一个,小涛有本事不声不响带进门了。江妈气得语无伦次。她不是小涛的女朋友,是他的女老板。不要张冠李戴坏了咱儿子的名声。江妈含沙射影点过几回,梁红妹不知是木讷还是装蒜,依然我行我素。忍无可忍江妈便明说了,梁老板你是有家室的女人,咱家小涛还是单身汉,尽管你不嫌咱家门楼低,逢年过节屈驾来看望咱老婆子,领情了。以后请不要再光临。梁红妹笑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男女就不能交朋友?以后咱两口子来看望你老人家总可以吧?李永兵不赞同她这一套,老板雇工,打工付钱。咱们也不是龟孙子非得低三下四。梁红妹不与他争辩。自己的男人自己最清楚,大把钱砸在小姐身上不心疼。女儿小囡都难见他一颗糖豆豆。

江海涛感恩戴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梁老板来咱家说些啥了?”他意识到有事,急问。

“我不会给她好脸色。”老妈说,“不过,她这次来不像往常有精神,愚三叨四神魂颠倒,说出话儿前言不搭后语,心里像憋着一肚子话又不好说。”

江海涛掏出手机拨了梁红妹手机号,关机。他意识到要出事,转身欲走。老妈喝住:“你还要去找梁红妹,王丽那头怎么交代?”

江海涛说:“要出人命了!”

找遍县城所有餐馆酒吧,在一家歌舞厅里终于看到梁红妹的身影,她夹在一群年轻人中间狂舞尽欢。年轻人稚嫩的面孔,洋溢着轻狂浪漫。而她蜡黄的脸在七彩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干涩苍老,再加上生硬笨拙不协调的动作,与轻松欢快的氛围格格不入。本属年轻人的天地,融入进一位中年女人是那么的显眼。众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观赏一个怪物。她喝高了,在陶醉中发泄全然不顾。有一个小年轻朝她打声口哨,她回敬一个傻笑。小年轻跑过来大胆拥抱起她亲吻着。歌舞厅里爆发出一阵阵尖声淫笑。

江海涛冲上去抓起她的手,梁红妹大喊大叫:“我没醉,还能喝下三瓶。”

江海涛哄着:“咱们回家好好喝。”

梁红妹使劲挣脱:“不,就在这儿喝,你陪着妹喝它一醉方休。”

江海涛强行拖拽,梁红妹抽出一只手使劲抽他一个耳光。“你是我什么人?我不要你管。生不如死,一死了之落得清静。”江海涛硬把她抱进出租车送回家。

梁红妹高烧不退,吃药打针吊点滴丝毫不起作用。住进医院医生诊断急性肝炎。城里她没有亲人和朋友,老耿头昼夜护着厂抽不脱身,中途来看望几次。照料全靠江海涛张罗,忙上忙下。洪大嘴带着职工来讨债,见着梁红妹半死不活的样子,封住嘴巴调转话头,说是来看望梁老板的。梁红妹激动得流眼泪。走出病房外,洪大嘴纠缠住江海涛:“你这个衣袋党员说话还能算数?”江海涛斩钉截铁说:“红口白牙,我拿党性做保证,小厂恢复开工绝不会少你们一分钱。”

江海涛想起党组织,找到开发区管委会说明情况。管委会主任党组书记老高像看外星人一样张口结舌。半晌敷衍几句,你摸错庙门了,党委只管政治思想工作,企业贷款应该去银行。他转道去银行,一位副行长接待他,绕了半天圈子还是那句话,贷款可以,需要抵押。江海涛想到自家的三间小屋,他偷出老妈的房产证,终于得到一笔贷款。

他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梁红妹。梁红妹像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从病床上跳下紧紧抱住江海涛激动得痛哭流涕。

江海涛说:“你尽快病好出院,咱们重振旗鼓大干一场。”

梁红妹说:“太感谢你了,你使企业起死回生,是永红厂的大功臣。永红工贸给你三成的股份。”

