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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荡寇志》中的“平盗”思想

2015-05-09白丽艳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6期

摘 要:俞万春在《荡寇志》从多个层次全面地展示了中国盗匪集团的特点。在盗匪集团产生的原因方面,俞万春一方面承认奸邪当道是盗匪产生的动因,同时也揭示出甘心做贼的内因对盗匪形成的推动作用。在盗匪集团状态方面,俞万春写出了它对社会的危害,他的组织形式、组织状态及剿灭盗匪的策略和方法。由于本之于客观的历史经验及真实的人生体验,《荡寇志》展示的内容具有深刻的现实性。

关键词:《荡寇志》;俞万春;平盗思想

作者简介:白丽艳(1982-),女,湖北随州人,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2014级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6-64-03

《荡寇志》是清代小说家俞万春的代表作。作为《水浒传》的续书,全书从金圣叹七十回本《水浒传》故事写起,讲述了陈希真父女为代表的官军剿灭梁山势力的故事。此书虽为续书,但意在翻案。它改写了《水浒传》梁山集团的性质,将一场正义色彩浓厚的农民起义改写为烧杀抢掠的盗匪集团。在此基础上,以务实的笔触描写了探索了盗匪集团的诸多问题。由于俞万春具有较高的军事素养,并亲自参加过剿灭盗寇的战争,此书对盗匪集团的看法有一定的现实深度。这种现实深度曾得到同辈學人及后世学者的高度认可。清人半月老人在《荡寇志续书序》中称其:“有功于世道人心为不小也。”[1]p519胡适在《水浒传考证》中说:“俞仲华生于嘉庆、道光的时代,洪秀全虽未起来,贼盗已遍地皆是……俞仲华的父兄都经过匪乱……不懂得嘉庆、道光间的遍地匪乱,便不懂得俞仲华的《荡寇志》。”[2]p62说明了《荡寇志》与现实的密切程度。在上个世纪中期,由于受到政治思潮的影响,《荡寇志》被视作反动之作,它的现实意义也一直未得到全面的认识。本文拟从原因、状态、剿灭三个方面对《荡寇志》所展示盗寇集团的状态做比较全面的剖析。

一、被迫与甘心:盗匪集团产生的原因

《水浒传》以同情的笔触描绘了英雄被逼落草的状况,将英雄的投身草莽的原因简单归结为“官逼民反”。《荡寇志》与《水浒传》不同,它从内外两个方面深入探析了盗匪的集团形成的原因。

首先,君王失察,奸人弄权是盗匪集团形成最重要的外部原因。《荡寇志》承袭《水浒传》“官逼民反”的思路,在前十七回写了奸臣对正义之士的迫害,以及这种迫害让后者走投无路,最终落草的结局。陈希真、陈丽卿父女本在京城过着安定的日子,但是因高俅之子高衙内看上进庙烧香的陈丽卿,并意图不轨。陈希真父女在京城无处立脚,于是在恶惩了高衙内之后,弃家逃亡其表亲刘广居处。刘广本为沂州城东城防御,但是因小人阮其祥觊觎其之位,于是将自己的儿子送给高俅之族弟高封做男宠,高封便无中生有找了个借口将刘广罢职并且抄家。后宋江攻打沂州城,刘广和其母亲在乱军中失散,阮其祥借机诬陷逃难的刘麒和刘母是内通贼人的奸细,将其投入监牢,准备问斩,并追捕陈希真和刘广等人。陈希真和刘广不得已投身猿臂寨落草。

其次,下层盗匪不服王化,甘心做贼,是盗匪集团产生的内部原因。被奸臣逼迫的走投无路确实是一部分良民走上盗匪之路的原因,但是心怀不轨,甘心做贼也是盗匪集团产生的重要原因。《荡寇志》将重点放到了这个原因上,重新解读了盗寇产生的原因。这些人一方面是因为作奸犯科,为社会礼法不容,最终破罐子破摔,走上盗匪之路。如盐山盗寇施威因强奸他嫂子,被其兄发现后,他杀兄后投奔梁山。呼延绰因为上司苛求太过就一口气杀之,亡命江湖,后投奔梁山。另一方面是因为心怀不轨,有颠覆政权,取而代之的目的。如《荡寇志》刻意描写宋江为代表的梁山集团招兵买马攻城略地的事实,揭示其称王图霸的目的:

