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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的机关生活

2015-05-30孙文斌

阳光 2015年4期
关键词:杨树舅舅局长

杨树一家人认认真真地听着舅舅的指教,舅舅边抽着烟边有条有理地说:“别以为在机关侍候头头这个活儿挺简单,学问大着哩,在别人看来,无非是扫地打水,学舌跑腿,这点儿活儿是表面的玩意儿,真正的活儿,海去了,想把这摊事儿干明白,挺难,眼要尖,手要勤,脑要灵,嘴要严。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得有眼力见儿,手脚要勤快麻利,每干一件事儿都得动动脑子,得看出停,最关键的是嘴巴一定得严,不该说的坚决不说,不该看的坚决不看,好多事情就得烂在肚子里。”杨树不禁插了一句:“舅舅,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呢?”舅舅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就看你的悟性了,你得把领导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人家喜欢什么,人家想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才行。不说投其所好,也得让领导满意,让人家信任你敢用你。”爹抽了一口旱烟说:“杨树,咱们家可就指望你了,几辈子都没有一个吃官饭的,这一回你干上侍候当官儿的活儿,要不是你舅舅帮忙,你做梦去吧。”舅舅在煤炭局机关食堂上灶,手法不错,跟头头脑脑能说上话,人家机关缺一个跑跑颠颠侍候当官的人,过去叫公务员,如今叫勤务员,也有叫勤杂员,说到底,就是专门侍候当官的。杨树去年高中毕业,高考考得不怎么样,出去闯荡了一年,不但没挣着钱,家里还搭进去两万多,爹一来气便说:“拉倒吧,你老实在家跟我杀猪吧。”

他们家在乡下,爹是杀猪的,成天到晚弄得血糊连天,想让杨树跟着他一块儿杀猪,杨树根本没看上这个活儿,虽说钱不少挣,但太苦太累,将来也没啥大出息。就在一家人愁得不得了的时候,舅舅给杨树找了这个行当,杨树觉得这个营生还行,虽说是临时工,但不管怎么说,也在煤炭局机关干事儿,挺体面,若是跟当官的弄明白了,将来安排个像样工作还不是轻松加愉快?杨树想得挺美。

舅舅这么一说,杨树顿时脑袋大了许多,不禁有些打怵:“舅舅,照你这么说,侍候当官儿的活儿也不怎么好干呀?”舅舅点点头说:“是这样,你看过电视剧里的那些太监吗?跟他们差不了哪儿去,点头哈腰,端水倒茶,擦桌擦椅,不管你心里是苦还是乐,都得递上一张笑脸,当官的只要一见到你心里痛快、舒服。还有,干这个活,太奸的人干不了,太傻的人也不行,太奸的人领导一准不会用,人家一看你眨一下眼就八个道道,将来还不得把当官的耍得团团转呀?太傻的人更不行,看不出火候,干不出名堂,傻干一个点儿,活儿没少干,力没少出,到头来,不光头头们烦,还得遭那些做糖不甜做醋挺酸的瞎参谋烂干事们的恨。若是这样的话,你只有一条出路,那就卷包走人。”杨树抬起头,仔细地在舅舅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扫描,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舅舅一个做饭的,却能讲出这么深奥的东西,看来这个机关真能学点儿本事,若是干上几年,把舅舅说的这些做好了做到位了,将来也能是一个人物。杨树就感觉到,侍候当官的活儿很有干头。舅舅还说:“侍候当官的活儿,是把双刃剑,干好了,前途无量,虽说现在安排个人挺难,但是人家当官的想给你安排,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若是干不明白的话,没有别的选择,根本不惯你,赶紧滚蛋,另择新路。前任那个小牛侍候当官的时也挺有道,干得不错,有的时候领导出门开会也带着他去,准备把他安排到招待所当副所长,那可是个肥缺,机关好多人想去都去不了。就是因为这小子太得意忘形,才毁了大好前程。去年春节时,给省里有关部门送礼,领导带他去了,主要是让他把那些礼物送到头头脑脑的家里,那些省里的领导安排他们吃饭,这小子怕是从来没跟那些大领导一起就餐过,偷偷地把有关领导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的画面拍下来了,传给他们的好哥们儿显摆,谁能想到,那几个哥们儿又传给别的朋友,被局领导知道了,一来气,便给这小子打发走了。类似这样的事儿,机关里没少发生,这个教训太沉重了。”杨树听后表态说:“舅舅,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好在你在招待所上灶,有些事情不明白,我就向你请教。”舅舅说:“有好多事儿,不是我能看明白的,得靠你自己做才行,再就是不能说比领导高明的话,不能说与领导相反的话,少说多做,做什么事都得用脑子过一下子,不能感情用事,领导可以犯错,但你坚决不能出错。还有,手脚得干净,若是不干净的话,一回当百回,那可就彻底毁了。以前局里有个勤务员在收拾局长的办公室时,在沙发缝里发现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五千块钱,以为谁也不知道,便偷偷地揣回去了,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局长察觉了,当即辞退,回家种地,那几年算是白干了。”舅舅整整给杨树上了大半宿的机关常识课,上得杨树目瞪口呆,听得如醉如痴。经舅舅这么一点拨,杨树心里多少有点底儿,觉得若是像舅舅说的那样,真就比他上职业学院强不少,这里的社会关系学太有学头了。

杨树刚满二十岁,长得很精神,一米八六的大高个,不胖不瘦,四方大脸,白白净净,脑瓜子也挺好使,就是用不到正地方,刚一上高中,便开始谈恋爱,谈来谈去,不但把学业荒废了,女朋友也谈黄了,那个长相挺美的吉春天,人家考上师范大学了,是重点大学,哪能瞧得上他杨树呀?杨树考的那点儿分数只能上职业学院,现在正规大学的毕业生都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职业学院更白费,杨树索性不上了。自己闯天下,在省城闯了一年多,杨树这才感觉到,就凭他这点儿本事,根本白扯,这一年里,杨树没少吃苦遭罪,给饭店端过盘子洗过碗,还跟着一伙人挖过下水道,后来又给商场发小广告。反正都干些苦没少吃钱不多挣的活计,就是这样累死累活的干,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将来靠什么养家糊口呀?只好灰溜溜地回来。身上那股浮躁气也消了不少。正好舅舅给他找了这个差事,杨树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杨树被舅舅领到了办公室,主任老江又跟杨树谈了好一阵子,把所有的工作交待了一遍,还把局机关基本情况给他介绍了一番,便让他走马上任了。杨树被主任老江领着到各位局领导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儿,挨个儿打了招呼,那些局领导看样子对杨树印象不错,大都用欣赏的目光望着他,杨树的心里好高兴,看样子人家对他第一印象不错,更令他兴奋的是局长牛国力还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一看就挺精明,从你身上我还真找回了三十年前自己的影子,也像你这样,玉树临风,清清纯纯。好好干吧。”

