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泽尔的歌剧情缘
2015-05-05唐若甫
唐若甫
当指挥家洛林·马泽尔于7月13日逝世的消息传出后,许多人都表示不敢相信。一些步入晚年处于半退休状态,基本与世隔绝的音乐家。他们的高龄去世让人悲恸却往往在预料之中,比如一直与胃癌作斗争的指挥家克劳迪奥·阿巴多,或因胰腺癌大限将至的男高音卢齐亚诺·帕瓦罗蒂。与他们相比,马泽尔与此前逝世的西班牙指挥家拉斐尔·弗吕贝克·德伯格斯一样,在去世前半年不到还生龙活虎地活跃在指挥台上,还在他的博客上撰写各种养生之道和心灵鸡汤。
对于马泽尔而言,他的离世在国人眼中更平添了几多不舍。2009年,马泽尔离任纽约爱乐乐团之后,把中国当成第二故乡。其间他六次以个人名义访华,五度为赴京指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献演歌剧《茶花女》(2010年6月)和《塞维利亚理发师》(2011年11月)、自己改编的《无词的指环》(2013年5月)、新年和常规音乐会,最后一次来华即为2013年11月赴港指挥香港管弦乐团上演《无词的指环》及布里顿《战争安魂曲》。
除此之外,2009年后,马泽尔另有三次分别与英国爱乐乐团(2012)、慕尼黑爱乐乐团(2013)ZA芝加哥交响乐团(为穆蒂救场。2013)来华巡演。算上2009年前与纽约爱乐乐团(2002,2008)、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1996年)、亨加利卡交响乐团(即现已废止的匈牙利爱乐乐团,1993)和匹兹堡交响乐团(1986),马泽尔前后共14次来华(不含台湾)。近30场中华地区的演出只是这位“拼命三郎”70年职业生涯所指挥的5000多场音乐会与歌剧中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无词的指环》
从马泽尔以个人名义来华所演曲目来分析,他对歌剧和声乐的钟爱显而易见。事实上马泽尔虽以交响乐指挥闻名遐迩,但他于歌剧却是悉心守护但并不愿过多着墨的真爱,因为受过伤。从这点来说,他与纽约爱乐乐团的前任总监库特·马舒尔如出一辙。
除了指挥歌剧。马泽尔还致力于改编与创作,《无词的指环》便为一例。这套作品是马泽尔在音乐创作方面最高和最受欢迎的成就,亦展现出他深厚但缺乏原创力的管弦乐写作功底。他将演奏时长长达16小时的瓦格纳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浓缩到一张唱片的长度,为全本演出难度极大的《指环》的普及立下汗马功劳。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1960年,那年马泽尔成为第一位在拜罗伊特音乐节登台指挥的犹太裔指挥家,也是第一位美国指挥家,指挥了《罗恩格林》,并与时任音乐节总监维兰德·瓦格纳相知相交。两人的珠联璧合大受好评。马泽尔遂于1968年再度回到拜罗伊特,成为在那里指挥全套《指环》的首位非德国籍指挥家。正是在那时,马泽尔与维兰德碰撞出了缩减《指环》的想法。维兰德-瓦格纳认为,《指环》的剧情和故事其实都包含在了管弦乐里。换言之,乐队演奏的就是用管弦乐团“编码”的《指环》,只要通过“解码”,就能还原《指环》全貌。于是马泽尔尝试用管弦乐团“合成”一部《指环》并基于如下四个标准。
1.不间断演奏,并按照故事情节决定音乐先后顺序,也就是说,以《莱茵的黄金》的第一个音作为开始,以《众神的黄昏》的最后一个音作为结束。
2.过渡乐段必须在和声和时间点上合情合理,节奏与作品长度相得益彰。
3.大部分段落取自没有声乐的管弦乐总谱,人声的部分必须取自有乐器加倍的段落。
