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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千年古人觅当代知音

2015-05-05蒋力

歌剧 2014年8期
关键词:子期高山流水伯牙

蒋力

(一)排练观感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知音难得,摔琴永祭。要把这个两千余年前的故事演绎成一部歌剧,可能吗?武汉歌舞剧院,历史上曾诞生过多部优秀原创歌剧的剧院,惜别歌剧已近30年之久。上一次演出歌剧的时间还是1987年(而且只是多部歌剧的片段集锦),这些年连乐队都从剧院划分出去,独立为武汉爱乐乐团了。一个多年远离歌剧、没有管弦乐队的歌舞剧院,还有可能演歌剧吗?由于文化部主办的第二届中国歌剧节将于2014年秋季在武汉举办,由于多方面的共同努力,这个“可能”,在6月中旬成为现实!

自5月初起,武汉歌舞剧院的小音乐厅,就成了《高山流水》的戏剧排练场。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博导曹其敬教授挂帅总导演,北京舞蹈学院肖燕英副教授担任舞蹈和形体编导,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硕导王燕副教授身兼执行导演和指挥两职,三位女将拉开阵势,导起戏来,“武歌”的演员们一时还真不习惯。没有现成的合唱团,剧院把能上场的演员全部推进排练场,还从业余合唱团和音乐学院借来数十人,并让舞蹈演员在跳舞的同时张嘴,加入合唱队伍,让剧院培训的少年舞蹈班担任童声合唱,尽量凑足了合唱的人数,由青年指挥黄胜华先期排练。剧院的青年男高音演员董研峰扮演男主角伯牙,他除了嗓子好之外,于歌剧表演而言,几乎是从一张白纸开始。在导演的要求下,从第一天排练开始,只要排他的戏,一定先穿上代用服装(古装长袍),一定要与一架古琴(道具)形影不离,为的是找到角色的人物感觉。我第一次看他排戏时,不禁怀疑这部歌剧是否能够按期公演。但我也看到或听说他每天都要付出超过自己以往、更超过他人的努力,白天和大家一起排练,晚上自己加班再排。其间我因事离开武汉十天,再次回来,看到排练场上的小董,还有很多演员,他们身上都出现了惊人的变化。那变化,与曹导为首的导演组的调教是分不开的;那变化,与他们自身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那变化让我相信:《高山流水》一定成功,没有道理不成功!

剧院的演员对表演的生疏和经过反复排练发生的变化,可以通过一个小小的事例予以证明:剧中的晋君,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君王,伯牙出使楚国回来禀报的文呈,奏上来数月他也不看,却要伯牙先给他讲讲楚国女子的容貌,唱词是“听说那里的女子腰很细”,“腰”略拖唱腔,然后有个停顿,之后是“很细”。唱到“腰很细”时,要做个比划的动作。两组演员排练到这里都有阻碍,不是顾唱顾不上演。就是唱演不相干,意思正相反。曹导哭笑不得地说:“你们的动作,要表现的不是腰很细,而是腰很粗!”即便讲到这般明了的程度,也难保演员不再出现“腰很粗”的动作。这或许也应了“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那句老话,好在演员已有调整自己的意识,虽然有时矫枉过正。又会给人感觉那动作像是在说“臀很大”。

《高山流水》的最后一场戏是伯牙与天上人间的众人一起呼唤子期魂魄归来。男高音、女高音的独唱与混声大合唱交织,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这冲击力如同海浪,一波又一波地直冲人心。排练场上,观摩钢琴伴奏排练时,这段戏就让我感到它的震撼力,并意识到可能也是这部歌剧一定成功的一处有力的依据。同时,也具备了作为歌剧音乐会形式上演的艺术要素。

担任伴奏的武汉爱乐乐团,自建制独立以来,几乎还没碰过歌剧,倒是为京剧等剧种的新剧目伴奏过。好在王燕的歌剧指挥和排练经验比较丰富,在她的指挥棒下,乐团先期单独排练三天,找到了歌剧乐队的基本感觉。然后乐团从琴台音乐厅宽敞的排练大厅,转场到歌舞剧院拥挤的小音乐厅。两天合乐,坐唱,小音乐厅爆满,乐手相互间距已近到不能再近。但我在现场似乎没听到什么人有怨言,可见这个乐团的素质和乐团领导的治团有方。两天后带乐队排戏,生动的剧情使乐手们忍不住要偷偷去看演员们的表演。更有不少演奏员,已能唱出剧中的一些段落。乐团中的打击乐首席和圆号首席是两位外籍,他们遇到作曲家莫凡,毫不隐讳地表达了他们对这部作品的喜爱。

