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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知识分子心志的变化

2015-05-11徐振祥

历史教学·中学版 2015年3期
关键词:科举制

【关键词】演知识分子,志于道,科举制,心志变化

【中图分类号】G63【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0457-6241(2015)05-0067-06

知识分子,顾名思义而言,是除人类社会常识之外,拥有某些特别知识,以求知和生产知识为职事的人。但就其特定含义而言,根据其产生的历史渊源,是专指那些受过教育但对现在社会秩序和传统文化持批判态度,并试图使自己的理想抱负实现于社会的人。①本文旨在根据对知识分子的这一界定,审视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志变化,并期图以此展示中国古代主流文化发展的一个侧面。

中国知识分子,在古代称之为“士”。“士志于道”,孔子的这一说法,至少表明在孔子的时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职事”就在于“道”了。而所谓“道”,就是关于人类生存的根本之道,就是关于社会发展的根本之道,即“人道”而并非春秋之前的“天道”(当代学者余英时说:“中国的‘道’讲的就是承认人类共通的价值和人类尊严”)。

中国的知识分子,诞生于春秋时代。余英时说:“春秋以前的‘士’还不算是‘知识人’。现代观念中的‘知识人’,必然同时也扮演社会批判者的角色。”春秋以前的“士”,本意是政府各部门中的掌“事”官员,那时又没有发展出关于天地人或社会、自然的、抽象的“道”,所以,那时虽然也有对现实的批判,如《诗》中的讽刺诗等,但其所讽刺的事物,都是具体的,不可能从“道”的角度——超越自己某一具体的身份职责来批判现实,即曾子所说“君子思不出其位”。春秋时代,“士”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由原来末等贵族逐渐降为了“庶人”,到战国时代,不再属于贵族,而成为“庶民”士、农、工、商中的一个阶层,只是其“首”而已。士失去了原来的职责和地位,也就摆脱了原来职事的限制,因此也就获得了行动的自由和思想的自由。面对社会大变革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他们周游列国,以“道”为志,反思和批判现实,追求他们理想的世界。

“天下大乱,圣贤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悲夫,百家往而不及,必不全矣。……道术将天下裂”。这是庄子描述在周王室“礼崩乐坏”,作为原来统一性的“道”破裂后,诸子百家兴起,自以为载道的情景。虽然当时不仅是庄子,还包括荀子,后来的淮南子,甚至清人章学诚在内,都曾感叹过百家兴起各执一端“以自好”的局面,但诸子百家兴起之后出现的百家争鸣局面,无疑对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起到了推动作用。从上述关于知识分子的界定或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来说,这一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最具有知识分子特征的时代。

春秋战国知识分子都是“志于道”的。春秋战国时代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等,面对社会大变革局面,他们“志于道”,先后创立了影响整个中华民族至今的“道”“儒”“墨”“法”学说,并为自己的学说奔走呼号了一生。“孔席不暖”“墨突不黔”这对成语虽是专指孔、墨二人的,但实际上可以看成当时知识分子忙于“传道”的群体写照。虽然老、庄超脱逍遥,并不积极主动地向权贵推销自己,但仍然为自己的“道”著书立说、指点江山。