两个人像孩子一般拉着抱住欢腾雀跃,房门推开了,王丽煞神一般站立在门前。俩人迅速分开。江海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王丽反问,“这么多天不见你的猫影,我就知道你与这个女人鬼混。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放个屁还有点儿臭味儿呢。”

江海涛说:“你听我解释,梁红妹生大病我不能看着她生死不顾。”

王丽说:“她是你什么人,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

江海涛说:“我们是清白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俩人好得抱在一起也算清白?”王丽抡起巴掌扇自己的嘴巴。“天下竟有我这样呆实心的傻女人,你真心痴迷着人家,人家却拿你当猴玩耍。我发贱,我这个女人太发贱……”

江海涛拉开她的手:“王丽,请你不要这样。你是有情有义的好女人,我对你始终坚贞不渝。”梁红妹也忏悔:“都是我不好,使你们产生误会。”

“都滚开,花言巧语遮掩不住事实。我永远不想见到你们这对狗男女。”王丽捂着脸哭着跑了。

当晚,老耿头转来一封信,是王丽留下的。

涛哥:

我走了,去南方谋生。人生悲哀莫过于婚姻失败,这也算我第二次的坎坷吧。不过,我不后悔。和你相识的这段日子里,心情非常愉快。因为,我不仅遇到一个真诚执着有才能更有德性的男人,而且他还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诚实可靠值得信赖。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好嫉妒梁红妹,舍弃一个不成器的丈夫,得到一个有作为的男人……

江海涛看不下去了,默默流着眼泪。梁红妹递过纸巾:“你为我丢失的东西太多,劝阻王丽还来得及。”

江海涛说:“她需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也达不到。我不能走,我用衣袋党员的身份向职工许下愿,还有银行的贷款。”

永红厂如期开工,恢复了往常的机器轰鸣声。江海涛比以前更加繁忙。除了财务,厂子里里外外都由他一人负责。第一批产品如期交货,对方很满意。货款也按时电汇过来。生产一旦正常,工人们按部就班地干活,江海涛轻松了许多。

江海涛找老耿头说事:“管委会高主任说开发区准备成立党组织,下设三个支部,要求咱们永红厂先成立党小组。”

老耿头说:“党小组需三人,目前只有咱们两个。”

江海涛说:“高主任允许永红厂发展一个。”

“咱怎么没想到呢。”老耿头把脑袋一拍,如梦初醒。“建立起党组织,咱把组织关系从乡下转过来,也有了落根处,不再做水上浮萍到处飘荡。”

江海涛点点头,深情地说:“没做过衣袋党员,不知道失去组织的痛苦。早就渴望这一天。”老耿头突然问:“红妹你看怎样?”

江海涛说:“可以作为重点培养。”

老耿头激动了:“红妹这孩子根正苗好。当妇女主任那会儿咱就一心培养她。要不是小兵子使坏把她拉到城里,党龄不会比你短。”

江海涛说:“此一时彼一时,需要培养考验。”

江海涛不会忘记当年他接受党组织培养考验的日子。苦等苦熬三年过去,和他一起重点培养的工友,接二连三成了预备党员,他还是无休止的悬在半空中。他泄气了,有些牢骚怪话,向组织抱怨。这么多年就是一块铁也该磨损。给句敞亮话,考验哪天算作头。他师父是党小组长耐心做他的思想工作。孩子,入党不是为了脸面光彩,有个好听的名声,而要做好准备为革命事业奋斗终身。入党不是索取而是奉献,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你能做到吗。江海涛表态,从写入党申请书那天起,就立下誓言。师父说,口头决心只是形式,点点滴滴落实到行动才真实。江海涛做了。分配的每样工作他都做得圆满出色,得到职工一致好评。在竞争车间副主任的职位时,他以满票通过。在就职上任那天,预备党员也批准下来。工友说他双喜临门。谁也体会不到他的艰辛甘苦和持之以恒的努力。师父一句口头禅:“是金子总会发光。”他铭记心间,永生不忘。