作曲家莫凡出现在排练场时,总是对着谱子看排练,还做笔记,休息时。他会抓紧时间与导演、指挥、主要演员交换意见。我接触过十多位歌剧作曲家,像莫凡这样的,到了最后排练期间还在继续修改、补写乐谱的人,实不多见。

为确保《高山流水》的高质量演出,剧院聘请了两位卓有成就的歌剧演员——男高音李爽和男中音孙砾加盟。他们的到来,在剧组里竖起了榜样的标杆,不仅剧院的角色演员,就是群众演员。也非常认真地注意他们的每一段唱、每一个戏剧动作。

歌剧,通过《高山流水》,如热浪般地涌回武汉歌舞剧院。我在观摩了十余天的排练后,有感写出这些文字。最后不能不提到的是剧院的当家人,他叫王海涛。自这个项目立项至今,他不知顶住了多少压力,排除了多少困难,凝聚了多少人才,调动了多少力量(肯定还包括得罪了多少人),真是一言难尽!而他自己则说:“早知道歌剧这么难,我绝对不沾歌剧了。”端午节那天(6月2日),下午的排练结束后,曹其敬导演要求去汉阳蔡甸的子期墓祭拜一下。在子期墓前,一行八人虔敬地表示了对这位千年古人的尊崇和怀念。归途,曹导对王海涛讲:“说实话,剧院这么个现状,一个月把戏排成这样,相当不错了,但我们还要再努力一把,让它成功地立在舞台上,为的是让这个古老的故事,获得更多的当代知音!”

记于2014年6月4日。歌剧《高山流水》首次全剧连排前日。

(二)剧本与音乐

伯牙子期,仅凭这两个男性,半分钟就可以讲完的故事,似乎难以构成一台歌剧。而在武汉——这个故事的发生地,它又是流传久远,深入人心。以致在市人大、政协的会议上都屡次有人提出:为什么不把这个故事搞成一部舞台剧?2013年了月19日。武汉市文新广局确定:歌剧《高山流水》正式立项!王海涛院长专程赴京,找到德高望重的导演艺术家曹其敬教授,请求曹导的支持。曹导被武汉方面的一番诚意感动,得知剧院在歌剧创作方面近于一无所有的现状之后,为之圈选了编剧黄维若、作曲莫凡、舞蹈编导肖燕英、指挥王燕(兼执行导演)、舞美设计刘杏林、灯光设计邢辛、服装设计韩春启等人组成的主创团队。熟悉歌剧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一个具有鲜明的学院派色彩的、绝对能保证艺术品位和质量的创作团队。我得近水楼台之便,于2014年元月就看到了《高山流水》的歌剧文学剧本。先睹为快,读这个剧本时获得的享受,又岂止是一个“快”字所能容纳?

编剧、中央戏剧学院博导黄维若教授,不愧是剧作大家,他依托古琴音乐与屈原的《楚辞》,凭借自己丰厚的历史、文学和戏剧的知识积淀,大胆想象,别出心裁,先是营造了司音乐的女仙玉衡(女高音)点拨伯牙(男高音)的场景,然后虚构了“高山”(女中音)、“流水”(女高音)两个代表大自然的女性,她们时时出现在于纠结中前行的伯牙面前,或同声放歌“高山之魂、流水之韵”的理念。继续点拨尚且懵懂的伯牙。或是畏惧残暴的、厌恶萎靡的现实而去。樵夫子期(男中音)适时出现,道出伯牙琴曲的奥妙,伯牙发现,这个村野之夫竟是他难得一觅的知音,二人认作兄弟。男女四个声部于此凑齐。自以为得到自然真谛的伯牙,欲把他认为已是天籁之音的琴曲献给楚王(男中音)、晋王(男高音),楚宫晋廷,不乏将领卫士、群臣舞姬,自有盛大的戏剧场面,合唱和舞蹈也派上了用场。二王一跋扈一轻浮,无一理解伯牙的良苦用心和艺术造诣。分别构成了对立的戏剧矛盾。伯牙受辱而后离去,去汉江之滨的山水之间再会子期,得知的却是钟母(女中音)带来的子期病故的消息,悲从中来,他更感知音难以再觅。“招魂”大合唱成了伯牙和众人(高山、流水的群体形象)唱给子期的挽歌。

