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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词派的观念嬗变及对苏辛词的接受

2015-05-28雷雯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12期
关键词:接受辛弃疾苏轼

摘  要:常州词派打破了浙西词派以姜夔“清空”作为唯一标准的词学主张,转而注重比兴寄托,并在此基础上抬高了苏轼和辛弃疾的地位,对他们的词作予以了高度评价。张惠言将苏、辛二人放在相同的位置上,而周济则更推崇辛弃疾词,后期谭献、陈廷焯等又略重苏轼。这样的发展历程能够反映出常州词派词学思想的变化和发展,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常州词派对苏辛词的接受情况。

关键词:常州词派  苏轼  辛弃疾  接受

清代常州词派从比兴寄托的角度确立了新的词学主张。张惠言、周济、谭献、陈廷焯等人长期的努力使常州词派在清代嘉道、同光乃至清末民初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浙西词派独尊姜夔的主张在常州词派得到纠正,苏轼和辛弃疾的地位有了大幅度提升,而且常州词派还能够深入挖掘苏轼和辛弃疾词背后隐含的历史事件、个人经历和情感,将词中的情景阐释为忠君、爱君的赤子之情。对于苏轼和辛弃疾词的评价,常州词派内部呈现出变化、发展的脉络。

常州词派早期代表人物张惠言编《词选》,将温庭筠作为典范,主张比兴寄托、意内言外,将比兴寄托作为评价词的重要标准。他强调词的特征性和思想性,能够通过索隐、附会、阐释等多种手法从外在形式上的男女之情进行深度挖掘,最终达到政治上的寄托,即忠君爱君的思想意蕴。这使得词的娱乐性和消费性功能变弱,文学性和审美性的功能相对增强。词原本作为一种柔靡的“缘情”方式,渗透进了自抒胸臆的“言志”表达。在这种形势下,曾经被浙派冷落的苏辛词,以其自抒怀抱的厚实内容和人生经历的深情诉说,重新受到词论家的重视。

张惠言将苏、辛二人提升到与姜夔、周邦彦相同的位置,他认为“宋之词家,号为极盛,然张先、苏轼、秦观、周邦彦、辛弃疾、姜夔、王沂孙、张炎渊渊乎文有其质焉”[1],这重新认可了苏、辛二人自成一家的崇高地位。在张惠言看来,苏、辛二人之作皆本“言志”之旨,在含蓄蕴藉的词意之中寄托了忠君报君之情,并将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与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作为这一类“言志”作品的代表。在《词选》中,张惠言引用鮦阳居士评价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的观点,对词中意象一一做了细致阐释:

“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偏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2]

该分析使该词呈现出一种“美人香草”式的隐喻,写景亦是吟咏怀抱,这种含蓄委婉地表达忠君报君之情的作品,符合张惠言比兴寄托的基本观点。品评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时,张惠言采用了罗大经《鹤林玉露》中的说法:“词意殊怨,斜阳烟柳之句,其与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者异是。闻寿王见此词颇不悦,然终不加罪也。”[3]这也是从辛词中对君主的态度着手的。同时张惠言认为辛词《祝英台近》(宝钗分)“与德祐太学生二词用意相似,‘点点飞红,伤君子之弃;‘流莺,恶小人之得志也。‘春带愁来,其刺赵、张乎”[4],并凭空想象《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一词中的茂嘉是获罪贬谪,因此辛弃疾借繁复的送别之辞来咏叹,言下之意在于求得君王的原谅和重新重用。

张惠言《词选》共选苏轼词4首,分别是:《贺新凉》(乳燕飞华屋)、《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洞仙歌》(冰肌玉骨)和《卜算子》(缺月挂疏桐);选辛弃疾词6首,分别是:《摸鱼儿》(更能消)、《贺新郎》(绿树听鶗鴂)、《贺新郎》(凤尾龙香拨)、《永遇乐》(千古江山)、《祝英台近》(宝钗分)和《菩萨蛮》(郁孤台下清江水)。这些词整体上并不能体现其他词论家对苏、辛二人词“豪放”的评价,而有利于扩展张惠言“比兴寄托”的主张。

张惠言通过挖掘苏轼和辛弃疾二人感时抒怀之作的弦外之音,将二人的情感与经历联系起来,使原本孤立的文本阐释与现实的社会背景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张惠言论词的核心也已经不再是词作本身所呈现出的情感特征和表现手法,词作背后的历史事件反而成了他关注的重点,他也正是从这个层面接受苏、辛之作的。

周济是张惠言之后常州词派的核心人物,他通过《介存斋论词杂著》《词辨》和《宋四家词选》,发展了张惠言“比兴寄托”的词学主张,在苏、辛词接受这一问题上更尊辛词,将其与王沂孙、吴梦窗并列,认为辛弃疾更接近词学最高峰周邦彦。

周济将词的创作分为四个阶段,通过学习王沂孙、吴文英和辛弃疾,最后达到周邦彦的高度,这当然是一个理想中的过程,然而周济对稼轩词寓温婉于豪放的特点有充分的认识。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周济提到:“清真集大成者,稼轩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问途碧山、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他认为,辛词通过雄心与温婉的变调,最终铸造悲凉的词风,这与辛词的主体风格是相当契合的。他从浙西词派的余波中挣脱出来另辟蹊径的重要一步即是通过拔高辛弃疾在词史的地位,进一步强调“尊体”,并通过辛词的情感抒写,感受到了辛弃疾所处时代的社会现实,赋予了稼轩词“词史”的崇高地位。周济极力推崇辛弃疾,对辛词受苏轼影响的情况基本忽略。他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比较苏辛高下时说:“世以苏辛并称,苏之自在出,辛偶能到。辛之当行处,苏必不能到。二公之词,不可同日而语也。”明显以辛词当行,而认为东坡词为变。

