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与吴中文人
2015-05-30任道斌
任道斌
一
漆工出身的太仓仇英(约1502-约1552),字实父,号十洲,在注重绘画的装饰性及精丽性上胜人一筹,他因酷爱绘画而迁至苏州,师事周臣,技艺大进。后来又客于收藏家秀水(今属嘉兴)项元汴(1525-1590)处,得以观摩项氏收藏历代名迹,为项元汴临摹北宋李公麟《白描罗汉图》、《独乐园图》(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南宋赵伯驹《浮岚暖翠图》 (见陆心源《穰梨馆过眼录》卷十八《仇十洲青绿山水》)、萧照《瑞应图卷》 (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陈居中《文姬归汉图》(美国王季迁旧藏)等名画,并为其绘《西园雅集图>、《蕉荫结夏图》、《汉宫春晓图》、《花鸟写生图》、《秋江待渡图》、《水仙腊梅图》 (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松溪横笛图》(现藏南京博物院)等,还为项元汴之兄项元淇绘《桃村草堂图》 (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自是绘艺日益精湛,不仅成为擅长临摹古贤佳作的高手,而且成为善于创作人物故事图的工笔画家。
据存世作品及佚名《十百斋书画录》、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安岐《墨缘汇观》、梁廷柟《藤花亭书画跋》等文献的记载,除上文所述之外,仇英曾经临摹过的古画还有隋代董伯仁《道经变相图》:唐代范长寿《西域图》,李思训《海天落照图》,李昭道《明皇游月宫图》、《海天霞照图》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唐人《空洞观音像》;五代周文矩《若兰语别会合卷”;北宋崔白《竹鸠图》,李公麟《西园雅集图》,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李唐《山水》 (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南宋萧照《高宗瑞应图》 (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赵伯驹《玉洞烧丹图》、《西园雅集图》 (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浮岚暖翠阁》,马远《炼丹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光武渡河图》、《洪崖小隐图》,《宋人山水界画册(赵伯驹、刘松年、马远、夏珪)》;元人钱选《西旅贡獒图》,赵孟頫《马图》、《沙苑图卷》、《大士像》、《山阴游骑图》;明初冷谦《蓬莱仙弈图》等。清人卞永誉曾引《书画舫》评仇英的画,称“实父画迹,临摹远胜自运”(见《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二十七)。
正因为有如此的认真与勤奋,天资颖异的仇英,画艺功夫过人,在人文荟萃的吴门艺文圈中渐渐成为引人注目的画家,既得以不断观赏诸家收藏,临仿古代名作,更获得当时文坛艺苑名流的认可,为他的画作题跋,以增添书卷雅逸之趣,提高知名度,获得更多的经济赞助人,给仇英在画坛地位的升迂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正能量。
古往今来,民间社会评论画家水平的高低,向由文人指点,审美的话语权更是由热爱艺文的文人所掌控。因此得到艺文名流的青睐,对出身低微、不能诗文的画工仇英而言,自然是至关重要的。幸运的是,仇英得到了吴中文人的广泛关照。
二
