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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骂中的“卑贱化”倾向

2015-05-09姚月燕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6期
关键词:审丑巴赫金莫言

姚月燕

摘 要:本文主要分析莫言小说的语言上的两大特色,首先通过分析其小说中的粗话脏话,阐述莫言小说语言色彩上笑骂并重、赞美和诅咒并举的特色。此外还通过巴赫金在评价狂欢节的广场话语时所提出的语言上注重“卑贱化”和“肉体的物质化”的原则,分析莫言小说在语言内容上偏审丑的倾向,以便使读者对莫言的语言特色有更深地认识和理解。

关键词:莫言;笑骂;巴赫金;卑贱化;审丑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6-32-03

随着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布,莫言无疑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坛最受瞩目的作家,他的小说也成为研究界的研究热点,特别是他小说中的通俗幽默接近地气的语言更是吸引了很多研究者的注意,下面就从语言色彩、语言内容两个方面来分析莫言小说语言的这一创作特色。

(一)语言色彩上笑骂并重,赞美与诅咒并举。

莫言的小说很多篇幅都是反映农村生活的,所以为了追求刻画人物的真实性,在人物语言上常会夹杂一些粗话、脏话,来表达人物的情绪,如愤怒、厌恶、牢骚等情绪,但莫言一般采用一种笑骂形式,在诅咒的同时,又充满了对自然真实生命力的另一番赞美,别具特色。

在莫言的小说中骂人的话占了很大的分量,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1.有提高自己辈分的,如“老子”,特别在年龄或辈分比较大的人面前自称老子,有的则是称呼对方为“孙子”,这类的词语侮辱性比较弱,只是抬高自己,一般无意激怒对方。

1.1“看门狗”嗷地一声叫,跳一跳,离地足有二十厘米高,喝道:“兔崽子,你敢骂老子?老子毙了你!”(《酒国》)

1.2司马粮道:“我去跟爹说说,毙了这个灰孙子。”“对,毙了这个灰孙子!”我解恨地说。(《丰乳肥臀》)

2.有以农村比较常见但代表蠢笨、猥琐的动物为主的,如“狗杂种”、“鳖羔子”、“兔崽子”、“臊狐狸”、“臊母狗”、“臊包狗蛋”、“骚狗”、“狗操的杂种”、“狗操的”等,这些词语把人比做低贱猥琐的动物,否定的意味非常强烈,常用来表达极其愤怒厌恶之情。如:

2.1你想要个大姑娘来给你拉火是不是?挑个最漂亮的,让那个蒙着紫红色方头巾的来?美得你这个臊包狗蛋!(《透明的红萝卜》)

2.2“这两个狗操的杂种!”他们的爹恶狠狠地骂着,好像他比阮书记更恨他们,“狗杂种,驴日的,什么王八蛋做出了你们这两个东西,快去,舔舔阮书记的脚后跟去!”(《食草家族》)

3.有故意贬低人物地位身份的,把人比得像妓女一样下贱,如“臭婊子”、“臊货”、“臊货”、“婊子”、“臭不要脸”等,常用来指那些淫荡低俗的女人,偶尔也指男人,贬低色彩也很浓厚。

3.1女公安满脸赤红,啐了司马库一脸唾沫,低声骂道:“骚狗,当心老娘阉了你!”(《丰乳肥臀》)

3.2他的瘦长的蓝脸抽搐着,因牙根紧咬腮上凸起几疙瘩硬肉,打一鞭骂一句:“骚货!婊子!”(《生死疲劳》)

4.有以和男女情事有关的词语来侮辱其家人的,主要以侮辱对方家里的女性长辈为主,如“操你妈”、“操你娘”、“操你姐姐”、“操你姨”、“操你祖宗”、“日你娘”等,也有对男性的,如:“日你大爷”、“操你二哥”、“操他爹”等等。山东地区盛行孔孟之道,思想比较保守,而且重视孝道,所以这类有关男女情事、又带有对自己父母长辈侮辱成分的词语,是平时对话中的大忌,可谓脏中之脏,感情色彩严重,一般在说话人极其愤怒时才会说出。

4.1鸟儿韩回答道:“操你妈,站着说话不腰痛,十五年,嘴唇一碰就过去了,老子却要一年一年一月一月一天一天一分钟一分钟地熬!”(《丰乳肥臀》)

4.2她却像一只凶猛的小豹子一样,不断地扑上来,嘴里嘟哝着:“我操你二哥,我日你大爷……”(《酒国》)