这些知识分子“志于道”,为的是“经世”“救世”,并不是为了躲在“象牙塔”中做纯粹的学问,这与西方古代知识分子不同。西方自苏格拉底因为卷入城邦的政治生活而被处死以后,希腊哲学家便不肯参与政治生活了,于是,出现了西方文化史上的所谓“静观的人生”。这“静观的人生”只做“解释世界”的工作,而把“改变世界”的工作交给了“行动的人生”——基督教会(基督教会秉承上帝的意志而“救世”:限制君主权力,教化“蛮族”,教化民众等)。所以后来马克思对此批评道:“哲学家从来只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既“解释世界”,这就是他们所宣传的学说;又“改变世界”,这就是他们的“入世”或“出世”。“入世”即“出仕”当官,直接实施他们的学说;“出世”即退隐官场对社会进行批判。具体什么时候“入世”,什么时候“出世”,则根据现实政治环境而定:“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春秋战国时代的知识分子都具有独立的人格。道家代表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具有如此思想认识之人,其人格的独立是显见的。庄子更是逍遥飘逸,法道自然,以己为然。《逍遥游》《秋水》等所讲的故事,没有独立的人格岂能想到?更是无法做到的。儒家虽然主张“入世”,但其代表孔子、孟子,其独立人格是没有任何人怀疑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这些言论至今仍然是激发读书人奋发向上、独立作为的经典。墨子之“道”具体为“兼爱”“非攻”“尚贤”等十大主张。为实现自己的主张,他勇于实践,不管在过程之中面临的是多有权势的君王,以及多大的生命危险,他都是刚正凛然、从容不迫的。墨子能做到这一点,没有独立的人格无法想象,这从大家熟悉的“墨子救宋”故事中可见一斑。另外,在《墨子》一书中以激烈的言辞抨击各诸侯国暴政的言论,比比皆是,这没有独立的人格也是做不到的。法家之“道”是主张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国家统一、战争不再,人民安居乐业。这里的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策略点是造成君主之“势”,“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落脚点则是建立一个“法制”社会,让“法”高于一切。“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所以,就法家代表韩非子而言,其在根上的独立人格,也是不言而喻的。在目睹战国后期韩国积贫积弱,多次上书韩王被拒后,韩非才愤退而著书,写出《孤愤》《五蠹》等名篇。君王不同意我的意见,我就将自己的意见写成文字,以求天下评说是非对错!这岂不是人格全然独立才有的作为?

春秋战国时代的知识分子都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因为春秋战国时代的知识分子“志于道”,且具有独立人格,当社会现实与他们理想的“道”不一致,且当道者又不重视更不重用他们,他们因此被迫“隐”而“出世”之时,自然会选择,也只能选择:对“无道”的社会及其君王进行批判,即孟子说的“处士横议”。这些知识分子对当时社会的批判,因基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认识,理直气壮,不讲情面。如孟子就曾当着齐宣王的面这样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路人意);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由于当时各派学说的代表人物,都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由此渐成传统,并在这一传统的作用之下,演化为一种“制度”:“不治而议”的“稷下先生”。战国中期,齐国创立稷下学宫,礼尊当时各学派著名学者,号称“稷下先生”。后燕昭王也曾筑碣石宫,师礼邹衍等学者。他们是“不治而议论”,或“不任职而论国事”,即他们身不在官,但却专职于政治批判。从中不难想见当时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

经过秦始皇“焚书坑儒”,战国时知识分子那种游说天下的局面不存在了。秦搞皇帝绝对专制,中国知识分子也就没了“志于道”的可能。秦命短祚,在此就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这一话题,可以不论。汉文帝二年十一月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人,这成为其后士人进入政府门径之始。汉时的“察举”选官,是“乡举里选”,这是一种西周之时就有的选官传统。所选标准,即当时对读书人的标准:贤良、方正、孝廉、直言极谏、茂材异能等。最主要的是贤良、孝廉两科。选拔谁,决定于社会舆论:“科别行能,必由乡曲”(东汉和帝永年五年三月诏)。州郡根据乡议保荐人才,并在州郡中历练吏事,做得好可上至九卿。两汉时期的官员,不少经此途而出。这样一种选拔官吏的制度,使两汉时期的知识分子,就整个群体而言,与春秋战国时代的知识分子有了不同,即其“志于道”的完全自主性,人格的完全独立性和对社会的全面批判性,较之于春秋战国时代大大减弱了。就“道”而言,是受限于“独尊儒术”了;就“人格”而言,是受限于“乡举里选”了;就“批判精神”而言,是受限于皇帝、诸侯的权威了。而在春秋战国时期,这三个方面都是基本不受限的。虽然如此,两汉时期的读书人,仍然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一是,产生了一批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如董仲舒、司马迁、东方朔、左雄等。董仲舒作《春秋繁露》,虽强调忠君,但也是为承孔子之志,在君主专制局面已成的环境之下,利用“天人感应”之论以限君。司马迁作《史记》全面总结历史,以“通古今之变”,还能直言当朝汉武帝的是非。两汉之时虽然是“乡举里选”,但东方朔却能自我推荐,并因此脱颖而出,说明了如此个性之强的知识分子还是有机会得到社会和政府认可的。东汉左雄针对因豪门大族逐渐把持察举制而产生的种种弊端,提出改革方案,并最终得到了皇帝批准。甚至还有一个不知姓名的被范晔称之为“汉阴老父”的人,能直接对皇帝制度发生怀疑:“请问天下乱而立天子耶?理而立天子耶?立天子以父天下耶?役天下以奉天子耶?”

