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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与汽笛声为邻

2015-05-12聂鑫森

湖南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汽笛声香干汽笛

聂鑫森

夜长长,夜深深。

忽地屋里有了异样的声响,啪哒、啪哒,扇起一阵一阵的风,把满屋子的寂静和黑暗搅动起来。分明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飞过来飞过去,翅膀发疯一样地拍动,抛出一条条的光弧。

是那只画眉鸟,什么时候钻出了笼子?这不安分的东西!侯七骂了一声,急忙光着脚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去抓捕。两条腿重得像铅,而身子又软得像一片丝绸,眼看着快要抓住,刚一伸手,鸟一扑楞又逃远了。他才想起没有开灯,开了灯就方便多了。摸到开关线,一扯,灯光漂白了屋子。画眉鸟落在桌子上,愣了一阵,小眼珠倔强地转了几转,一展翅从半开的窗口钻出去。侯七一跺脚:怎么就忘记关窗子了?便急匆匆扑到窗前去。

这时候,一声又长又粗的汽笛吼穿了夜,楼房前面不远的铁轨上,正驶过一辆乌黑的货车。侯七看见画眉鸟惊慌地朝前面逃窜,速度那么快,不偏不斜地撞在铁闷子车厢上,溅出一点殷红的血,翅膀下垂,如一块飘落的纸屑……

呜———汽笛又得意地吼叫了一声,沉重的钢轮轰隆轰隆,仿佛从屋顶排山倒海地辗过,整个楼房都在颤动,似乎即刻就要倒塌。

侯七清清白白地醒来了。尽管已是秋凉初透,背上却渗出一大片热汗来。随手扯燃了电灯,双眼往屋角一扫,那鸟笼还好端端地挂在横竹竿上,笼罩低垂,听得出画眉鸟很不安分地在里面跳跃,弄出啪哒啪哒的声音,这才一颗心从喉咙口上落下去,但睡意是一点也没有了。老式的梳妆台上立着一架座钟,暗黄色的钟摆懒懒地晃,长针和短针正叠在“1”字上,才一点多钟,离天亮还早着哩。

侯七叹了口气,这夜好长,他以为他睡了好久好久了。他点燃一支烟,真的希望再听到汽笛声、车轮声,让声音把这空空的屋子和虚虚的心塞得满满的,反反复复,夜就很快地挨了过去。他觉得这处在铁路边的房子有多么好,寂寞被切成了很小很小的块儿,嚼起来不那么难受。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调笑声。侯七知道儿子和儿媳准是在看过几集要死要活的爱情电视剧后,学着样子在床上闹腾,可别把孙子弄醒了,那才难堪哩。

侯七听了一阵,想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就惊天动地地咳出一口痰来。

隔壁归于寂静。

侯七忽然想起了他死去的老伴,她死的时候儿媳还没有娶回来。

那时,他在这附近的铁路桥梁厂的木工车间当木模工,整天与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模板打交道,锯、刨、打眼、杀榫,尽心尽力,年年都是先进。老伴从嫁到侯家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因此一直没有参加工作,全心全意带着独生子细宝,把家务事弄得熨熨帖帖。他们在这铁路边的楼房里,住了几十年,汽笛和车轮声中,儿子长大了,老伴死了,媳妇进屋了,孙子出世了,他退休了……侯家和这条铁路线结了缘。

老伴是因患心脏病死的。不停地上医院,不停地吃药,就没办法断了病根。每夜,睡熟了,只要列车过来汽笛一响,她就惊醒过来,心里头特别难受。待汽笛尾音消散,她又睡下;好容易睡着了,汽笛一吼,她痛苦地呻吟几声,又醒了。她乡下的一个表妹,硬把她接了去,说是那里青山绿水,红花碧草,清幽得不得了,正好养病。可老伴只住了三天,又匆忙回转来,抱怨那地方太清静了,通晚通晚不能入睡,硬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少了什么呢?少了火车的汽笛声,几十年听惯了,有了它总还可以断断续续地睡着。这真是怪事!

在一个深夜,老伴听着由远而近的汽笛声,终于安安静静地走了,把他丢在这个世界上。

从那一夜起,侯七觉得,所有的夜晚都无端地变长了,变得凄清酸楚了。

特别是他退休后,儿子、儿媳上班去了,他们在铁路新货房供职,孙子也上了幼儿园,这个屋子越发空落落的,连白天都让他难以挨度。于是,他就无事找事:擦地;抹桌子、柜子;到菜市场去买菜;早早地煮饭、炒菜,后辈们一到家,一切都备好了,大家上桌吃饭。