5.还有一些和人或动物的“屎”、“尿”等粪便有关的粗语,粗俗直白,地道的农村人没有多少文化水平,他们在表示气愤时只能拿生活中自己认为最直接肮脏的词语:

5.1“娘,您还要我怎么样?您心里装着的只有金童,我们这些女儿,在您心里.只怕连泡狗屎都不如!”(《丰乳肥臀》)

5.2老兰却说:儿子,你不是要跟我姓兰吗? 怎么还叫他爹? 我说:你是一泡臭狗屎!(《四十一炮》)

总的来说莫言小说中的粗话脏话数量很多、形式多样,特别是在人物对话部分,莫言保持了农村人的那种原汁原味的语言习惯,通俗、自然、直接,没有经过太多的艺术加工,但莫言并非是一个对小说语言没有底线、随意宣泄的人,也并非没有考虑小说的艺术性,除了追求真实之外,他主要运用“陌生化”[1]的手法,用大家心理上不宜写入的词语增强其陌生感、新鲜感,拉长其理解的难度,而这方面对于一个生活在农村二十多年的人来说正是他的写作优势,把自己的生活积累和体验融入小说中,丰富了小说的语言,也正因如此他塑造的人物独具一格、各放异彩,言语之间体现着一种贴近生活的灵气。

莫言的小说中的一些粗话脏话往往伴随着的是幽默和笑话,笑骂并重,别有一番情趣。其实这也和下层劳动人民的语言习惯有关,他们在平淡的生活中有自己的自娱方式,常常自己制造乐趣,互相取乐,互相调侃,有时言语中间夹杂的一些脏话俗语不仅没有伤了感情,反而更顯亲昵。“它们制造下贱,制造毁灭,同时又孕育新生,再创生命。它们既是祝福,又是羞辱……同时,这些形象又总是同笑话连在一起。”[2]

如在《天堂蒜薹之歌》中一对小夫妻斗嘴的场景生动有趣,他们互相把对方贬低得一文不值,但言辞之间我们体会到的却不是粗俗,突显的却是一幅调皮恩爱的画面:

“就她那模样,还能生国家主席,生个不缺鼻子不少眼的儿子,我就磕头不歇息了!”小个子男人说。

马车上的女人双手按住车厢板,支着锅跪起来,骂说:就他娘的你模样好!你不撒泡尿照照!耗子眼,蛤蟆嘴,驴耳朵,知了龟腰,嫁给你也算俺瞎了眼!

小个子男人嘻嘻地笑起来,说:俺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

狗屁!女人说,年轻时你也是狗脸猪头,武大郎转世!”[3]

再如在丁钩儿开枪打了看门人之后,周围人的几句话把看门人贬到了极点,但同时又把幽默推上了极致,:

“这条老狗,作恶到了头。”

“卖到烹调学院特餐部吧。”

“老狗煮不烂。”

“特餐部要的是白嫩男婴儿,才不要这老货哩!”

“送到动物园里喂狼吧。”“狼也不喜得吃。”

“那就送到特种植物试验场去熬肥料吧。”[4]

像以上风趣幽默的例子在莫言小说的对话部分中占了很大比例,笑骂并重成了莫式小说人物语言的一大特色,也是他小说中人物生活和存在的一种方式,很多时候他的侮辱性明显弱化,有的因为长期挂在嘴边已经成了人们口中的一句口头禅或发语词,并不具有真的污蔑和诋毁之意,有时带了反而显得更亲切,比如“兔崽子”,有时候用在自己的家人之间或长辈对晚辈的时候,别有一番亲昵的意味:

而这时,她的吼叫里就出现了文字,这些文字刚开始是对着我的,她骂我是“狗杂种”、“鳖羔子”、“兔崽子”。(《四十一炮》)

2.我一走出大门,就被麻叔捏着脖子提起来:“兔崽子,你到哪里去下蛋啦?”(《牛》)

再比如“他妈的”这个词在莫言的小说中也是运用频率极高的,对山东人来说不算稀奇,很多地方已经直接弱化成了一个发语词,或者口头禅,也没有什么污辱的意义:

离汽车老远就听到女司机在马路上咆哮:

“你他妈的到黄河里去提水还是到长江里提水?”

放下水桶,他摇摆着麻木酸痛的胳膊说:

“我他妈的到雅鲁藏布江里去提来的水。”

“我他妈的还以为你掉到河里给淹死了呢!”