仇英精湛的画艺首先博得了“吴中四才子中的祝允明、唐寅、文徵明三人的好评,他们分别为仇英的画作题写诗文,予以赞扬。
祝允明(1460-1526),字希哲,号枝山,弘治举人,官至应天(今南京)通判,善诗文书法,著有《怀星堂集>等。他于嘉靖初年观仇英《山水卷》(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并题云:“门巷开临曲水滨,绿荫悄悄四无邻。雨余玄笋迎初夏,风逗残花尚驻春。倚仗多因闻好鸟,开樽每为爱幽人。疏帘清簟终朝静,只有琴书自可寻。”将这卷山重水复隐楼阁,逸士高人游兴浓的绢本设色山水所表达的优雅意境,作了更为抒情的阐发。
唐寅(1470 -1523),字伯虎,号子畏等,弘治解元,工诗擅画,著有《六如居士全集》等。他对仇英之画也十分欣赏,并早在正德十六年(辛已,1521)四月就为上述《山水卷》题诗,抒写观图感受。诗曰:“泛舟晓入水云乡,亭子高高午更凉。白玉柄寒挥麈尾,黄金鸭冷试沉香。榜人弄沫翻荷影,侍女调水压蔗浆。不信长安名利客,黄尘赤日几多忙。”对图上的洒脱意趣作了进一步的发挥。他还为仇英的《东林先生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诗曰:“抑抑威仪武肃支,乡吾同举学吾师。百年旧宅黄茅厚,四座诸生绛幕垂。灵出尾箕身独寨,器云瑚琏众咸推。它年抚翼烟霄上,故旧吾当不见遗。”使图上人物形神更具。
也许是同出周臣之门,皆擅长绘仕女,画风又多南宋院体一派气象,唐仇两人关系自然较为密切。唐寅还为仇英《仿赵孟頫马图>题诗称:“伯乐亨知驾驭模,天闲帝顾有神驹。文由允塞风斯盛,僖本无疆颂始敷。四牡皇华皆沃若,八鸾晋锡亦如濡。汉周八骏兼千里,云锦成群岂是诬。”(见《十百斋书画录》甲卷《仇英马卷》)唐寅还让他的“发小”张灵也为仇英《东林先生图》题诗曰:“高轩时复贲编蓬,肝胆恒披国士风。谦德不妨过揖让,道心惟在此冲融。抚膺问学饶君富,屈指庚年隗我同。行展经纶佐天子,鹪鹩何日附冥鸿。”将仇英所表达东林先生谦谦君子的画意,作了更具文学色彩的描绘,使诗画同卷互得益彰。
文徵明(1470-1559),号衡山,曾任翰林院待诏,善诗文,工书画,著有《甫田集》。是吴中继吴宽(1435-1504)、王鏊(1450-1524)以后的文坛领袖。他的画风有偏向精工典雅的一路,文氏也曾临摹过南宋赵伯驹、元代赵孟頫等人的佳作,因此他格外欣赏仇英的绘艺。曾题仇英《仿赵孟頫马图》云:“世传子昂马神姿幻出,千古罕俪,而仇实父摹之独工,超然骊黄之外,古骨新戴,调为双绝,宁分同异哉!目遇者眩目,心契者赏心,宝玩又在识者。”(见《十百斋书画录》甲卷《仇英马卷》)对仇英几能乱真的临摹技艺赞赏有加。
嘉靖三年(甲申,1524)秋九月,文徵明观仇英《游骑图卷》(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为之隶书题诗云:“深山忘伏腊,仙景绝嚣尘。寂寂岩中客,悠悠谿上人。云归江练净,风度草痕新。想像蓬莱处,推窗送日轮。”
嘉靖八年(已丑,1529)春二月,文徵明为仇英《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隶书《清明上河图记》,并跋云:“真本已入天府,不可复见。今仇生实父于五百年之后而从粉本一一摹写,精工劲巧,无纤微不到,岂实父即择端后身,复为继其技于世耶!后之揽者当珍之如木难火齐可也。”十六(丁酉,1537)三月,文徵明还为仇英另一件《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行楷书七言诗,对图中意境作了描述,以增添画作的翰墨清香。十九年(庚子' 1540),文徵明为仇英《双骏图轴>(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行书米芾《天马赋》四百余言字势灵秀飞动,使此图大为增色。