梁山泊一百八人,自依天星序位之后,日日兴旺,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准备拒敌官军,攻打各处府厅州县的城池。自那徽宗政和四年七月序位之后,至五年二月,渐啸聚到四十五六万人。连次分投下山,打破了定陶县;又渡过魏河,破了濮州;又攻破了南旺营、嘉祥县;又渡过汶水,破了竞州府、济宁州、汶上县。宋江又自引兵破了东阿县张秋镇、阳谷县。各处仓库钱量,都打劫一空,抢掳子女头口,不计其数,都搬回梁山泊……四方的亡命强徒,流水般的归附梁山。看官,数与你听:都是沂州府管下青云山,江南冷艳山,直隶盐山,青州府管下清真山。那几处的强徒,都倚仗着梁山作主,年年进纳供奉。[3]p4

如此规模,如此行动,显然不是为求自保,而是有政治目的。另外《荡寇志》还设计了宋江计杀招安使者情节,坐实了他这一政治目的。

即便那些被迫上山落草者,在被逼无奈的表层下,也隐伏着甘心做贼的内心。如林冲用“迫不得已”解说自己投身梁山的无奈:“朝廷用了奸臣,害尽良人受苦,直到无路可投,只好自全性命。”[3]p718但此番衷曲却被王进批驳的体无完肤:“难道你舍了这条路,竟没有别条路好寻么?就说万不得已,暂时容身,也当早想一出离之道。朝说招安,晚掠州郡;晚说招安,朝抢村落,这等处所,岂有出头之日。”[3]p718这种辩驳显然揭穿了林冲甘心为盗的虚伪内心。

二、残暴与混乱:盗匪集团的性质

在《水浒传》中,施耐庵为我们描绘了“水泊梁山”这个理想的武装集团,这个集团以替天行道为纲领,行劫富济贫之实,从不打家劫舍,祸害百姓。但是这样的集团在正史之中却十分罕见。正史中的盗匪集团往往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行烧杀掳掠、偷拐抢骗的实际。明正德年间王阳明在巡按江西时候,对盗匪劫掠的事实有这样的描述:“正德十二年,被贼三百余徒截路打寨,劫杀居民……占据民田土数千万顷,杀掳人民,尤难数计。攻围城池,敌杀官兵,焚烧屋庐,奸污妻女。其为荼毒,有不忍言。”[4]P263自明代末年之后,流寇成为社会安定,政权稳定最大的威胁。风起云涌的流寇,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的损害,成为知识分子心中惨痛的记忆。据《平寇志》记载:“群盗如猬毛而起,中原鼎沸,其见有名号者,不可胜数。彼闯、献特盗之魁耳,逞凶残之性,恣狡猾之谋,所过之地,积骸如阜,流血成渠,自书契以来,生灵之涂炭,未有如斯之酷烈者也。”[5]p1俞万春生活的嘉靖、道光年间,也是个盗匪横行的时代。据《清嘉靖道光时期政治危机》考订:“清嘉道时期的社会危机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大量的流民游民饥民群;二是大量的宗教秘密结社;三是连续不断的农民暴动。”[6]p39而这些盗匪“抢劫、骗钱是他们主要的目的,普通老百姓才是最大的受害者。”[7]p109

俞万春在《荡寇志》中深入地描绘了盗匪集团的三个特点。第一,盗匪集团对于社会有极大的危害。《荡寇志》与《水浒传》不同,《水浒传》刻意放大了梁山集团劫富济贫的品质,但《荡寇志》却细致地描写了农民起义的危害。具体展示了其烧杀抢掠,残害百姓的特质。第八十二回写道:“只听西边村庄上喊声大震,鼓角喧天,贼兵已到。众百姓抛儿弃女,自相践踏,各逃性命,哭声震天。火光影里,已望见“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当头大将正是霹雳火。”[3]p136呼延灼攻陷南旺之后:“尽洗嘉祥、南旺两处的百姓,以报昔日背叛之仇……不论老幼男女,直杀的鸡犬不留一个。”[3]p128

第二,用邪教欺骗招揽匪众的组织方式。《荡寇志》详细展示了梁山利用邪教招揽教众的组织方式。如他写了梁山首领宋江用天受石碣的骗术,欺瞒众人的事实。书中通过金大坚、萧让之口对石碣的来历做了这样一番说明:

“石碣上字是小人写的,因楷书恐人识得破绽,所以改写古篆。又特访得那道士何元通善识蝌蚪,所以特写蝌蚪古篆,又特邀他设醮,以便认识。至于那年天上认真开眼,认真有火光翻落,万国共睹,却不解其何故。”金大坚也将怎样赛镌石褐的话说了,又道:“这是宋江想与卢俊义争位,故与吴用、公孙胜议得此法,特将卢俊义名字镌在第二。此碣自卢俊义一到山泊之后,就已镌定。彼时张清、董平等尚还未到,原想就部下头目中选出几个,以满一百八人之数。后同张清等到来,却好天罡数内余第十五、十六两行未镌,因将张清、董平镌入。所以董平在五虎将之列,名次却在十五,顿与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离开,实为镌刻已定,难以改易故也。”贺太平又问道:“那董平、张清本位,原拟镌刻那个?”萧让道:“一个拟刻孙立,一个未定。至于地煞数内多有未定,所以龚旺、丁得孙尽有空缺可填。就是蔡福、蔡庆、郁保四、王定六等,也都是临时填上去的。此一事,惟有宋江、吴用、公孙胜及小人等知悉,余人都不晓得。”[3]p750

通过这一情节写出了梁山集团用妖术欺骗的手段招揽团众人的特点。另外,《荡寇志》一百三十二回,还正面描写了宋江、吴用和公孙胜设计玄女娘娘显灵,用邪教欺骗众人,以团结众人之心的特点。

第三,色厉内荏,乌合之众的组织状态。《荡寇志》描绘了流寇盗匪的组织形态。他们虽然势力很大,但往往色厉内荏,是一群缺乏军事组织的乌合之众。在地理位置上,他们往往依靠险恶山林的地理优势,占山为王,经济上靠打家劫舍。但一旦大兵压境围剿,围而困之,优势的地理位置就失去价值,而且如果战事拉长,盗匪组织就会断绝粮饷,引发内部危机。如《荡寇志》一百三十三回,张叔夜率二十万大军将梁山团团围住,梁山迫于粮草危机不得已出战,结果屡次失利,最终被消灭。在军事组织上,盗匪一般以头目作为组织的核心,缺乏整齐统一的军事编制,所以一旦头目被杀,其他成员便作鸟兽散,盗寇势力土崩瓦解。如《荡寇志》第七十六回,冷艳山有五七百人,但在陈丽卿父女杀死冷艳山的头领邝金龙和沙摩海之后,“那些喽啰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弃棒抛枪各逃性命”后来,山上匪徒为争夺匪首之位,互相残杀,结果被官军一举扫平山寨。[3]65另外,盗匪集团以“义气”相重,往往导致赏罚不公,管理失序。俞万春在《荡寇志》中写出了梁山集团因顾忌兄弟情义惩罚不明的军事管理状况,及相应的不良后果。如李应和张魁因错信他人,丢了让兖州,但宋江只把两人记了公罪。林冲和呼延灼丢了濮州和嘉祥之后,回山请罪,宋江也未予追究。在这种失序的管理状态下,梁山的士气低落,战斗力受到了极大削弱。另外,由于制度缺失,盗匪在战场上往往凭借一己勇力,不谙兵法战略,所以即便部分贼首无疑高强,但往往也难免覆灭的命运。如李逵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因嗜杀贪战,不计情势,结果被陈希真活捉,鲁智深与李逵类似,不遵将令,频繁出战,最终力竭发疯,圆寂于忠义堂上。