主任老江把副局长以上领导的办公室钥匙都交给了杨树,说:“领导正常办公的时候,别打扰,尽量在他们不在的时候再收拾卫生,没什么事了,就到办公室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有些临时性工作我再交待给你。”杨树点点头。主任安排得挺周到,把杨树安排在机关宿舍跟秘书许大量一个屋,吃饭就在机关招待所,机关单身的不太多,只有六七个人,大都是刚进机关没成家立业的大学毕业生,许大量是前年考进机关的大学毕业生,家也是农村的,很俭朴,为人挺热情,两个人一见面就很投缘,唠起来没完没了,挺有共同语言。吃过晚饭后,两个人一起到机关大楼,许大量写起没头没脑的材料,杨树便开始给局领导的办公打扫卫生,杨树干活挺卖力气,把每个领导的办公室全都归整了一下,显得很整洁。第二天领导上班,都觉得顺眼多了,局党委书记万江山很是满意地对杨树说:“干得挺像样,我这个办公室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利索了。”万书记说的是实话,那位前任的勤务员辞退得挺突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领导的办公室只是临时抽人管一管,想起来就管,想不起来就不管。局长牛国力叼着烟瞅着屋子窗明几净很是痛快,说:“行行行,比我家收拾得还利索。”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杨树,得抽空帮着局长牛国力家收拾收拾,舅舅说过,干他们这一行的,不能光想着干这点事儿,凡是领导需要的,都得干,这才能赢得领导的好感。星期六,杨树没有回家,而是跑到局长牛国力家里,帮着人家好个收拾,从屋里收拾到屋外,又把家具重新进行了一番布置,让人看了好舒服。中午的时候,杨树偷偷地跑到外面吃了个盒饭,没在局长家吃,舅舅说过,不管给领导干多少事儿,千万别给人家添麻烦,这样人家才喜欢。在人家手底下干事,你给人家带来的快乐越多,人家越喜欢你,作人就得低调,调子唱得越高,树的敌人就越多,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架不住墙倒众人推。吃过盒饭之后,杨树又回到局长家,局长老伴说:“小杨你上哪儿去啦?咱们去外面吃点儿饭吧。”杨树笑笑说:“我吃过了。”“这孩子真懂事儿。比我那个姑娘强多了。”局长老伴夸奖道。杨树的心里挺高兴,看来自己干得不错,赢得局长老伴的好评。杨树知道,若想干得明白,得跟头头们的家人处得好,她们若是替他说两句好话,比他干再多的活儿都管用。

杨树又忙了一下午,把局长家大院里高低不平的地面砖起下来,铺平后再重新墁上。快干完的时候,局长的女儿女牛可可带着男朋友来了,看着正在铺地面砖的杨树,以为是从市场上雇的干活儿的人,挺满意地对妈妈说:“这位小师傅年纪不大,手艺还不错哩。”局长老伴解释说:“哪是雇来的,是你爸爸他们局里新来的勤务员。”牛可可这才仔细地瞅了瞅杨树,瞅得杨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抬头送给牛可可一个笑脸。“真没看出来,这小伙子还有两下子。”牛可可的男朋友看到杨树满头大汗,递过一瓶矿泉水,说:“小师傅休息会儿吧。”杨树说:“不累。”那位男朋友倒是挺会来事的,蹲在地上给杨树当小工。院子很快就墁完了,杨树连手也没洗,跟局长老伴打个招呼便走了,局长老伴紧着喊:“小杨,吃过晚饭再走吧。”杨树说:“不了,晚上还有事儿。”

星期天中午,妈妈给他捎来一箱笨鸡蛋,杨树直接把箱子扛到了局长家里,局长老伴跳广场舞去了,只有局长女儿牛可可在家,杨树把箱子一放跟牛可可打个招呼就要走,牛可可正在晾晒衣服,晾衣绳很高,牛可可跷着脚往上挂,一不小心便闪了个趔趄,杨树急中生智一把将杨柳细腰的牛可可搂在怀里,当牛可可站稳之后,才将她放开,那一刻,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令杨树有些陶醉,这种香味以前他也闻过,他的高中女同学吉春天身上就带着这种香味,让他总也闻不够。杨树好久没闻到这种香味了,感觉到很亲切。杨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牛可可倒是挺大方的,带着甜甜的微笑说:“谢谢你了。”杨树也回敬一个微笑:“没什么。”杨树没有走,而是帮助牛可可把衣服往晾衣绳上挂,那天的天气真好,万里无云,太阳照得杨树心里暖暖的。牛可可是个挺大方的女孩子,便主动跟杨树唠起了家常,问了杨树的年龄,便大呼小叫起来:“你才二十岁呀,比我小三岁,以后你得管我叫姐了。”杨树只是笑,什么也没说,真就是高攀不起,人家是局长的千金,在市里中心医院当会计,身份高着哩,他是什么?只是一个侍候头头脑脑的勤务员。把衣服晾完之后,牛可可给杨树拿来一瓶饮料,那种饮料杨树还是第一次喝,甜甜的,带着一股清香味,他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牛可可,牛可可长得好漂亮啊,清清秀秀,面如桃花,那身条真是太好看了,一袭水粉色的连衣裙把女人的身条衬托得淋漓尽致。在没仔细看牛可可的时候,杨树总以为世界上只有吉春天最美最漂亮,见了牛可可之后,却感觉到,吉春天跟牛可可比起来可就差远了,根本就没个比。杨树不敢多想,说是晚上跟几个哥们儿有个饭局,便走了。杨树边往回走边想,以后得多往局长家跑一跑,这样的话,就能多看牛可可两眼,也能一饱眼福。吃不着葡萄看看葡萄也能解解馋。