梁红妹身体恢复很快,开始正常上班。不过比以前多件事,除了做账管钱,每天还要为江海涛开小灶,不是大烧就是煲汤,不断变换着花样。梁红妹热情厚爱使得江海涛不过意:“家常饭养人,营养过剩会‘三高”。

梁红妹板脸:“瞎说,多吃一口就能‘三高,那些整天歪在宴席上的人,还不早见阎王了。你一人干仨人的活计,这么大的工作量,妹担心你的身体,一旦拖垮不仅本人遭罪,咱们厂损失更大。”

梁红妹说的是真心话。永红厂全靠江海涛撑着,他是顶梁柱主心骨,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江海涛红着脸吞吞吐吐:“你对咱这么好,厂里已经有流言蜚语。”

“你和王丽黏黏糊糊,洪大嘴当面调侃不在乎,这回脸皮倒变得薄了。”梁红妹笑说,“你是孤男咱是寡女怕什么,让他们说个够。”

最先捅破这层纸的是老耿头。那天他特地把江海涛叫到门卫室,两只花眼直直盯视,莫名其妙地说道:“像,实在像。”

江海涛懵懂:“耿师傅,你叫我来就为让你呆望?”

老耿头不慌不忙装袋烟,深深吸上一口才说:“你与红妹有夫妻相。”

江海涛脸腾地红了:“耿师傅,没有的事你也跟着瞎掺乎起哄。人家是老板咱是伙计,风马牛不相及。”

老耿头说:“咱不分老板伙计只看人。红妹当我面也不止一次夸奖你,说你人好心好人品好。你俩如若结成夫妻,咱们这个厂兴旺发达财源茂盛。”江海涛不愿操闲瞎耽误工夫,推脱要走,老耿头拽住他。“咱老耿头想听你一句心里话,爱不爱红妹?”

老耿头穿针引线试探,江海涛挣脱跑了。

江海涛一门儿心思扑在生产上,其余无暇顾及。直到接到老妈的电话,才想起三天没回家了。

“妈,身体还好吧。”江海涛走进小院,见老妈在忙活,悬吊着的心踏实了。竖起耳朵准备接受老妈的训斥。出乎意料老妈却成了闷葫芦。

自从与王丽分手,老妈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叫妈怎么说你呢,多好的女人主动送上门,你不领情硬把人家气跑了。这辈子真想就这么散混?梁老板人是不错,可人家有夫之妇,还有那么大的家产。癞蛤蟆甭想吃天鹅肉,趁早死了你那颗心。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到后来说得更严重,骂他鬼迷心窍。并且厚着脸皮央求街坊老邻居帮忙说亲。江海涛说,妈,这是何必呢,儿子也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处理好自己的事。老妈说,聪明人办糊涂事。这回由不得你任性,妈做主。邻居真的带人登门看家了。江海涛敷衍。老妈骂他,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姑娘媳妇胖的瘦的?江海涛烦心。

老妈安静了,江海涛反倒觉得异常。“老妈,这么不说话了。”他有意操话。

老妈把手中的活儿忙完,喜形于色:“红妹来看望咱了。”

江海涛吃惊:“你不会让她吃闭门羹吧?”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老妈板起脸训斥,“咱娘儿俩谈心可亲热了。红妹说了她的情况,和男人办了离婚手续。听她话音对你蛮有意思的。”江海涛不言不语的听。“红妹没有老板的架子,勤快能干把咱的被窝洗换一新。还说家电要添置,明儿就叫店家送来彩电、洗衣机。”

