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大士”与云州惨案
2015-05-16蒲润洲
蒲润洲
赤城县有一尊“舍身大士”造像,刻在县城北20公里处的舍身崖上。造像高325厘米,宽307厘米,以线刻与浅浮雕相结合的形式,表现了持降魔手印的舍身大士身披斗篷,面目文静,光彩照人的形象。
关于这尊“舍身大士”,在《宣化府志》和《赤城县志》中均有记载。《宣化府志》说,在云州东北五里,就是舍身崖。两山相对如门,壁立千仞,其下塞外诸水循崖屈注,琮潺有声,它就是水经注里记载的沽水(即白河)。岸畔凿石架木为观音阁。阁旁,镵石为舍身大士像。相传,明朝“土木之变”时,仓上堡千户田坤战殁,他的女儿投崖自尽。至今,秋天溪水下降时,崖石上的血迹仍然依稀可辨,这就是田坤女儿的雕像。《赤城县志》也说,仓上堡千户田坤的女儿田氏,年方19岁,因皇上(英宗)被俘,父亲阵亡而悲痛欲绝,不胜义愤,于是投龙门峡谷(舍身崖)殉难。当地人凿崖为穴,将她埋葬于此。明朝天顺初年,皇上特下旨表扬她舍身殉难的精神。
由此可见,“舍身大士”在历史上实有其人,其中的故事尤为悲壮感人。明朝正统十四年(1449年),蒙古首领也先兵分四路入侵明朝,其中一路突破了宣府上北路独石和马营防线。在马营南20余里处,有一个仓上堡,是专门仓储军需物品的重地,守护仓上堡的官员名叫田坤。瓦剌军攻陷马营之后,又一路南下,直扑仓上堡和云州。为保护仓储物资,田坤毫无惧色,率部与敌血战,终因兵少将寡,战死两军阵前。不久,瓦剌军又在土木堡大败明军,俘虏了英宗朱祁镇,史称“土木之变”。田坤的女儿田氏,难以承受君掳父亡、国破家毁的悲惨境况,独自爬上龙门崖(即舍身崖),纵身跳下,舍身成义。
“舍身大士”精神,广为后世传颂。明代赵维屏赞道:“舍身难,舍身成义尤难,女子尤难。噫嘻!冰霜之节,铁石之坚,凛凛烈烈,流芳万年!”
清朝司马枫与妻子张可贞联袂而作《题烈女田氏墓》:
张可贞:女儿悲,
司马枫:父死绥奴非男子,复仇者谁?
张可贞:嗟乎,天子!
司马枫:主辱臣当死,臣父耻蒙尘,毅魂惟君使。
张可贞:父骨无计收,君身无计留。
司马枫:计惟化厉鬼,脑监也先酋。
张可贞:狠把罗裙束。
司马枫:痛极转不哀,道声奴死矣。
张可贞:深崖飞血肉。
在民间,也以特有的方式纪念这位义女。他们将田氏跳崖的史实演绎成民间故事,表达劝人向善的美好理想。传说龙门崖附近住着一对姑嫂,嫂子为人奸诈,小姑儿心地善良。有一年,她们的老娘(婆婆)得了重病,久治不愈。小姑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嫂子却表面着急,暗自高兴,恨不得婆婆早点死了。后来,姑嫂两人去向菩萨许愿:“只要能救母亲,我情愿舍身跳崖。”没过多久,老娘(婆婆)的病真的好了。小姑儿说:“菩萨显灵了,我要去还愿了。”嫂子也假意一同去还愿。两人一起向龙门崖走去,走着走着,嫂子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小姑儿说了声:“嫂子,我先走了。”说罢,纵身一跃,没了踪影。嫂子以为小姑儿摔死了,探头一看,发现小姑不但没死,反而坐了莲花盆。她后悔不迭,喊了句:“姑姑,等等。”也从崖上跳了下去。落地之后摔成了一摊肉酱。后来,龙门崖出现了一种黑色的鸟,一边飞一边叫:“姑姑,等等。”“姑姑,等等。”据说,这黑鸟就是嫂子变的,她正为自己的奸诈而后悔呢!从那以后,龙门崖就被称作舍身崖了。
然而,细读方志就会发现,田氏舍身只不过是这场战争的冰山一角,更大的灾难发生在距舍身崖近在咫尺的云州堡。在田坤战殁之后,修建于宣德五年的云州堡也相继失陷,并且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惨案。景泰二年,负责督办宣府钱饷的山西右参政叶盛,受命协赞独石、马营军务。他来到云州,询问当年城陷的情况,并为义烈祠写了一篇祭文,是为《云州义烈词碑记》。如今,义烈祠早已片瓦不留,遗迹难寻,这篇收录在《赤城县志》中的碑文就成了那场惨案的绝无仅有的文献档案。
“皇明以仁义立国,故有国以来余八十年,际天极地莫不臣妾。惟是己巳岁北□作逆,犯云州,遂以失守城陷之日,城中死义者骈首接迹。皆不负所事,死于一日之间。呜呼!可谓烈也已!于是有以见我国家教化涵濡之盛。而□骑之薄州城,不逾日而奔遁者,亦岂非英声义气阴折其心之所致耶?
