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东尼皮姆的交互文化理论看辜鸿铭的《中庸》英译
2015-05-09郑建宁
基金项目:本文系浙江传媒学院校级科研项目(编号:Z431Y14507)的阶段性成果。
摘 要:“清末怪杰”辜鸿铭致力于向西方介绍儒家文化,先后英译了《论语》、《中庸》和《大学》,在西方社会产生巨大反响。本文受安东尼皮姆的交互文化翻译理论启发,分析辜鸿铭《中庸》译本的特点。针对其特殊的人生经历及对中西文化接受学习的过程,指出辜鸿铭正处于汉语文化和英语文化交叉部分的交互文化之中。本文对该理论作了进一步延伸,提出度的概念,即这一交互文化部分的大小决定译者胜任翻译任务的能力。交互文化越大,说明译者越是双语双文化人,越能出产高水平的翻译作品。
关键词:辜鸿铭;中庸;安东尼皮姆;交互文化;典籍英译
作者简介:郑建宁(1986-),山东宁津人,浙江传媒学院实习研究员,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翻译理论与实践。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8--03
一、引言
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的加快及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中国愈加重视自身文化的国际输出与传播,让国际社会了解中国文化,加强中国文化的国际话语权,树立与中国大国地位相匹配的文化大国地位。中国是具有五千多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许多典籍被保存下来,成为中华文化最核心部分。因而中国典籍的海外传播成为中国文化国际输出与传播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世界上不同文化不同国家使用不同的语言,而英语是使用最广泛影响最深远的,所以典籍的英译是使其走向世界的必然途径,典籍英译意义非凡。
在典籍英译领域,辜鸿铭是卓越的一位。晚清的辜鸿铭是学贯中西的大学者,是精通西洋科学、语言兼东方华学的中国第一人。他先后翻译了“四书”中的三部:《论语》英译本The Discourses and Sayings of Confucius,1898年出版;《中庸》英译本The Universal Order or Conduct of Life,1906年出版;还有《大学》英译本Higher Education,未正式出版。辜鴻铭的翻译在西方社会反响强烈。以往辜译研究集中于其《论语》英译,而对其《中庸》英译研究较少,故本文择后者为研究对象。
本文受西班牙洛维拉依维尔基里大学(Rovira i Virgili University)教授兼欧洲翻译协会主席安东尼皮姆(Anthony Pym)提出的交互文化理论启发,分析辜译《中庸》的特点。基于辜鸿铭特殊的人生经历及其对中西文化的学习过程,指出其正处于汉语文化与英语文化交叉部分的交互文化之中。本文由交互文化理论提出度的概念,即交互文化部分大小决定译者胜任翻译任务的能力,交互文化越大,说明译者越是双语双文化人,越能出产高水平翻译作品。
二、辜鸿铭及其英译《中庸》
辜鸿铭(1857-1928),字汤生,号立诚,祖籍福建同安,生于南洋英属马来西亚槟榔屿。其父辜紫云为英国人布朗的橡胶园总管,精通闽南话、英语和马来语。其母是西洋人,精通英语和葡萄牙语。多语言的家庭环境无疑铸就了辜鸿铭超人的语言天赋。无子女的布朗先生收辜鸿铭为义子,引导其接受英国文学。辜鸿铭13岁时随布朗一家前往英国,之后在德国等欧洲国家学习30余年,该时期的经历为其英语语言能力及对西方文化的精通打下扎实基础。辜鸿铭在莱比锡大学获得土木工程本科学位,在爱丁堡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学位,成为当时中国少有的精通西方文化的学者。西方归来的辜鸿铭与马建忠偶遇,对其产生较大影响,使其立志成为精通中华文化的中国学者。辜鸿铭辞掉新加坡的工作,留起长辫,穿起长袍。回中国后,为张之洞做外文秘书达二十余年,利用这段时间广泛学习中国典籍与中华文化。通过孜孜不倦地翻译儒家文化典籍,成为向外推广中华文化的先行者。清朝灭亡后,辜鸿铭去北京大学做英国文学教授,1928年在北京去世,终年71岁。