江海涛对这个老妈没招,无可奈何随她唠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平心而论,江海涛自从给梁红妹打工就存有好感。他第一次来到永红厂,梁红妹把他请到办公室,热情地沏茶倒水,恰巧李永兵赶到,嗔怪地瞪她一眼,低声说道,别忘了你是老板。梁红妹回道,他是俺请来的贵客。依然我行我素,相敬如宾。梁红妹不顾李永兵的反对,给江海涛全厂最高待遇,年终还有红包。最使江海涛感动,在永红厂打工四年,梁红妹始终把他当作亲人对待,厂里大事小事都与他商议,后来干脆一股脑儿甩给他作主办理。江海涛重情重义,人家敬他一寸,他能回赠一尺。江海涛把整个身子都交给永红厂,加班加点,星期天很少休息。有次突击一批产品,江海涛吃睡在厂里没日没夜干了整整一个星期,产品装箱上车才得以松口气。梁红妹请江海涛吃饭。海涛哥,很长时间没去歌舞厅放松了,你陪我去唱唱歌。他欣然答应。

江海涛没想到梁红妹还有一副好嗓子,不仅清脆洪亮而且还带着强烈磁性震感。她的歌声一飞出,博得满堂喝彩。那天梁红妹没有任何修饰打扮,七彩灯光的照射,使得三十多岁的女人在自然朴实中透露出一缕清新气息和亮丽色彩。江海涛眼睛一亮内心怦然而动,两眼直直注视。平时他与梁红妹的接触频繁,梁红妹有事找他商议,他遇到问题也要及时向老板汇报,那是履行公事,谁也不会审视对方。今天娱乐消遣,梁红妹揭下老板的面具,以一个少妇的身份展示自己光彩的一面。江海涛惊呆了。就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老板不仅重情重义,而且端庄漂亮散发出诱人的性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沉溺于遐想自我陶醉。梁红妹一曲唱完主动邀请,海涛哥,请你跳舞吧。虚拟变成现实,梁红妹伏贴在他的怀中。江海涛羞涩拘谨,梁红妹的双手却像一副钢钳逐渐收紧,整个身子像失去骨架重重压住他的前胸。他嗅到她清新短促的呼吸,感觉白皙丰腴的肉体在轻微颤抖。那是一首联唱曲调无休无止,他俩情欲急速升温上扬。海涛哥,我们去宾馆开个房间吧。梁红妹呢喃燕语。江海涛陡然想起他俩是老板与伙计的关系,怀中柔情似水的女人是有夫之妇。人性本能与传统道德发生碰撞,心灵与肉体激烈拼搏。海涛哥,我也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欲的女人。婚姻名存实亡。我和李永兵分居两年,并且达成协议各自私生活互不干涉……梁红妹语无伦次。江海涛情绪激动热血沸腾,沉睡已久的性欲突然膨胀,就在失去控制的瞬间,理性的闸门突然开启,他不能这样做,于人于己都不利。他还要依靠永红厂谋生,长期安营扎寨。他找个借口匆匆逃走了。

梁红妹一个星期没来厂里,当俩人再次见面,梁红妹若无其事依然如故,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此后,江海涛开始与王丽接触迅速进入热恋中。

梁红妹视王丽为情敌,恶语中伤,并且以厂规为由吩咐老耿头不许王丽随便进厂。

王丽走了,去南方城市谋生,虽然保持联络也形同路人。梁红妹离婚也成了单身女人。江海涛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不得不果断抉择。他前思后虑,把梁红妹诸多优点梳理回味一遍方才醒悟,梁红妹对他的情意非一朝一夕。可能在进厂时,梁红妹就一见钟情。她敬慕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的城里人,从公谈到私聊只言片语中时时流露。特别是李永兵以老板的身份对江海涛居高临下,梁红妹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江海涛一边处处维护。一次在生产问题上李永兵与江海涛发生争执。李永兵以延迟交货期责怪江海涛,江海涛反驳,是原材料未能及时到厂造成延误。俩人面红耳赤据理力争。梁红妹说话了,汇票提前开出,原材料迟迟不到,你去哪儿游山玩水了吧?下面的话她不愿深讲免遭外人笑话。李永兵失去脸面嗔怪道,拳头朝外打胳膊朝里弯。你倒好处处为外人说话。梁红妹说我是认理不认人。这次责任完全由你承担。事后,江海涛对梁红妹说,我是打工的能够忍辱负重,你们老板分歧影响关系。梁红妹说,老板和打工的都是人,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江海涛很感动。