“我你妈的没淹死还看了一部录像片。”

“是他妈的武打的还是床上的?”

“我你妈的不是武打不是床上是稀世珍品鸡头米。”

“鸡头米有什么稀罕,你他妈的怎么张口就是你妈的你妈的。”

“我你妈的要不你妈的就得堵住你的嘴。”(《酒国》)

我们不能不承认,莫言的小说在人物对话上过于直白真实,特别是莫言小说的粗话脏话,有时难免带有一定的粗鄙性,这也正是很多评论家批评的原因;但我们又不能不赞美,他把人物描绘地如此形象自然,如此活灵活现,如此个性十足。因此莫言的语言往往具有暧昧和双重的意义,他歌颂和赞美的是人类最原始的生命力,人的自然人性,而非为了所谓的文学语言而迁就一批坐在庙堂之上的人的口味。正如巴赫金所言“赞美与诅咒”并存,他认为“世界是永远都未完成的概念;世界上总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仿佛同时具有生死两副肉体。赞美与诅咒混杂的双重现象正是要把握住这一变迁的动势,把握由古老向新鲜,由死亡向新生的过渡时刻”。[5]

因此我们在读莫言的小说时,要细细品味其中的粗话脏话,斟酌判断其中的感情色彩,方可更好地理解作者的用意,更好地把握他小说中设置的故事环境和人物特色。

(二)在语言内容上的“卑贱化”倾向,重视肉体的物质性原则。

所谓“卑贱化”,以肉體的低下部位颠覆高尚部位。“所谓上下,指的是天与地之分和人体的上部下部之分。……而卑贱化指的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肉体的低下部位,即生殖与消化器官以及与之相关的排泄、交媾、受精、怀孕与生产过程。”[6]

莫言小说中出现了大量“卑贱化”的语言,或毫不避讳地描写人的拉屎撒尿等不堪场景,或毫不掩饰地描写人的性爱和野合等不雅画面,总的来说莫言的这种写作方式与整个新时期以来文学上充斥的审丑现象有关,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小说,受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影响,弘扬个性,提倡颠覆和创新,在写作方法和语言上都进行了大胆地实验,对丑进行描写和揭露,刺激着读者的感官神经。其实“丑”历来是人类审美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雨果提出了著名的“美丑对照原则”,罗森克兰茨出版了《丑的美学》,波德莱尔则主张“以丑为美”、“化丑为美”,美丑是并存可转化的双生体,如果丢弃丑的一面单纯地去歌颂生活中的真、善、美,未免会让人感觉单调乏味,欠缺真实感。在生活中正视丑可以催人深省,激人奋发,从而更加坚定地追求美。

莫言的小说受新时期以来审丑现象的影响,小说中出现了大量尿、屎、粪、屁等一些雅人引以为耻的描写丑的关键词,如写到“尿”时,有时他笔下生花,写道:

“于是那两个黄毛丫头就跑到褥子前,用木棍指点着褥子上的尿痕:这是亚洲,这是非洲,这是拉丁美洲,这是大西洋,这是印度洋……”。(《生死疲劳》)

再如,一些场面把“尿”当药,把“尿”当酿酒的重要一道工序,也让人啼笑皆非。

“他们说:‘撒点尿撒点尿涂到涂到肚脐眼儿上肚脐眼儿上预防感冒预防感冒!”(《食草家族》)

“提起‘十八里红……往酒缸里撒尿,这一骇世惊俗、充满想象力的勾兑法,开创了人类酿造史上的新纪元。”(《酒国》)

有时他用浓墨大肆渲染其丑陋肮脏,典型地当属《天堂蒜苔之歌》,第七章中从高羊撒尿,到中年犯人逼老犯人吃沾了尿的馒头,再到高羊回忆小学时的喝尿比赛,再到中年犯人逼高羊喝尿,整个第七章几乎全是围绕“尿”这个主题展开的。

“你,偷儿媳妇的老畜生!贫下中农子弟让我喝尿,我喝;红卫兵让我喝尿,我喝;你们这些罪犯让我喝尿?他愤怒地说:‘我不喝!”[7]在高羊这种理直气壮的声讨中,更可见莫言并非为了赤裸裸地展示这种丑陋,而是在在这些让人啼笑皆非地场景中蕴含一种更深层的揭露和批判,折射出“文革”对人们肉体的迫害及思想的侵蚀。