嘉靖二十五年(丙子' 1546),文徵明为仇英《上林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隶书司马相如((上林赋》二千三百余言,并跋云:“右赋文辞赡丽,事物繁夥,极难形容。今仇君实父会意作图,且集诸家之成,而布置傅彩,种种臻妙,真可与此赋并传。适有客持示,命余补书于后。余虽不知书,见而爱之,其何能辞!遂援笔漫录,聊以应命,工拙不暇计也。”
嘉靖三十一年(壬子,l552),文徵明观仇英《临赵伯驹玉洞烧丹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不禁信笔题曰:“乍辞紫府出仙都,来问丹成事有无。云雾衣裳芝作馔,桃花颜色雪为肤。壶中满贮长生药,卷内同看太极图。寄语群仙机尽息,何须更问玉蟾蜍。仇英实甫画《玉洞烧丹图》,精细工雅,深得松年、千里二公神髓,诚当代绝技也。雨窗无聊,据案展阅,不觉情思飞扬,漫赋短句。”九月,又题仇英《职贡图》 (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云:“昔颜师古于贞观四年奏请作《王会图》,以见蛮夷承服之盛。自是以后,从作不绝,亦谓之《职贡图》。《宣和画谱》所载是已。及观张彦远《名画记》,载有梁元帝善画外国来献之事,又尝作《职贡图》而序之。《贞观公私画录》载有陈江僧宝所画《职贡图》三则,知其来非一日矣。近见武克温所作《诸夷职贡》,乃是白画,而此卷为仇实父所作,盖本于克温而设色者也。观其奇形异状,深得胡壤、李赞华之妙,克温不足言矣!壬子九月既望,题于玉磬山房。”
嘉靖三十七年(戊午.l558),文徵明为仇英《番马图轴》(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诗云:“天下房星原不动,人间画马亦难逢。当时笔下千金,此是窗前八尺龙。”诗情画意,溢于楮表。
文徵明曾去秀水项元汴家,观仇英为项氏所作《临李昭道海天霞照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并为题跋云:“大凡海天之景象能兼收于丹青绢素间者,必其笔意神细,方能绘图万里。此卷乃李昭道《海天霞照图》真迹,向为吴中汤氏所藏,墨林居士多方构求而得。因倩实父仇君用意临摹,焕然神明,一时观者俱称双绝。余过禾中,墨林居士出此二本,展观良久,神飞天外,非绢素新旧则不能辩其孰为仇也。嗟乎实父之笔!长安声价重过赵千里。今摹昭道此本,后之观者又何必独羡小李将军耶!”
文徵明为仇英画作题跋尚有许多存世,如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仇英《昼锦图》,上有文徵明小楷数百言《昼锦堂记》。该院另藏仇英《连昌宫词图》、《长信宫词图》亦有文徵明小楷各书《宫词》二十五首。文氏在《长信官词图》上题云:“偶阅仇生所绘金碧四峻(任案;另两帧暂不知下落),精工绮丽,不减唐之小李、宋之伯驹矣。漫书《官词》百首,以附不朽。”而现藏上海博物馆的仇英《梧竹书堂图》,文徵明题有七言诗。另一件上博所藏仇英《倪瓒像》,文徵明则题有元人张雨的赞语。现藏日本奈良大和文化馆的仇英《四季仕女图》,也有文徵明题跋词句。
此外,据《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二十七记载,文徵明曾为仇英《摹赵孟頫大士像》书《妙法莲花经》,为《大悲胜境图》书《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还为仇英《临宋人玩古图》题写《玩古图说》二百余言长跋(见《穰梨馆过眼录》卷十八《仇十洲玩古图轴》)。文徵明曾给许多书画家作品题跋,但数量之多,唯仇英为第一。
不仅为仇英画作题跋,文徵明还贮有仇英《渊明归去来卷》(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并在此设色绢本图上押“停云”、“徵仲父印”、“衡山”、“悟言室印”诸收藏印记。