江海涛老妈近些天觉得胸闷气短,梁红妹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肺癌。江海涛听了如同天崩地裂痛不欲生。梁红妹安慰:“面对现实,我会精心照料。以现在的医术,或许有起死回生的希望。”梁红妹吃住在医院日夜护理。

江妈似乎也感觉到人生苦短死神降临,她把江海涛和梁红妹叫到跟前交代后事:“这一阵子红妹吃了不少苦,对咱比亲闺女还亲。妈看出你俩都有情意也很般配,趁妈还有几天活头赶快把亲事办了,妈也好放心地走。”俩人回答:“妈安心治病,别的事不用多操心。”江妈说:“你俩不把亲事办了,妈死不瞑目。”俩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老耿头更看重这桩亲事,当着俩人面就说:“你俩天配一对地造一双,一眼就看出有夫妻相。早点儿办了省心。”

江海涛笑笑敷衍说:“婚姻大事水到渠成,不能有半点儿俯就牵强。”

老耿头板着脸说:“咱家红妹配不上你是不?”

江海涛忙说:“耿叔你想到哪儿去了,红妹人好心好聪明贤惠,咱怕委屈了她。”

老耿头话匣子打开:“当年红妹嫁给小兵子那才叫委屈呢。俩人走在一起,一个尖嘴猴腮精瘦矮小,一个高高大大俊模俊样,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生生给糟蹋了。”

梁红妹深情地看着江海涛,她心知肚明,江海涛的心里还装着王丽。相处那么长时间,而且都同床共枕开始生活,是她强争豪夺拆散美好的一对。虽然把江海涛拉到身边,离谈婚论嫁还有一段距离。她有信心能忍耐,相信自己的真情实意会感动融化她心爱着的男人。

老妈生病没影响江海涛工作,医院里有梁红妹照料他放心,全身心扑在生产上。供货按期一批批送出,对方也讲信誉货到付款。拖欠工人们的工钱不但补齐,月月还有超产奖金。永红厂走上良性循环的路,江海涛也不似先前那么操忙,有空闲到办公室坐会儿喝杯水。老耿头没忘记党组织的事。“江师傅,老高说的临时党支部啥事能成立?”

江海涛摇摇头:“最近没去管委会。”

老耿头说:“我与隔壁厂门卫操闲,看大门的尤拐子也是个衣袋党员,还是省劳模呢。加上咱俩凑齐三个,两处合并先成立临时党小组。明儿咱们把红妹发展了,永红厂就能单独申请成立党小组。”

江海涛点头赞同:“失去组织就像没娘的孩子,我抽空去老高那里探探消息。”

没过几天,老高来电话了,说汶川发生八级大地震牵动全国人民的心,各行各业纷纷慷慨解囊捐款捐物,开发区不能落后,党员要带头,当然也包括衣袋党员。下午管委会召开义演募捐大会,希望永红厂准时参加。

电视、广播滚动播放,三岁孩子也知道。江海涛早有所闻,永红厂取之社会应该回报社会义不容辞。他告知梁红妹。梁红妹说医院离不开人,你代表永红厂出席。

义演募捐十分隆重热烈,参会的清一色开发区的老板或高管,个个情绪高涨豪爽激扬。主持人能言善辩,煽动性的语言使会场气氛掀起一浪浪高潮。那些大老板都是有备而来,争先恐后举起放大数十倍的捐款支票盛气凌人的走上舞台,再高高举起,让电视台摄像镜头不住的拍摄。这是一回争光露脸的场面,一次影响力广泛的免费广告。坐在领导席上的老高回头扫射一眼江海涛,示意大企业行动了,小微企业也要跟上。江海涛如坐针毡。大企业百万千万元出手亮牌,永红厂百十人的企业相比微不足道。认捐热潮一波过后短暂平静,老高蹿上舞台点燃一把火:“我们的党员呢,关键时刻冲锋陷阵,要给广大群众做出表率。”江海涛坐不住了,他起身拿起毛笔在空白牌上写下十万元的捐款。