辜译《中庸》出于对之前译本的不满和对向西方译介中国文化的热爱。在其《论语》译本前言中,他说“理雅各翻译中国经典已有四十余年,任何人,不管他对中国文化知道的有多么少,都会对理雅各译文感到不满”[1]辜鸿铭是英译《中庸》的中国第一人,他的译本The Universal Order or Conduct of Life在西方社会反响巨大。在辜的所有翻译中,《中庸》译本也最有名。该译本用词准确,语言风格贴切,富含哲理,不仅是忠实的译本,更是创造性的译本。辜译本的副标题“A Special translation, illustrated with Quotations from Goethe and Other Writers”指明其译本融合中西文化特色。其译本大量借用西方典故阐释中国文化,且能运用准确词汇和地道表达。辜鸿铭极力反对汉学家的译本,认为翻译应保留原作的本质内涵。辜鸿铭作为先天的中国人,对中国文化有二十余年的系统学习,使其对原文理解强于汉学家。以上两点都得益于其处于交互文化之中的文化身份。
三、安东尼皮姆的交互文化理论
安东尼皮姆(1956-)是西班牙洛维拉依维尔基里大学教授兼欧洲翻译协会主席,1956年生于澳大利亚珀斯,在莫道克大学获得比较文学与人类传播学学士学位,之后在法国获得社会学硕士学位与文学社会学博士学位。他有在多国教学与研究经历,这使他对翻译中的跨文化特性与译者的跨文化身份有独到见解。其著作主要从社会学角度去研究翻译,在其著作Method in Translation History中,他提出了交互文化理论。
安东尼皮姆认为交互文化指:“beliefs and practices found in intersections or overlaps of cultures, where people combine something of two or more cultures at once”.[2]他指出“interculturality”勿与“multiculturality”混淆,后者指一社会或国家中存在诸多地域文化。也勿与“cross-cultural”混淆,后者指从一文化向另一文化的转化。下图表可解释这一理论:
文化1 译者 文化2
安东尼皮姆指出某些译者由于其独特的人生经历处于两种文化的交叉区域,其翻译受两种文化共同影响。其他翻译理论家未指出这一点,例如勒弗菲尔(Lefevere)认为译者“within the boundaries of the culture that is theirs by birth or adoption”[3]图里(Toury)认为译者仅属于目标文化:“in reality there would at least be a series of different intercultures, each one pertaining to a particular target culture”[4]安东尼皮姆的崭新理论为译学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针对安东尼皮姆的理论,笔者大胆设想,提出“度”的概念,即这一交互文化的区域有大小之别,该大小决定译者胜任翻译任务的能力。交互文化越大,说明译者越是双语双文化人,越能出产高水平的翻译作品。
基于前文图表,现设想有三个图表,表1、表2、表3,“译者”区域面积从表1到表3逐渐增大,即译者双文化身份“度”的增大。在此仅假设三个图,实际有无数的不同面积的交互文化区域,故而应有无数的图表。表3的译者因其人生经历与教育背景的不同,其双文化重合度在三个表中最高,最能胜任跨文化的翻译活动。交互文化越大的译者,其译文在保留原作精神实质与保证读者群接受度方面是最佳的。
四、从交互文化理论看辜鸿铭的《中庸》英译
由于辜鸿铭特殊的人生经历,其正处于交互文化之中,且其交互文化面积比同时期译者都要大。独特的双语双文化背景使其有能力出产高质量的《中庸》英译本。细读辜译本,确能发现其优于理雅各译本之处,而辜译的高超之处无不与其交互文化的优势有关。本部分从四方面分析辜译本:核心概念翻译;译文增译;译文改译和创造翻译。
(一)核心概念翻译
《中庸》有许多核心概念,如“中庸”、“道”、“诚”等,其译法是一大难题。辜鸿铭运用对中国文化的透彻理解及对西方文化和西方讀者认知能力的把握,游刃有余地处理了这一难题。限于篇幅,仅举一例: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5]
The ordinance of God is what we call the law of our being(性).To fullfill the law of our being is what we call the moral law(道).The moral law when reduced to a system is what we call religion(教).