如果说周臣是仇英的授业恩师,项元汴是仇英的主要经济赞助人,那么文徵明当不愧是仇英的重要点赞人、宣传者。不仅如此,文徵明还将自己收藏的古画让仇英观摩临仿,文氏的弟子周天球曾云:“十洲尝游文太史之门,朝夕追随,见有古人名迹,借临再三,其用心如此。”(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仇英《长夏江村图》周天球跋)而明人陆锡恩亦称:“仇君十洲吴中名绘手,当其初学,衡翁即许之他日可冠一世。嗣后师模前代,造诣入微,人争称之日:‘今之赵千里、周文矩也。声价高一时,丹青家莫敢与之颉颃。”(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仇英《上林图卷》,陆锡恩跋)故尔文徵明对仇英的器重、厚爱与提携,可谓非同一般,能成为古代“画人相亲”的佳话。
三
文徵明对仇英的推崇、点赞,直接影响了他的长子文彭、次子文嘉,从子文伯仁,他们也父唱子随,为仇英画作题跋点赞,予以宣传。 文彭(1498-1573),字寿承,号三桥,善书画诗文,工治印,曾任国子助教于南京。为项元汴之友。他曾为仇英《兰亭修禊卷》题跋,称仇子十洲“笔法清奇,人物神情音容毕肖”,“可不宝诸”!(见《十百斋书画录》已集)还为仇英《文姬归汉图》隶书《胡笳十八拍》 (见《穰梨馆过眼录》卷十九)。又为仇英《临钱选西旅献獒图》跋,称此图可能源于唐人阎立本的《贡獒图》 (见《藤花亭书画跋》卷二)。更为仇英《竹院逢僧图》草书跋云:“竹院逢僧,诗家妙处。方其啜茶清话酬酢应对,不可得而见也。实父此图长松落阴,修竹挺翠,而萧闲清远之趣,有出于笔墨蹊径之外,非其知此诗之妙者,不足以取容至此也。尝闻赵文敏有此图,而未及见,意实父亦自其中来耶!”见《墨缘汇观》名画上卷)对仇英的领悟诗作中的画意能力,作了较高的评价。 嘉靖十六年(丁酉,1537)春二月'文彭应项元汴之请,在仇英为项氏所临《李公麟白描罗汉图》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上行楷书题写六百余言《十八阿罗汉像赞》,笔势轻逸灵动,书画相映成辉。
嘉靖二十五年(丙午,1546)夏四月,文嘉为仇英《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题跋称:“右仇实父临张择端《上河图》也,宋人尚工丽,而择端此卷穷变态、集天巧矣!金元之世皆藏内府,时人莫得而识之。迨后五流转而归大理朱公,自是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有斯图矣。实父临摹精绝,为当代名家,穷神尽力,经三岁而后成,较之前卷未可伯仲,而精彩欲过之,孰谓时代不相及哉!当与真本并垂不朽云。”(见《十百斋书画录》午集)对仇英的精湛画艺钦佩不已。
嘉靖二十八年(已酉,1549)仲夏,文彭观仇英《赤壁图卷》(现藏辽宁省博物馆),为之行书苏轼《赤壁赋》,以增古雅之韵。
此外,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四件仇英画作,留有文彭题跋。他以楷书题仇英《美人春思图卷》云:“杨柳垂丝春昼长,游蜂逐队觅花房。一声百舌湘帘卷,唯有多情易断肠。”以草书题仇英《长夏江村图》云:“万壑潆洄蹬道长,崇冈交互转苍苍。疏松过雨虚阑净,乔木回风曲岸凉。村舍几家门半启,渔梁何处水流香。扁舟凝望云归处,不觉西耕下夕阳。”以隶书题仇英《十八拍卷》云:“仇实父所作《文姬归汉图》精工极矣,又得悲怨之态,描写尽巧,穷思到此,即吴道子、顾虎头无可胜之,真一佳玩也。敬识。”以行楷书题仇英《柳塘渔艇图轴》云:“远山重叠水萦纡,柳暗花明画不如。山水里,有岩居,谁道侬家也钓鱼。”“湖上晚风吹岸花,碧波凝影送残霞。孤艇小,泛横斜,那个汀洲不是家。”将仇英画作中的诗韵,一一和盘托出。文彭还为仇英《赵孟頫写经换茶图》 (现藏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题跋,让仇英画作洋溢着浓郁的文人雅意。
