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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歌唱

2015-05-05紫茵

歌剧 2014年6期
关键词:戏中戏燕子歌剧

紫茵

上海歌剧院创排演出的歌剧《燕子之歌》,自2013年3月在上海预演以来,引起业界高度关注。因为远在北京,听到评说种种议论纷纷,所以更多期待,希望现场聆听观赏品鉴。该剧于2014年5月10日、11日在国家大剧院演出,笔者连续听了两遍。所谓A、B两组阵容,无非只换了两组“燕子”,A组刘恋和吴睿睿,B组熊郁菲和张慧勇。奚其明作曲,张国勇指挥,韩适,甘世佳编剧,方红林导演;同样是韩蓬饰演男一号,黄玮饰演燕子女儿,杨小勇领衔戏中戏,感觉却是不一样。第一场几多业内权威专家,所以平添压力骤加紧张?第二场满座圈外普通观众,所以正常状态更加自然?总之,第二场整体效果胜于第一场。

无论以何种艺术体裁再现真实的人物事件,受众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在艺术与生活之间观照衡量比对。我们不会苛求帕瓦罗蒂是否像多情诗人鲁道夫,更不会计较卡巴耶是否像病弱绣花女咪咪。但是,我们会无意识下意识地盘诘。舞台上的刘恋和熊郁菲,她们,演得出周小燕教授的形貌气质性情风韵吗?那种只属于先生的独有的优雅高贵、精致端庄、秀外慧中?

从序幕中的独角戏初见端倪。刘恋偏重形象,熊郁菲趋同神似。前者声音造型,可能更接近人物原型:后者由里及表,可能更服帖人物神韵。《窗外是燕子在欢唱》,听上去。刘恋唱得好:看上去,熊郁菲演得好。全剧演出过程中,所有女一号人物唱段,A角完成得均有一定质量。但,总感觉她的戏似乎还不够精熟圆融,好像燕子和她周围的人,亲人、友人,老师、学生的关系、联系不是那么亲切亲密,自然自如。这一点,熊郁菲的优势则较为突出。所以,第一天演出直到第三幕以后,我才入戏;第二天演出刚到第一幕开始,我已动容。

第一幕,前面基本是个群戏,一会儿“斗牛士”,一会儿“巧巧桑”,一会儿“鲁道夫”,一会儿“奥赛罗”……老师款款登场,学生环绕身旁。互感交流,自然顺畅。既在生活里,又在艺术中,很好看很有情的一场戏。如果,只在一个声场而缺少一个气场,这场戏,很容易演得平淡无趣又零碎散乱。歌剧,歌,固然非常重要;剧,也要抓得住人。如果,歌与剧,脱节间离,那会失去多少应有的魅力!

第一段相对完整的“燕子之歌”,面对红烛闪烁生日蛋糕时的咏叹《我有一个永远的愿望》,刘恋唱得一如序幕中的《回忆》,很顺畅,很好听;熊郁菲,声音有些“晃”。高音区还出现“抖”的现象。但,她的情真意切,她的含蓄内在,她的亲切自然,在这里焕发出格外动人的母性人格的光彩。

所以说,燕子她一个人的“独角戏”,A角唱得很投入:燕子和其他人的“对手戏”,B角演得很到位。况且,B相对A,声音更宽一些,号大一些。感觉和男一号的二重唱,声音造型更匹配也更和谐。第四幕,燕子和女儿、燕子和君扬的两段二重唱,燕子重要的两段咏叹调,熊郁菲越唱越勇、越唱越好,花腔技巧超常发挥,清脆明亮、灵敏机巧,歌唱中的准确性、稳定性和表现力、感染力,无不达到理想效果。

吴睿睿和张慧勇饰演的小燕子。只在第二幕出现。惊闻噩耗的《天哪,这难道就是命运》具有较强的戏剧性张力;感怀祖国的《是什么在敲打我的心》富于更多的抒情性表达。一首法国艺术歌曲《燕子》和一首中国艺术歌曲《红豆词》,穿插在歌剧剧情中,要想唱出风格与韵味并非易事,原作应有的美感与情感,似未得以充分的开掘与展示。燕子回到上海,在码头与父母妹妹重逢。宣叙调式的问答与插话,重唱占据了较大篇幅,燕子没有留下相对完整令人印象深刻的原创唱段。这场戏,感觉似乎可有可无,想不起来更多有意思的情节内容。

两场演出,青年男高音歌唱家韩蓬饰演的男一号张君扬凸显非凡实力与魅力。从序幕到四幕,这个人物没有青年时代。韩蓬,他是那么年轻,又是那么成熟。今年刚刚三十而立的男高音。已经在国内外歌剧舞台饰演过卡拉夫王子、曼图亚公爵、图里杜、楚霸王等等角色。2013年中央电视台青歌赛美声组总决赛第二名的闪耀光芒,在《燕子》北京首演首场前的5月8日晚威尔第歌剧《阿蒂拉》中熠熠生辉。韩蓬饰演女主角的恋人弗雷斯托,那是我第一次听他现场演唱。