二是,一方面这种“乡举里选”的选官制度,因为首先要社会舆论认可,所以,被选之人与社会必然会有相当程度上的联系,“民情”也就自然地会被这些当官者关注,即这些当官者也会在相当程度上以社会或民众为本位;另一方面,因为这些“士人”由民间推荐,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民主”的性质,虽然政府仍然要对他们进行“历练”甚至“考试”,但至少可以说在“人事权”上,是社会与政府共进退的。

三是,这种选官制度对乡里的社会影响是积极的。被选举者要“贤良方正”、要“孝”要“廉”,并且还要得到乡亲们的认可,这对于正在成长的青少年一代,无疑会起到正面的榜样作用。如《南史》中说:“汉世士务修身,故忠孝成俗。”最高统治者也是有意而为。汉昭帝元凤元年,赐郡国所选有行义者涿郡韩福等五人帛,人五十疋,遣归,诏曰:“朕闵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令郡县常以正月赐羊酒。”正因为这样,追求贤良方正、忠孝廉洁的中国文化,在两汉时期“化民成俗”了,从而成为我中华民族的民族性格;以此同时,一个王朝的名称也就成了我们民族的称谓:汉族。

自魏文帝曹丕始,原两汉“察举制”进一步细化为“九品中正制”,将州郡的那些“贤有识鉴者”,立为大小中正官,观察所管范围内的士人,其就言行,定为九等,以作政府用人标准。其初,这一选官制度针对东汉后期察举权逐渐落入豪门大族之手的弊端,确实选拔出了部分德、才皆“上品”之人,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地将出身门第放在了首要位置,加之担任中正官者,大多出身于豪门大族,到晋初,便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所以,身为尚书仆射的刘毅在《请罢中正除九品疏》中,便要求废除这一选官制度。与刘毅同时的段灼也说:“今台阁选举,涂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则当涂之昆弟也。”所以,较之于两汉时期的察举制,九品中正制在短短的40多年里,就失去了选拔真正人才的意义。同时也说明,在九品中正制之下的中国知识分子,较之于两汉时期的知识分子,其“道”、其“人格”、其“批判精神”,又向后退了一步,因为他们仅限于一人之鉴。马端临《文献通考》中说:“盖乡举里选者,采誉于众多之论;而九品中正者,寄雌黄于一人之口。……则评论者自是一人,擢用者自是一人,评论所不许,则司擢用者不敢违其言。……故趋势者不暇举贤,畏祸者不敢疾恶。……专于一人,其法太拘,其意太狭,其迹太露。固不若……两汉之法也。”

虽然如此,中正官的品鉴,还是要以士人的德行为标准的,即使只在豪门大族里面定“上品”,其被评定为上品者,也多还是豪门大族里较为优秀的士人。这是其一。其二,中正品第人物,最高权力者也是轻易不能干涉的。南朝宋文帝宠爱的舍人王宏想当士人,以期列入九品之列,宋文帝要他去找时任尚书仆射的王球商量,王球不准他“就席”(并坐之意)。文帝就此叹息道:这我也没有办法了。这不是一个特例。齐世祖爱幸纪僧真,纪也向世祖“乞为士大夫”,世祖叫他去找时任都官尚书的江学,江学不理他,他回去向齐世祖告状,齐世祖说:“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由此可见,当时的士大夫的确有自己的尊严。其三,士大夫内部因其行为失品,被清议废黜的,晋、宋记名所载,也是不少的。所以顾炎武说:“九品中正之设,虽多失实,遗意(指三代两汉存清议于州里的遗意)未亡。凡被纠弹,付清议者,即废弃终身,同之禁锢。”所以,九品中正制实施的近400年里,士大夫的精神还是较为自由的。

鉴于上述史实,对这九品中正制下的中国知识分子,台湾学者徐复观先生曾从与政治权势的关系角度作了如下评价:“九品中正的用意,依然是使皇帝不敢私人才予夺之权,士大夫不敢放佚恣肆于社会之上。知识分子依然是站在皇帝与老百姓的中间,发生一种贯串平衡的作用。其自身即在此贯串平衡的作用中,对政治保持了相当的尊严,维持了若干的人格。”