许大量穿着一件新衬衣在屋子里晃来晃去,杨树就问:“是不是女朋友买的?”许大量摇摇头说:“我给她买东西还差不多,她哪舍得在我身上投入呀?”杨树知道许大量的女朋友在局直中学当老师,大凡当老师的都挺能算计,他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说话都不怎么大方,出手更不可能大方了。许大量说:“这个宁玉还挺有眼力的,买的衬衣正合体。”杨树有些纳闷,宁玉是他们办公室的文档员,小娘子三十出头,有几分姿色,来机关这些日子,有关宁玉的传闻多少知道一些,跟头头脑脑打得火热,这娘们儿咋想起来给他买衬衣呢?杨树猜不出来。许大量把衬衣脱下来后,说:“兄弟晚上不能陪你就餐了,有个饭局,管理员李春光请客。”杨树眼气地说:“许哥,你混得不错呀,宁姐给你买衬衣,李哥请你吃饭,谁都对你不错。”许大量咧咧嘴说:“也就能过两天好日子,过了这个村也就没有这个店了。”杨树不知道许大量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干脆不想了。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许大量摇摇晃晃回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两眼通红,走路都歪歪扭扭的,杨树赶紧把许大量扶上床,又倒了杯水,许大量喝了两口水之后,磕磕巴巴地说:“杨树,你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树摇摇头说:“不知道。”许大量说:“那是因为过几天咱们办公室要提一名副主任,我这一票很关键,所以,所以,他们都想把我争取过去。”杨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个人都对他这么好。许大量喃喃地说:“机关是什么?那就是机关算尽,无力不起早,你对他有用的话,他能把你当祖宗一般地待,你若是对他没用,他连瞅都不瞅你。你小子刚来,还不太明白,慢慢品吧。”说着说着,许大量便呼呼大睡起来,还打起了鼾声。杨树坐在床边上暗暗地想,看来机关真是挺复杂的,不光舅舅说,许大量也这么说,往后真就得小心点儿。

局人事科副科长年永远拎着一盒月饼钻进了杨树的宿舍里,年永远事先给杨树打了个电话,得知许大量不在的时候来的,年永远很是神秘地对杨树说:“麻烦你了,把这盒月饼送给万书记。”类似这样的事情杨树没少帮人家的忙,就顺口答应了,说:“没问题,东西我一定送到。”舅舅早就叮嘱过他,给领导送这送那,一定得送到,若是不送到的话,你的信任度也就没有了,在领导手底下当差,能力高低无所谓,关键是让人家信任。杨树知道年永远送月饼的目的,人事科长去年底退的休,他一心想扶正,年初的时候局党委开过一次会,书记万江山对年永远有些看法,说年永远为人处事不太光明磊落。因此就没扶正,但科长的位置一直空着。杨树看了看那个铁盒装的月饼,感觉有些好笑,这盒月饼别说送给书记了,就是送给他也没看上眼。

果真是那样,书记万江山瞅了瞅那盒月饼,说:“小杨,干脆你拿回去吃吧,我们家有的是,吃都吃不过来。“杨树推让了半天,书记老万有点儿火:”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还犹豫什么?“杨树便把那盒月饼拿了回去。晚上趁许大量跟女朋友约会的时候,把那盒月饼打开了,当把盒子打开时,杨树一下子呆愣住了,那个铁盒子里装的根本不是月饼而是清一色的百元大票。杨树赶紧把盒子又重新装好,没容多想,就打定主意,这盒月饼一定得给万书记送去。杨树拎着那盒月饼又来到万书记的办公室,细声细语地对万书记说:“万书记,我在网上查过了,这盒月饼虽说包装一般,但做工还是挺讲究的,你还是拿回去尝尝吧。”万书记看了看杨树,略有所悟,说:“那你就放在这里吧。”杨树觉得自己做了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很佩服万书记的洞察力,经他这么一说,人家肯定明白了。过了两天,杨树在给万书记打水的时候,万书记把他叫住,笑模滋样地说:“小杨,干得不错呀,在领导身边做事,就得这样,嘴巴严,手脚勤。”杨树紧着点着头说:“我一定做到,决不会让书记失望。”万书记满意地点了点他的脑门。杨树就像欢快的小鸟一样,连蹦带跳地走出了书记的办公室。

局长牛国力要到红星矿调研,让办公室安排几个人陪着,主任老江很能看出事儿,把政研室老刘和文档员宁玉抽去了,局长牛国力一行下去后,办公室管理员李春光气不打一处来地念起了三七,说:“真是老牛啃嫩草,晚上可饿不着了。”杨树不明白什么意思,晚上回到宿舍后,就问许大量,许大量乐个不停,说:“你小子太嫩了,带着风流多姿的宁玉能饿得着吗?有奶吃了。”杨树这才恍然大悟,在机关这些日子,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宁玉跟局长老牛关系很不一般的传闻,杨树并没有往心里去,舅舅叮嘱过他,有关领导的传闻能不听的尽量别听,万一传出去了,赖在你头上,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你。可是人家正式机关人员就不同了,即使知道是他说的,你也不能把人家咋着了,顶到头不重用不提拔罢了。杨树没有继续深问,可许大量却说起没完:“在咱们这里,个个都是人物,你看管理员李春光没什么文化,干部履历表都填不明白,可这小子却会溜须,诸如陪着领导去洗浴了、到歌厅了、安排那些小姐个个都水水灵灵,漂漂亮亮,温温柔柔,这小子就是靠这一手,把领导弄得团团转,不用他都不行。这一回,咱们办公室可热闹了,那个宁玉靠着女人特有的魅力跟领导处得牢不可破,李春光掌握着领导们好多见不得人的隐私,不得不重用,到底提谁当办公室副主任,还真的让领导犯老愁了。”杨树仔细地听着,却一句话也不说。许大量又说:“别看咱们坐机关的人,个个都像个人样,背地里却个个都是暗藏杀机。等着瞧吧,热闹的事情在后面呢。”

果然被许大量预料准了,没过多久,有人发现,宁玉跟头头脑脑鬼混的画面被传到了网上,那个画面上的领导并不是现在的领导,而是前任因车祸死亡的局长。不用说,肯定是管理员李春光干的,这可惹恼了宁玉,怕是人家早有准备,竟把去年李春光利用职务之便,从修车费里套出的二十万块钱的事儿捅了出来,所有的票据全都复印出来,宁玉跟局长、书记直接摊牌,说若是局里不严肃处理,就一直往上告,一直告到中央。一时间办公室简直乱了套,两个人都有一些乱事儿,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些事情也把主任老江牵扯出来,弄得老江哭激尿腚。那些日子局长、书记的脸色很难看,一天到晚阴森森的,像是能拧出水,杨树处处都小心翼翼,生怕局头头把火气撒在他的头上。过了些日子,总算是把这事儿平息了,两个人谁也没提,全都调离办公室,宁玉调到工会当女工部长,李春光调到街道办当副主任。这下子两个人都消停了。主任老江也未能幸免,被调到了最没实权的机关工委当副主任去了,虽然是平调,但是权力却是差之千里,尽管老江也是一肚子怨气,但却没地方发,人家局领导还是挺给他留面子的,要不,非给他一撸到底。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是组织部的副部长肖和平,刚四十出头,为人处事挺平和,极少训这个骂那个,见了谁都乐呵呵的,还主动找杨树谈了一次话,问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杨树忙说:“没什么困难,干得挺好的。”当问及杨树的工资的时候,说有点儿太少了,便给局里打个报告,由过去的一千二百块钱工资提高到一千五百块钱。杨树很是感激,肖主任太够意思了。有这样关心爱护自己好领导,哪能不好好干呢?杨树干得更加起劲了。

