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替你看升旗
2015-05-04孟庆庆
那时山里的木头还很多,山里人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不足之处就是信息闭塞,小站连同着周围的百十户人家被淹没在连续起伏的群山之中,像林海深处的一叶小舟。早晚各有一趟绿皮的火车经过小站,早上的火车开向山外,晚上的火车继续往大山深处开。
国庆那时在铁路局所在地读高中,英子在小站区的铁路小学就读,他们都是铁路职工的后代。国庆聪明,才大英子两岁,却上了高中,英子呢,学习好像不太开窍,那年才上小学六年。国庆长得高大帅气,英子长得挺高却憨憨的、有点笨,常成为小伙伴们捉弄的对象。打小就是国庆一直在护着英子,可自从国庆上路局所在的小城开始读初中起,英子越发觉得没有国庆的日子是那么黯淡。每到周末,英子都早早地来到站台上,望眼欲穿地盼着那趟从山外开向山里的绿皮火车。
国庆每次回来都被一群小孩簇拥着往家走,边走边讲些那个小城的新鲜事,一开始英子总在最后面,慢慢地小伙伴们都散尽了,只剩下国庆和英子了,因为他们两家的住处离车站最远。国庆周日坐车返校时,英子总会去送站,小站的住宅区不大,这条路很短,英子却希望脚下的路长点、再长点。可是每次还是很快就把国庆送上了车。
第二年,英子也上那个有铁路局的小城读书了,一起的小伙伴好几个,这让她很高兴,而更令她欣喜的是,能和国庆一起上学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只要跟着国庆一起走,哪怕是在寒风刮着雪花的大清早乘车,也是那样的温暖。可让人气恼的是,国庆再也不像小时侯那样牵着她的手,或是偶尔拍拍她的脸蛋。一想到这些,英子常会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嗔怪从脑海里升起。
如果可能,英子希望有国庆陪伴的求学路无限延伸下去。事情却出了变故,英子上初二那年,国庆的父亲,一位小站上的值班员,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那时,还有接班顶职的政策,看着家里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身体不太好的母亲,学习成绩优秀的国庆选择了接班。成了小站通往山外方向铁道边那个小屋里的扳道员。
英子的世界又黯淡下来,周末回家时,她总会去看看国庆。很快,国庆那曾经满是阳光的脸就沧桑了起来,胡子拉碴的,眼神也有许多忧郁。英子还记得那天的阳光正好,她去扳道房看国庆,国庆很郑重地对她说:“英子,你一定要考上北京的大学,在国庆节那天替我到天安门广场上看看升旗。”
英子知道,国庆是十月一日出生的,到北京读大学,在国庆节的天安门广场上看升旗,是他多年的一个梦想。当年一说起这些时,国庆满脸的兴奋、意气风发。如今,这些话从他嘴里出来,却是那样的沉重。
英子忙安慰国庆:“那有什么稀罕的啊,想去的话,今年你就可以去,现在不去的话,以后我陪你去。”英子没敢提大学的事,一是怕国庆伤心,二是她知道自己的学习水平,在那个年代山区的孩子考北京的大学,是很难很难的一件事。国庆看看有些不谙世事的英子,伤感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那天离开国庆后,英子一个星期都觉得神不守舍的。再放假回来时,小站周围已是白茫茫一片,一场大雪刚刚光顾过。到家时,英子妈告诉英子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国庆死了。
就在英子告别国庆返校的那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雪,几个小孩在铁道边打雪仗,其中的一个跑到了线路中心上,此时正有一列车从孩子的后面开了过来,尽管风笛声很响亮,可玩得尽兴的小孩根本没听到。正当班的国庆把这个小孩推出线路时,自己却被列车吞没了。说到这里时,英子妈再也说不下去了,边流着眼泪边念叨,多好的孩子啊,那家人可怎么过啊……
英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的几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的世界也塌了一角。第二天一早,英子让国庆的妹妹领着她去国庆的坟前,雪后的晴天,很冷,北风嗖嗖地刮,国庆的坟包不大,孤零零地淹没在雪后的灌木丛中。英子觉得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很快就汹涌而出,她想起了国庆那帅气阳光的笑脸,领着她顶风冒雨奔波在求学路上,想起了小时候为了护着她,被别的男孩子打破了头。还想起了国庆刚当扳道员那会儿,自己周末回来或返校时,透过车窗看到他戴着大檐帽、手拿信号旗笔挺地站在扳道房前,是那样英姿挺拔。如今,这一切再也不会发生了,英子觉得有一种巨大的疼痛从心头弥漫开来,不禁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边哭边说:“国……国庆哥,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能在这呢?你再也看不到我上大学了……”
从那以后,英子突然变了,变得沉默起来,每天只顾着埋头在书本堆里,学习学累时,国庆的那句“你一定要上北京的大学,要替我到天安门前看升旗”就清晰地回响在耳畔,英子一下子又振作起精神,她的成绩也一天天好起来。
五年后,英子已经出落成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大姑娘,那年高考结束后,英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
国庆节到了,英子早早地起来,换上了一身最漂亮的衣服,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像是去赴一场期待了许久的约会。天蒙蒙亮时,英子俏丽的身影出现在天安门广场上,她紧张地等待着升旗仪式。当国旗护卫队从天安门城楼下迈着铿锵的步伐走过来时,英子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和着那节奏剧烈地跳动,当那面鲜红的五星红旗随着灿烂的朝阳冉冉升起时,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英子秀美的面颊悄悄滑落,英子的嘴唇颤抖着,喃喃地说:“国庆哥,我替你来看升旗了,你看到了吗?”
此时,广场上人潮如海,都在凝望着那面在晨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天空蓝得透明,盘旋飞舞的和平鸽好像当年小站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英子的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水雾,她突然觉得国庆在远远的地方正对她微笑。
【作者简介】孟庆庆, 1976年生人,兰州铁道学院毕业,现任哈尔滨工务机械段党群办公室主任干事。从200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至今已在《半月谈》《中国新闻出版报》《人民铁道》《北方文学》《奔驰》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3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