在上述题跋中,文彭以顾恺之、吴道子、张择端等大画家与仇英相提并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文彭的弟弟文嘉(1501-1583),字休承,号文水,别号茂苑,官和州(今安徽和县)学正,擅书画诗文,能篆刻,精于鉴赏。他也是项元汴的友人。嘉靖晚年,他曾受政府之托查抄评鉴奸相严嵩收藏的书画,得观仇英《汉宫春晓图》、《子虚、上林二赋图》,隆庆二年(戊辰,1568)著《钤山堂书画记》记其事。
嘉靖二十八年(已酉,1549)六月,文嘉为仇英《赤壁图卷》(现藏辽宁省博物馆)行书苏轼《后赤壁赋》。
万历三年(乙亥,1575)六月,文嘉观仇英《雪栈图》,题云:“王右丞《剑阁图》,余尝见叔明临本,乃方尺小幅。石田先生广而口之二图,余皆曾摹。今俱不能记矣。偶见实父此幅,不觉有似人之喜,因题其上。”(见《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二十七)
万历六年(戊寅,1578)仲春,文嘉得观仇英《玉楼春色图》,乃触景生情,对仇英的英年早逝甚感惋惜,题云:“仇生负俊才善得丹青理。盛年遂雕落,遗笔空山水。至今艺苑名,清风满人耳。偶见实父此图,不觉生感,乃题数字于上。览者尚当宝之。”(见《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二十七)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三件仇英画作,也留有文嘉题跋:为仇英《十八拍图卷》行楷书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为仇英《美人春思图》题七言诗云:“苏小门前油壁车,四娘堤畔满羚花。闲来戏扑花间蝶,—片轻绡乱彩霞。”为仇英《摹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题云:“尝闻前辈盛称《清明上河图》真神品也。真本惜不可得见。毛励庵中丞以粉本示家君,并倩仇实父摹成一卷经岁毕工,几欲夺真。家君为之记,属装成。家君适在苕上,遂命嘉叙其事。嗟!千金易获,尤物无多。每一展阅,恍置身流水游龙间,但少香尘扑面耳,中丞其善为什袭之。后学文嘉。”
文伯仁(1502-1575),文徵明侄子,字德承,号五峰,别号葆生、摄山老农。庠生。善画山水,有《雪梅图》、《浙江海防图》等。他曾观仇英《美人春思图卷》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并题诗卷后云:“绿杨影里鞦韆架,红杏花边翡翠翘。相见预思相别恨,东风庭院自魂消。”将图中美女思春之情景,作了巧妙的形容刻画,殊为感人。
四
据文徵明《甫田集》与所附王世贞《文先生传》、黄佐《将仕郎翰林院待诏衡山文公墓志》,以及《明史》卷二八七《文徵明传》等文献的记载,文徵明领袖吴中文坛艺苑,弟子门人甚多,其中名著者如王守、王宠兄弟,陆治、彭年、周天球;陆师道、陆安道兄弟等,也都为仇英精彩的画作所倾倒,追随文氏,纷纷为仇画题诗跋文,点赞称好。
王守(约1490约1540),字履约、伯约,号涵峰,以进士官至副都御使,工诗文书画。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三件仇英画作,留下他的题跋:嘉靖十六年(丁酉,1537)人日,王守观仇英《上林图卷》,题跋称司马相如《上林赋》“词采焕发如天孙之锦,经纬错综,绚烂耀目,故自古画家未有图之者。唯吾吴实父仇氏以能画鸣世,独得古人秘奥,且兼仿唐人宋人及元季诸公之长,凡珍禽异兽、奇花异卉、衣冠制度,纤悉具备,似天花散落,种种飞动。盖其胸中奇伟,且博览名迹甚多,尽会其旨,故能集大成而形容若此罕丽也。一展阅间,即光彩四射,诚可谓希世之宝。而文待诏昆刀切玉之书,故不多作,唯录此赋,可称为两绝矣。善秘藏之”。嘉靖三十一年(壬子,l552),王守观仇英《汉宫春晓图》,为题《官词》三首。此外,王守还观仇英《摹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题七言赋,并跋云:“仇君追摹真奇迹,赢得风流后代夸!”