张惠言提高了苏、辛二人在词史上的地位,是从作品鉴赏这个方面来论述的,但周济极力推崇稼轩词,却是从学词的途径入手的。“东坡有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稼轩则沉著痛快,有辙可循”[5],如果说稼轩词如老杜,有起承转合可以临摹、学习的话,东坡词则是一种灵性的抒发,难以借鉴和模仿。《宋四家词选》选辛弃疾词24首,仅次于周邦彦26首。《词辨》选辛词最多,共10首,苏词仅选2首,由此可见周济直接跳过了苏轼,而将辛弃疾作为达到清真之境界的必经之道。

常州词派后期,各个词论家对苏、辛二人词作的风格、内容等各方面都有了相对成熟的看法,在充分肯定二人的基础上,将更多的关注重新放到苏轼身上。

谭献在《复堂词话》中评辛弃疾《念奴娇》(野棠花落)时就认为:“大踏步出来,与眉山异曲同工。然东坡是衣冠伟人,稼轩则弓刀游侠。”这就对苏、辛二人人格特点和词作风格的区别做出了精辟的评价。一个是衣冠伟人,虽有豪言壮语,却终究不失儒雅的文人气质;一个是弓刀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慷慨而有义气,能文能武,有江湖雄豪之本色。这样对比之下,苏轼与辛弃疾一文一武,身份大相径庭。从伟人与游侠的比喻可以看出谭献从文人的视角偏重于东坡词的情感趋势。

陈廷焯前后期词学观点有变化,在苏辛词接受的问题上呈现出较复杂的态度。在陈廷焯年轻时的词论作品《词坛丛话》中,稼轩词得到了远比东坡词更多的赞誉。陈廷焯将稼轩词比作“一座铁甕城坚而锐,锐而厚,凭尔千军万马,也冲突不入。……东坡词,极名士之雅;稼轩词,极英雄之气。千古并称,而稼轩更胜。”[6]充分肯定了苏、辛二人的成就,并以辛弃疾为上,甚至连被其他词论者诟病的辛氏粗莽之气和典故繁冗之短处,陈廷焯也认为正是辛弃疾特色所在:“稼轩词,粗粗莽莽,桀傲雄奇,出坡老之上。”[7]同时,陈廷焯通过对清初陈维崧的词大加赞赏,对稼轩词表达一种间接的肯定,评价其词“纵横博大,海走山飞,其源出苏辛,而力量更大,气魄更胜,骨韵更高,有吞天地走风雷之势,前无古,后无今。”[8]陈维崧是清初延续稼轩风的杰出词人,其创作风格和题材选择都与稼轩相去不远,因此对陈维崧的褒奖也可以看做是陈廷焯早期对辛弃疾的推崇。

然而,在陈廷焯后期的词论著作《白雨斋词话》中,他认为辛弃疾不敌苏轼之温柔敦厚,举出了稼轩词的种种缺点,而将东坡词忠厚诚恳的报君爱君之情,作为东坡词“雅正”的注脚。他强调东坡词中忠厚爱君的思想,认为这是评价苏、辛二人之词区别的关键:“苏辛并称,然两人绝不相似。魄力之大,苏不如辛;气体之高,辛不逮苏远矣。东坡词寓意高远,运笔空灵,措语忠厚。”[9]“东坡心地光明磊落,忠爱根于情性,故词极超旷,而意极和平。稼轩有吞吐八荒之气,而机会不来,正则可以为郭李,为韩岳,变则即桓温之流亚,故词极豪雄,而意极悲郁。”[10]“稼轩求胜于东坡,豪壮或过之,而且逊其清超,逊其忠厚。”[11]《白雨斋词话》充分显示出陈廷焯后期从源头上回归张惠言“比兴寄托”的词学主张,虽然他也承认“辛稼轩,词中之龙也。气魄极大,意境却极沉郁”[12],没有否认稼轩词中雄浑豪壮的内容有悖“雅正”,但他对辛词中《永遇乐》《南乡子》《双溪楼》等豪放之作颇有微词,以为其“著力太重,不免剑拔弩张”[13],缺乏苏轼词中忠厚爱君之高风。

回顾常州词派在苏辛词接受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可以对常州词派影响下的嘉道、同光词坛苏、辛词接受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也能够通过梳理从张惠言到周济再到谭献、陈廷焯等词论家思想的发展历程,大致看出常州词派词学观点的发展历程。在浙西词派之后,张惠言将苏、辛提到了词史上重要的地位,周济忽略了苏轼而将辛弃疾捧为宋四大家之一,谭献和陈廷焯则通过客观的研究和比较,在充分肯定苏、辛两家的基础上,从词作中寄托的爱君的忠厚之意这个角度,而偏重于苏轼。

注释:

[1][2][3][4][5][6][7][8]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

[9][10][11][12][13][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雷雯  苏州大学文学院  21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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