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麦郎 中国病人还是社会奇葩?
2015-05-12王小元
王小元
2014年7月,一首《我的滑板鞋》在网上突然火爆,让人脑洞大开的歌词、混合摇滚、R&B、电子音乐风格的配乐,加上主唱带感走调而乡土味浓厚的声音,让关键词“摩擦摩擦”火了,作者兼原唱者约瑟翰·庞麦郎也一度成为网络上的热门人物。半年之后,主打优美叙事的杂志《人物》的一篇《惊惶庞麦郎》曾将一度在公众视野中消失的庞麦郎再次抛掷民众的“口水滔天”之中。
《惊惶庞麦郎》是第一篇全面揭秘庞麦郎的文章,里面的那个庞麦郎让人震惊诧异。可随后庞麦郎本人通过媒体独家回应称这篇报道胡编乱造。电话那头的庞麦郎控制着情绪,没有过分的愤怒,但有些口齿不清。这一事件因双方说法不一,快速发酵,引起了众多网友和微博大V的讨论,“庞麦郎事件”成为多方争议的焦点,构成了当下中国颇具文化象征意义的社会事件。
在《惊惶庞麦郎》一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某杂志记者对于采访对象所持的自然主义刻画态度,记者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庞麦郎在城市酒店住所的生存状态:“女服务员正在把旧床单扯下来,一抖,毛发、皮屑泼泼洒洒散在空气里”,刻画庞麦郎是一位“头发板结油腻,弓着身子站在上海普陀区的街道十字路口,羞涩的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抠着手”的男人。
《惊惶庞麦郎》一文在网上热传后,庞麦郎气愤地回应称,该报道是在胡编乱造。而杂志社则通过官方微博表示,有采訪录音证明文章的真实性。
由此引申的讨论,也趋于两极。有人大赞此稿挖掘了大量猛料,勾勒出一个真实的庞麦郎。亦有很多人指斥报道“满是戏谑”、“刻意丑化”,是在“以笔杀人”。
专栏作家、媒体人张子艺对这篇文章“反应剧烈”。她说:“我个人认为,作者笔触有一种优越感,导致这篇文章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腔调,这篇文章的思维界定和导向,就是一种偏执的对于小众人群生活的嘲讽。作者以为真实的细节,恰恰是恶意的抉择。写一个人物真的会得到很多细节,但哪些细节可以用,哪些不可以用,恰恰体现作者的温度和悲悯。比如写庞麦郎当着记者的面去洗手间的细节,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可以一出生就坐在抽水马桶上的。倘若用悲天悯人的眼光来看,这名35岁成名的男子,也不过是苦苦追求梦想的人。”
媒体人傅踢踢表示,读完《惊惶庞麦郎》后很矛盾。“一方面能看到记者采访时的用心和努力、写作上的精明和技巧。另一方面,却有一种直感:作者的年纪应该很轻,人生想必还很顺利……自始至终,作者和庞麦郎保持着明确的心理距离。虽然前往庞麦郎寄居的旅馆,细致地观察、描写‘食物腐烂、被单潮湿’,‘透明的皮屑、指甲、碎头发和花生皮’,让人觉得,作者是认真且费心地,但大量铺陈、强调,失之偏颇。《惊惶庞麦郎》有些急于证明庞麦郎是一个自卑、古怪甚至有精神问题的人,并希望通过他身上的特质、举止,影射当下中国小镇青年的荒诞现实。”
知名音乐人吴虹飞则认为:“庞麦郎不是真的音乐人,他是一个审美错乱的网络无意孵化的一个畸形产物。至少这篇《惊惶庞麦郎》的报道,不是一个好的报道。第一对于庞麦郎这样有外交障碍的人来说,怎么去写这一类人物有待商榷,另外这篇文章的作者对于形成庞麦郎现象背后的文化生态,也缺乏深挖的能力。同时这件事情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许多人。我们可以反思大众是在消费一个有心理缺陷的病人,还是在客观残酷地反映社会时代病?”