梁红妹得知后暴跳如雷:“你有什么权力作主,永红厂认捐十万元。”江海涛如梦初醒,方才明白自己打工的身份。只有出力干活为老板挣钱的本分,没有支配财务分文的权力。他像知错的孩子低垂着头,任凭大人训斥指责。“海涛哥,我们是小厂,苍蝇脑子就那么大的头绪,况且企业贷款还没还清。捐资三五千元遮遮脸面就行了,干嘛打肿脸装胖子。”梁红妹自觉口气生硬,换了一种语调劝说。

江海涛说:“一时感情冲动白纸黑字,我已经写下捐款数目。”

梁红妹说:“我去募捐办说明情况,永红厂不是没有社会责任心,而是目前举步维艰困难重重。等到以后经济情况好转回报社会决不会落在别人后面。”

江海涛固执己见:“红口白牙,岂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何况我还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姿态承诺。”梁红妹说:“君子顾本这是基本道理,永红厂不能因慈善伤筋动骨一蹶不振。”

那天他俩争吵得厉害,相持不下。江海涛一意孤行:“永红厂你答应给我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十万元捐款算我个人头上。”

贷款如期还清,银行还给江海涛房产证,梁红妹彻底从阴霾中走出,精神焕发瞬间年轻十岁。“海涛哥,去家里吃顿饭吧。”她对江海涛发自内心的感激。江海涛挽救永红厂,也给了她第二次辉煌。她准备设家宴以示庆贺。

江海涛冷冷地说:“有这个必要吗?做企业跌宕起伏有赚有赔在所难免,胜不骄气不馁。”

梁红妹知道江海涛还在生她的气。尽管多次当面赔礼道歉,江海涛的态度依然冷淡。

“小囡昨天到家,不住念叨想念江叔叔,孩子的面子你也不愿给?”她不得不抬出女儿再次邀请。

家庭变故企业兴衰,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压得梁红妹喘不过气来,自顾不暇只得把小囡送到乡下外婆家待了半年。前不久患癌症的江妈妈又去世,丧葬排场隆重,安排完毕梁红妹这才抽出身子把小囡接回城里。童颜稚嫩天真无邪,江海涛纵有万般理由也无法推脱。

小囡开的门,江海涛眼睛一亮。半年不见小囡个头长高,出落一个小姑娘。她一点儿不生分,还是那么天真活泼,见面扑到江海涛的怀里连声喊江叔叔好。江海涛拿出刚买的卡通玩具问:“囡囡喜不喜欢。”

小囡说:“江叔叔怎么知道囡囡最喜欢卡通玩具的?”小囡高兴地蹦跳起来。江海涛逗趣:“江叔叔是孙悟空钻进你的肚里,囡囡的心思江叔叔都知道。”

俩人闹玩一气,梁红妹从厨房里走出。“别老缠着江叔叔,自己玩去吧。”

小囡说:“不呢,就要和江叔叔玩。江叔叔以后住我们家就好了,囡囡天天都能和江叔叔一块儿玩。”梁红妹含情脉脉地望江海涛一眼:“孩子都希望你早点儿搬过来住。”江海涛没作声。

吃饭了,梁红妹在厨房里忙了半天,只炒盘素菜烧个汤,主菜都是楼下餐馆送上来的。她将小囡安顿好,拿出瓶白酒殷勤地说:“海涛哥,今儿俺陪你好好喝一杯。”梁红妹给江海涛满满斟上一杯,再把自己的杯子斟满,举杯敬酒。

江海涛愣怔片刻吞吞吐吐地说:“红妹,有句话我思忖很久,喝酒前我不得不说。”梁红妹似乎意识到什么,快语打断:“海涛哥,你想说的我知道。毛主席在世时常教导我们,一个人不怕犯错误,犯了错误能够改正就是好同志。就因一次争吵,你就一棍子将我打死这公平吗?”