许大量很是高兴,杨树不知道他高兴什么,后来才知道,两个重量级人物走了,他再熬几年,或许能提个一官半职。杨树觉得机关真是的,明争暗斗得太厉害,没有点儿本事真就不能在这个地方待。

过了些日子,人事科副科长年永远如愿地扶正了,年永远很是感激,特意给杨树买了个手机,杨树不要,年永远有些火,说:“小杨你咋这么见外呢?是不是怕我以后再求你办事呀?”杨树只好收下了,但心里有些发毛,人家只是让他把东西送到书记那里,就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恰逢年永远的女儿考上大学,摆学子宴,杨树不请自到,随了一千块钱的礼,心里才踏实了。事后杨树跟舅舅一说,舅舅紧着点头说:“干得不错,跟这些头头脑脑打交道,千万别因小失大,得放长线钓大鱼。”杨树心领神会,说:“舅舅,我发现局长、书记他们有些不合,有的时候还发现他们大吵大闹。”舅舅说:“他们之间的事儿,你少管,再说了你能管得了吗?我在招待所做饭十好几年了,换了三四任领导班子,哪任局长、书记不吵不闹?一个槽子上拴两头叫驴,能不叫唤吗?”杨树觉得舅舅说得挺有道理,他突然觉得舅舅做当个厨师有点儿可惜了,若是让舅舅当个部门领导绝对称职,比现在的部门领导差不到哪儿去。

杨树来到局长牛国力的家里,发现牛可可又哭又闹,牛局长的老伴怎么劝也劝不好,牛可可的小姐脾气真大,把她跟男朋友的照片全都撕得粉碎,扔了一地,杨树轻轻地将那些撕碎的照片拾起放了一个小桌上,牛可可怒气冲天地叫喊道:“赶紧把那些破意儿艺扔进垃圾筒里,让我看了心烦。”杨树只好照办,局长老伴叹着气说:“你这姑娘真是的,黄了就黄了吧,这号喜新厌旧的东西,早黄了早利索,这也是好事,若是结婚了再离,更麻烦,更闹心。”杨树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是牛可可的男朋友劈腿了,人家攀上了高枝,跟市委副书记的女儿谈上了。牛可可愤怒地说:“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那个副书记的女儿哪儿比我强?论长相还是论能力,我都比她强,可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却偏偏看上她了。”局长老伴说:“不就是看在人家父亲当市委副书记吗?想开点儿,将来咱们找个更好的。”“拉倒吧,让我清静清静,以后我再也不找了,我算是看透了,天底下的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杨树很知趣地偷偷地走了,本想到局长家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没料到遇上这一出,让他实在是挺为难,不知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是好。

肖和平的工作力度挺大,做做局领导的工作,把团委的季春调来管文档,又调来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当打字员,打字员跟杨树一样,都是临时聘用人员,那个新打字员叫成天,长得招人爱,一对儿会说话的眼睛,配上一双不深不浅的小酒窝,谁见了都愿意多瞅两眼。充实了这么多新鲜血液,杨树的业余生活也丰富了许多。成天跟杨树岁数差不了多少,都是好动爱玩的年龄,闲的时候成天就拉着杨树一块儿去蹦迪去上网去逛街,日子过得比以前快活多了。成天是那种很浪漫的女孩,比杨树大方得多,比如说逛街的时候,时不时地挽着杨树的胳膊走,弄得杨树连路都不会走了。有的时候还用拳头轻轻地打着杨树,打得他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杨树在众人面前从来不敢这么做,只有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才搂着成天亲一下啃一下,不过从来没敢深入下去,把握得挺有尺度,舅舅早就提醒过他,轻易不能谈朋友,现在谈不是时候,得把当官的侍候好,等侍候明白了,人家给他安排一个好的工作,再找也不迟,好饭不怕晚,一旦有了身份,什么样的找不着?杨树还算是个听话的孩子。

杨树来到局长老牛的家里,牛可可的情绪依然不见好转,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动不动就跟爹妈发脾气,怎么哄也不见好。局长老伴实在是拿这个宝贝女儿没有办法。杨树正在外面收拾院子,便把杨树叫到客厅里来,带着几分乞求的口气对杨树说:“小杨,你能不能帮着劝劝我家可可。”杨树为难地说:“阿姨,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这个我真做不了。”“你试试吧。”杨树硬着头皮来到可可的房间里,小声对着卧床不起的牛可可说:“你看阿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你能不能起来坐坐,吃点儿饭?”“我的事儿,不用你管,你算干什么的?”“不是,不是,我真的可怜阿姨,只要你振作起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杨树真诚地说。“那好吧,你拿酒来,陪我喝酒。”可可坐了起来,杨树说:“我现在就给你拿去。”“不行,你得管我叫姐。”可可说。杨树嚅动了几下嘴唇,却没有叫出声。可可有些恼火:“真是个笨蛋,叫声姐就小了你啦?”杨树说:“我叫你姐,但你得好好振作起来才行,别让阿姨难受了。”可可突然挪到了杨树的跟前扒着杨树的肩膀说:“可以,你现在叫呀?”“可可姐。”“哎,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可可的声音又清又脆。杨树叫完之后,吓得浑身哆嗦,倒是可可挺开心,说:“你喊我姐,我的心情好多了,赶紧拿酒来,今天咱们就喝个姐弟酒。”局长老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过来一见可可的心情好了许多,顿时高兴得不得了,感激地说:“小杨,太谢谢你了。”可可摆摆手说:“妈,你出去逛吧,我和小杨弟弟喝认亲酒,从今以后,杨树就是我的弟弟了,亲弟弟。”局长老伴大吃一惊,继后说:“这可挺好,这孩子真有两下子,我哄了这么多天也没哄好,让他这一会儿就哄好了。”说完颠颠地跑到外面跳广场舞去了。这一阵子可把牛局长的老伴愁得够呛,女儿牛可可失恋,又是哭又是闹,怎么劝也不听,怎么哄也不好。总算是让杨树给哄好了,能不高兴吗?

