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伦理思想的多元解读
2015-05-09战双鹃
摘 要:英国著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托马斯.哈代在《德伯家的苔丝》中投射出对人性的多元伦理思想意识。本文将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角度出发,对故事情节发展,人物性格特征等所体现出的作者对伦理环境,伦理身份,伦理规范,伦理选择的刻画进行解读。文学伦理学批判的伦理维度是多元的,广泛的,相互交织,与时代背景,人物具体处境紧密相关的,这也正是文学论理学批评研究方法被置于文学作品之中,从道德伦理角度审视文学艺术创作的现实价值与意义所在。
关键词:《苔丝》;伦理环境;伦理身份;伦理规范;伦理选择
作者简介:战双鹃(1984-),女,辽宁丹东人,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外语教学,高等教育,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8-0-03
文学伦理学批判理论从本質上阐释了文学的伦理特性,强调从伦理视角解释文学作品中的现象。在文学伦理学批评中,伦理主要指社会体系以及人与人之间客观存在的伦理关系和伦理秩序。文学伦理学涉及的主要核心术语包括伦理选择、伦理身份、伦理环境、伦理意识等。(聂珍钊2010)
英国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托马斯·哈代的作品《德伯家的苔丝》是作者所处的19世纪转型时期的英国社会的历史发展产物,作品展现出历史变迁过程中的社会动态,也投射出作者的多元伦理思想意识以及伦理道德诉求。本文将以文学伦理学批评为研究视角,通过解构伦理环境,伦理规范,伦理身份,主要人物之间的伦理关系来分析作品主人公的命运发展,展现作者的伦理思想。
一、伦理环境与自然环境交相辉映,铺垫人物命运
文学伦理学批评侧重于将文学作品置于作者创作时所处时代的伦理环境,顾名思义,对于小说的伦理解读应首先将其回归至伦理现场,来探明主人公所身处的伦理环境。 《苔丝》的时代背景是19世纪后期,资本主义浪潮席卷下濒于毁灭的宗法制社会,如美国的“镀金年代”一样,这时的英国在体面的维多利亚王朝的包裹之下,充斥着矛盾与冲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逐步入侵至英国偏僻落后的农村地区,农业经济受到重创。苔丝,以农业为主的劳动者的代表,短暂一生的不幸境遇正是她所处的腐朽的伦理社会环境制造的厄运。
作者运用多元维度展现叙事的伦理环境,对自然环境的描述及社会环境的勾勒都体现着环境伦理观,自然世界与人类社会相似,都需要规矩、法则来维护。苔丝第一次出场的场景“她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有暖和的太阳,在她们身上晒着,同时,她们每一个人心里,也都有一个个人独有的小太阳,晒着她们的灵魂;一种梦想、一种爱情、一种心思、至少一种渺茫的希望,虽然也许因为所欲不遂而终于渐渐成为泡影,但是却依然不断地生长,因为希望原是这样的啊。”1 纯洁无暇的白衣姑娘们在草坪上起舞,包括苔丝在内的年轻的农村姑娘们,在故事开端对未来的美好事物饱含着着单纯的憧憬,犹如心中有暖阳般的积极乐观,却不曾知晓个人的命运无法凌驾于无形却有力的社会伦理规范。哈代在开篇展现的这一淳朴、简单的自然环境为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在原先定好了离家的那一天,天还没亮,苔丝就醒了;那时正是昏夜未去、曙色未来之际,树林子李还静悄悄的,只有一只先觉的鸟儿,声音嘹亮地歌唱起来,好像是坚定地相信,至少自己知道正确的天时,但是别的鸟儿,却一个都不做声,好像同样坚定地相信,它把时间弄错了。”2 作者在作品中多次使用意向“鸟儿”展现主人公命运。苔丝好比这只坚定的、先觉的小鸟,笃定着自己的未来,却不知其命运早已被掌控在“大自然”手中,而“自然”于苔丝即是那个充斥着伦理道德、宗教礼数的封建社会。女性如小鸟一般,柔弱、无助。作者在描述德伯太太时也使用了小鸟意向,“德伯太太睡觉的地方,是一张带四根床柱的大床,床上挂着很厚的花缎帐子,红胸莺也就在这个屋里养着,它们一天之内,有几点钟的工夫,可以在屋里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因此把家具和家具上的垫子、套子之类上面,弄得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小白点儿。”3双目失明的德伯太太终日与鸟儿为伴,亦犹如笼中之鸟亦是被宗教社会囚禁的女人,是世俗社会的牺牲品。