他边做这些家务时,边想那些年老伴的难处,他上班,儿子上学,她一个人在家几多孤独、几多清冷。只有当远处汽笛声响起的时候,他就打心眼里高兴,就觉得生活有了响动,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点支烟,坐到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听,汽笛声很像是一个精壮的男子发出的吼叫,充满了力量。但当余音逝去,便又感到寂寞的逼近,连忙又去寻事做。一天之中,这汽笛是要叫好几十回的,货车、客车来来往往,热闹和寂寞也就互相交替。

侯七掀开被子,跳下床,趿一双布鞋,蹑手蹑脚走到鸟笼前,想揭开笼罩,看一看画眉鸟怎么样了。

他觉得它和自已一样,也是孤零零的,因此生出许多的同情。可惜鸟一见灯光,就会躁动不安,否则他完全可以和它玩玩。侯七悻悻地缩回手,又悄悄爬上床去,把灯也熄了。

他买下这只画眉鸟,纯属偶然。有一天,闲得无聊了,他到附近的小街上去遛遛腿。在一个街檐下,聚着一帮子老人,各人的面前放着一只鸟笼,有画眉、杜鹃、黄鹂、鹌鹑,在笼子里跳着叫着。侯七挤了进去,目光定定地停在一只画眉鸟上,似乎在哪里见过,熟得很。这鸟个大,眼圆,羽毛紧紧地贴在身上,嘴锋长长,腹下是灰白的,周身毛色棕黄,背上和前胸缀着黑色花纹,两眼之间有一道白毛,很是耐看。这是一只熟鸟,是“老毛”,早就“开叫”了。

侯七蹲下来,痴痴地看。画眉鸟也转着小眼珠,打量着他。他想起来了,小时候在乡间,和小伙伴在山上砍柴,用麻线织的网捕捉过一只这样的画眉,后来被他爹放了。他爹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们哪有这个闲工夫养鸟,屋里屋外做不完的事。”

这画眉是不是那一只?当然不是的。那么,是它的后代了,也许吧。鸟不错,鸟笼子也不错,圆形,笼丝是细篾编的,开敞明亮,称为“亮丝笼”。而且,笼钩、笼爪、踏杆、食插、元宝式的粉料缸、臼式的饮水缸,一应俱全。撩起的笼罩是蓝灯芯绒做的,还有七八成新。

“老哥,看你也是个懂鸟的人,要不要?我贴本卖。”

侯七抬起头来,面前蹲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年纪大约在七十以上,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润,是名符其实的“鹤发童颜”。

“你要出手卖?”

“哪个舍得哟。不瞒你说,养鸟我是养了几十年了,什么鸟没调教过?因为要到儿子家去长住,那地方叫长春,冷,雪有手板大一片,鸟是养不活的。你老哥识鸟,也就会惜鸟,连笼带鸟八十元算了。”

侯七惊大了一双眼,便宜!他居然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说一声:“沾光了!”拎起鸟笼就走了。

是的,养一只鸟,闲时听听鸟韵,这不是找乐子么?日子也会过得快一些的。

又响起了几声汽笛,又过去了一列火车。嘟———铿锵铿锵———嘟———铿锵铿锵———

天终于亮了。

侯七飞快地下了床,取下鸟笼,撩开笼罩,急急地走到阳台上去,将笼子挂在晾衣的横着的竹竿上。

果真是一只好鸟,一开嗓,声音脆亮脆亮的,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好像锃亮的金属薄片在空气里颤动,或者像细细的泉流溅落在晶洁的石崖上。它一边鸣叫,一边不停地跳跃,像一个不安分的调皮的细伢子。

侯七喜得一身骨头都酥了。

听了一阵鸟叫,赶忙到厨房去做饭,儿子、儿媳还在梦里打鼾,孙子也跟着睡懒觉。假如哪一天他病了,或者离开了人世,未必他们连早饭都不要吃了?唉。

当早餐吃过,儿子、儿媳和孙子急急忙忙出门去了,侯七才轻轻松松舒了一口气。

他也一把年纪了,不想看儿子、儿媳的脸色。刚才吃饭时,孙子吵着要玩画眉鸟,儿子、儿媳板着一张脸,吭都不吭一声,只是扒饭往口里送,侯七真是难受。好在他侯七还有几百块退休工资,不吃他们的,身体还好得不要后人侍候。他把碗、筷收拾好,搭起二郎腿,听画眉鸟唱歌。

阳台的边沿很宽,搁着一小壶酒,和一碟自制的卤香干。呷一口酒,夹一筷子菜,在画眉鸟的叫声中,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汽笛叫,火车跑,还有个间隔;在这个间隔里,他可以和画眉鸟说说话,日子也就不冷清了,也就不是长得没尽头了。

养鸟不是一件易事,为这侯七常常挤出一脸讨好的笑,请教过不少行家里手,也就明白了里面的许多奥妙。画眉鸟嘴娇,要吃蛋米、瘦肉,还要吃活虫。蛋米、瘦肉可以去买,虫儿就要自已亲自动手去捉了。