因为九品中正制导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特别是自东汉后期兴起的豪门大族经过若干年的发展,因其自身腐化堕落,到了隋时,已经衰败了(“出则车舆,入则扶持……肤脆骨柔,不堪步行,体羸气喘,不耐寒暑”;“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这是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涉务》中描述世子的情景)。与此同时,庶族地主阶级兴起,自东晋晚期开始已经200多年了,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南朝诸帝均为庶族将领出身就说明了这一点。所以,当隋统一之后,为打击世族、巩固自己的政权,改变选拔官吏的制度也就成了最现实的政治问题。这就是科举制产生的基本背景。

科举制对中国知识分子心志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几乎完全将春秋战国之时的知识分子变了样。因为科举制实施之后,不少读书人只读书以应试,而且只读与朝廷考试内容相关的书;应试之文字,是不易看清这个人的道德情操、胸怀名节、行为能力的。这样一来,这些“知识分子”,不再需要与社会联系,不再需要顾及社会舆论,而只要留心皇帝的需要就行了。所以,自科举制实施以后的中国读书人,其总体心志是渐趋奴性化的。科举制对以皇帝为代表的政权,影响也较大。原来的皇帝还要顾及社会的舆论,也要尊重士大夫的人格,但自此之后,皇帝们是更加自恣、妄为、专横了,“天下英雄尽入吾■中”了,由此选出的“英雄”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英雄,只是些“小鱼”而已(欧阳修语)。而到了明、清两朝,读书人只能读四书五经,而且行文还只能是八股,甚至行文的字体又只能是“馆阁体”,那就更限制人了。

科举制在实施之后不久,就遭到了批评。如唐朝“右补阙”薛谦光说:“今之举人有乖事实……选曹授职,喧嚣于礼闱,州郡贡士,诤讼于陛闼。”后代的朱熹、顾炎武等大家都对科举制进行过严厉的批评。入近世后,特别是在维新运动中,对科举制的批评,要求废除科举制的声音就更多了。科举制虽然遭到了严厉的批评,但因此制能够为政府招揽人才,为皇帝培养忠诚之士,有利于中央集权,加之庶族百姓因此也有了改变自己政治命运的可能,所以还是一直坚持到了20世纪初。

在科举制时代,也产生过不少“志于道”的仁人志士,如李白、杜甫、徐有功、韩愈、范仲淹、宋明理学家,特别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他们谈封建、谈井田、谈选举、谈学校、谈君道、谈臣道、谈士道,等等,就是要打掉皇帝是乃圣乃神的观念,打掉只有朝廷而无地方的集权观念,打掉为君设臣,以臣殉君的奴妾观念,打掉以天子之是非为是非,的专断观念。但清点这些著名人物的背景、经历,大多则并不是出自于科举,而是自立于社会中的读书人。

在科举制下能够产生这些人物的一个根本原因,是因为中国传统社会中的“政统”与“道统”并不是绝对同一的。“道统”是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学说,孔子是这些读书人的“素王”。虽然科举制使绝大部分读书人逐渐变为以皇帝为代表的“政统”的奴才,但总有那么少数读书精英以尊“道统”为最高人生价值。所以,不管“政统”专制得如何厉害,他们总是能够为了“道统”而抗争,并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甚至“死得其所”。如此一来,上述这些人物的产生也就不足为怪了,同时,也不难理解2000多年来的专制王朝历史上为什么会不断出现“死谏”的现象。中国传统社会“道统”与“政统”的不同一,虽然不像西方社会那般政、教分立,但它在一定程度上,特别是在精神的高度上,对“政统”的制约也是存在着的。

由袁世凯、端方等人为代表的要求立即废除科举制的主张,最终压倒了以张之洞、刘坤一为代表的要求逐步废止科举制的意见,科举制度在1905年被废除了。关于科举制度此时被废造成的方方面面影响,论及者众多,本文主旨所在,只涉及中国读书人的心志问题。