二、伦理身份之于人物命运的塑造:
(一)伦理身份的社会体现:
苔丝生长在英格兰西南部偏僻落后的农村地区,接受了农村基础教育之后,作为长女努力承担供养全家的责任,踏入“社会”,十四五岁外出农场与农田做工,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形象,且在作者怜爱的笔触之下,苔丝拥有着比一般农村妇女更出众的美丽外表,纯真心灵,聪慧天资、坚强品质以及难能可贵的爱的能力。从伦理身份角度而言,自出生之日起苔丝就被社会打上了保持勤劳、淳朴、无知、保守、顺从等品德的烙印,这是社会眼中“好女人”的标签与定位。作者所处的19世纪,工业经济蓬勃发展,进行生产活动创造经济利益的主力军是男性,而女性的全部生活都集中在家里做家务,此分工模式清晰地体现出社会对女性的歧视与禁锢。女性的一举一动仅存在于“社会道德的注视下”。
“出人头地,得到一个男舞伴这点儿小事儿,都没办到。诺曼的血统,没有维多利亚王朝的财富作铺垫,又算得了什么!”4 等级观念深重的英国人注重门第血统,尤为重视诺曼血统。苔丝在第一次遇到安玑时,作者就埋下了这样的伏笔,直指故事情节的发展与悲惨的结局。字里行间流露着作者对伦理身份的深刻理解与阐释,传统的宗教统治与工业革命交替更迭的19世纪,英国人观念依然守旧偏执,所谓的清规戒律,捆绑了自由,泯灭了正义的道德,哈代从伦理身份角度表达出其对传统世俗身份观的唾弃。
“地里的男工,只是一个男人在地里就是了;地里的女工,却是田地的一部分;她们放佛失去了自身的轮廓,吸收了四周景物的要素,和它融化而形成一体。”5男女的伦理身份差别显著,男人是社会的生产主力,命运的主人;而女人如同没有轮廓的,没有宿主的微弱灵魂,女人如同19世纪末被资本主义侵蚀的自然农业经济,微弱、渺小、无力抵御狂风吹残,任命运拍打。
“他这时候与其说是洗面革心,不如说是改头换面。从前他那脸上的曲线,表现一团色欲之气,现在貌似神非,却表现一片虔诚之心了……”6苔丝命运的又一推手——亚雷。亚雷有着体面的身份与外表。玩世不恭的中产阶级少爷,胆大妄为,玷污了苔丝,毁了纯洁女孩儿的一生。其行为未被“伦理道德”所谴责与惩罚,反而披上宗教的假面,为世人“传道授业”。亚雷的身份转变影射传统偏见深重,丧失公正伦理的现实。当时社会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罪行累累,污秽不堪却身披荣光的假面,义正言辞的指点真理与道德。
(二)伦理身份的情感体现:
“她自己知道她比她的伙伴都强,但是从礼法方面看,她可真不配接受他的爱,她跟那几个比她平庸,受他漠视的伙伴比起来,可差得远了。”7陷入炙热爱情的苔丝,在感情中迷失自我,再次陷入所谓的道德礼教,爱的越深越自觉卑微,本可以凭借自己的勇气与毅力远离不堪回首的往事,摒弃社会的眼光,愚昧的道德礼法,重新找回自己的自尊,但却最终重新陷落世俗成见,俯首称臣,潜意识下又将自己贴上“不贞,不忠”的伦理身份标签。
“因为他们两个对于彼此的秘密,还都没有线索可循,所以对于彼此所表现的情况,可就都莫名其妙的了……”8最激动人心的爱情永远是发生在双方不甚了解的阶段的,因为那时候的交流时最有效、含义最丰富、可能性最多的时候。爱情面前,苔丝与安玑是完全平等的。在人类情感方面只有充满想象性的交流才是最迷人的,在牛奶场相遇的两人,在超越世俗身份差异渐渐相知的过程中,苔丝于安玑眼里是神圣、纯洁、完美的。然而,新婚之夜,经历了矛盾思想痛苦纠缠的苔丝向这个“深爱”她的男人倾诉一切过后,因为腐朽的道德偏见,她从天堂坠入地狱,于安玑.克莱而言,天使撕去了苔丝纯洁的外套,神圣光环也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一具被玷污的躯体。罪恶的世俗伦理思想是一切悲剧的幕后推手。
(三)伦理身份的意识体现:
“安玑说,我对于宗教,生来就是完全趋向改造那一方面的……凡是创造出来的东西,都要把它们震动;那些不堪震动的都要挪开,那些不怕震动的才能存留。”9带给苔丝希望与爱的是拥有着“现代思想”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安玑.克莱,初登场的他能够摒弃传统的血统,身份,门当户对的偏见,追求知识与精神世界的交流,所以在她遇见苔丝一个挤奶女工时才会奋不顾身的爱上苔丝并愿意娶其为妻。当苔丝向其袒露心声,考验真正降临时,他心底深处依旧留存的传统“道德观”,家庭环境日日熏陶的“贞操观”,如氤氲蒙蔽了他的双眼,世俗成见令他抛弃誓言,选择逃避。从带给苔丝幸福的天使转变为带来痛苦的魔鬼,身份的转变实则是其伦理意识的显现,安玑是时代的产物,纵使他个人内心有渴望进步的冲动和力量,却敌不过世俗伦理,陷入伦理抉择。唯有远离宗教统治的世俗社会,逃离到原始荒蛮的巴西,才得以重新梳理思想,淘洗观念,作者对安玑远离英国的情节设计也凸显了其对当时英国社会世俗伦理偏见的抨击。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爱起女人来会像他那样纯正无私……克莱尔并不像她想的那样……他爱起人来,能拼命地爱,但是他的爱,却偏于想象,倾向空灵……”10安玑深层的伦理意识已为他的伦理抉择埋下了伏笔,表面先进不屑于传统世俗观念的他终究无法摆脱流淌在其血液中的深深的世俗成见。他冠冕堂皇的至真至纯、亘古不变的甜蜜爱情,搅动了苔丝伤痕累累的内心,最终将苔丝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成为她悲剧命运又一幕后推手。
三、伦理规范、伦理抉择对人物命运的终结
对于文学作品的伦理解读还应落脚于人物在特定伦理环境中所面临伦理规范与伦理抉择。《苔丝》的副标题是“一个纯洁的女人”,这蕴含着作者的伦理隐喻,表现着作者的伦理道德观、也揭示了悲剧的道德根源。19世纪的英国,充斥着男人社会的妇女贞操观念。贞操是衡量妇女道德标准的唯一尺度,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根深蒂固的女性的纯洁贞操观念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的基本伦理规范。宗教教会统治下的世俗观是迫害如苔丝一般女子的行凶道具。哈代意借描述“纯洁的”苔丝向世俗的伦理道德宣战,向不明“纯洁”真意为何的世俗伦理规范呐喊,将苔丝对爱情的忠贞追求播洒大地,向世人展现他对爱情,对忠贞的伦理观念。苔丝宁可作被世人唾弃的“不道德的女人”亦不愿为爱情妥协低头,难能可贵的纯真爱情观令人震撼。
哈代在揭示苔丝的悲剧性命运时,特别广泛鲜明地提出了伦理道德、宗教、法律、婚姻、人与人的关系等重大社会问题,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暴露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利用主人公的死亡追究社会的不可推卸的责任。(聂珍钊 1982)
“苦恼这个小讨厌鬼儿,就这样与世长辞了。他只是一个不请而来的人,他只是那不顾社会理法,没有羞耻之心的“自然”当礼物白送来的一件杂种贱货。他这个弃儿,不知道曾有过什么叫一年……婴孩时代就是一生的寿命;吃奶的本能就是人类的知识。”11体现了作者对世俗伦理道德的讥讽,对伪善的嘲笑。
孩子死后,宣扬仁善的教会神父拒绝为初来世上,幼小纯洁的孩子洗礼,所谓的“社会规范与准则”惊醒了苔丝,即便她依然深信上帝,依旧对宗教保持着愚昧的敬畏与崇拜,但却对宗教社会的陋习与黑暗产生了疑问,她选择靠自己的力量与现实抗争,选择自己为孩子洗礼,选择相信自己是她迈出的正确的一步伦理抉择,但却终究深信洗礼可以拯救亡靈,终生无法摆脱根深蒂固的愚昧宗教观念注定了其悲剧的命运,这是苔丝的悲剧,更是愚昧的宗教社会的悲剧。苔丝在她人生的“朝圣路”上曾经擦亮过双眸,做出勇敢地伦理抉择;曾经多次快要依靠自己的坚强与努力摆脱命运的魔爪,但每次却都因为社会伦理规范的要求,需要她撑起家庭的颜面与生活,而使其不得不重新回归到深不可测的社会泥沼。
