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后杰西·诺曼时代
2015-05-05顾超
顾超
7月10日,不少人恐怕和我一样,希望藉由这次夏季音乐节的凉风,再度欣赏传奇黑人女高音杰西-诺曼的歌声。对于我和周围很多朋友来说,错过了数年前诺曼的首次访沪演出,意味着这次或许是与这位年届七旬的天后唯一谋面的机会了。
随着年龄的上升,诺曼早已离开歌剧舞台。近年来把视线逐渐转向了黑人音乐领域:爵士歌曲、黑人灵歌都是她所涉猎的范围。当年的大都会歌剧院台柱,现在也希望重新焕发青春。2010年,诺曼发行了《根基:我的生活,我的歌》,收录了现场演绎的众多爵士歌曲和黑人灵歌,诺曼调整了气息运用和咬字的习惯,尽可能去展现原本属于黑人的、最为“草根”的音乐表达。这次来到上海,她的音乐会曲目依然是这两种她从襁褓里听着长大的歌曲。
很多爵士乐爱好者告诉我,这和他们心目中的爵士乐差距甚远,我可以理解他们心中的失落之处,不过我想先为这样的演绎方式作一点辩驳。美国的黑人演唱灵歌,和他们的生存背景有着密切关系,这不仅是他们的宗教信仰派生出的艺术形式,更是他们逐渐走向独立自主、不断抗争以谋取社会地位的象征。就像著名的灵歌《上帝我获得了权力》里唱的:“我终于获得了通往生命之树的权力”,黑人带着对于信仰的感恩之情摆脱奴役,而灵歌本来就和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一样,通过直指人心的力量来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
歌剧演员唱爵士和灵歌,本来就不是“原汁原味”的,从本质上来说是用自己的本行在挑战别的行当的看家法宝。从这一点来看,上海交响乐团的伴奏也是如出一辙。然而很重要的是,究竟是完全失去自己的风格来凭空“塑造”一个爵士女伶和一个爵士大乐队,还是本色出演,另立新功。相信当晚都有了明确的答案。早在上世纪90年代,诺曼与同时代的另一位黑人女高音凯瑟琳·巴特尔就曾在卡内基音乐厅留下了无与伦比的“音乐会上的灵歌”的影像。诺曼的嗓音绵密圆润,巴特尔的歌声飘逸清幽,真可谓“仙乐飘飘处处闻”。那种音乐中透露出的欢乐气氛丝毫不输通俗唱法,更在气势上震撼人心。对于诺曼本人来说,灵歌甚至是一种艺术歌曲,在她鼎盛时期的艺术歌曲音乐会上,灵歌一定是返场曲目,在钢琴的伴奏下浅吟低唱,那种袅袅余音可谓别有风情。
不过让我伤心的是,在这场音乐会上,我看到了一个辉煌时代仓皇的背影。诺曼的歌声已经不复当年。气息的贫弱,低音区的漏洞,折射出的是她的岁月留痕。她依然希望借助扩声设备的力量去展现当年丰厚华丽的高音,却无助于音乐本身的完满。这场音乐会,完全颠覆了个人收藏的众多唱片中原有的印象。当然我们可以把这些归因于年龄,但无法弥补心中对这场音乐会的遗憾。由于回天乏术,她开始尝试模仿爵士歌手。用本嗓描绘黑人音乐的图景,终于陷入了“不伦不类”的困境中去。唯有转换声区时嗓音里的沧桑。或许可以联想起黑人族群所负的深重苦难。
或许诺曼也清楚这一切,她似乎更愿意活在旧梦中。此次来到上海,她拒绝了一切采访和摄影,甚至对演出现场的长枪短炮连连摇手。所有见诸报端的文章,都配上了她的官方宣传照。如果你没能亲临现场,那么你对她的记忆就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个黄金年代。
1945年,杰西·诺曼出生于美国乔治亚州奥古斯塔的一个黑人家庭。父亲是保险推销员,母亲是学校的教师,她的母亲会弹钢琴,父亲是当地合唱团的成员。这个家庭,在当时的黑人族群中无疑是有远见的。杰西的母亲觉得一定得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开始学习钢琴,这也为她打下了坚实的音乐基础。杰西似乎注定会成为歌唱家,4岁的时候就进入了教堂唱诗班,9岁的时候从收音机里听到了歌剧于是一发不可收,她把当时大都会歌剧院的两位声名显赫的黑人女歌手——女高音莱昂汀-普莱斯以及女中音玛丽安-安德森作为自己的偶像,始终激励她的一生。
果然,杰西成为了不逊于偶像的歌剧明星。自从1969年在慕尼黑比赛获奖后。她便获得了柏林德意志歌剧院的一纸三年合约,并以瓦格纳《汤豪舍》中的“伊丽莎白”一角进行首演,甚至被誉为“洛特·蕾曼以来最伟大的声音”。之后,杰西便和瓦格纳式的女高音角色结下了不解之缘,纵观她的艺术生涯,《女武神》中的“齐格琳德”更是因为那套大都会版《指环》名垂青史。然而早年的杰西并没有孤注一掷,早期歌剧(亨德尔《德博拉》、普赛尔《狄多与埃涅阿斯》等)、法语歌剧(梅耶贝尔《非洲女》、柏辽兹《特洛伊人》)、意大利语歌剧(威尔第《阿依达》、莫扎特《费加罗的婚姻》等)她都有涉猎,并且获得广泛认可。杰西的雄心壮志不仅于此,她更挑战了大量的宗教作品和艺术歌曲,从早年的勃拉姆斯、舒伯特艺术歌曲,到后来的《古雷之歌》、《最后四首歌》,一个不肯认输的歌唱家形象逐渐凸显。甚至在她音域下降之后,也不忘挑战《大地之歌》这样的次女高音曲目。
艺术家的高傲气质集中反映在杰西身上。她讨厌人们议论她的身材,甚至因为媒体报道她曾卡在旋转门中而扬言要起诉。尽管在舞台上无法表现最完美的“卡门”,她还是在唱片里留下了最惊艳的声音,在那部由飞利浦唱片公司同期录制的纪录片中,她一天一换的华服与小泽征尔的白色衬衣形成鲜明对照。她讨厌人们说她是个格莱美奖得主,因为她从来都觉得自己的领域不需要格莱美这样一个以流行乐为主流的奖项来肯定其价值。早在职业生涯之初,杰西就唱遍了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等一流剧院,这才是她心目中值得骄傲的事。
然而颇让人费解的是,杰西这位追求歌唱艺术的纯粹性的人物,却与政治保持着亲密无间的关系。1989年,她曾在法国大革命纪念集会上“不插电”引吭高歌,甚至美国前第一夫人芭芭拉·布什都被她唱得“想要为法国而战”,1998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开幕式上那首“更高、更快、更强”,克林顿第二个任期就职典礼上的演唱。以及包括“杰西-诺曼艺术学校”等一系列关注家乡奥古斯塔的活动,都反映了其在社会活动中的充沛精力。这一切,或许只有与她同样傲骨铮铮的黑人女高音凯瑟琳·芭特尔能够理解吧。而作为乐迷的我,更愿意打开唱机,通过“音乐罐头”里的声音去追寻被时间带走的美好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