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在李小文先生领导下工作的二三事
2015-05-21魏成阶
魏成阶
2008年汶川地震后,“小文”虽然已经不是遥感所的所长了,但是还是想到我这个老朋友。他电话邀请我参加北京师范大学遥感与地理信息系统研究中心的“汶川地震的遥感应急反应”,并派车一直等着接我。
2015年1月10日下午,当我听到李小文先生因病离世的消息,心情无法平静下来。连日来,缅怀我们在李小文先生领导下工作的情景,感慨万端,想到激动处,不免潸然泪下。李小文先生是我国定量遥感研究的先驱,他的离世不仅使得遥感科学界失去了一位大师级的顶尖科学家,对我而言,更是失去了一位敬重的好领导、好导师、好朋友、好同事。李小文先生小我两岁,我平常都亲切地叫他“小文”,他也很乐意我这么称呼他。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小文”会先我而去,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如同自己的亲人离世一般。
李小文先生从2002年10月到2007年9月,担任遥感应用所的第六任所长。他是一位锐意进取、求真务实、勇于创新,心胸坦荡、平等待人、受人尊敬的好所长。回想我在科学院工作的整整50年,在李小文先生领导下工作的那段日子是最顺心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能在 “小文”的指导下,与“小文”一起从事科学研究工作是一种幸福。“小文”是搞遥感基础理论研究的,我是搞遥感应用研究的。“小文”为了推动遥感理论与应用的紧密结合,经常点名让我参加他所主持或开发的一些遥感应急反应的课题。因此,我也能与先生有了一段珍贵的友谊,且从中获益良多。
现以对这二三事的回想,缅怀李小文先生对推动我国遥感基础理论与应用紧密结合所做的巨大贡献。
2002年10月,就在“小文”担任遥感应用所所长不久,在广东首发了并扩散到全国至东南亚,乃至全球的传染病疫潮—SARS事件(非典型肺炎: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疫情刚发生时,我和几个同事正在扬州搞调研,准备以扬州市为范例,开展“数字城市”方面的国家科学基金工作。危急时刻,李小文所长急国家之所急,调我们回京,并指示我们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全力投入到“SARS疫情空间分布及其传播模式的研究”当中,以便为中央控制SARS疫情传播的决策提供科学依据。由于事发突然,我们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研究经验,不知如何入手,“小文”就和我们一起讨论制定详细的研究方案,指示我们要尽可能收集已经发生的SARS疫情报告作为先验知识,采用遥感、地理信息系统与空间定位技术集成的数字技术对这场灾难进行“综合研究”。“小文”陪着我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研究,我们基本摸清了我国SARS疫情的时间和空间分布规律,论证了SARS疫情与飞禽的迁徙及其路线关系不大,最终确定SARS疫情主要是以人感染并携带SARS病毒沿我国主要铁路干线传播最为明显、快速,其次为沿民用航空路线传播。我们不仅提出了SARS的传播模式,还预测了我国几个大中城市SARS疫情的发展趋势。SARS疫情传播的初步研究报告呈报给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和卫生部等,为控制SARS疫情在我国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SARS事件的后期,还发生了一件令“小文”很不愉快的事情。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的一个研究机构举办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发布了一条“重要新闻”:经过他们研究,首先发现了SARS疫情是沿民用航空线路传播的。为此,“小文”生气地批评我们,太不注意科技成果的及时宣传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早在一个月前就发布这个新闻呢?
SARS疫情刚刚过去,我国北方草原发生了大规模的鼠害。内蒙古、新疆等地草原鼠害累计殃及10356.1万公顷草原,其中严重危害的占3365.06万公顷,折合经济损失约30.29亿元。此外,害鼠终年不断的挖掘活动加剧了草地的退化、沙化,鼠害也因此成为恶化草地生态环境、遏制畜牧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生物灾害。为此,出于科学家的“良心”,我们选择鼠害最严重的内蒙古赤峰的阿鲁科尔沁旗南部草原为示范区,自筹经费开展“遥感鼠害监测预警试验”。当试验取得了进展,正准备编写总结报告和论文时,“小文”约我们谈话,告诉我们: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领导孙枢先生告诉他最近几年是我国新中国成立以来草原鼠害大发生的时期,国家已经采取了多种必要的预防与紧急防治措施,但是,针对鼠害的定性、定位、定量、定时还有一些问题未解决,目前主要还是靠专业人员在现场调查草原鼠害。