角色声部的齐整,使得一个简单的故事具备了歌剧的特质,但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构成这个剧本的特色。我感到这个剧本最大的一个特点,是写出了诸多角色(人物)的音乐观。玉衡:“琴模仿天地万象,奏琴要融入自然和生命。”伯牙:“星河在歌唱中起舞,月亮在乐曲中飞升,起承转合,春夏秋冬,悠扬缤纷,雨雪阴晴。万物有诗歌韵律,山河如乐曲长吟,啊,这是最美妙的乐章,这是最欢乐的生命!”子期,自然躲不开那两句名言:“巍巍乎志在高山,汤汤乎志在流水。”随即他解释道:“心存高远是人生的期盼,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峰峦,琴曲奏出了自然的风光,琴声流出了人心的向往。不是我知道这音乐,是音乐渗入了我的心房!,,两个人彼此视为知音,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音乐观。而身为晋国上大夫的伯牙企图以他的琴艺获得楚王、晋王的青睐时,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回应,那是因为他们不是他的知音。崇武的楚王。听了伯牙奏琴之后的反应是:“这算奏的什么琴?烂呼呼软绵绵的声音,像一只撤去火炭的鼎,煮不熟肉脯温温吞吞。”“音乐不歌颂王霸之德,难道还有别的意义?”这才是楚王的音乐观。伯牙反驳道:“音乐是生命的赞美,不为杀戮歌唱。音乐是和谐的自然,不为残酷帮腔。我的音乐不能歌颂疯狂,不能苟同人伦尽丧。”总在旁边插科打诨的俩倡优,先对伯牙说:“弹来弹去谁也不懂,你弹琴等于一场空。”“天籁,管什么用?”当楚王被伯牙激怒,下令砸碎他的琴时,俩倡优又道:“留着他和他的琴,让他往晋公耳朵里,灌那些软绵绵的声音,让晋公喜欢上花花草草,还有什么流水山峰,全国上下吟诗唱曲,再也不会跟我们争雄。”偏偏晋王也不买伯牙的账,整天沉浸于酒池肉林温柔乡的晋公说:“听不懂。听不懂!山不过是一堆石头。水不过是一汪泥汤,又不能吃,又不能玩,有什么值得哼哼唱唱?”“音乐就是享受玩乐,来吧,我教你懂得人生!”

作为一个好剧本,《高山流水》结构样式的独特也是值得一提的。它取之于冯梦龙的《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但只取其主要情节,然后是重新构架。山野之间,楚宫,汉江之滨,晋宫,汉江之滨,子期墓。简单看,就是这样一个一开一阖、一静一动、一张一弛、一多一少的结构。六场戏,如果挑剔地说,最后的五、六两场似乎可以合并,结构也会更完整、严谨。人们熟知的伯牙摔琴,在《高山流水》剧本中变为未摔,陪葬在子期墓前,少了一处惊心的戏剧效果。

人物的鲜活,也是这个剧本的特点。歌剧中的人物,想写出其鲜活。并非易事。但黄维若先生做到了这一点。伯牙、子期、楚王、晋王,乃至倡优,个个可圈可点。高山、流水,是两个另类,读剧本时,我只感到这样写人物很新鲜,效果如何,要到立在舞台上之后才能见分晓。

唱词,王海涛称赞其为“带有《楚辞》色彩的语境”,很美,雅致的美!

读过剧本,作为一个密切关注中国原创歌剧现状的评论者,我感到这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一个优秀的歌剧剧本。

作曲家莫凡,从歌剧《雷雨》、《赵氏孤儿》、《土楼》、音乐剧《五姑娘》一路走来,固守着自己的艺术风格,甘苦得失自己最清楚,宠辱不惊则是始终不变。或许这就叫定力,叫痴心不改。创作《高山流水》时,他一反以往都是自己改编剧本的创作习惯,严格尊重剧作家的成果。但他的音乐渐渐听来,又有那么多与剧本的呼应和默契。我不能说黄、莫二位就是当今的伯牙,然而我分明从剧本和音乐中感受到他们二位与伯牙、子期心灵的息息相通。黄词曰“原来这世上还有知音”,我感慨:这相通,可以穿越时空。

