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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老舍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及其现实原型

2015-05-26王体辉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5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王体辉

摘 要:老舍小说中对于女性的描写,是考察老舍女性观的窗口。在中国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双重影响下,老舍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形成了独特的女性观。老舍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可分为四类:一是源于现实生活中母亲、大姐的贤妻良母型;二是源于姑母、大姐婆婆的悍妇型;三是源于初恋刘小姐的沦落风尘型;四是源于发妻胡絜青和红颜知己赵清阁的新女性型。了解老舍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原型,对于解读其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系列以及老舍女性观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老舍小说 女性形象 现实原型

从“五四”开始,描写新女性的作品层出不穷,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老舍对于新女性的创作,但是老舍对于新女性的态度又有其独特性。细读老舍小说,可以发现老舍对于小说中女性形象的心态是极其矛盾复杂的。一方面,老舍声称“怕写女人”。在《我怎样写<赵子曰>》中,老舍直言不讳地说:“我怕写女人;平常的日子见着女人也老觉着拘束……在后来的作品中虽然有女角,大概都是我心中想出来……《赵子曰》中的女子没有露面,是我诚实的地方。”[1]这可谓是老舍的自述和总结;但另一方面,我们发现,老舍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已自成系列,蔚为大观。老舍的每部作品中并没有完全避开描写女性,而且每篇中的女性都形象鲜明,个性突出。正如德国学者凯茜所说:“我对作家老舍自我表白的权威性表示怀疑:与他佯称自己作品的女性形象是不那么令人信服的;相反,我认为他对女人的描写是成功的,是值得称颂的。”[2]老舍虽然不以女性描写为侧重点,但其小说中的女性却反映出作家对于那个时代社会和家庭女性问题的思考。

老舍对于他笔下的贤妻良母型、悍妇型、沦落风尘型、新女性型四类女性持截然不同的态度,我们可以从老舍的成长环境与现实生活经历中找到这些女性形象的原型。正如老舍所说:“(母亲)这点软而硬的性格,也传给了我。”“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3]老舍自幼见惯了母亲的贤良淑德与在战火中保护儿女的舍身忘我,并言传身受这种传统女性的教育与影响。与之相反的是姑母的尖刻与挑剔,“姑母时常闹脾气,她单在鸡蛋里找骨头。她是我家中的阎王。”[4]此外,老舍的初恋——温柔恬静的刘小姐,因家道中落而遁入佛门,在多事之秋难免遭遇悲苦,由此而产生了老舍笔下沦落风尘的女性悲剧形象。此外,老舍的妻子胡絜青和与老舍保持着特殊友谊的赵清阁两位新女性都对老舍创作产生了影响。笔者着重探讨老舍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及其现实原型,这对于解读老舍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系列以及老舍女性观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

一、以母亲、大姐为原型:传统文化教育下的贤妻良母型

在老舍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些女性:她们大多出身贫苦、文化水平不高,(有些)不受丈夫的喜爱,但是却温柔善良、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忍辱负重。这类形象在老舍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如《四世同堂》中的韵梅、天佑太太,《正红旗下》中的母亲、大姐,《柳家大院》中的童养媳,《老张的哲学》中的姑母,《离婚》中的张大嫂、李太太,《猫城记》中的公使太太。

了解了老舍的成长经历,就不难找到这类女性的现实原型。老舍从小生长在被传统女性包围的环境中,父爱的缺失让母爱的浇灌更显淋漓尽致,也使老舍对这种在苦难甚至战火中拼命保护儿女的伟大女性怀有一种最崇高的敬意。“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血光火焰,可是母亲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饥荒中,保护着儿女……”“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她的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母亲“这点软而硬的个性,也传给了我”,“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生命是母亲给我的。我之所以长大成人,是母亲的血汗灌养的。”[5]

除母亲外,姐姐们勤俭善良的性格也给老舍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她们做事,我老在后面跟着。她们浇花,我也张罗着取水;她们扫地,我就撮土……”[6]母亲和姐姐们吃苦耐劳的性格,不但影响了老舍的个性,而且也在老舍头脑中形成了传统贤妻良母的完美形象。这直接反映在他对传统女性形象的刻画上,更表现出老舍对于此类女性鲜明的褒扬态度。