辜将“道”译为“moral law”,并且阐明其与“性”和“教”的关系,对于三个抽象概念,辜采取意译,相反理雅各用了直译:“What Heaven has conferred is called THE NATURE; an accordance with this nature is called THE PATH of duty;the regulation of the path is called INSTRUCTION”[6]相比而言,辜译更胜一筹,与原文神韵更接近,且更易为西方读者接受。
(二)译文增译
辜译本一大特点是大量的增译,其中前二十三章比后十章增译更多,增译分三类:增译引语;增译解释;增译评论。
1.增译引语。辜译本借用大量西方引语,其目的在于使译本更接近西方读者。如: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There is nothing more evident than what cannot be seen by the eyes and nothing more palpable than what cannot be perceived by the senses. Wherefore the moral man watches diligently over his secret thoughts.
“Keep thy heart with all diligence, for out of it are the issues of life.”-prov. IV
此例中,为解释“慎独”,辜引用圣经典故,使译文更贴近读者认知范畴。
2.增译解释。辜译本还有解释性的增译,同样为更清楚阐释原文。如: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Confucius remarked: “The Emperor Shun might perhaps be considered, in the highest sense of the word, a pious man. In moral qualities, he was a saint. In dignity of office, he was the ruler of the Empire. In wealth, all that the wide world contained belonged to him. After his death, his spirit was sacrificed to in the ancestral temple, and his children and grandchildren preserved the sacrifice for long generations. ”
The word 孝 in the text above does not mean merely a filial son, but has the meaning of the latin “pius”-pious in its full sense, reverential to God, dutiful to parents, good faithful and orderly in all the relations of life.
此处辜鸿铭用一段解释“孝”,使其译文不会为西方读者误解。
3.增译评论。辜鸿铭在译文中也加入大量评论性段落,不仅体现其双文化能力也体现其对翻译的严谨态度。如:
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For unless social inequalities have a true and moral basis,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is an impossibility.
礼所生 in the text should be 礼所以生, the last sentence supposed by Chinese commentators to be an interpolation is really not so. I have freely translated it. Literally it means “unless the lower orders are satisfied with those above them,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is an impossibility.”
辜鸿铭解释其对原文的理解,指出其译文是意译,并给出直译的含义。
(三)译文改译
为减轻读者的理解负担,辜译本采取改译策略,使原文信息更明晰化,改译分抽象简洁语言的改译和专有名词的改译。如:
(1)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In order to acquire truth, it is necessary to obtain a wide and extensive knowledge of what has been said and done in the world; to critically inquire into it; to carefully ponder over it; to clearly sift it; and earnestly carry it out.
此例中,汉语原文非常简洁,仅有五短句,每短句仅三字。辜译本加入目的状语从句,把原文内在含义完整呈现出来。
(2)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
Confucius remarked of his favorite disciple, Yan Hui: “Hui was a good man who all his life sought the central clue in his moral being.”
(3)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
Confucius remarked: “The Emperor Wu and his brother, the Duke of Chow, were indeed eminently pious men.”
在这两例中,辜译本分别加入“his favorite disciple”和“and his brother”使孔子與颜回,武王与周公等的人物关系更加明晰化。
(四)创造翻译
辜译本不止是对原文本的忠实翻译,更是一种创造翻译。这体现在他对《中庸》篇章的重组与对《中庸》内容个人见地性的理解。
1.篇章重组。《中庸》共有33章,辜鸿铭翻译时将第16章与第20章颠倒顺序,他未详说因何做此调整,只在第15章结尾写道:“In what follows, I have ventured to transfer the sequence of the sections as they stand in the original text. The following section stands in the original as section XX.”王国维评论道辜鸿铭把第16章放到第21章之前是因为这两章都在讲“诚”。黄兴涛评论道辜鸿铭把第15章放到第20章之前是因为这两章都在讲“the principle of moral life”和“the principles of good government”[7]。不管原因为何,这种调整反映出辜鸿铭对原文是仔细研究过的,也努力使译文不墨守成规更合理更逻辑。
2.个人见地性理解翻译。不同的学者对《中庸》的理解存在不同,辜鸿铭在其译文中大胆采用自己的见解,如: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To attain to the sovereignty of the world, there are three important things necessary; they may perhaps be summed up in one: blamelessness of life.