4.每个音符都是瓦格纳自己写的。
经过近20年断断续续的修改。马泽尔于1987年改编的《无词的指环》由Telarc和柏林爱乐乐团首发,立刻成为各大管弦乐团+分偏爱的曲目。他在了5分钟的音乐里浓缩了几乎所有主导动机,赋予乐器人声表达的魅力。虽然之后又诞生了一版管弦乐版的缩减版《指环》,由荷兰人维利格尔(Henk de Vlieffer剧作于1991年,以及两版带声乐的缩减版《指环》,但《无词的指环》享有至高无上的声誉,当然也得益于马泽尔本人的影响力,作品身影遍及全球。2013年,他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合作了此曲,后来还由索尼中国出版唱片。那套唱片成为马泽尔生前所出的最后一套唱片。
结缘歌剧
马泽尔对歌剧的热衷也许来自家庭遗传。他的祖父就曾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乐团中演奏小提琴。马泽尔的父亲有着男高音的嗓音,也通过他父亲的学生爱上了人声。马泽尔曾说,歌剧就像是毒品,一旦爱上就离不开了。由此,马泽尔虽然出生于巴黎成长于匹兹堡,却像德国经过合唱指挥(Kapellmeister)体系,在歌剧院摸爬滚打培养而出的老一辈指挥家一样,有着对歌剧和人声的系统了解。
他9岁就登台初尝指挥,出道超早,国际生涯早期的功成名就便围绕着歌剧展开。除30岁时就登台拜罗伊特首演外,他31岁便凭借与当时的法国广播电视乐团及合唱团(ORTF,现为法国广播爱乐乐团)录制的拉威尔《孩子与魔法》获得了他的第一项国际唱片大奖(Grand Prix Internationaldu Disque),其后又九度赢得此奖。在获得富布莱特奖学金赴意大利留学后,伟大的意大利歌剧指挥维克多·德·萨巴塔(Victorde Sabata)成为他的恩师。歌剧指挥训练出马泽尔敏锐的洞察力和对细节明察秋毫的能力,为他日后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下扎实基础。
1962年,年仅32岁的马泽尔继拜罗伊特之后,登上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指挥莫扎特《唐璜》,男主角由男中音凯撒·西比(Cesare Siepi)演唱。评论界对马泽尔赞赏有加,认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语汇。有着这两大门庭的加持,马泽尔的国际指挥生涯如履平地。1963年他在萨尔茨堡音乐节指挥了《费加罗的婚姻》,1965年在罗马指挥了《叶甫盖尼·奥涅金》。同年,他被任命为柏林德意志歌剧院艺术总监与首席指挥,直到1971年离任,由此结下与德国的不解之缘。1968年,他在那里指挥了意大利作曲家达拉皮科拉(Dallapiccola)的《尤利西斯》(Ulisse)。随后在入主克里夫兰管弦乐团的岁月中,诞生了由他指挥乐团灌录的伯恩斯坦《波吉与贝丝》首款全曲完整录音。
与此同时,马泽尔在欧洲频繁活动,出入各大歌剧院与巴黎国家歌剧院与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都保持着密切往来,还在1981、1983与1985年为斯卡拉歌剧院开季,并一连在米兰指挥了+部新版制作,其中包括贝利奥的《国王的聆听》(Un re inascolto)在萨尔茨堡的世界首演和在米兰的意大利首演。另外,马泽尔还在几部叫座的歌剧电影中指挥乐团伴奏,包括1979年约瑟夫·鲁西(Joseph Losey)执导的《唐璜》,1984年弗朗西斯科·罗西(Francesco Rosi)执导的《卡门》,1986年弗朗哥·泽菲雷里(Franco Zeffirelli)执导的被删减得七零八落的《奥赛罗》。