事实上,在草原鼠害发生时,单靠人力是根本调查不过来的,能不能采取遥感的方法监测预警一下,为大规模的生物和工程预防措施提供科学依据。孙枢先生还告诉他基金委为此要设一项重点基金资助,并建议我们申报。但是,申报必须论证,需要经过评委的审查通过。“小文”对我们谈了自己的想法,决定亲自负责争取这项重点基金,并布置我们根据已有的工作基础,先做好两件事:首先向基金委提交一份项目申请书,接着整理一套将由他亲自去评审委员会报告的幻灯片。我们整理编写的这两份“应用遥感方法监测预警鼠害”文件,其主要技术路线是:分析鼠害形成的生态环境背景因素,建立鼠害预警的生态环境模型,根据模型进行鼠害的预警。“小文”极其认真地听取了汇报,详细询问其中的问题,并指出其中最大缺陷:害鼠只有十来公分,从卫星遥感像元尺度上的适用性出发,直接发现害鼠是不可能的。因此,应该考虑引入遥感尺度效应的研究,对草场地表植被净、初级生产力等遥感估算模型,要研究它们的尺度效应,和害鼠打洞恶化草地生态环境的遥感尺度效应。“小文”用了很多天修改、整理了这两份文件,直到他满意为止。那天评审会上,参与申请这个项目的只有遥感所一家。我们满怀信心,由“小文”在评审会上亲自作申请报告。可没想到,报告后,几位官员模样的评委首先发言。至今我还记得其中最清楚的一句:“你们把遥感吹得也太邪乎了,在卫星上竟然可以发现地面上的老鼠!我没法相信你们能取得预期的结果。”无论“小文”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就是不理解。最后,这个项目也就不了了之。当时,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埋怨评委里不懂行的人太多,发言提问太“小儿科”!我们要求申诉。“小文”当时特别冷静,劝导我们不要埋怨别人,还是要先检查自身在哪些方面做得不够!从这件事,我们深深感到“小文”真是一位博学多才、心胸坦荡、性格豁达、和蔼可亲的人。
2004年6月22日,在中国西藏自治区札达县曲松乡楚鲁松杰村上游的帕里河发生了大滑坡。滑坡堵塞河道形成堰塞湖。如果堰塞湖的坝体溃决,下泄洪水将会对下游的我国境内和境外的印度造成巨大威胁。印度方面曾经很紧张,通过外交途径照会我国,希望我国随时提供堰塞湖的动态变化情况。当时,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科学院院长路甬祥针对大滑坡地区属无人区,且从离堰塞湖最近的楚鲁松杰村到堰塞湖步行也需要四五天的艰难情况做出批示:由遥感所用卫星遥感监测堰塞湖的动态变化。李小文先生接受任务后,马上列专项所长基金资助该任务。为此,把我从南水北调西线工程的现场紧急调回北京,让我组织研究团队完成这一艰巨任务。此时,国内已经有好几个遥感单位同时开始了遥感监测工作。“小文”就指导我们用卫星遥感监测堰塞湖的动态变化,既要与其他几个单位有相同之处,完成常规的遥感监测,包括:确定帕里河滑坡的具体位置,监测堰塞湖坝体的规模和各时相的积水面积及其水体的变化,结合DEM数据计算各时相的蓄水量,模拟各时相的遥感监测三维图像;又要发挥遥感所专业遥感研究机构的综合优势,用遥感空间的尺度效应的理论研究成果,完成洪水下泄预报。“小文”特别着重强调,工作的重点一定放在模拟帕里河大滑坡堰塞湖坝体溃决的各种条件,以及坝体一旦溃决后,洪水下泄将会在多长时间威胁到下游的我国境内和境外的印度,并指出成果一定要有理论依据,要扎实可靠,反映我国的遥感水平。
在“小文”的指导下,项目组利用多时相、多平台的6种类型,共13个时相的高分辨卫星数据完成了任务,提交了共17期《帕里河滑坡堰塞湖水情监测预测通报》。“小文”对每期通报都认真核实、修改,并最后定稿签发,上报中国科学院。路甬祥院长再对每次通报作明确批示,并通过科学院再向国务院及外交部等单位报送。我记得其中的第15期是一期紧急监测预测通报。它采用一系列因子的边界条件,构建成一个数学模型,通过计算预测出帕里河滑坡堰塞湖坝体一旦溃决后,下泄的洪水将会在30个小时左右抵达印度。第15期紧急监测预测通报是我们最得意的监测成果,因为,后来堰塞湖坝体溃决后,下泄的洪水是在33个小时后抵达印度的。由于印度事先有预防应急措施,洪水在抵达印度时无一人伤亡,居民的财产也已事先转移。在2010年12月16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印度共和国联合公报》的第九条中,还专门提道:“双方注意到两国在跨境河流领域开展的良好合作,印方赞赏中国向印度提供汛期水文资料和在应急事件处置方面提供协助。双方重申将促进和加强该领域的合作。” “小文”为了鼓励我们,后来追加拨款20万元让我们进一步开展工作。
2008年汶川地震后,“小文”虽然已经不是遥感所的所长了,但是还是想到我这个老朋友。他电话邀请我参加北京师范大学遥感与地理信息系统研究中心的“汶川地震的遥感应急反应”,并派车一直等着接我。此时,我正在遥感应用所做同样的工作,已是身不由己,实在是脱不开身,最终还是没有接受“小文”的邀请。这是一件让我终身遗憾的事情。时过境迁,我每每想起来就觉得非常对不起“小文”的信任。呜呼!“小文”!我们现在阴阳两隔,我怎么样才能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啊!只好谨以此文,表示我对李小文先生的最深切地怀念与哀悼!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老科技工作者协会遥感分会秘书长,中国科学院遥感与数字地球研究所退休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