科举被废使原来终生以科举为入仕之途的读书人,一下子无了依傍,对前途不知所然,成了脱离社会主体结构的游离阶层或“无根人”。进入新式学堂与出国留学便成为读书人获取社会地位的主要途径了。但中国作为一个后进国家,其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文化发展程度,远远无法提供足够的位置与就业机会,以吸纳纷至沓来的,从新式学堂中毕业和留学归国的,在年龄上主要是青年的读书人(科举制下的“读书人”没有年龄限制,科举史上年龄最大者102岁)。萧功秦就此评价道:“这些处于游离状态的人们,由于社会地位的不稳定,前途的渺茫与心理失落感,就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急剧地涌入政治领域,纷纷竞奔官场,以争取权力、地位与财富资源,成为新政时期与民国初年的‘政治参与膨胀’的巨大力量。”

这些读书人,与传统的士大夫相比,知识结构与获取知识的空间都有了很大不同。因此,他们的“道”与传统士大夫的“道”也就有了根本的不同;随着这些读书人所志之“道”的根本变化,中国读书人的心志也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辛亥革命之所以在清廷新政十来年后发生,从其革命的主体和主要领导者的角度审视,上述情况便是其重大背景。辛亥革命之后,中国政治失序,政治权威崩塌,统一的意识形态也不存在了;当时的中国又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中,没了传统科举的政治“仕途”,中国的绝大多数读书人,便一扫传统士大夫只埋头四书五经,不管外面是否“杀百万生灵,亡数百年社稷”(南宋吕祖谦语)而求科举功名的传统,纷纷“参与”政治。不管是读书人中的精英,还是一般的读书青年,甚至包括已经功成名就的读书人中的领袖,如梁启超、章太炎、蔡元培等,都在进行“革命”了。在传统社会里,“革命”一词是不会轻易说的,尤其不会轻易地说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而现在这些读书人却把“革命”挂在了嘴边。因此,这些读书人不再像传统的士大夫那样脱离社会,他们是主动积极地投入社会的;也不像传统士大夫般“奴性”,他们是敢于蔑视一切权威的,甚至很大部分被“志士化”,变换成了拿起武器的侠士。

这些读书人虽然都在“革命”,但他们对“革命”内容的解读却有很大差别甚至是对立的,而且只要出现不同,就会互相指责对方是“反革命”。于是,在思想舆论领域,便再次出现了“百家争鸣”“道术将为天下裂”的局面,如当时无政府主义的各个派别就有20多种。所以,这些读书人不再如传统士大夫般坐而论道,他们是直接参与政治“革命”的,是“行动的人生”。因此,这些读书人的学问不再如传统士大夫般“精深”,①也不会如传统士大夫般顽固死板,他们可能今天宣传这一主义,明天又会为另一个主义热血沸腾。如“大”知识分子陈独秀、李大钊等刚刚以“民主”和“科学”为旗帜宣传自由主义,不久之后就又宣传马克思主义,并为此成立了中国共产党。再如“小”知识分子毛泽东、蔡和森等刚刚还在岳麓山下搞无政府主义的“新村实验”,结果读了《共产党宣言》(陈望道译)、《社会主义史》(柯卡普著)、《阶级斗争》(考茨基著)三本书,“取了它四个字:‘阶级斗争’”后,毛泽东就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了。

这时绝大部分读书人都是“行动的人生”,为了他们心中之“道”,逐渐地在各自信仰的“道”或“主义”之下聚合起来,组成政党进行“革命”了。据台湾学者张玉法初步统计,民初出现的政党与政党性组织,共达312个之多。当时中国的读书人,基本上都分属于不同的党派了。这样,知识分子所具有的社会批判意识和精神,在此主要变为了党派的政治斗争,对其他党派的批判也是直接与自身党派的政治利益相连的。所以,这一批判,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脱离了知识分子批判所具有的无私无我精神。也就是说,此时中国的读书人,融入了更多政治角色。而且他们在各自的党内,是要“服从纪律”的,主要是“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中央服从领袖”的纪律。所以,这一“服从”,知识分子所应该具备的批判意识,从某种程度上讲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少部分例外也还是有的,如二三十年代的胡适、鲁迅等,五六十年代的雷震、殷海光、顾准等。从中依稀似见,春秋战国时代知识分子的影响仍在。

【作者简介】徐振祥,男,中学高级教师,宜昌市历史学科带头人,就职于湖北宜都市第一中学,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学历史教育教学。

【责任编辑:王雅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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