另外文中也很多地方写到“屎”,如《食草家族》中就反复渲染四老爷、九老爷去草地里里拉屎的习惯,“四老爷拉屎过程漫长,这个特点村里人人知晓,四老爷认为蹲在干燥的野地里拉屎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四老爷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总是骑着毛驴跑到野地里拉屎。”而且言语之间屎不离口“不,他把烟吐掉了,好像那烟上有屎,他好像吃了屎,他嘴里好像有屎,他呸呸地吐着唾沫,好像吐着屎。”

另外代表性地当属《檀香刑》中的片段,把吃屎上升为治疗的药方:“实话对你说吧,你刚才喝下去的,就是你那心上人屙出来的屎撅子!这是货真价实的,绝对不是伪冒假劣。俺得了这味药可不是容易的,俺用三吊铜钱买通了给钱大老爷家当厨子的胡四,让他悄悄地从大老爷家的茅厕里偷出来。……”(《檀香刑》)

甚至莫言形容汽车撞死四叔的事件也用屎尿也比喻:“后来发生的事就像开玩笑一样就像做梦一样就像拉屎撒尿一样。”[8]莫言把这种偶然事件比如成拉屎撒尿一样的自然必然事件,可见莫言思想深处拉屎撒尿是人性之本然,无需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含蓄。

另外莫言的小说也出现了很多描写男女生殖器或性事有关的片段,有时用艺术化的手法处理,浪漫含蓄:

“我们搂抱在一起,像两条交尾的鱼在月光水里翻滚,我们流着感恩的泪水做着,身体漂浮起来,从窗户漂出去,漂到与月亮齐平的高度,身下是万家灯火和紫色的大地。”(《生死疲劳》)

有时他笔法一转又描写得直露狂热,酣畅淋漓,如《酒国》里女司机强奸侦查员的情景:

“她双手拽着他两只耳朵,屁股上蹿下跳,墩出一片脆响。丁钩儿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荡了。他忍不住地嚎叫起来。女司机伸手摸过一只臭袜子,塞到他的嘴里。她的动作凶狠野蛮,没有半点儿女性温柔。丁钩儿嘴里奇臭难消,心里暗暗叫苦。这哪里是做爱?分明是杀猪。”

再如有些直接描写人类生殖器官的片段,虽有一定地艺术加工,但仍很赤裸大胆:“我看到两兄弟双腿间的肉棍子直挺挺着,呈鲜红的颜色,根部的毛儿绿油油的——宛若两支新鲜的胡萝卜,真真美丽又多情,机警可爱还透着一股愣头愣脑的傻劲儿。”(《食草家族》)

莫言的这种崇尚“卑贱化”的写作手法打破了传统小说描写中使肉体欲望崇高化的话语程式,大胆地表现人的自然本性,充满了对原始生命力的赤裸裸地歌颂,对肉体感官欲望的纵情赞美,颠覆了一直以来束缚自然人性和肉体欲望的传统伦理道德、文明禁忌,正因他如此崇尚原始的生命力和感性体验之美,他的小说反映出的现实才如此有血有肉、生机勃勃。

由此可见,莫言具有超乎常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他擅于利用自身优势,深入挖掘民间的话语资源,给他的小说注入新鲜的血液和养分,读来精彩绝伦、引人入胜。同时又敢于冲破传统小说模式和道德伦理的禁忌,赞美自然和人性,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真实而神奇的“高密东北乡”的文学王国。

总之,莫言的小说中整体体现了一种“卑贱化”的审丑倾向,重视肉体物质原则,不拘泥于人间法则,勇于挑战传统伦理,酣畅淋漓地赞美人的自然人性,赞美人的原始生命力,可谓当代文坛一名骁勇的骑士。

注释:

[1]俄国形式主义代表维克多·鲍里索维奇·什克洛夫斯基提出.

[2]Ibid.,p,151.转引自劉康著: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199页.

[3]莫言:天堂蒜薹之歌.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11,233页.

[4]莫言.《酒国》.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11,第7-8页.

[5]美国的刘康著: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198页.

[6]刘康著: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204页.

[7]莫言:天堂蒜薹之歌.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11,93页.

[8]莫言:天堂蒜薹之歌.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11,189页.

参考文献:

[1]朱向前.《天马行空——莫言小说艺术评点》.载于《小说评论》1986年第2期.

[2]美国的刘康著: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3]陈晓明主编:莫言研究.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1

[4]莫言:莫言文集十二册.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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