题材和剧本决定了这部歌剧音乐偏“温”的基调,而“温”又不是歌剧音乐的特色。能听出莫凡尽量突破“温”的努力。他为六场戏定了六个色彩:一绿,二红,三蓝,四粉,五黑灰,六白。总谱上,第一场的前奏(他没有专写序曲)提示是“自由地,深沉、内敛地”,古琴曲的节奏在乐曲中一再出现,并小有发展,春秋时期的人文特征就这样稳步营造出来。二场音乐的最初提示是强悍、粗犷地,楚王的音乐先具王者风范,而后出现狂野的合唱,威武、刚愎自用的独唱,中间穿插倡优谐谑、滑稽的音乐。三场音乐最初的提示是深沉、哀伤地。之后大段咏叹调的提示是宁静、凄楚地,唱出了伯牙被楚王羞辱后的心态,感叹“没有人懂我的琴声,没有人听我的主张,我是这样孤单、凄惶”。待至子期出现,二人在音乐中你来我往,心灵相互探讨碰撞,唱出全剧最感人的旋律,而后依依惜别。四场的音乐提示是狂热、轻浮地,甚至还有轻佻地、嘲笑地。一个没有本事、高届王位、只知享乐的君王形象跃然纸上。五场开头的提示是欢欣、向往地,那是因为伯牙终于脱去官衣,以平常人的身份去见子期(这个细节也是黄维若不同于冯梦龙的)。渐变为心绪不宁、紧张地:“所有的琴弦一齐断了。”钟母带来子期的噩耗,叙述地唱出原由。伯牙的心情由沉重转至情感爆发,唱出“我要请他再听一次琴”!六场开头的提示依然是心情沉重,而后是强烈、呐喊地,自由、悲愤地,叹息地。急切表达地,哀叹地,悲怆发问地,抒发胸臆、愤懑地一大段咏叹调,而后接“招魂”合唱(悲伤、呼唤地)。

流畅是《高山流水》音乐的主要特色,也是可能受到普通观众欢迎的一个原因。没有繁缛或现代的技法,采用古琴古曲、江汉民歌的一些元素,中规中矩地把音乐写到感人的程度,自我追求尽量与观众需求结合,已属相当不易。

(三)“琴台”首演

6月14日,歌剧《高山流水》在武汉琴台大剧院首演。13日,两组演员分别彩排,晚上的彩排带观众。部分应邀前来的专家连续观看了两天的演出。

应当说。我基本上是看着这个戏一路走来,目睹了它诞生的过程,看到成品时,不会再多么激动了。但恰恰相反,两晚,我都在同一处唏嘘、落泪。那是第三场,伯牙和子期的见面,两个男人的对手戏。尽管两位特邀的男演员:李爽和孙砾,各有各的缺陷,但他们演得实在是太精彩了!

先说缺陷。李爽的身材相当敦实,肢体动作不是很灵便,穿的又是浅色服装,从形体到气质都与我们概念中的伯牙有一定距离。但我也试想过:哪位男高音更接近伯牙的形象呢?不是没有,恐怕也是凤毛麟角,形体可能理想,气质未必接近,唱也未必能唱到李爽的水准。李爽有个好嗓子,但不太会唱弱声,有些词的发音也不讲究。孙砾是目前国内歌剧舞台上最活跃的男中音演员,几十部歌剧在身,堪称“戏骨”,表演却难免油滑。所谓油滑,即总免不了做出一些程式化的动作,这些动作明显游离于人物之外。曹导排戏时,对这样的动作是严禁的,可惜孙砾太忙(最近荣任福建歌舞剧院艺术总监),在排练场的时间太少。大概没有在意导演的要求,抑或导演已不忍心多为他说戏。尽管有这些缺陷,他俩的对手戏仍演得丝丝入扣,环环相连,交相呼应,光彩夺目,即足以证明他俩已是国内歌剧界的中坚力量,是挑大梁的演员!对手戏从伯牙在船上奏琴,子期挑柴上场聆听开始,高山、流水先后与子期唱出各自的理念和理解,伯牙对子期不以为然,子期认为伯牙的琴品有问题,伯牙不服,奏出一曲,被子期道出曲之内涵,伯牙发现这其貌不扬的樵夫竟然真的是他的知音。两人唱出共同的心声,结拜兄弟,伯牙欲邀子期同去浪迹天涯,子期告之家有老母需他照料。两人惜别,相约明年中秋此地再见。这一大段戏,音乐流畅,情节递进,两人的调度有近有远,有船上有岸边,舞台中、前、后、左、右。都是他俩的表演区。兄弟般的情谊,得一知音足矣的感叹,惺惺相惜的俩爷们。唱到戏剧的高潮,子期唱的“欢乐歌唱”和伯牙唱的“他懂我的音乐,他懂我的心灵”都在高音区结束,都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而后的二重唱,又是那么熨帖、融合、此呼彼应、水涨船高。而在二重唱的结尾,却是峰回路转——两人不能同行,只能“一声长叹再相约,来年此地此情景,八月十五为你再奏琴(听你再奏琴)”。音乐中,船启,荡过舞台,船上的伯牙、岸上的子期,同唱“中秋之约莫相忘”。真是余音袅袅,余味无穷,蕴含深深。那一刻,我早已将两位的缺陷抛在一边,早被他们的真情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二场、四场,楚、晋两个宫廷,两场宫廷戏,一红一粉,一是男人戏,一是女人衬托的男人戏,都很热闹,都很好看。