王守之弟王宠(1494-1533),字履仁,改履吉,号雅宜山人。工书画诗文,好篆刻。为太学贡生,著有《雅宜山人集》。嘉靖七年(戊子,1528)四月,王宠观仇英《后赤壁图>(现藏上海博物馆),以楷书写苏轼《后赤壁赋》于卷后。嘉靖十一年(壬辰,l532)四月六日,王宠得观友人所藏仇英《园居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诗并跋云:“杜韦天尺五,归卧海东偏。玉麈开莲社,金貂贳酒钱。园居凭水竹,林观俯山川。竟日云霞逐,冥心入太玄。”“共有王猷好同酣修竹林。山光云几净,水色昼堂侵。断续冬花吐,玲珑好鸟吟。辋川如有待,那得恋朝簪。此二作,余为王敬止先生题其园居诗也。今倩仇实甫画史绘为小卷敬止暇中出示命书,漫录于后。”他还为仇英《梧竹书堂图》(现藏上海博物馆)题七言谎以增诗书画之美。
陆治(1496-1576),字叔平,号包山子,贡生。善书画诗文,有《包山遗稿》。他于隆庆五年(辛未.1571)中秋日观仇英《醉翁亭图卷》(现藏北京市文物商店),为之楷书欧阳修《醉翁亭记》,并题云:“怀梅交游遍天下,所藏名公真迹甚富,顷放棹访余于支硎山下,出实父《醉公亭卷》相示,笔法秀劲,虽松年再生,未之过也。永叔为千古文章,实父为熙朝名绘,洵称二绝。余因书前记以附丽其末,用识景仰。”
彭年(1505-1566),字孔嘉,号隆池,善诗文、书法,为项元汴之友。嘉靖二十七年(戊申,1548)腊月,他为仇英《赤壁图》(现藏辽宁省博物馆)楷书苏轼《赤壁赋》。次年,为仇英《玉田图卷》撰书七百余言《玉田记》,以增画意文采(见《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二十七)。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仇英两件画作,也有彭年的观后跋文。他在观仇英《摹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后,在文徵明等人的跋文后写诗云:“天上珍图今日见,连城尺璧总堪俦。名题作镇光犹丽,锦袭生辉翠欲浮。千载兴亡都未见,一时忧喜独长留。宣和去后无人迹,唯有黄河绕汴州。”又观仇英《春夜宴桃李园图》,感而题日:“大抵依文作图最宜相称,稍不工则有愧于文矣,曷足贵乎!故王右丞为百代画家之冠,正以诗中画、画中诗耳。实甫此图精妍秀美,种种入妙,足与太白叙吻合。夫太白雄文俊旬,而欲求画家相匹者甚鲜,而何实甫独能之?岂非胸中笔底大有造化具在,苟非其人而求窥其门户不可得也,乌足语此!”对仇英理解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叙》内涵,颇感赞叹,认为此图可与李白叙文相得益彰,并美艺坛。
此外,彭年曾为仇英《行猎图卷》题七百余言诗文跋语(见《藤花亭书画跋》卷二):又为仇英《仿钱选西旅献獒图》题跋云:“仇实父绘事为我明第一,此摹《献獒图》,设色布置,毫发无爽,深得舜举三昧!”(见同上)对仇英的丹青功夫作了极高的评价。
周天球(1514-1595),字公暇,号幼海,别号六止生。善诗文书法,《明史》卷二八七称其是“继徵明表表吴中者”。他曾为仇英《游骑图》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诗云:“紫陌香尘没绣鞍,青山立马晚犹看。少年行乐不知老,日月东西似掷丸。”又为仇英《长夏江村图卷》(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跋云:“仇十洲此图盖非对临,以意仿佛为之,靡不神往。笔先似而不专以迹,吴中妙手也!亦见其胸中博洽,故能随摹辄肖。十洲尝游文太史门,朝夕追随,见有古人名迹,借临再三,其用心如此。后之学者欲艺之工,岂可苟焉已哉!”在周天球眼里,仇英的临摹已是富有再创造的内涵。周天球还观仇英《赤壁图》(现藏辽宁省博物馆),在卷后行楷书苏轼《后赤壁赋》。