老舍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中的母亲与大姐便是坚韧顽强、勇于自我牺牲的光辉的传统的女性形象。在捉襟见肘的困境中,母亲极力维护礼法人情,即使“财政赤字”,也不肯低三下四地向人申述。另一方面,母亲对中年居孀的大姑子的刁难奴役,像对婆母一般伺候,任劳任怨。“没有受过婆婆的气,还不受大姑子的吗?命当如此!”[7]大姐是个极漂亮的小媳妇,却常常忍受婆母的讥讽与挑剔,供婆婆当“十个女奴”般驱使,独自包办所有的家务,却不因此挑起事端,默默地将苦水吞咽。

《四世同堂》中的韵梅也是这种理想女性的化身。她温柔善良,懂规矩、守礼节,在战火中想方设法地维持四世同堂的生计,尽到媳妇的孝道与妻子的义务。她知道丈夫并不喜欢她,却无条件地伺候他,信任他,为他扫除一切家庭羁绊。对待爷爷和父辈,她竭尽所能讨老人欢心,自己将柴米油盐的担子一并挑起。对待弟兄,她拿出长嫂如母的慈爱。一向胆小怕事的她敢于打退两个人人躲之不及的、欺负了儿子的日本小孩。为了生计,即使挨了鞭子她也要起早贪黑地排队去领猪狗不亲的“共和面”。这类女性是老舍心目中完美女性的化身,她们心灵纯洁,为家庭甘愿牺牲自我。无论在思想上还是行动上,她们恪守封建礼法,维护传统家庭秩序,也有意地维护了男权制度。

二、以姑母和大姐婆婆为原型:粗鲁强悍、偏离礼教的悍妇型

在老舍小说中,写得最为精彩的当属悍妇系列了。这类女性与传统女性相反,她们无视甚至随心所欲地践踏封建礼法,以粗鲁强悍的作风将男权主义踩在脚下。她们本该是封建宗法制度的受害者,然而却以施暴行为将性别错置,但又不幸地成为这种制度的牺牲品。由老舍对这种女性的辛辣描写和所安排的结局,可知老舍对这种女性是极度厌恶的。这类女性比较典型的有:《骆驼祥子》中的虎妞,《四世同堂》里的大赤包,《柳屯的》中的“柳屯的”,《正红旗下》中的姑母和大姐婆婆,《柳家大院》中的二妞。

这类形象来源于给老舍留下阴影的姑母。“姑母时常闹脾气,她单在鸡蛋里找骨头。她是我家中的阎王。”姑母中年居孀后搬回来和母亲一起居住,姑母受统治阶级迂腐思想的影响,先发制人,以欺负弟媳为自己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

这一原型反映在小说中,最明显的就是《正红旗下》的“我”的姑母和大姐婆婆。在她们心中封建等级思想根深蒂固,因此奴役和欺负弟媳、儿媳被视为理所当然与个人尊严和地位的象征。姑母寡居后时常欺负“母亲”,一方面可能因为姑父是位职业伶人,姑母居孀,害怕被家人轻视,因此先发制人,时不时地要给弟媳点教训,耍耍大姑子的威风。大姐婆婆更是霸道泼辣,“子爵女儿、佐领太太”是她常挂在嘴边欺负人与赊账的借口,她将儿媳当“女奴”使唤,她不仅将丈夫和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就连要账的人也会被她骂跑,甚至她所供奉的神仙也难逃咒骂与恐吓。《骆驼祥子》中的虎妞更是耳熟能详的悍妇。长期与车夫打交道养成了虎妞强悍粗犷、嗓门粗大的男人个性,她机智狡诈,泼辣能干。虎妞的“悍”更表现在她对祥子幸福的劫持,她看中了祥子的忠厚老实,不管祥子接不接受而将“爱”强加于他,“我不论,我喜欢你,喜欢就得了吗,管它娘的别的干什么!”[8]粗俗任性,甚至以“有了”为武器逼祥子就范,以至于牺牲了祥子的幸福,甚至成为祥子堕落的主要原因。《柳屯的》中的“柳屯的”更是以悍降悍、以暴制暴的典型。夏老头子与夏廉在夏家具有绝对的权威,在村里更是有“教”庇佑的大户。“柳屯的”进门不久便摸清了夏家人的脾性,以自己超凡的骂功和粗暴的身手迅速制伏了夏家,“夏老头子的胡子已剩下很少,被‘柳屯的给扯去了多一半。夏老太太给这个老婆跪着。夏大嫂已经分出去另外住。夏廉的牙齿都被巴掌扇了去……”[9]她以男人的体魄与力气摆脱了传宗接代傀儡的命运,将夏家控制在她的淫威下。又以对夏家的谩骂树立威信,以施与小恩惠与传教的方式粗暴地使全村人臣服于她。老舍对这类女性有着极其恶劣的印象,所以,在描写此类女性时,除以赋予她们丑陋的外貌,更突出了她们内心的扭曲变态祸人害己。

