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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的感官性原则

2015-05-09王书

青年文学家 2015年3期
关键词:极权主义

摘  要:本文从《我们》、《美丽新世界》与《一九八四》这三部反乌托邦著作的异同出发,着重论述了奥威尔如何通过强烈的感官化修辞真实再现极权主义统治下的社会生活。接下来,剖析了《一九八四》中极权主义如何利用肉体感官原则来对人的身体进行利用、威胁、迫害、监视以使其驯顺,使人失去存在的应有之态,最终达到极权统治目的。经此,获得了对该书感官性原则和反极权主义主题与意义的深入认识。

关键词:《一九八四》;感官化修辞;极权主义;感官性原则

作者简介:王书(1991-),女,汉族,四川南充人,硕士研究生,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研究方向:西方文学思潮与文论。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3-0-02

《一九八四》是乔治·奥威尔写于1948年的一部政治寓言小说,为后世构造了一副惊心动魄的极权主义社会生活图景。他是用未来意识进行的想象性创作,而当代的读者则是用过去意识去阅读的,从而将此书与历史进行对照与回审。《一九八四》与扎米亚京的《我们》以及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合称“反乌托邦三部曲”,都是对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进行猛烈抨击的小说。三者都描绘了多年以后的极权主义社会形态,那时科技水平高达发达,却没有用来发展国家实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而只是被当作对人民进行高度监管的手段。三部小说像是三座未来主义风格的反乌托邦建筑,但不同于《我们》和《美丽新世界》的是,《一九八四》利用极其强烈的感官化修辞,更为深度地剖析了极权主义如何利用人的感官性原则达到其政治目的,因而在主题的表达上也更加淋漓尽致。

一、感官化修辞

对极权主义之下的社会生活进行高度真实地场景展现,是《一九八四》的一大特色。奥威尔自创新词与概念,透过主人公温斯顿的视角进行了大量的感官化描写:动脉曲张的痒感、劣质的生活带来的苦感、梦见母亲与妹妹的悔感、蓝色镇纸与“黄金乡”产生的美感、与裘丽娅恩爱的快感、最后被关进友爱部饱受折磨的痛感……这些细密的感官化修辞是奥威尔对极权社会人之生存状态的独特再现,其最大的特点是逼真而迫切,一蹦而出,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那么,奥威尔如何靠感官化的修辞来给读者造成身临其境之感?

首先,奥威尔将《一九八四》的背景色彩设置成一种洗掉了人之尊严与生活美感的肿胀发白的灰色,透过一系列触感和嗅感等感官描写来细致刻画人物的日常生活状况,表明了人在极权社会里的生存空间是肮脏和狭隘的。

奥威尔还擅长用不同于主基调生硬冰冷的修辞——而以一种极其珍贵的温暖的诗意感——来对读者进行欺骗,以产生一种异样的、美妙的灼伤。对于温斯顿来说,第一束冲破白灰色天空的希望之光来自于女主人公裘丽娅给他写的那张仅有三个字的纸条——“我爱你”,这三个字是不可思议的,让温斯顿生平第一次产生了非常强烈地活下去的欲望。第二次则是他和裘丽娅在“黄金乡”的约会——全书的修辞都是沉淀在行动的幻觉之下一种压抑的绝望的死静,而这一节却相反,它第一次把自然当做对象收束进修辞里,是一种奇特而鲜活的跃动,算是全书最具诗意的篇章。第三次的光芒来自于温斯顿在旧货商店买的那个内嵌着红珊瑚的蓝色镇纸,其雨水一般柔和的玻璃吸引了温斯顿,他将它买了下来,蓝色镇纸从此成为他内心的乌托邦的象征。