皇帝嗣大历服之初,即举褒恤之典,以风励四方。未几,收复云州,一如其故。圣谟神断雄伟而深远矣。
景泰改元之二年,余来云州。二年,提督参将周君贤来与同事。经略之暇,询诸州人,得死义知名者九十人,因相与作而言曰:“壮哉,若人之得其死也。推其志也,日月同其明,泰华同其高也。高城深池,不足同其固也;甲胄铁钺,不足同其威且强也。使当时皆若人,云州其有乱亡乎?不有以旌之,则将何以灵承上意,奖慰忠魂,揭万世人臣忠义之训哉!”土著军官都指挥王荣,指挥沙泉刘宁、千户汪宣等又恳恳为言,乃相吉地,筑室数楹,题曰:义烈之祠。中主义烈之神,招魂以祀之。先是赐祭有文者录其副而尊阁之。且为刻祠之碑。九十余人有右副使京兆谷春,都指挥佥事齐东孙刚,千户池信子妇上党陈氏焉。陈氏死时,家人出战,独与诸幼居。若子二男二女,若姑侄男女五,皆陈氏手缢死,陈氏最后从容自缢死。盖其家十人,誓不受辱,长幼一心,皆死其卧榻前。春,刚守永宁,赴援来云州,与敌遇且战且行,以众寡不敌,入城皆缢死。其偏裨士卒亦多从之自缢死。春狷直而惠,永宁人至今思之。刚忠勇有才略,流辈所推云。九十余人氏名列诸碑阴。此独书三人者,以三人之事最有闻,而陈氏生气凛然。其能大丈夫或不肯为,尤可壮也。祀之日有迎神送神诗,因并刻之。其辞曰:神之来兮,谷惨山愁。云黯淡兮,风悲秋。神之堂兮,新好且洁。清酒既倾兮,肥 在列。神其伊谁兮,愍女娥皇。南雷兮许张。亦克有闻兮,承业与强。神归来兮故乡。
神之去兮,白日晏昏;乘瑞凤兮,驾祥麟。彼林林兮,生人。维忠维孝兮,孰无君亲。孰非女妻兮,亦维其贞。我为州兮祀事伊始,尔州有人兮,子孙孙子。神之去兮,其来尚无已。”
碑文告诉我们,时任云州指挥池信与他的儿子池宽,闻瓦剌军围攻马营,立即率兵增援。临行前,池宽叮嘱妻子陈氏,照看好家中的几个孩子,等他凯旋归来。没想到,援军走到半路,遇到瓦剌军埋伏,池信与池宽战死,援军尽覆。随后,瓦剌军攻陷云州,大肆屠杀城内军民。陈氏预感大难临头,难逃一死,与其被贼人所杀,不如自己了断,于是她寻来绳子,逐个缢死丈夫妹妹家的五个孩子和自己家的四个孩子,最后,她也自缢而亡。
与此同时,宣府闻知瓦剌军突破上北路的警讯,命永宁守备孙刚火速增援。孙刚命右少监谷春作为先锋,率兵驰援。谷春抵达云州,与守城军民备战。此时,独石口已落入瓦剌之手,马营也危在旦夕。孙刚随后组成大队援军,一路北上。不料,行至云州南约15里的黄土岭时,遇瓦剌骑兵伏击,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孙刚等战死。谷春闻知孙刚等人战死,悲痛至极,遂自缢于云州城中。
事后,陈氏被誉为烈女,后人在云州城为其建贞烈坊,以示怀念。景泰初年,皇帝下诏,建立祠堂,用来祭祀云州惨案的死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