“她好几个月以来,老躲在家里,这个礼拜,居然会走到地里去干活儿,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她觉得,她还可以再作点儿有用的事情,再尝一尝独立的滋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除了她自己以外,别人没有把她的生存、她的感情、她的遭遇、她的感觉放在心上的。”12作者笔下的苔丝在遭受凌辱,失去孩子,身心俱疲的情况下,重获勇气地想“再尝一尝独立的滋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做出正确的伦理选择。这是一位敢于与命运抗争的坚强、刚毅的女子,纵然她依旧在意别人的眼光,依旧无法逃脱内心的伦理挣扎。哈代的笔触体现着对人物伦理身份的关怀与同情,受社会摧残的小人物本不该将无视于她的冷漠周遭封锁在在心里,折磨着自己。传统世俗伦理规范中的“他人眼光”,如挥之不去的梦魇,牵绊于心,最终消磨了可贵的坚强与毅力,令人败落于愚昧的观念、贫困的经济,扭曲的社会与爱人的遗弃中。
“她时常自问,女人的贞节,真是一次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吗?要是她能把过去掩盖过去,或许就可以证明这句话并不足信了。一切有机体都有恢复本原的能力,为什么单单处女的贞节,就该不许有这种能力呢?13” 虽然宗教的矛盾性导致人物面临着伦理两难,但回归现实,生活在社会中却又必须遵守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对于渴望打破社会伦理道德规范的人们而言,等待他们的终究是悲惨的命运结局。苔丝的自问也是作者的呐喊,愚昧落后的传统伦理道德用贞节度量女性,用无知麻痹社会,歌颂所谓的“贞洁”却无视小人物们抗争命运所展现出的真善美美德。
文学的根本目的是“在于为人类提供从伦理角度认识社会和生活的道德范例,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指引,为人类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经验”(聂珍钊 2010)。苔丝在人生道路上做出的一次次艰难抉择受环境所迫,其心底深处的伦理意识也是命运走向的关键影响因素,这也正是作者哈代的伦理意识。哈代通过展现苔丝面对伦理抉择的珍贵的勇气与坚毅来呼唤社会摒弃愚昧、守旧的道德观念;通过刻画亚雷的自私、无情、顽劣;描写克莱的表面进步却根植于旧道德的伪善等性格弱点批判现实社会,对勤劳、善良、纯真的真善美真品质进行颂扬,对扭曲、虚伪的世俗伦理道德进行批判。
注释:
[1]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20页。
[2]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60页。
[3]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75页。
[4]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24页。
[5]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07页。
[6]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357页。
[7]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79页。
[8]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53页。
[9]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42页
[10]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232页。
[11]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17页。
[12]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11页。
[13]引文出自《德伯家的苔丝》(张若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22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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