然而,“我爱你”的简短有力、“黄金乡”的温软如玉以及蓝色镇纸的柔和似雨,这些都是奥威尔诗意化的修辞骗术罢了。这几缕金光只是人物的一个幻觉,或者說是党从很早开始就布下的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当人物和读者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放松警惕之时,温斯顿所租的房间却突然冲进来一批思想警察。原来以往的一切都处在党的监控之下,主人公的所有行动都被思想警察一步一步筹划进自己的圈套中。在抓捕过程中蓝色镇纸被打碎了,这象征着温斯顿心中的乌托邦从此破灭。其实,温斯顿从被逮住的那一刻起就濒临死亡了,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要坚守永不背叛裘丽娅的诺言。但后来他被带到了101号房,此刑房只提供受刑人最害怕之物,温斯顿面对的就是来自老鼠的酷刑,在此他最后一丝反抗意识、最后一股对裘丽娅的柔情以及坚决不出卖她的决心都在老鼠马上要啃噬他脸的这一刻被消灭得干干净净,他绝望地、真诚地吼出:“咬裘莉亚!咬裘莉亚!别咬我!”,这时他才算是真正地死了。小说最后那个被放出来的温斯顿只是党制作的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已不能算作一个人。

很多评论家认为奥威尔的作品缺乏诗意,T·S·艾略特还曾因为奥威尔《巴黎伦敦落魄记》的非纯文学性质而拒绝了此书的出版。但《一九八四》关于“黄金乡”这一节的描写表现了奥威尔是可以而且能很好地进行诗意写作的,但诗意化修辞仅是奥威尔的幌子,他真正的艺术涵养在于最底层最现实的写作。而要实现这样的写作就必须依靠他拿手的感官化修辞手段,那些来自下层劳动人民的饥饿感、疼痛感、无助感等苦难意识都透过这些修辞表达了出来,足以证明奥威尔本人对人的肉体性原则这一问题的重视与思考。

二、“驯顺的肉体”

“驯顺的肉体”这一概念由福柯在其《规训与惩罚》中提出来,他认为“人体正在进入一种探究它、打碎它和重新编排它的权力机制”,这种机制会“使人体在变得更有用时也变得更顺从,或者因更顺从而变得更有用。”这说明使肉体变得顺从的这种权力机制对于集权和极权来说非常重要。那么,如何使肉体变得驯顺?《一九八四》的答案就是利用肉体性原则——即始终以肉体的切身感受和需要作为判断与选择的第一原则——来对人的肉体加以惩戒或满足,从而达到控制的目的。

极权社会导致了肉体的不满。这首先体现在因常年战争而导致饥饿这一层面上,饥饿和劣质食物大大降低了人除了感官满足之外的一切需求,因此饥肠辘辘之人不会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如何活下去”之外的事。大洋国的绝大多数人们没有喝过真正的咖啡和酒,只有从书上才见识过水果长什么样。而情怀——比如会为一些像蓝色镇纸这样“美丽而没有实用的小东西”产生感动情绪——等审美经验更是成为了比真正的巧克力更加奢侈的东西。饥饿意味着贫困和无知,贫困和无知又意味着人在面临所有选择上会优先考虑“活下去”这一肉身性原则。肉体的第二种不满即性压抑与性不满。在极权社会中,人类正常的性行为被挤压成简单的“繁殖后代”的手段,夫妻在电幕的监控下例行公事式地做爱,很多女人因为从小受到党这方面的教育与宣传因而直接把性交往当做是一种类似于“灌肠”般痛苦的行为。人基本的性需求得不到满足,因而内心的激情得不到释放,这就非常容易为党利用。

极权社会导致了肉体的被利用,即人在性爱方面的激情被转化为对抽象精神的崇拜。什么是抽象精神?抽象精神指一种不能具体可感的、容易引起政治狂热的激情化思维方式。它不是也不可能是极权主义真正核心的东西,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抽象精神是以人们被压抑的性本能情绪作为发端,利用这种无可发泄的肉体冲动,以“偶像崇拜”等形式为掩饰,最终变成一种大规模规训肉体的手段。它集中体现在对老大哥这个形象的塑造上:老大哥永远不老,发表的一切言论都是真理,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永远正确的,极权社会中的人们对他信任、崇拜到发痴发狂的地步。抽象精神还通过“两分钟仇恨”、“仇恨周”等形式,绝妙地将人们对肉体的不满转化为对莫须有之物的憎恨。它虽是肉体原则的对立面,但它利用肉体的不满,将一种集体性的整一情绪置换了人们最初的、属于个人化的情绪冲动,使无理性的激情成为极权社会中人们真正拥有的唯一感情。