二场,楚宫,楚王张宴相迎晋国使臣伯牙,听闻他是操琴大家,特请他操琴一曲助兴。满朝文武大臣都有点好奇,两个倡优则不以为然,先蹿到伯牙身边挑衅般地唱出几句扫兴的话。伯牙不为所动。沉浸曲中,高山、流水在他的想象中歌唱。楚王听罢,颇气愤地提出疑问,众文臣武将的男声合唱予以衬托,伯牙则不知好歹地辩解,他的辩解激怒了众人。楚王说“将寡人之乐奏给他听”,男子群舞演员上场,在狂野雄浑的男声合唱中劲舞,“我们生来只为征战,胜利才是生命的意义!”舞罢,楚王得意洋洋问伯牙:“雄壮吧?威风吧?听了这样的音乐,还有人敢不臣服吗?”随即,他唱起体现他战争音乐观的咏叹。——可惜这段咏叹的音区偏低,更适合男低音演出。而楚王的扮演者是个男中音。伯牙的批驳,再次激怒众人,在楚王的指令下,欲碎其琴。倡优化解众怒,小出鬼点子,伯牙被轰出楚宫。独唱、对唱、重唱、合唱、群舞,都在男性中完成,伯牙一人面对满台的压力,宁肯对立,坚持己见,而不屈服谬论。人物的塑造,在这场戏中向前推进了一步。音乐的人物色彩也相当个性化,而且相互之间的搭连非常紧密。

四场。晋宫,启光后的舞台上,色调、音乐、唱词、服装,处处都显出晋王的荒淫,女子群舞,一派升平气象,女声合唱,唱的是“彩袖长,脂粉香,肉干釜,酒万觞,醉生梦死温柔乡”。伯牙催问拖延了几个月的文呈,晋王关心的却是楚国有什么好玩的。伯牙操琴,晋王不耐烦地说听不懂,然后宣扬了他的玩乐音乐观。对立的戏剧情绪是强烈的,那边众宫女舞姬伴着晋王唱出“吃喝逍遥就是人生,享受玩乐就是生命”,这边伯牙唱出“这些贪婪的人,可怜的人”!他已清醒地看透现实,不再费心于批驳了。一不留神,伯牙的琴被一舞姬抢去,在众舞姬间传来传去,他又被三个舞姬拖住,奋力挣脱后才夺回他的琴。够了,伯牙受够了!唱着“人生”的那些行尸走肉的人们在他眼前渐渐远去、消失,灯光转暗,高山、流水(女二重)帮助伯牙坚定了他“离开浮华,离开宫廷,去山野之畔,去汉江之滨”的决心。“走吧,走吧,”幕后合唱重复,点题:“那里有清新的自然,那里有真诚的知音!”