于是,他在竹杆的端头,插上一个铁丝扭成的圆圈,在上面系上一个网兜,跑到铁路栏杆外的护坡上去捕蚱蜢。草棵子长得碧沉沉的,又密又深,黄的青的蚱蜢在草叶上跳来跳去。那叉开的薄翅,在阳光下拍动着,晶亮透明,如水晶磨制而成。侯七猫着腰,悄悄地靠上去,竹竿猛地自空中劈下,偏了,网兜边一只蚱蜢激灵一下,惊慌地蹿走了。小时候,他是这模样么,百发百中!如今真的老了,眼神不行了,手脚也僵硬了。捕了个把小时,才得了七八只小蚱蜢,弄得一身汗水一脸土。

不管如何,战果还是辉煌的。侯七快快活活回到家里,把蚱蜢关进一只火柴盒里。稍稍喘口气,小心地从盒子里拎出一只蚱蜢,挂在笼子里食插的尖刺上。画眉鸟迫不及待地蹿过来,用嘴一啄,撕下一块来品尝。侯七看见活活的蚱蜢身上,淌出紫黑的粘液,剩下的半边身子痉孪成一团,便说:“你是饿牢里放出来的?吃得这样凶!”

临近黄昏时,侯七打了一脚盆水,把鸟笼的下部浸在水里面。画眉鸟从踏杆上跳下来,用翅膀拍拍水,再飞跃上去。停一会,它又飞下来,拍得水花乱溅。侯七痴痴地看着画眉鸟洗澡,水花不时地溅到他的脸颊上,凉润润的,舒坦极了。

一天的光阴果然过得飞快。

渐渐地,他发现儿子、儿媳的脸色不平展起来,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那只鸟笼子,而且背着他很不满意地嘀咕个不停。他的耳朵不聋,听得真真切切:人家屋里安“浴霸”了,小孩子洗澡绝对不会受凉;儿子说他们大班的同学,都有电脑了,又能学文化又能玩电游;家里得添台空调,南方的冬天又潮又冷……

他真的没什么积蓄,他的钱多半贴在伙食里了。就是买这只画眉鸟,他也是实在太喜欢了,才装着大方买下的。想来也内疚,每次孙子在他膝边玩耍,他就会说:“爷爷给你吃卤香干?”孙子会连连摇头:“不好吃。不好吃。”唉,孙子一定想吃“旺旺”饼干、“喜之郎”果冻、美国的“巧克力”……可侯七手头紧啊。他知道儿子、儿媳厂里效益虽不是很好,但还过得去,问题是现在的年轻人眼界高,都不想低人一头。

侯七没有心思玩鸟了。他寻思着去找点什么活干干,挣点儿外快,让年轻人舒舒坦坦过日子。

侯七常呆呆傻傻地站在阳台上,企望想出一个什么好法子来。他的目光沿着铮亮的铁轨,缓缓地滑向五百米开外的那个小车站,心不禁怦然一动。楼房前面不时走过一两个手提竹篮的人,篮里放着香烟、水果、点心,看得出是提到车站去卖的。小本生意,亏了也不伤元气,赚点小钱是完全可能的。

侯七想:别的我卖不了,就卖自制的卤香干。香干子两毛一块,加了工,卖五毛钱一块。水煮、油炸、酱卤,又中看又好吃,或许火车上的旅客会喜欢这种东西,可以下酒,也可以饱肚子。侯七为自已的如意算盘而兴奋不已。

第二天,他果然做了一百块卤香干,放在两只阔口的大瓷盘里,用一只大竹篮提着,到车站去卖。临走时,给画眉鸟备了食和水,把笼罩撩起,将笼子挂在阳台上,匆匆忙忙地走了。

正好有一列客车进站。

侯七是出世第一次做生意,心怯怯的,不敢开口大声叫卖,只是傻呆呆地站着,等人来问来买。

有个买水果的老头,踱过来,瞅了他几眼,好心地催促他:“喊呀,要不谁知道你卖什么?”

“我……我……是第一次……”

“一来二去就惯了。看你这样子,也是个不能享福的人,退了休还要做。我那儿媳说,多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少病痛,你看,说得几多好听。来,我来替你喊,五毛一块,行,坐车的人不在乎这点钱。呵,又脆又香的卤香干,五毛一块!五毛一块!”

他一吆喝,人就围上来了,三块五块地要。车上哪有这东西,稀罕!何况,车上一个盒饭都要十块二十块的!