三、以刘小姐为原型:受尽屈辱、遭遇悲苦的沦落风尘型

在老舍的小说中,有这样一种屈于社会重压而堕入风尘的悲苦女性形象。这类女性的主要代表是:《微神》中的“她”,《月牙儿》中的母亲与“我”,《骆驼祥子》中的小福子,《赵子曰》中的谭玉娥。

老舍幼年家贫,因受到刘寿绵的资助才在九岁时入学读书。此后,老舍经常出入刘善人家中,对同为师范学校毕业的刘小姐产生爱慕之情。所以,当母亲私自帮他定亲时,老舍很痛苦并极力拒绝。因为老舍此刻正倾心于刘小姐。“然而,尽管他和姑娘彼此都有爱慕之意,但双方也都清醒的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10]而在老舍出国前,刘家迅速破败,刘善人“入庙为僧,夫人与小姐入庵为尼。”[11]最后就连宗月大师也被驱逐出来。很难想象多事之秋遁入空门便清净无事,在纷乱年代刘小姐的命运可想而知。

在老舍的自传体小说《微神》里,我们可以发现许多刘小姐的影子。“我”和“她”青梅竹马、彼此倾心,却因传统礼教的束缚与地位的悬殊而不敢彼此表白。“她”出家后,“我”心灰意冷地出国,思念她却得不到消息。辗转回国后,“她”却因生活的逼迫而堕落成暗娼。当“我”提出帮助甚至结婚的请求时,“她”只是用笑来掩饰无法言语的伤痛。面对爱的人,自己却不再美丽纯洁,以死抗争是唯一的选择。《月牙儿》中的“母亲”和“我”都是忍辱偷生的形象。在生活的重担下,“母亲”不得不以出卖自己的肉来养活年幼的“我”,“我”仗着受过教育而鄙弃“母亲”的沦落,想自食其力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在学校做过小工、与胖校长侄子同居、当女招待,一系列的努力被现实的残酷无情摧毁的时候,“我”终于走上了“母亲”的路——“实在挣不上饭吃时,女人只有卖自己身上的肉了。”[12]老舍在写到社会底层为生活所迫而沦落的妇女时是沉重失落的,这些女性因为生存而挣扎,却最终陷入生活的泥淖难以自拔。

四、以时代新女性为原型:受过教育、迷失自我的现代摩登女性型

老舍小说中与时代最为紧密的当属他的现代摩登女性,这类女性受过新式甚至西方教育,她们大多有妇女解放的愿望,但在现实生活中难以克服自身的缺点,命运浮沉,即使冲破了封建的枷锁,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以致迷失自我。这类在新时代迷失“自我”的知识女性主要有:《赵子曰》中的王灵石,《老张的哲学》中的李静与龙凤,《文博士》中的唐振华和丽琳,《新时代的旧悲剧》中的宋凤贞,《阳光》中的“我”,《离婚》中的马少太太与邱太太。

这类女性形象来源于老舍现实生活中两位重要的新女性的启发,即发妻胡絜青和与他保持着特殊友谊的赵清阁。胡絜青是位独立女性,毕业于北师大国文系,自幼酷爱文艺,雅好绘画书法。经亲友撮合与老舍喜结伉俪,在战争中肩负起守护儿女的职责。老舍感激妻子的无私,认为妻子不同于新时期以时髦为荣的女性,虽受过现代教育,但实为“欠摩登”的传统女性。赵清阁更是一位新女性的典型,生母逝去,因听到父亲和继母商量给她订婚,性格孤傲的她便离家出走,考入开封艺术高中。她曾与老舍共同进行创作,在戏剧创作技巧和操作方面影响过老舍。因抱定独身主义,她冰清玉洁了一辈子。老舍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并对新女性追求自由而无路可走的境遇深感悲痛。