据《式古堂书画记汇考》画考卷二十七记载,周天球曾题仇英《山水》云:“雨霁树如沐,山晴翠欲流。树深行迹断,五月似清秋。”又为仇英《玉-田图卷》题七言诗。还为仇英《玉楼春色图》题诗云:“一带楼台万叠山,仇郎画法出荆关。闲窗试展神飞跃,千里风烟指掌间。”
嘉靖四十四年(乙丑,1565)长至日,周天球为仇英《临李唐文姬归汉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文姬遗美”引首,并书写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于各幅之后。万历二十一年(癸巳,1593)夏,八十岁的周天球还为仇英《秋风纨扇图》题诗云:“纨扇动秋思将题未有诗。含情唯脉脉,祗恐侍儿知。癸巳夏日偶见十洲此轴,曲尽幽闲之态,愧索题匆剧,不能写其情致也。”(见《穰梨馆过眼录》卷十九)可谓对仇英画艺的崇仰,至暮年而不衰。
陆师道(1517-7),字子传,号五湖居士,善诗文,工小楷、篆刻及绘事。由进士官至尚宝少卿。他曾为仇英《春夜宴桃李园图卷》书小楷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叙》,灵秀典雅,以添画意。又为仇英《摹张则端清明上河图》题诗曰:“早是伤春暮雨天,可冷芳草更芊芊。内宫初赐清明水,上相闲分白打钱。紫陌乱嘶红叱拨,夕阳高映画秋千,游人记得承平事,暗喜风光似昔年。”陆师道还观仇英《揭钵图卷》,隶书题尾日“五湖陆师道观于寒绿堂中”。又观仇英《长夏江村图卷》,亦隶书题尾日“五湖居士陆师道观”,以增画卷文人天趣。以上四图现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嘉靖二十七年(戊申,1548)冬,陆师道为仇英《云溪仙馆图轴》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楷书写《仙山赋》七百余言。二十九年(庚戌,1550)春二月,再为仇英《仙山楼阁图轴》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楷书《仙山赋》。 据《式古堂书画汇考》画考卷二十七,陆师道还为仇英《玉田图》题写长诗,赞美图中意境。又题仇英《临池消夏图》云:“湘帘寂寂夏堂虚,竹影离离分外疏。煮茗焚香消晏坐,硬黄临得右军书。”他的弟弟陆安道接题此图云:“凭栏闲看白鸥飞,山色溪光绕四围。六月不知城市暑,逍遥应识久忘机。”兄弟两人皆赏图而生诗情,挥毫以增画卷浪漫情思。
五
在吴门文人,尤其是主吴中风雅数十年的文徵明及其子弟、门人的热情宣传下,仇英的影响也日益扩大,苏州、松江、应天诸府的艺文名流,如上海潘恩(1496-1582)、太仓王世贞(1526-1590)、吴县许初、长洲申时行(1535-1614)、江阴王樨登(1535-1612)、太仓王世懋(1536-1588)、长洲张凤翼(1550-1636)、松江董其昌(1555-1636)、华亭陈继儒(1558-1639)、嘉兴李日华(1565-1635)等江南文人,亦纷纷为仇英画作题写诗文,名著四海的董其昌,在他的《画禅室随笔》中,还称仇英为“近代高手第一”。以致清初的文人画家,如王翠(1632-1717)、恽寿平(1633-1690)、石涛(1642-约1707),皆有临摹仇英画作之举。(见《石涛画跋》、《南田画跋》)
漆工出身的仇英,他那些没有画家本人题写诗文跋语的作品,在吴中文人等的精妙题跋点赞-'不仅增添了诗文书画的墨香雅韵,带来了意境深涵、兴味悠久的浓郁文气,而且使外界对仇英作品中的浪漫意境、蕴藉诗情、典雅古意、跌宕画理、文学韵致有更深的认识,并得到广泛的认可。
于是与文人画家唐寅、文徵明关系较为密切的仇英,终于在文人画复兴的吴门画坛中占有一席之地,与沈周、文徵明、唐寅一同被后人列为“吴门四家”,丰富、完善了吴门画派在中国古代绘画史上雅俗共赏的地位定格。
仇英虽然短命,令人惋惜,但他让吴中文人高会于他的佳作之间,成为吴门丹青巨匠,光耀美术史册'艺名与成就却永远与世长存。“十洲高会”,亦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