关于某杂志记者如此操作是否有违于记者职业伦理道德就成为社会各界争论的焦点。北京外国语大学传媒副教授乔木称“这只是个采访,又不是传记”。称《惊惶庞麦郎》一文“没觉得什么特别,想必有些艺人的个性或生活就是这样。”对于某杂志记者和庞麦郎二者间的冲突,乔木则称,“新闻事实是客观的,但对事实的取舍和评论一定是主观的,不需要遮掩。爱情需要浪漫,新闻需要冲突,这既是读者的盲点,也是媒体的卖点。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交换了意见,达成共识,那不是新闻。”
知名媒体人孙旭阳则对某杂志的操作手法提出了质疑:“从床单上的皮屑,到人格上的碎头发,现在正在上网的大多数人,恐怕都经不起这样的“内查外调”和穷搜博访。人物杂志曾美言软语报道过的封面明星们,目测更经不起。有人批评《人物》杂志势利,我不赞成,中国有不势利的媒体吗?什么人什么事都谈体制,谈共性,谈同理心,已经out了。或许庞麦郎天生就“奇葩”呢?嗯,这个可能性很大。照这种玩法,我们找几个醉汉做访谈,或者去精神病院做24小时直播吧。”
《惊惶庞麦郎》之后,庞麦郎其人以及庞麦郎的成名作《我的滑板鞋》重新被人聆听,社会各方开始反思庞麦郎本人所承载的社会意义乃至文化意义。
《北京青年报》专栏作家李壮将庞麦郎和早前走红网络的诗人余秀华联系在一起,撰文《从庞麦郎到余秀华:我们对底层的两种想象》,称“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庞麦郎的‘混乱’折射的正是我们自己的精神处境,就像几乎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那双‘滑板鞋’,又都在五光十色的‘魅力之都’面前感到一种无从进入的巨大隔膜。对有心者而言,这首歌在‘雷音’、‘乱音’背后还可以听出悲音……《人物》那篇专访之所以触犯众怒,是因为冒犯了我们的想象;《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之所以被接受,道理相反相成。我们围观《滑板鞋》,是因为庞麦郎的癫狂顺应了某种发泄;我们为余秀华感动,是因为把她的诗歌当成了一次疗伤。庞麦郎是对‘混乱’的畸形放大,余秀华则是对‘混乱’的收束与遮掩。”
光明网专栏作家凌国华质问“当我们关注庞麦郎余秀华时,我们在关注什么?当我们带着不乏挑剔的眼光审视他们之时,作为文化消费主义者的不由自主的我们,是否无形中沦为文化消费主义的奴隶?在并不完美甚至多有缺陷的庞麦郎余秀华身上,我们是否看见了我们自己?”
微信公众号“王五四”则直言,庞麦郎实际上是这个大时代中我们每一个人的缩影,“小镇待业青年庞麦郎,其实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他的梦想、他的遭遇、他的努力、他的看似病态,都有我们熟悉的影子,不信在午夜来临的时候,你打开这首《我的滑板鞋》:‘我给自己打着节拍,这是我生命中美好的时刻,我要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在这美丽的月光下在这美丽的街道上,摩擦摩擦……’,用心聆听你仿佛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年轻人,不要熬夜!”
时评作家刘艳秋断言,庞麦郎之所以能在中国的公共空间中引发如此热议,其本质来源于“审丑文化”以及娱乐公司恶意的炒作,是二者的合谋让庞麦郎“惊惶”:“这种审丑文化的泛滥,与所谓宣传公司的包装炒作,把庞麦郎这只青蛙拎出井底拱上了天,还让他相信自己会飞,可一旦大众的兴趣褪去,宣传公司松开托举他的手,这只相信自己会飞的青蛙,会有怎样的命运?也难怪他会惊惶。如此说来,包装与炒作,才真的是魔鬼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