1982年,马泽尔成为马勒、理查·施特劳斯和卡拉扬的继承人。出任欧洲歌剧豪门维也纳国立歌剧院艺术总监与总经理。短短两年后,他因为“媒体中伤和教育及艺术部门对己的人身攻击和对艺术完整性的干涉”愤然辞职。其后他决定避开歌剧界,先后出任家乡匹兹堡交响乐团(1988-1996)、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1993-2002)、纽约爱乐乐团(2002-2009)和慕尼黑爱乐乐团(2012-2013)的音乐总监。由于马泽尔坚持同时只担任一支乐团的总监。他的年薪也是全球指挥界中最高的。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年间,他的年薪为380万美元。2009年离任纽约爱乐时,他的年薪为330万美元。
但这并不妨碍马泽尔接受同城劲旅大都会歌剧院的邀请,在时隔整整45年之后,于2008年1月回到大都会,指挥瓦格纳的《女武神》。1962年时歌剧院的最高票价是11美元,2008年则是375美元。那时的歌剧院还位于百老汇39与40大街之间,2008年的歌剧院搬到了林肯中心。马泽尔也从一个32岁的愣头青年变为了8岁的垂暮老人。近半个世纪的阔别充满沧海桑田的穿越感。
失败的创作
1989年,马泽尔竞选柏林爱乐乐团总监败北,输给了克劳迪奥·阿巴多,一时心灰意冷,心想既然在指挥台上已难以再超越以往,便萌发了找点刺激的念头,作曲便进入了他的视野。上世纪90年代末始,马泽尔开始偶尔搞搞创作。东敲西补,有一笔没一笔地写歌剧,于是便有72005年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首演的歌剧《1984》。这部基于政治小说家乔治-奥威尔同名小说改编的歌剧简直成了灾难,马泽尔为此更是深受打击。
歌剧于2005年5月4日首演于科文特花园。为此马泽尔自掏腰包,支付了42万英镑的制作费用,皇家歌剧院出资50万英镑,邀请到大导演罗伯特·勒帕奇(RobertLepage)和英国男中音西蒙·金利赛德(Simon Keenlyside)联合打造歌剧首演,马泽尔亲自指挥。
虽然皇家歌剧院坚称这部歌剧维系了诸如托马斯·阿戴斯(Thomas Ades)的《暴风雨》(The Tempest)和尼克拉斯·摩(Nicholas Maw)的《苏菲的选择》为代表的委约新作的传统,但马泽尔缺乏原创力和剧情掌控的歌剧,加之歌剧院的巨大投入和音乐本身的缺乏亮点,为英国媒体千夫所指,到处都是“空洞”、“乏味”、“垃圾”、“三流电影配乐”的词眼,还被贴上了“滥用权力”和“特权阶级”的标签。《卫报》在其权威的乐评里甚至史无前例地给出了一星最低评价。一星在英国的乐评体系中已不仅是差评,而是羞辱。家乡《纽约时报》首席乐评人安东尼·托马西尼的评论则客气了不少,旁敲侧击地讲了创作的艰辛,表扬了歌唱家的精湛技艺后,扛出瓦雷斯、里盖蒂、贝利奥和梅西安等大旗后,指出歌剧“每一幕都太长了”。
虽然这部歌剧从舆论和听众反应上来看属于彻头彻尾的失败,但皇家歌剧院在其后的年报中还是归其为“委约成就”中。在艺术审美上一直不走寻常路的斯卡拉歌剧院同样淡定地接过此剧的意大利首演还出了DVD。但从那以后,这部歌剧便从舞台上销声匿迹了。
在这次惨痛教训之后,马泽尔的创作脚步基本停滞。2009从纽约爱乐离任后,他在家乡弗吉尼亚州的卡索尔顿创办了音乐节,每届演一部歌剧,鼓励年轻艺术家参与到歌剧实践与制作中,并将音乐节制作的《茶花女》输出到了北京国家大剧院。就在逝世前数周,马泽尔还在卡索尔顿执导年轻人们演出今年的戏码《蝴蝶夫人》。然而这个世界的年轻人中,已然找不出马泽尔那般集神童与勤奋于一身的后起之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