在歌剧舞台上,真实的韩蓬比电视赛场上的表现更为出色。他嗓音散射着金角一般的辉煌,高音通透集中,中声区宽亮结实,音质兼具戏剧性的力度、密度,抒情性的柔润、细腻。张君扬。这个人物作为女主人公的人生爱侣和灵魂伴侣,从第三幕开始舒喉放声演唱。在张君扬即将告别燕子下放干校前和燕子的二重唱《你还记得吗》,韩蓬唱出了角色的真情和深情。重要唱段则集中于第四幕,《你听那歌声,久违的歌声》,绝对是全剧最出彩、最精彩,最富歌剧魅力的一段,写作的水平、演唱的质量、艺术的效果,相对集中于此“歌声”。韩蓬的歌声,引人入胜深透人心。在与燕子梦境重逢同唱一曲《一个美丽的梦深藏心中》,尤显感人肺腑动人心弦的奇异力量。

全剧还有一个大亮点,即第四幕的戏中戏。歌剧《一江春水向东流》排演现场。这场戏,男中音歌唱家杨小勇跃升为绝对主角。“江中有断肠人。岸上有负心人……”。这是剧中男主人公张忠良的人生咏叹。还是在5月8日的《阿蒂拉》里,杨小勇饰演男二号、罗马帝国大将军艾齐欧,高傲勇武威风凛凛。在高度浓缩的十分钟里,他摇身一变,一个在乱世中理想破灭灵魂堕落道德沦丧,面对绝望悲哀跳江自杀的亡妻,无比悔恨无限感慨仰天长叹的“曾经的爱国热血知识分子”,呼之欲出栩栩如生,他,带给观众异乎寻常的强烈震撼。

可惜很遗憾,这场承前启后旨在表现燕子毅然回国最大动力的戏中戏,从头到尾,看不出燕子应有的主导作用与引领作为。如果,在戏中戏前奏音乐中,燕子在场上和“张忠良”有所交流、交集,“张忠良”有所领会、意会。然后,开始演这段戏中戏。其间,燕子何尝不可静坐一隅,随时随机做出反应。这不比现在演完了戏中戏。燕子再拍手上场,再随口随意说上无足轻重不咸不淡的几句后话,更有内容更合情理?

全剧最大的遗憾在于第二幕相对稀松薄弱。一度创作为小燕子提供的表现空间比较有限,文本和音乐明显存在问题。“求学”,表现燕子远涉重洋海外求学的经历。这段经历多么宝贵、珍贵、可贵,这是燕子艺术人生的重要一章,将对先生此后数十年声乐教育教学产生重要影响。所以,应该着意表现,燕子对法兰西民族文化精粹的感知,重点在她对法国音乐艺术、声乐学派的最初认知、深刻理解、提炼升华,这里面得有多少“情”与“理”可资言说啊。第二幕,可以不增加角色,可以再增加内容。燕子和老师,燕子和莎莎,可以写出更多更好更感人的戏。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真挚情感、生动故事,可以开掘、发展,还可以进行合理想象艺术加工。在她们的交流、交谈中,传递思想,表达情感,突出音乐性的、歌剧化的美感,便由此递增。

可惜,编剧却将笔墨如此草率抛撒别处,而无应有的重点落点。“求学”,仅止囿于一扇窗口框定的一个画面?二战爆发,巴黎沦陷,只是燕子求学期间的背景。编剧却舍得用过多篇幅描写与“求学”、“声乐”、“艺术”并无直接关联的场面。德国兵,从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犹太人,从这边逃到那边,又从那边逃到这边。那些躲避纳粹、保护犹太人的枝枝蔓蔓,偏离主线太远,删了吧,别心疼。

这场戏,真正同燕子有关的“眼”,只有一封信,燕子父亲写的那封信。这封信,应该有戏,可以用心写成一场戏。何必只让他“说”而不让他“唱”?这么好一个男中音。可惜了、浪费了。如果在父亲念信中穿插燕子内心的强烈反应,可能会取得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听多了西方歌剧经典,《图兰朵》、《托斯卡》,包括《阿蒂拉》,肯定会发现其文本中的稀松薄弱。但,音乐,音乐的强大魅力弥补了文本先天不足的漏洞与裂痕。莫扎特歌剧中,大量“说话”、“闲聊”式宣叙调,总会用羽管琴铺垫衔接。哪怕有一两个单音长音、两三串音阶、琶音,有点音乐就不会让人听觉和心理出现“断”、“跳”、“干”、“空”的缺憾。《燕子之歌》里某些道白、念白、插白时,音乐的停顿、空白,好大、好长,似乎有些影响音乐的连贯性、延续性、流畅性。