三、果决与彻底:剿灭盗匪集团的方法

在《水浒传》中,以“招安”最终安排了梁山集团的结局。梁山英雄最终回归朝廷,为朝廷平乱治寇。但翻检史书,接受政府招安之后忠心辅佐王朝建功立业的起义集团十分罕见。反倒降叛不定,反复无常的起义集团为数不少。深入对起义集团这种性质深入了解的俞万春,没有将简单的招安,作为平寇的良方,而是在《荡寇志》中具体展示了“剿灭”盗匪的策略和方法。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在意识形态上摧毁盗寇集团的精神支柱。《荡寇志》创作的主旨便是“深明盗贼、忠义之辨,丝毫不容假借。”[3]p1针对盗匪一般是以“忠义”或者“教义”组织招揽成员的特点。《荡寇志》指出应该从信仰和信念上摧毁盗匪组织,驳斥其存在的合理性,从而在精神上摧毁他。《荡寇志》设置了一系列情节来完成这个使命。第九十八回,宋江在笋冠仙人面前陈说啸聚衷曲:“弟子宋江避居水涯,恭候招安,现在替天行道,到处翦除贪官污吏,为民除害。倘得仙人传授此书,以除残暴,各路生民幸甚。”[3]p336却遭到了仙人的嘲笑:“贪官污吏干你甚事?刑赏黜陟,天子之职也;弹劾奏闻,台臣之职也;廉访纠察,司道之职也。义士现居何职,乃思越俎而谋?”[3]p337第一百十九回,卢俊义在徐槐面前自陈啸聚不得已的苦衷:“当今天子未尝不圣明,而奸臣蔽塞,下情冤抑。父台荣临此地,未察其详,我梁山中一百余人,半皆负屈含冤而至……缘我等皆刚直性成,愿為天下建奇功,不甘为一人受恶气……此心此志,惟可吁苍天而告无罪耳。”[3]559但是卢俊义这番说辞却遭到了徐槐义正言辞的反驳:“你错极了!天子圣明,官员治事。如尔等奉公守法,岂有不罪而诛?就使偶有微冤,希图逃避,也不过深山穷谷,敛迹埋名,何敢啸聚匪徒,大张旗鼓,悖伦道理,何说之辞!大名之百姓何享?东昌之官员何咎?因一身之小端不白,致数百万生灵之无罪遭殃,良心苟未丧尽,亦当寝寐难安。即如你卢俊义,系出良家,不图上进,愿与吏胥妖贼同处下流。我且问你:万里而遥,千载而下,卢俊义三字能脱离强盗二字之名乎?玷辱祖宗,贻羞孙子,只就你一人而论,清夜自思,恐已羞惭无地矣。尚敢饰词狡辩,殊属厚颜。”[3]559除了以上两个情节,书中另有陈希真回书讽宋江,王进骂死林冲等情节。这些情节表达了俞万春意图通过否定盗匪集团冠冕堂皇的口号,彻底摧毁盗匪集团精神支柱的平盗思想。

第二,除恶务尽,绝不姑息。剿除盗匪流寇历来有招抚和消灭两种方法。在历代的军事策略中,一般都抚剿并用,一般不会赶尽杀绝。但是俞万春在《荡寇志》中表达了除恶务尽的思想。不但在正面战场交锋中,必置敌方于死地,即便对待那些降将、降兵也绝不容情。如《荡寇志》第一百十七回,云天彪大败宋江于野云渡,将宋江的数万人马尽数杀死,同时俘虏了五千贼兵。云天彪认为“此等愍不畏死之徒,留之何益,都斩决报来。”[3]p535面对其子云龙“将不可诛降戮服”的质疑,天彪有这样一番解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辈势穷无路,方才投降,与诚心归服者不同。况这班贼,害我官军无数,应得偿命,休要赦他。” [3]p535再如一百三十六回,张叔夜攻破梁山,擒获萧让和金大坚,面对两人的求饶,张叔夜毫不容情,命令左右“拖下去一顿拷打,二人登时毙命。”[3]p535一百三十八回,朝廷将张叔夜将梁山三十六位俘获的首领一并凌迟处死。这些情节都显示了俞万春除恶务尽的剿匪思想。

第三,填平盗寇渊薮,从根本上杜绝盗寇产生。针对盗匪一般是占据险要的地势对抗官军,因此俞万春主张在地势险要的地方派兵把守,从根本上杜绝盗匪。《荡寇志》写云天彪在平寇之后受皇帝差遣,赴各穷山深谷、易为盗贼盘踞之处整饬兵备。他填平梁山水泊,并将梁山改为梁山营,屯兵驻扎,并派兵驻守二龙山、白虎山、清风岭、桃花山等地。同时“一路上观看形势,凡遇山林险阻,可以藏奸之所,虽未经盗贼占据,亦为经理一番”[6]776。后“驾海舰巨舶,出海口,渡洋面又将各卫所阅视一番。”[3]777经过这一番整理,彻底填平了盗寇的渊薮,让盗寇无从聚集,杜绝了盗寇产生的条件。

总之,《荡寇志》以务实的精神写出了盗匪集团产生原因,存在的状态等特性,由于本之于客观的历史经验及真实的人生体验,比之《水浒传》展示的起义事件,《荡寇志》展示的内容更具现实性。当然,在平寇的策略方面,“除寇務尽”的思路,显然有些不切实际,“填平渊薮”在道光军备孱弱的时代则更是一种无据的空想。但这些空想也反映出一个经历过匪乱文人对盗匪的厌恶及对和谐社会及强大国家的切实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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