极权社会导致了肉体被威胁与迫害。人最不能承受的就是肉体被拷打、折磨,因为拷打所造成的痛感是最直接最迫切的,它不再经历精神的层面,而直接面对肉体本身。肉体的痛苦来得太急切太实在,不容人做出除了投诚乞怜以外的其他选择。

极权社会导致了肉体被监视,进而从感官到精神的各个层面上消解了人原有的存在之态:第一,尊严——人的尊严就是有自行选择的权利,然而极权主义却让人面对非死即生的严酷选择;第二,自由——伯林把自由分为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认为前者就是“去做某事的自由”,后者是“免于做某事的自由”,而极权主义把前者发展到极端,人该有的不被选择的权利就受到了侵害;第三,责任——存在主义认为,人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别人负责,但极权主义迫使人和人进行相互监视、欺骗与出卖,让“责任”遁逃于外;第四,本真——人最为真实的经验来自于感官,透过它进而去认识自己、他人和世界,但极权主义却用其权力意志让人自欺欺人,又强行扭转事实,逼迫人承认与客观真理相悖的谬论;第五,多元——极权主义下每一个阶层的人必须遵从自己的本分,不能活得参差多态,而必须整齐划一,这就使多种形式的个人生存状态被扼杀。

在极权社会中,人的“存在”成为最为荒诞可笑之物。因为人不能进行自我实现,所以存在也就丧失了所有的意义和全部价值,只剩下了感官本身。更可怕的是,极权主义利用人的感官原则来向权力乞怜,因此在肉体面临极度考验之时,思想、存在、价值等形而上之物就变得不再重要,人们的精神被削弱到只剩下肉体意识的地步,使人把对肉体以及控制其肉体的掌权者的绝对服从变作一种本能,就像落水之人抓住自己的头发当做救命稻草一样。

三、《一九八四》的意义

《一九八四》从头到尾都在表明这样一个事实:身体感官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原则。肉体上的不满是开端,它会开启思考的大门;人一开始思考便会将现有处境和应有之态进行对比,从而产生反抗情绪;后来,人会因为条件的成熟而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反抗,即行动;行动失败之后,身体感官遭到折磨,又会迫使人投降于使其更为舒适的原有状态。因此,一切将生命进行下去的动机都是对身体感官的暂时满足。温斯顿绝不是一个懦夫,他对极权社会的操作模式有较深的理解,而不像裘丽娅那样是个完全用感官思考的人——“只是一个腰部以下的叛逆”,也没有像后者那样从一开始受刑就出卖了爱人。但是,即便是溫斯顿也受不了那种摧毁人一切尊严与意志的折磨,所以真正该遭到谴责的是极权主义以及它迫使人做出非此即彼选择的那些残酷手段。这集中体现在奥威尔对101号房的设计上,该房间不同于其他行刑处——它专门抓取每个人内心最害怕的东西,从而对人的身心形成难以想象的威胁,人一切的理性防线在它面前就不攻自破了。

《一九八四》的意义就在于,它采用了客体化描述与主体化感官修辞相结合的方式,从肉体感官的层面上逼真地展现了极权社会的种种状况,揭示了人失掉“存在”应有之态的根由就在于极权主义,从而破除了倡导把一切归到统一性平衡里来的乌托邦幻想。奥威尔的意义是持久的,在他之后的极权世界将遭到《一九八四》和《动物庄园》等伟大作品地比照与审视。

参考文献:

[1](英)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董乐山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2](法)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 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3](法)加缪:《西西弗神话》,沈志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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