牛可可跟杨树大吃二喝起来,牛可可大口地喝,杨树生怕她喝多了,就劝:“可可姐,别这么喝,小点儿口。”牛可可抹了一把泪说:“这些天,就数今天最高兴,你就让我喝吧,痛快地喝。”说完一杯酒?进了肚子里,牛可可张张嘴,手挥了挥,说:“真痛快啊。来,跟姐干一杯。”杨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喝。牛可可不知不觉地喝多了,一阵哭一阵笑,哭得瘆人,笑得灿烂,弄得杨树不知所措。杨树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牛可可醉得像摊烂泥,任凭杨树怎么劝也不好使,就是一个劲地喝。到后来牛可可竟搂着杨树哭得山呼海啸,嘴里喃喃道:“弟弟呀,你不知道姐心里有多苦呀,我把什么都给他了,可是他却变了心,我能不伤心吗?”总算是盼到了局长老伴回来,杨树才解脱出来,杨树和局长老伴把牛可可扶在床上,又是一阵哄一阵劝,牛可可才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便呼呼地睡着了。杨树拔腿就跑,生怕再让牛可可缠住。杨树的心里很清楚,跟牛可可处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人家那么高贵,哪能看上他这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但也不能得罪人家,这号千金小姐哪得罪得起呀?

杨树发现主任肖和平跟新招聘来的打字员成天关系不错,成天加班的时候,肖主任经常来看看。许大量偷偷地对杨树说:“这个成天跟主任老肖关系好那再正常不过了。”杨树问:“为什么呀?”许大量解释说:“那不明摆的事吗?就是为了那个工勤编,只要把那个编弄到手,那可就一步升天了。”杨树知道,工勤编可不是那么好整的,这些年来,当勤务员的人,只有一个人弄上工勤编了,那个人还是前任局长的外甥。看到主任老肖跟成天走得挺近,杨树心里不太舒服,有一回成天拉着杨树要去新开的西餐厅尝尝鲜,杨树有些不太情愿地说:“你不加班了,还有时间吃饭?”成天似乎听出了味道,立刻小脸拉了下来,极为不满地说:“你这个人真没劲儿。”说完把胳膊从杨树胳膊弯儿里抽了出来,气呼呼地走了。

牛可可打电话让杨树赶紧来一趟,说是今天是她二十四岁的生日,得好好庆贺庆贺,杨树说:“等一会儿,我给你订个生日蛋糕。”牛可可说:“太俗,真没意思。你赶紧来吧,我策划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庆贺方式。”杨树不敢不听从,便颠颠地来到局长家,牛可可点了点杨树的脑门满意地说:“还行,一切行动听指挥。”说完把手一挥:“上车吧。”杨树迷迷糊糊被牛可可拉到了牛心山脚下,那天下着濛濛细雨,整个天空都雾蒙蒙的,杨树有些纳闷地问道:“阴雨连绵的,跑到这里干什么?”“跟我爬山,登高望远,我要结束过去开辟未来。”杨树跟着牛可可一步步地往牛心山上爬,这样的鬼天气,一路上没遇到几个游人,怕是除了他们俩再也没有别人了,牛可可爬得很吃力,爬了一会儿就有些爬不动了,杨树在身后就像保镖一般,动不动就在身后推一把或是拉一下,两个人爬到了半山腰时,杨树也累得够呛,看了看陡峭的石梯有些打怵地说:“可可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路也太滑了,别出现点儿意外。”牛可可却坚持道:“不行,哪能半途而废?”杨树只好跟着往上爬。突然牛可可脚下一滑,失去了控制,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摔倒,杨树手急眼快,一把将牛可可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牛可可呆愣了片刻,顺势将杨树抱住,杨树一看牛可可站稳了,慢慢地松开双手。“弟弟,求求你了,再抱抱我。”牛可可的声音带有几分的乞求,杨树身不由己又重新把牛可可抱住,牛可可两眼模糊,使劲地亲吻着杨树,刹那间,杨树失去了控制,热血狂涌,猛地在牛可可白嫩的脸上亲来啃去,弄得牛可可好快活,喃喃道:“弟弟,我老幸福了。”两个人运作了许久,突然天空响起了一声惊雷,把杨树惊醒了,赶紧把牛可可放下,说:“可可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下山吧。”牛可可立刻变了脸,气哼哼地说:“你可真是的,你可真是的。”牛可可怕是真生气了,下了山,独自一个人把车开走,扔下杨树一个人站在山脚下呆呆发愣。

许大量结婚了,场面弄得挺大,办公室的人全都去捧场,当然落不下杨树,杨树和成天作为伴郎和伴娘,站在一对新人的两侧也风光一把,大伙儿都说,杨树跟成天也是天生的一对儿,开席时,新上任的管理员国立新开玩笑地说:“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呀?”杨树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倒是成天挺大方的,笑笑说:“快了快了,就是罗锅上山——钱紧。”管理员国立新说:“这好办,到时候我送你们全套家具。”成天拍着手欢快地说:“那可太好了,你若是真能做到,我代表全家感谢你八辈祖宗。”大伙儿就笑个不停。唯独主任肖和平瞅杨树的眼神有些特别,但杨树根本没有察觉到。杨树知道,新上任的管理员国立新的父母在市里开个挺大的家具城,这小子很有头脑,一边上着班一边做着买卖,大钱没少挣,跟头头脑脑弄得挺明白。刚调到办公室当管理员不久,就跟头头脑脑打得火热。人家真能看出事儿,到书记老万家转了一圈儿,看到刚下了一窝狗崽子,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喜,专门找个明白人给人家鉴定鉴定,这一鉴定不要紧,竟是正宗的德国名犬,说是在市场上卖,一只最低也得一万块钱,叫他这么一忽悠,机关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跑到书记老万家买狗崽子,乐得老万两口子嘴巴咧得老大。国立新来到局长家转了一圈儿之后,说:“那些家具实在跟你们的身份不太相称了,干脆我把旧的拉走,给你们家换套新的。”便给局长家拉来一套崭新的红木家具,摆放在局长家里后,顿时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富丽堂皇。瞧瞧,这号人物,什么事情办不明白?什么路子打不通?新的机关办公楼建成后,国立新便做通了局里的工作,什么办公桌椅还有书柜沙发之类的办公用品全都从他父母开的家具城里进的货,就这一回,把局长、书记还有办公室主任肖和平全都弄得沟满壕平。国立新当管理员不久,就传出小道消息,极有可能被提为办公室副主任。对此,许大量愤愤不平,当着杨树的面就抱怨说:“论资历还是论能力,我许大量差啥呀?差就差在不会溜须拍马。”

杨树隐约察觉到,许大量绝不会善罢甘休,因为许大量几次拐弯抹角套杨树的话,想从中获取国立新那些摆不上桌面的事情,杨树早有思想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许大量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说:“杨树,你知道吗?坐机关的最怕的是什么?”杨树说:“不知道。”许大量点拨说:“最怕的是站错队伍,一旦站错了队,那就是个废,让你永世翻不了身。”杨树没有言语,暗暗地想,他一个小小的勤务员,根本用不着掺和这些,把自己的事干好了,就算是赢了。