多数学者对该句的理解与辜鸿铭不同,按其他学者的理解,该句应意为:“if an emperor wants to better rule the world, he must pay attention to three things-etiquettes, systems and antiques, then he will make fewer mistakes than before.” 但是辜鸿铭大胆做出自己的理解:“there are three things that an emperor must do if he want to better rule the world, and those three things can be summed up to one thing-no mistakes.”
《中庸》辜译本中核心概念翻译、译文增译、译文改译和创造翻译等无一不体现译者对两种语言两种文化的熟练驾驭,也体现了安东尼皮姆基于理想译者提出的交互文化理论。辜鸿铭的求学历程及人生经历使其具备交互文化的特质。具备比同时期译者更大的交互文化,使辜鸿铭能出产更胜一筹的《中庸》译本。
辜译本出版后在西方普通读者、西方学术界及中国学术界都产生强烈反响。辜译本被西方读者视为最佳译本,以至于该译本在1908年、1912年和1913年三次重印再版。英国学者L. Cranmer-Byng与S.A. Kapadia编的介绍东方文化书籍Wisdom of the East Series收录了辜译本。西方研究儒学和东方文化的学者也引用参考辜译本,如德国学者Richard Wilhelm在其著作Confucius and Confucianism中引用辜译本。此外辜译本也掀起了西方學习中国文化的热潮。辜译本在国内学术界得到了褒贬不一的评价。王国维在《书辜汤生英译<中庸>后》中给了辜译本整体上肯定的评价[8]。胡适认为辜译本过分意译,以致歪曲了原文内容。但胡适的老师姚康侯对辜译本赞誉有加,称其为翻译儒学经典的典范。林语堂评价辜译本为优秀的翻译,易为当代西方读者理解,他甚至在其著作The Wisdom of Confucius, a translation of Confucius works的第三章直接引用了辜译本。
五、结语
本文取辜鸿铭《中庸》译本为研究对象,以译者辜鸿铭为研究视角。运用安东尼皮姆提出的交互文化翻译理论,通过分析辜鸿铭的特殊人生及求学经历,指出辜鸿铭正处于东西方文化交叉区域的交互文化之中,且其交互文化范围比同时期译者包括汉学家都要大。文章从核心概念翻译、译文增译、译文改译和创造翻译等四方面分析了辜译本,研究其翻译过人之处。其译本在西方普通读者群,西方学术界以及中国学术界得到整体积极的评价也证实了其翻译的成功。
本文从译者为翻译行为主体的视角延伸了交互文化理论,提出度的概念,即这一交互文化区域有大小之别,区域越大,说明译者越是双语双文化人,越有能力出产高水平的翻译作品。这也为中国的典籍英译研究提供一点启迪,即如何培养能胜任典籍英译的中国本土译者,那即是努力扩大译者的交互文化区域。对中国文化钻研的同时广泛涉猎西方文化,取得西方文化之精髓,清楚西方读者的认知习惯与接受能力。这样的译者才称得上是称职的译者。
本研究尚有几点问题值得探讨,其一,交互文化区域的面积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一面积是否可以量化?译者的交互文化能力能否客观地被评估?其二,英译中国典籍加入大量的注释是否得当?是否如某些学者所言说明译者的翻译无力?其三,随着世界上的汉学热,西方读者有可能想阅读带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典籍英译文,在典籍英译中采取意译和归化的译法是否为最佳的作法?类似的种种问题有待于今后继续深入地研究。
参考文献:
[1] 黄兴涛,译.辜鸿铭文集(上下册). 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2] Pym, Anthony. Method in Translation History [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7
[3] Lefevere, Andre.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4] Toury, Gideon. 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Beyond. Amsterdam & Philadelphia: Benjamins, 1995
[5] 陈蒲清,四书注释. 广州:广东花城出版社,2007
[6] 理雅各,译. 四书. 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6
[7] 黄兴涛. 文化怪杰辜鸿铭[M]. 北京:中华书局,1995
[8] 袁锦翔. 王国维评辜译《中庸》[J]. 外语教学与研究19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