导演排戏时,对全剧的总体估价是:一三五场人保戏,二四六场戏保人。事实证明,基本准确,唯有第六场例外,戏保人的目的没有达到。专家座谈时普遍认为六场的主要问题是做大了,对一个樵夫的悼念,大如国殇了。而在子期墓前,观众期望的摔琴没有出现,琴成了陪葬品。其实还有一些问题,一是这场戏没有什么“戏”,就是悼念、招魂,过于单薄,与五场合并也未尝不可。二是招魂大合唱虽有伯牙、玉衡、子期之魂的独唱穿插其间,从混声多声部合唱来讲,作曲的写作手法略显单调,不够多样、多变和交响化的递进、发展,总有原地重复的感觉。三是扩音对声音的负面影响,我在观摩排练时,对招魂大合唱印象颇佳,事后回想,与排练厅混响较大、没有扩音,有直接关系。剧场舞台空旷,侧幕合唱的最佳位置被舞美装置的轨道占用,只能站在更远的地方。不扩音,声音根本传不出来;扩音则难免失真。拼凑的合唱队来自多处,年龄偏老的占一定比例,台上、侧幕都有,扩音的音量不一,导致合唱的效果大减成色。受扩音影响的不只是合唱。重唱也听不出重唱的味道了。

说到扩音,展开谈一点:当今各地大剧院如雨后春笋,普遍问题是舞台偏大,声场条件不佳,都不是为歌剧院专建的。包括国家大剧院歌剧厅在内的这些大剧院,如果不用扩音(无论大小),几乎就无法演出歌剧。如果导演和舞美设计也不太注重歌剧艺术规律中的声场问题,再一味盲目地用扩音,势必损失歌剧的艺术魅力。4月、5月,我分别观看了甘肃省歌剧院的《貂蝉》和湖北省歌剧舞剧院的《八月桂花遍地开》,两次座谈会上,我都谈了扩音对合唱、重唱的负面影响这个问题。我说如果使用扩音成为今后歌剧演出的必须,那么重唱的写作都要重新考量。中外歌剧,重唱多至五重七重,一旦扩音,作曲家的用心。声乐的魅力,将遗失殆尽。

《高山流水》首轮三场演出我都看了。最后一场是“武歌”本院青年演员担纲主演,董研峰饰演伯牙,汤俊军饰演子期。我目睹了他们在排练场上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反反复复一路走来,目睹了他们的进步。两个歌剧白丁,一个半月的排练,终于得到一场演出的回报。他们不负众望——众望中未必知道他们的名字(连当天的字幕中该出现他俩的名字时都有误),更谈不上对他们有多大期许,众望之期是“武歌”又演歌剧了,这是发生在武汉的故事。歌剧中有“武歌”自己的角色演员!虽然只有一场,他们也觉得值得,他们因排演这部歌剧而初步懂得了歌剧创作的艰辛,懂得了歌剧是掺不得假的。之后的了月、9月,乃至歌剧节,《高山流水》还要持续演出,他们将得到更多的施展机会。

舞美设计以写意为主,山野之畔、汉江之滨、子期墓这几场都很空灵,台上除了船、墓之外,几乎再无它物。楚、晋两宫的景也不是实景,四柱一框,就有了宫廷的意思。看似简单的景,其实并不简单,一是因为用了车台,车载两宫的景和船上下场,二是车台前后制作了波浪式的舞台。这个设计对导演和灯光设计都是考验。导演在剧场临时调整了不少调度,灯光设计则努力寻找灯的落脚点和诗意的表现,好在他们都知难而进,使得装台后出现的最后一“波”没有影响该剧的演出和质量。

王燕,身为指挥,曾随曹导做过歌剧《杜十娘》、《霸王别姬》、《西施》的副导演,这次提升为执行导演,致使她不仅要从指挥的角度、还要从导演的角度考虑该剧。她的音乐修养、艺术素养和歌剧排演经验,使她能够顺畅地与作曲家沟通,与没有丝毫歌剧经验的演员、乐团以及剧务、场记等诸多部门合作,绝大部分问题都能在首演之前得到解决。待到首演时。乐池内追光下的王燕,已如大将般成竹在胸。外行可能更注意欣赏她优美、清晰的手势,内行可能更在意她高度掌控的能力。无怪乎重庆歌剧院院长刘光宇曰:“指挥兼导演,是一个亮点。”

《高山流水》给武汉歌舞剧院带来了什么?置身其间的人可能已有所感悟,但置身其外的人,包括各级领导。则似还未必清楚,所以,它的继续前行,注定还有困难。然而,我愿在文尾借《中国文化报》的记者崔成泉的评价来结束此文,他说:这是一部可以演遍世界的中国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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