机关里的人和事真是挺复杂,表面上看风平浪静,背后却是险象环生。

文档员季春到省里参加文档员培训班去了,季春刚走第二天,办公室主任肖和平便让杨树跟着他一起陪着书记万江山到省城慰问老干部,杨树极少跟领导出门,自从当上勤务员之后,还第一次到省城,就显得格外的兴奋,坐在小车里,书记老万便放下架子,跟主任老肖他们有说有笑,老万说:“四个来小时的路程,没点儿乐子太单调,咱们讲讲段子吧。”回头望了望杨树,对杨树说:“小杨你睡觉,别听,我们讲的玩意儿,不适合你们青少年。”杨树就把眼睛闭上了,装着闭目养神的样子。书记老万有声有色地说:“两位女士抱怨公交车太拥挤,一位女士说:真倒霉,我在公交车上被挤流产了。另一位女士说:我更倒霉,我在公交车上被挤怀孕了。”主任肖和平乐得不行,司机也乐得前仰后合,干脆把车停在一边乐个够。主任肖和平的段子也挺精彩,拿腔拿调地说:“前些日子我们到省城,朋友领我们到一家特色餐馆吃饭,看见一位小姐点了一盘爆炒牛鞭,一不小心掉在两腿之间,那位小姐大呼小叫起来:这玩意儿真厉害,炒熟了还认识路。”又是一阵大笑,假装睡着了的杨树也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万书记满意地说:“肖和平,你小子还行,进入角色挺快,这个主任当得挺称职。”肖和平的脸上就阳光灿烂起来。杨树真没料到,平时一本正经的领导们,到了车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个个都挺放得开,人人都能讲出精彩的段子。

去往省城的路上,大伙儿都挺快活,杨树一点儿也不觉得路途遥远,还没听够哩,就到省城了。主任肖和平和杨树跟着书记老万走访了三个老干部,杨树是专职拎礼物的,大包小裹没少给那帮老干部们带。等慰问完了之后,天已暗了,主任肖和平安排的晚餐挺不错,菜不算多,但挺够档次,吃的是驴三件,说是大补,能提高男人的功能。书记老万挺满意,说:“肖和平你越来越会干了,领导为啥闹心,你小子知道。”肖和平把驴三件最关键的部位都夹给书记老万,说:“多吃点儿,你好嫂子也好。”他们有说有笑,吃得挺开心。主任老肖开了两个房间,他和司机一间,杨树和书记老万一间,回到房间后,书记老万说:“今天都挺累,咱们就早点儿休息吧。”书记老万冲了个澡,接个电话后,对杨树说:“我得去看一位老朋友,若是老肖找我的话,就说一会儿我就回来。”杨树点点头,书记老万急匆匆地走了,杨树从窗帘缝往楼下望,突然发现文档员季春正在楼下一棵大树下站着,跟老万会合后两个人打着车便走了。杨树这才有所悟,书记老万这一趟慰问老干部是假,与季春幽会是真。晚上杨树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机关里的人个个都有故事呀。他想到了舅舅的叮嘱,有些事儿千万不能说,就得烂在肚子里。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书记老万扭扭搭搭地回来了,问:“小杨,睡得好吗?”杨树回答说:“挺好的。”老万不打自招地说:“昨天晚上可把我喝惨了,那位老朋友好多年不见面了,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两个人喝了大半宿酒,全都喝多了,只好在他那里住下了。”杨树只是听,什么也没说,老万又问:“你们主任没找我吧?”杨树摇摇头说:“没有,昨天晚上谁也没找你。”老万叮嘱道:“别说我昨天晚上出去了,就说咱俩一起睡的。”杨树会意地说:“放心吧,我就按照你说的去说。”万书记满意地望了望杨树。

吃早餐的时候,主任肖和平请示万书记:“好不容易来趟省城,今天是不是咱们逛一逛?”万书记说:“拉倒吧,早点儿回去,家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呢。”肖和平说:“那就听你万书记的,吃完饭咱们就往回返。”在返回的路上,还是照例讲起了段子,杨树觉得这一趟挺有收获,他们讲的哪一个段子都耐人寻味。

回到局里,已是晚上六点多钟了,几个人在局招待所简单地吃了点儿饭,就各自回去了,主任肖和平没走,说是去办公室有点儿事儿,杨树也跟着去局机关大楼,想把头头脑脑的办公室收拾一下。趁没有别人,肖和平把杨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很是那个地问来问去,杨树就按照万书记交待的回答,肖和平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杨树说:“句句是实话。”肖和平用那种眼神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察觉出什么破绽,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得对我忠诚,我的眼里可容不得半粒沙子。”杨树听后心里慌得不行,万一肖主任知道他在说谎,会是什么后果,他不敢想象。

过了两天,杨树在帮着万书记家打扫卫生的时候,万书记的夫人把他叫住,左问右问,把他们这一趟去省城的经过问个遍,就像是审犯人似的把杨树好个审,审来问去,也没从杨树嘴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万书记的夫人显然不太满意,狠狠地剜了杨树一眼说:“真没看出来,你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若是敢蒙骗我,我可饶不过你。”杨树对天发誓地说:“我若是说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树越来越觉得累,不是那些活儿累,而是心累,动不动就得给头头脑脑打掩护,生怕露馅儿,天天都提心吊胆度日,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一种煎熬。有的时候杨树也想过,干脆不在这儿干了,可又一想,这也许是他人生最好的机会了,若是干明白了,或许还能有个好的出路,农家孩子有这么好的机遇,白白地放弃了,实在可惜。

杨树的父亲拿着半头猪来了,说是笨猪肉,全是笨养的,让杨树给局里头头脑脑送去,杨树把猪肉分成好多块,办公室里的人人人有份。管理员国立新说什么也要安排杨树爷儿俩吃饭,还说:“谁要是跟我争,我跟他没完。”安排的档次挺高,自助海鲜,一位二百块钱。杨树的爹第一次吃这样高档的海鲜,边吃边说:“这也太浪费了,一个人一顿饭就是二百块钱,在家吃能吃半个月。”杨树有些厌烦地提示道:“爸,你能不能别说了。”管理员国立新挺会来事,杨树父亲临走时又买了好多海鲜让他带着。把杨树的父亲送走之后,国立新把杨树拉进了一个洗浴中心好个洗,洗过之后,两个人在休息大厅里喝着水抽着烟唠着嗑儿。国立新一会儿就进入了正题,点拨杨树给他提供一些重点人的信息,当然包括许大量了,杨树为难地说:“我只不过是勤务员,能为你提供什么呀?”国立新说:“你小子别给我玩儿心眼儿,在领导跟前打转转什么事情不知道?”杨树没有吱声。国立新开导说:“只要跟我处明白了,保证你以后有的是钱花。”杨树咧咧嘴说:“前几年我妈领我找人算过,根本没有发财的命。”国立新说:“你小子真是的,我是把你蒸着吃还是煮着吃好呢,咋就油盐不进呢?”