此外,老舍忌惮“遇上以恋爱为游戏的女子,结婚时一堆痛苦,失恋便许自杀”[13]。可见,老舍对以恋爱为目的的新女性是不抱好感的。他通过自己小说的主人公李子荣说到:“我宁可娶个会做饭,洗衣裳的乡下老婆,也不去和那位‘有一点知识,念过几年书的姑娘去套交情。”老舍看清了知识女性的命运,虽然她们受过一定教育,有些自主意识,企图冲破男权主义的牢笼,追求妇女解放,但在和社会道德相冲突时,仍是无力坚守自己的追求的。老舍对这种盲目的行为揶揄嘲弄的态度,反映在小说里老舍给她们安排的结局往往是无路可走而向传统伦理妥协。

《阳光》中的“我”,出身良好,希望追求理想的爱情。但是对物质享受的贪图和对自由的渴望发生冲突,最终“我”屈从了父母的逼婚,嫁给了一个“顶有身份,顶有财产,顶体面,而且顶有道德”[14]的人来满足自己对于生活的享受。在物质得到满足后,“我”便感到精神的空虚,当得知丈夫将“我”作为往上攀爬的阶梯后,女性的尊严被激怒,“我”将丈夫控告得身败名裂。在丈夫得到应有的惩罚后,“我”也失去了往昔的荣华富贵。最后,“我”幡然醒悟的结果是:“我”在反抗之后失去了生活保障,身份远远比自由重要,并彻底倒向了男权主义与社会等级,并没有“获得激情洋溢的自我解放”[15]。

《老张的哲学》中的李静,受过教育,也懂得一些道理,但当老张将她当作叔父债务的筹码时,她放弃了青梅竹马的爱情,屈从于姑母的规劝和老张的淫威,接受了不公平的命运安排,失去了真正的爱情。她对封建礼教的影响还是无力抵抗的。龙凤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后在教会帮助父亲打理事务,她“不施铅华”“野腔无调”,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礼教的束缚,不幸的是她无法挣脱爱的束缚,为了搭救父亲,不得不牺牲真挚的爱情,成为老张交易的砝码,给孙八做小老婆。

从老舍笔下的女性形象塑造中,我们看到了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对老舍小说中女性形象塑造的影响,以及老舍对女性鲜明的好恶态度及其女性观和出路问题的思考。老舍赞扬传统女性善良坚韧、任劳任怨的个性;揶揄嘲讽施暴女性的粗野狂暴、作威作福;同情遭遇悲苦、身陷困境的风尘女子;对新女性的认识更是独特清醒的,在看到她们争取自由和追求理想的同时,剖析了她们性格上的缺陷,鞭挞了她们身上的劣根性。老舍在对符合传统道德伦理规范的理想女性的赞美中体现了相对保守的女性观,但又认为女性不仅应对家庭承担责任,对国家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在对传统女性进行赞扬的同时,又因为她们不能摆脱封建旧观念而给她们安排了悲惨的命运;对于知识女性,老舍期望她们独立坚强,并看到她们人性的觉醒,对她们觉醒后毫无出路的迷茫彷徨表示嘲讽。可见,老舍的女性观具有传统与现代兼具的特点,传统观念与现代观念相碰撞造成了老舍女性形象塑造矛盾的现象。老舍女性形象的塑造对于挖掘那个时期女性的深层心理具有重要意义,在对传统美德真诚的赞美中,暴露出封建制度对于女性的压制与奴役,他对施暴女性与新女性追求独立自由的辛辣的嘲讽,也会引发如今我们对于女性出路新的理性思考。

(基金项目:本文为湖南省教育厅教改项目“研讨式教学法的运用和研究生创新能力的培养”[编号:JG2014A012]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老舍:《我怎样写<赵子曰>》,《老舍文集》(第15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

[2][德]凯茜:《试论老舍作品中的女性描写》,《老舍研究论文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3][4][5][6][7][11][13]曾广灿,吴怀斌:《老舍研究资料》(上),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

[8]老舍:《骆驼祥子》,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9]老舍:《微神集》,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年版。

[10]张桂兴:《老舍资料考释》(修订版),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8年版。

[12]老舍:《月牙儿集》,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年版。

[14]老舍:《文博士·阳光集》,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年版。

[15]张文娟:《五四文学中的女子问题叙事研究——以同期女性思潮和史实为参照》,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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