一百块卤香干,不一会就卖得精光。除去成本,净赚二十多块钱。

“老哥,谢谢。”

“不谢。往后熟了,是朋友。”

侯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几天后,侯七手上有几个钱了。先给孙子买了一大袋“旺旺”饼干,还给他买了一辆电动小汽车。并骄傲地宣布,两个月后,他要给孙子买一台儿童电脑。儿媳笑吟吟的,忙叫丈夫去小店给老爷子买来一瓶“湘潭大曲”。

侯七没工夫听鸟叫了,也不能专心专意地侍候鸟了,更不能一大早拎着鸟笼子去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遛鸟”了。

天没亮,他就翻身下床,去集市买回新鲜的香干子,然后打开煤气灶,搁上盛水的大铝锅,把香干子稍稍煮一下;再把煮过的香干子,在煮沸的清油里“走”一遍,剩下的工序,便是用卤水卤出金黄油亮的样子。

待把这些弄妥了,再把鸟笼子挂到阳台上去,添水添料。

接着,又忙着做早饭,乒乒乓乓,锅、盆、碗、盏响得很热闹。等到儿子、儿媳和孙子吃完饭走了,他就提起沉沉的大竹篮,打起飞脚赶往车站去卖。

因为卤的货多,上午卖不完,下午还得去卖,卖到黄昏才歪歪地走回家来。中午,他们都不回家,侯七是随便对付一下,但晚餐就不能马虎了,洗菜、切菜、煮饭、炒菜,忙得脚不落地。等到全家用完晚饭,困劲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身子,于是他把笼罩放下,提着鸟笼挂在屋里,粗粗洗漱一下,上床睡觉,身子一横倒,鼾声就如雷一般响起来。

两个月过去了。侯七真的给孙子买回来一台儿童电脑,花了一千多元钱。

孙子搂着侯七的脖子,娇声娇气地说:“我的好爷爷,谢谢您。”

侯七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星期天。

儿子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房把饭做好,轻言细语劝侯七无论如何要休息一天,说是报上登了消息,区“老年协会”在公园举办“百鸟争鸣”的比赛,他应该带着画眉鸟去赶赶这个盛会,说不定拿头奖回来。头奖的奖品,是一台进口收录机!

侯七很惬意,一是儿子懂事了,二是这只画眉鸟嗓门子亮,不技压群雄才怪。因此,竟依了儿子,拎着鸟笼出门去。走到门边,儿子追上来,塞给他一包精装“白沙”烟。

在公园一片小树林里,早已聚拢了不少的人———大多是老人,各把鸟笼挂在面前的树杆上,笼罩都没有摘,都想别人先摘,好观观阵势。侯七觉得这些人太怯场了,不禁暗暗一笑。他麻利地摘下笼罩,一抬手,把鸟笼挂到一根横曳的树枝上,然后背靠着一棵树,悠悠地点着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微微仰起头,喷出一个一个的烟圈,好有味。

画眉鸟扑打了几下翅膀,稳稳地立在踏杆上,很矜持地亮开了嗓子。侯七停住了吸烟,半眯起眼睛,专心专意地听起来,心子都跳得急吼吼的。

“嘟———嘟!嘟———嘟!嘟———嘟!”

画眉鸟叫出很奇怪的声音,又尖锐又粗野。四周的人先是一惊,随即便爆发出一阵阵揶揄的笑声。

“哎呀,怎么像火车的汽笛叫,嘟一一嘟!绝了,这是怎么调嗓的?”

“你看他那得意的样子,以为头奖是他的了!”

侯七手一抖,夹在指间的香烟,掉到地上。这些尖刻的议论,和着尖锐的鸟声,把侯七的身子打得瘫软不堪。他明白了,这么多日子都没去“遛鸟”,画眉鸟只是天天聆听来往火车的汽笛声,把嗓子顺过来了。这火车,这汽笛声,把这只好生生的画眉鸟毁了。他突然觉得这汽笛声格外刺耳,连忙取下鸟笼,飞快地逃走了。

侯七没有回家,悄悄地溜到公园一个偏僻的角落,打开笼门,把画眉鸟放了。画眉鸟一抖翅,“嗖”的一声冲上天去,愈飞愈高,愈飞愈远,眨眼间就不见了。

他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

他想:当画眉鸟离开了他那处在铁路边的家,便远离了铁路、火车和汽笛声,它会再把嗓子顺回来,唱出好听的歌。而他,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子,还得住在那个家里。还得与火车、汽笛声作伴,想离开也离不开的。孙子还小,还要读很多年的书,也许他将来会有出息,会像画眉鸟一样,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但哪里又没有铁路、火车、汽笛声呢?这大概就是报纸上、电视上天天讲的现代文明吧。现代文明是无处不在的。

“嘟———嘟!”

侯七又听见火车的汽笛声了。

他起身朝家里走去。今天没有卖卤香干,少赚了几十块钱。那么,明天呢,多卤些货,多在车站待些时间,把今天的损失补回来。

头顶的太阳亮亮的。

侯七听见火车的汽笛声越响越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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