舅舅找杨树唠一唠,杨树简单地把近期自己的表现说了说,舅舅问:“杨树,这一阶段你做错了什么事吗?”杨树想了想回答说:“没有呀,上上下下都对我不错。我从来没说过人家一句不三不四的话。”舅舅摇摇头说:“不对,这阵子你是不是跟打字员成天走得挺近?”杨树实话实说:“谈不上近,无非就是一起吃吃饭上上网。”舅舅说:“你小子太嫩了,实话对你说吧,成天是人家肖主任碗里的肉,你伸筷子去夹,人家能对你好吗?”杨树还紧着解释说:“舅舅,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根本没到那一步。”舅舅用威严的口气说:“别解释了,赶紧给我断了,若是再跟她扯,你的大好前程就扯没了。”杨树听话,打那以后,再也没跟成天一起逛过街一起吃过饭。成天几次约他一起出去逛逛,杨树总是推托说工作太忙,还有好多事没做完。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地淡了下来,见了面也不那么亲热了,成天有些气愤地说:“杨树你牛个啥?真不识抬举。”杨树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些日子,主任肖和平很是满意地对杨树说:“这一段干得不错,没事的时候多学点儿东西,将来用得着。”主任肖和平关心得很到位,听说杨树还没有正规学历,特意跑到市委党校找人家好个谈,人家也挺给肖主任面子,把杨树插进了函授大专班,一手交钱一手领证,大专证就这么轻松愉快地拿到手了,紧接着又帮助杨树报了本科,再过两年也能弄个本科证。杨树觉得在机关里做事真是能办好多事儿,若是不在机关当勤务员的话,要弄个像样的学历就得费不少劲儿。

杨树做梦也没有想到,管理员国立新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也有栽的时候。国立新栽在了许大量的手里,前些日子,局里已经找国立新谈话了,说是过些日子就公示提他为副主任。就在这时,许大量把国立新帮助书记家卖狗崽子的事儿写成了一篇很有分量的报告文学,直接拿给国立新看,看得国立新两眼溜直,许大量威胁说,若是他不退下来,便把这篇文章发到省报上去,他的一位大学同学在省报当编辑。国立新还算是个识时务者,一旦把这篇文章发出去的话,不但自己没戏,还得把书记老万也牵连进去。便不得不低下头,又是请客又是送礼。那些日子许大量神气十足,天天笑意写在脸上,动不动就拉杨树喝上一顿,还沾沾自喜地说:“等我走马上任了,再好好请请你。”然而许大量高兴得太早了,没过多久,就栽在国立新手里了,这一回栽得可不轻,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那日,国立新在富豪大酒店把许大量好个安排,许大量被国立新灌多了,直接拉到了洗浴城,特意安排一个小姐,花了一大笔钱,把许大量跟那位小姐的精彩画面全都用手机拍下来了,拿到这个有力的证据之后,国立新便来个全面反击,又找书记、局长又找纪委,说若是不严肃处理,就一直往上告,非把这个胡作非为的家伙整倒不可。开始的时候许大量还有些不服,说是国立新有意陷害他,书记老万火了,恨恨地吐出:“你不去那些地方,人家就能陷害你?”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这个时候许大量的媳妇挺识相,赶紧劝阻说:“大量,你若是再胡作的话,我就不跟你过了。”许大量老实了,只好认栽。局里研究来研究去,许大量在机关是不能待下去了,便把他弄到学校当普通老师。过了些日子国立新如愿当上了办公室副主任。

杨树的父亲出事了,开着三轮子跟一台大车撞上了,撞得很重,一条腿和一只胳膊骨折,杨树的父亲负全责。杨树急得满嘴是泡,这个时候才想起局长的女儿牛可可,人家真行,又是联系病床又是联系医生,请最好的医生为杨树父亲诊治。更让杨树感激不尽的是在费用上少花了许多。父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抢救得及时,也没留下太大的后遗症,只是不能出大力了。父亲出院后,杨树特意请牛可可吃饭。两个人都没少喝,杨树喝多了,泪流满面地说:“可可姐,这一回多亏了你帮忙,要不,我哭都没地方哭去。”牛可可拿出大姐的风范,轻轻地拍拍杨树的脑袋说:“谁让我是你姐呢?”“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杨树搂着牛可可哭得好厉害,浑身乱颤。杨树喝多了,喝得断了片。后来一点儿知觉也没有了。直到第二天早晨天大亮了才醒来,却见那个宽大的双人床上他竟跟一丝不挂的牛可可睡在一起,不禁猛地从床上爬起,“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牛可可柔情似水地搂着杨树说:“昨天晚上你喝得太多了,我实在弄不回去你,就在这儿开了房间。”杨树赶紧拿起衣服往身上套。“急啥呀?反正今天休息。”牛可可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杨树有楞有角的身躯,倾刻间,杨树被牛可可抚摸得激情满怀,牛可可太会调动杨树的激情了,他不顾一切地将牛可可扑倒在床上,牛可可发出那种很诱人的呻吟,他们运作了许久,配合得相当的默契,等一切都结束之后,牛可可像是不太尽兴,仍趴在床上不起来,杨树却蹲在地板上捂个脸哭了起来。牛可可不知何故,急切地问:“你高兴才对,怎么哭了呢?”杨树说:“我犯了大错,以后怎么见你呀?”牛可可听后送给他一个微笑,说:“你呀你,真是个孩子,这事哪能怨你呢,我是心甘情愿的。”杨树那颗不安的心才多少平静了一些。用仓皇逃窜来形容杨树离开那家宾馆的样子一点儿不为过,杨树就像小偷一样地溜回了自己的宿舍里,心跳加速,那心跳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能听得到。万一这事儿被局长夫妇或是局里的人知道,他还怎么活呀?他不敢想下去。越想越后怕。整整一天没敢出屋。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生怕是牛可可打来的,越是怕越来,这个电话真就是牛可可打来的,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接了起来,牛可可用特有柔美的声音问:“弟弟,休息好了吗?”杨树说:“还行。”“在干什么呢?”“自己一个人看电视。”“若是有空的话来我这儿一趟,我有点儿想你了。”不知哪个人说过样的话,女人就像是诱人的苹果一样,不尝不知道,一尝忘不掉,那种欲望顿时上来了,杨树又身不由己地跑到牛可可提前开好的房间里跟牛可可欢愉起来。这一次牛可可拿出成熟女人的韵味,说:“弟弟,我真的好欢喜,跟你在一起,有说不出来的兴奋,你简直把我弄到了天堂。”杨树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反正牛可可流露出一副很温柔很满足的样子。那天晚上,杨树一夜没睡,暗暗地想,不能陷得太深,再陷下去的话,就拔不出来了,便痛下决心,不能再跟牛可可这样了。牛可可几乎是天天打电话约他,杨树总是说太忙,离不开,杨树也不再去局长家帮助干这干那了,牛可可似乎明白了什么,后来干脆不打电话了。