江海涛说:“前思后虑,王丽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我是名共产党员,一名衣袋党员,党员也是人,有血有肉有私欲,也需要金钱、地位和名利,我有权追求自己幸福美满的生活。打工只是权宜之计。老妈走了,我已经无牵无挂,我想到外面闯荡闯荡。南方经济发达我到那里会有用武之地。”

“你去南方是找王丽吗?我知道你的心中有根割不断情思。”梁红妹眼睛蒙上一层泪雾,“海涛哥,我是真心爱你的。从见你第一面起,我的心时时刻刻就没离开过你。暗暗与你的心连一起伴享喜怒哀乐。那时我只能这样做。你是正人君子不愿苟且偷安做有夫之妇的情人。你和王丽热恋那阵我真的好嫉妒。恨不得把你从王丽怀里抢过来。现在我脱身自由,王丽也离你而去,我们日夜盼望的一天终于到来。海涛哥,留下吧,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女人,囡囡也希望和你一起生活获得快乐。在这儿更能能发挥你的才干。我打算结婚后由你出任永红厂的总经理,我只挂名董事长,在家相夫教子当全职太太。”

江海涛说:“不要曲解我的话意,我不想依靠大树乘荫凉。我要凭着势力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梁红妹抓起酒瓶猛喝几口,怒斥:“海涛哥,你太过分了。我承认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但是我吝啬自己辛勤挣来的钱财有什么过错?十万元不是小数目,它是永红厂小半年的利润。永红厂创办发展容易吗,它是你我耗精费神一滴汗水摔八瓣挣来的。我心疼。”

江海涛说:“你当我不心疼?你没经历那种场面,群情振奋热浪翻滚,我们的同胞遇到那么大的灾难,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急需要外援,就是个冷血动物也会热血沸腾,竭尽全力。”

梁红妹说:“一时激动情有可原,我去募捐办说明情况,人家已经同意捐款减半。可你仍然固执偏激。”

江海涛说:“一诺千金,岂能信口雌黄?”

梁红妹说:“这是你的性格。”

江海涛纠正:“衣袋党员。”

小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端着碗倚靠在门边呆呆望着。“江叔叔,你和妈妈吵嘴了?”江海涛把小囡抱在怀里,给她拣些菜:“江叔叔与妈妈谈工作,声音大吓着你了。”小囡端着碗又去房里看动画片。

梁红妹醉眼矇眬朝他笑笑:“乌龟吃秤砣铁实心了?”

江海涛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俩在一起不合适。”

梁红妹喃喃自语:“是的,你说得没错。我把钱看得太重,世上男人也没几个像你这么大方,一掷千金无怨无悔。海涛哥,我奉劝你一句话,你这样的性格没哪个女人会喜欢。当然也包括王丽。”

“做好打光棍的准备。”江海涛说,“洪大嘴人不错,忠厚诚实,也能刻苦学习钻研技术。经过这一段时间操练,厂里的工作他能够胜任,永红厂交给他管理不会受影响。还有,我们不适合做夫妻,但能成为知己朋友。我不会忘记在我人生路上曾经有过一位有情有义红颜知己的老板……”

江海涛走了,去遥远南方寻找自己的梦想。打工四年,两手空空,只有衣袋里装着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里面封存着一张没地落户的党员介绍信和一本红彤彤的党证。

徐 舟:男。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代开始创作,在《北京文学》《安徽文学》《青年文学》《阳光》《清明》《啄木鸟》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出版长篇小说《白道/黑道》共百万字。中篇小说《白领蓝领》获中国散文学会2009年“新视野杯”全国文学作品征文大奖赛特等奖,中篇小说《杜鹃花开》获2010年安徽省消防文学一等奖,中篇小说《矿难》荣获《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笔会一等奖。中篇小说《留住晚霞》入选《中国2012年中篇小说精品选》,报告文学《小岗村官沈浩》入选《中国2011年度报告文学精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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