笔者可以接受第一幕介绍燕子学生、点赞优秀代表时,“借用”、“混搭”、“拼贴”的音乐写法。但,实在难以接受第二幕那段完整引入巴黎公社老歌《一块牛排》的套路用法。用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巴黎的善良公民,假扮醉汉使出并不高明的障眼法。这段戏,燕子,这个人物像个旁观者,无作为、无光彩。她,在与不在,无所谓。这首分节歌放在这,看上去、听上去都不舒服,感觉更像一出活报剧,实在与《燕子之歌》的基调、格调不搭调。

奚其明音乐原创的笔法功力,初见于序曲展开的主题与动机,很像一首微型协奏曲。小提琴solo优雅、妙曼、空灵、舒展与大幅度、大跨度上下行音阶式的密集音型,这是女性的、阴柔的,温暖的、亲切的燕子,音乐形象鲜活生动平易近人。第一幕西方歌剧咏叹调的“串烧”联唱,第二幕中法艺术歌曲时代标签的“记忆”翻唱,因为旋律早已为人耳熟能详。似乎有将“奚氏话语”淹没遮蔽之势。作曲家的音乐理想、审美取向、写作功力,在第三幕和第四幕得到应有的展示发扬。

应该说,全剧的音乐与唱段,在塑造人物形象,刻画心理性格,抒发情绪情感,营造场景气氛等音乐功能上,基本达到了准确、丰实的理想诉求。全剧感心动耳又非常歌剧化的精彩唱段,数得上的还真有不少。很喜欢女高音、女一号的第一首咏叹调《窗外燕子在欢唱》和最后一首咏叹调《幸运是什么?》,第三幕《黑白的琴键上》,优美而抒情,温润又柔韧,蕴含着富于强度与宽度的戏剧性张力;最喜欢男高音、男一号在第四幕的咏叹调《你听那歌声,久违的歌声》,神来之笔妙不可言。感动于作曲家、歌唱家发自肺腑的心声,沉醉于歌声中的“甘露”、“美酒”、“暖流”。哦,非常感人非常动听,情不自禁泪眼迷蒙,震颤心弦引发共鸣!还喜欢三幕的燕子伉俪的二重唱《你还记得吗?》,四幕的燕子母女二重唱《是去?是留?》、燕子夫妇的二重唱《一个美丽的梦深藏心中》,等等。这些好的唱段,可能会成为中国声乐教学的新教材,亦可能会成为中国歌剧文献的新藏品。

第三幕“七十年代初”一场,开场音乐,经过变形特殊处理的“文革”造反歌曲,打着年代标志、漫画式讽刺性的不规则、不和谐、不着调,荒诞怪异阴郁。维吾尔族歌曲《燕子》优美舒缓,拿坡里民歌《我的太阳》灿烂辉煌,恰似黑暗年代照耀温暖人心的热能光源,别有用意巧思寓言。这场戏,奚其明既写出了非常典型歌剧化的爱情二重唱《你还记得吗?》又写出了采用京剧音乐“行弦”贯穿一领众和式的宣叙调,且用得恰如其分机巧高妙。中年以上的听众自然心领神会,这不就在隐喻暗示:那是八个“样板戏”一统天下的年代。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科班出身、曾经参与交响音乐《智取威虎山》创作班底的奚其明,玩儿这个还不是信手拈来。

全剧“洋为中用”最高级、最绝妙的一笔,应该是那场戏中戏。《一江春水向东流》,奚其明让音乐,突然改了制式、换了坐标、变了流向。这场戏中戏和前后的戏,好像不搭界,好像不是出自同一个人。音乐的笔法与风格、色彩与味道,全然不在同一个语言系统。开始采用了萨拉班德节奏音型,高潮处则化用了格里高利圣咏里的《末日审判》,“谁能评?谁来说?……问君何时能看透?”穿越心灵振聋发聩,而且,萦绕盘桓挥之不去。

尾声中,老师的琴音伴随着学生的歌声。在这里,奚其明大量采用声乐课堂教学常规练声曲为基本素材。变化的母音,变奏的音程,大小2度上下级进的音阶,3、5、8度跳跃模进的琶音,通过和声对位、复调卡农、赋格叠置的技术手段,从单调的练声曲演化而成丰富的合唱曲,异常精彩相当感人。燕子和她的学生,声乐教师和声乐学生,第一堂课和无数堂课,无不始于“mi mi mi”、“ma ma ma”、“mi·ya·”练声曲,躲不掉、绕不开,这是学习声乐的始发起点。全世界的声乐教学与舞台实践,无不从唱练声曲,通向艺术之路,开启艺术之门。这首高手独创的合唱练声曲。形象生动的点睛之笔。带给听众无限遐思无尽想象。此时无词胜有词,燕子的艺术人生、职业修为、终身成就。深层内涵不言而喻。还有什么比这首“练声曲”作为全剧结语终曲,更为恰当妥帖、更富于说服力感染力?

《燕子之歌》,已超越为一位专家教授树碑立传的原初动机,成功实现在艺术语言的表达层面上,向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个伟大群体的职业与使命,礼赞、致敬。相比于音乐专业圈,可能在普通观众中,更容易获得亲近感、认同感。

愿《燕子之歌》羽翼丰满,飞得更高、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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