办公室出纳退休了,空出一个工勤编,杨树心急如焚,一心想把这个编制弄到手,他有些后悔,跟牛可可断得有些太急,若是没断的话,跟她说说或许局长能替他撑撑口袋,可是这个时候找谁去说呀?他硬着头皮找主任肖和平谈了谈,肖和平说:“这事挺难,能不能弄上这个编,得局长、书记同意才行。我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杨树知道想弄到工勤编的人多了去了,怕是所有的临时聘用人员都想要。竞争的对手相当的多,能不能弄到手很难说。杨树又找到人事科长年永远唠了唠,年永远摸摸脑袋说:“这事儿,很难,不管是论资历还是论关系,你一点儿不占优,最关键的是你们主任肖和平,他推荐谁,谁就有相当大的可能性。虽然咱们关系不错,但毕竟不是你的头,有劲使不上。”杨树想找书记老万的夫人帮帮忙,一想,算了吧,前些日子人家问他老万的事儿,他什么也没说,人家还一肚子恶气呢,跟她说不等于白说吗?杨树找舅舅参谋参谋,舅舅听他这么一说,摇摇头说:“杨树,不是我批评你,干了好几年,怎么一个大头头都没交下呢?这个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主要领导替你说话哪行啊?看来这次算是没戏了。”杨树有些失望。

杨树到底没弄上办公室那个工勤编,这个编给了成天,成天摇身一变就成了机关里的正式人员,工资、福利、待遇什么也不差,那股精神劲就甭提了,天天都把胸脯子挺得高高的,与垂头丧气的杨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事科长年永远偷偷地告诉杨树:“这个肖和平顶不是个东西,会上根本没提你的名,即使领导想帮忙都帮不上,那个编是给你们办公室的,人家得先征求他的意见。”杨树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时候管理员国立新有些幸灾乐祸,淡淡地说:“杨树,若是你跟我一条心,这一回你肯定有戏,可是你小子却偏偏走什么独木桥,掉进河沟里了吧?”杨树说:“国哥,我知道错了,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你让我干啥就干啥。”国立新搂着杨树的肩膀说:“这就对了,若是早这样想,啥事都解决了,何必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国立新又说:“这回别说给咱们办公室就一个编,就是给三个五个,也轮不到你小子头上,没点儿特殊功夫和关系,想办成这么大的事儿,做梦去吧。”杨树想想,国立新说得在理,真就是这样,机关里的临时聘用人员哪个没有点儿路子,这些人的背景实在是太深了,深得无法探到底。杨树准备与国立新联手作战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他知道国立新的野心相当的大,当上副主任以后,就梦想着当说一不二的主任,这小子早就在暗中操作了。国立新指点杨树,要把他掌握的肖和平所有情况都如实向他汇报,以便他向肖和平发起猛攻,可是肖和平毕竟是组织部出来的,反侦察能力特强,烟不抽,酒不喝,澡不洗,你想在这些地方抓住他的致命把柄门儿都没有。不光杨树有些犯愁,就连极有道道的国立新也愁得不行。杨树说:“我发现肖和平跟成天的关系很不正常,是不是从这方面打开缺口?”国立新点点头说:“我看行。”杨树便从这方面着手收集证据,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拍到了几张无伤大雅的画面,国立新无力地说:“这些玩意儿根本没用,这年月,没有绯闻的领导不算是领导,哪怕是抓住他们睡在一起了,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两厢情愿,顶到头批评批评拉倒。”

这个时候杨树早把牛可可忘到脑后了,牛可可怕是闲急难忍,竟跑到机关里来找杨树了,杨树不得不坐着牛可可的小轿车来到了一家宾馆里,杨树很是沮丧地说:“可可姐,这一回,我们办公室有个工勤编,我没整上,你要知道,这个对我来说相当重要,是改变人生的最好时机,可是错过了。”牛可可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该该该,谁让你不跟我好下去了,若是咱们关系一直保持着,我跟老爸一说或许你就能整上。”杨树带着哭腔说:“这个时候你别火上浇油了,现在我连死的心都有了。”“瞧你这点儿出息,还能干成什么大事?”杨树喃喃地说:“跟你好下去的话,我怎么娶你呀,你太高贵了,我根本配不上你。”牛可可笑得格外的灿烂:“我什么时候让你娶我了?你可真有意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树这才明白过来,那是牛可可空虚才跟他好,他连备胎都不是,顶到头打打短工而已。

就在杨树为抓不着肖和平致命把柄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局里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许大量被发配到学校教学之后,依然怀恨在心,暗地里把他这些年掌握的烂事全都写成了材料,直接捅到了他那个在省报当编辑的同学那里。这份材料总编觉得很有分量,没敢在报上发表,而是送到了有关部门,在省委内参上发表了。省委主要领导全都做了重要指示,指派省纪委组成调查组进驻煤炭局进行全面调查核实。那些材料所反映的事全都是真实的,包括挪用贪占棚户区改造资金、老工业区改造资金等等,还有好多腐化堕落的烂事儿,几乎所有的局领导还有一些重要部门的领导都在审查之列,煤炭局简直乱了套,那些在位的领导全部被隔离审查,没过多久,办公室主任肖和平也被双规了。那时的杨树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煤炭局的天总算是晴了,他以后的活也好干多了。可是没高兴几天,新的局长、书记便走马上任了,对局里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先从他们这些临时聘用人员改起,新任局长在机关大会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怒吼道:“咱们机关本来就严重超编,人浮于事,却雇了那么多临时聘用人员,连自己办公室都要雇人打扫,简直是胡闹。”局里把杨树他们这些临时聘用人员全都辞退了。杨树的梦想彻底破灭了。杨树离开煤炭局机关大楼的时候天已暗了,有些看不清道,他走出机关大楼时突然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个跟头,杨树定了定神,回头望了望既熟悉又陌生的机关大楼,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令他心惊肉跳的噩梦。

孙文斌:男,1960年出生。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农垦管理局任职。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在全国四十余家文学期刊发表二百余万字作品,著有四部中短篇小说集,多次获省市文学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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