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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

2015-05-04陈志雄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2期
关键词:天眼乡长光头

短篇小说

《寻人》的故事,颇有几分社会的含量。以貌取人或是凭想当然来处理人和事,从一个侧面揭示了某些执法人员头脑中淡薄的法制观念。光头在一个镇上的经历,很能让人想到这社会中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尽管作家用的是平静的叙述语言,可是跳荡在字里行间的却蕴含着有几分喜剧效果里的苦涩味道。像平头这样的善良守法之人,理应受到社会的尊敬,法律的保护,可是现实的生活里却并不尽言,从这个角度说开,志雄的小说在生活的横断面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的。——主编编后

光头人长得不正,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好人。从山那边的铁道线上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都不怎么搭理他。

光头要打听的事情太让人摸不着头脑,大家“不知,不知”地答着摇头离去。光头觉得手上拎的礼品越来越沉,手臂酸得要命,都快提不住了。其实也就两条云烟、两瓶剑南春和几斤蛇果。走过了一村又一村,太阳快落山了,他的心越发没着没落:难道自己认错了路?或者恩人也是个过路客?不可能,不可能。铁路边的大榕树还是那棵大榕树,顶着破草帽的放牛老汉,不会是个过路客。

终于遇到了一个小伙。农村只剩下老人孩子了,要逮住一个小伙比进城找工作还难。那人听了光头的话,瞅了瞅他拎着的礼品,嘿嘿笑:“到乡政府去问问,肯定会有结果的。”

光头就直接进了乡长办公室。乡长带领一班人下去催提留款刚回来,正吸着烟生闷气,看到有人拎着礼品进来,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光头的手没松,张口还是那句话:“想打听个人,戴破草帽、放牛老汉。”

乡长伸长的手没接住东西,尴尬便上脸了,吐出的话阴阴地:“找人?找人上派出所去!”

“谢谢啊,谢谢你培养出雷锋式的好村民啊。”光头得了乡长的指引,边退边谢。哪料他的叨唠却勾起了乡长的心病,想起今年的提留任务很难完成,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鸡巴好村民,都是他妈的刁民。神经病!”

光头走得急,乡长弹在他后背上的烟头也没有感觉到。

派出所几个人刚和乡长下去催提留款回来,正在隔壁的小馆子吃喝。听到保安说有人来找,所长令胖警过去看看。不一会儿,胖警就折回来了。

所长问:“什么事?”

胖警说:“没啥事,一个神经病。”

所长说:“神经病跑来所里干啥?快把他铐了,免得生事。”

“是”,胖警立马转身,回来时拎了两瓶剑南春,“这是神经病孝敬我们的”,胖警说着就让老板娘把桌上的啤酒撤了。

光头被胖警铐在窗台的铁栏上。胖警拉他的右手到窗口时,他还以为是要带他去找人,很顺从地跟着。等手铐一上,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铐我?我是——”胖警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说:“等老子吃饱再告诉你!”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都说保安是警察的家丁,主人能干的事,家丁更不该落后。胖警一走,保安赶紧给光头重重地补几记耳光。光头的眼泪掉了下来,黑黑的瘦猴脸一抽一抽的。保安看着别扭,转身去开电视,一插上电源,见光头的左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就一把夺了过去。

光头只好哀求:“我不是坏人,我是从大石镇来这里找人的。那天,如果不是他给了我10块钱,我就回不了家就会饿死。他是我的恩人啊,我一定要报答他。”

“鬼才相信呢。”保安没心思听光头唠叨,就把电视声音调得高高的。突然,光头的手机响了,保安干脆关了,又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打斗片,很火爆。泪眼朦胧的光头看不清画面,脑海里显像的是那天寻石的情景。

光头做奇石生意比较特别,他的货源大多是自己去山河里寻找到的。这天一早,他带着一个伙计来到大石河,寻了半天一无所获。至上游的分岔口,他对伙计说:“你往右我往左,天黑前在大石街市上会面。”

这条小支流有点怪,光头沿着上流走了个把小时后居然发现了一个宽大的河床,尺多深的河水清澈无比,水底躺着的全是杯碗大的黑石头,非洲婴儿般地朝他微笑。光头满心的喜悦,抱起这个又抱起那个,觉得个个都是宝贝。当他捞起一块巴掌大的黑石时竟一下惊呆了。这石像非洲老头的脸,瘦黑长条,褐色的暗纹透出一个“寿”字。

宝贝可遇不可求,玩石的人讲究的是情调与缘分。光头虽以卖石为生,而他更看重的还是一个玩字。他店里出售的奇石明码标价,像过去的国营商店,不能讨价还价的。没有标价的是他的镇店之宝,比如那块取名“开心”像他女儿笑脸的黄腊石,任你出再高的价也不会出手。现在这块“寿”石,请回来还没有做好架就有人出价十万,他没答应,又提高到二十万,还是不肯。他心里暗道:“这是老天赐给我的,想买我的‘寿?没门!”生意场上的朋友都笑说光头是死脑瓜,幸亏是做奇石生意,要是做别的生意非关门歇业不可。

光头在人事上糊涂,也不善言语,对石头却十分上心,石头的高低贵贱在他心里如明镜似的。“寿”石的出现,别的黑石就成了屎蛋,他再也不愿多看一眼。可就在他抱着黑宝贝想返回时,迷路了,没料到宽大的河床里冒出好几个岔口,他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那条小河,走着走着就走到铁道线上了。一摸身,坏了,手机和钱包都放在伙计的背袋里,又累又饿的他坐在铁路边的一棵大榕树下叹气。

戴破草帽、放牛的老汉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光头的。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光头又一次唠叨时,派出所的人已经喝完他的两瓶剑南春回来了。胖警一进门就问保安:“神经病老实不?”

保安说:“老实屁,唠唠叨叨的。”

胖警冲保安笑了笑说:“一个神经病也调教不好,你有个屁用啊。”接着就一拳头打在光头的脑门上。另两个醉歪歪的同事看着手痒,也紧握拳头迎了上去。

见光头哇哇大叫,所长发话了:“这黑鬼的牙齿挺白的嘛,只可惜是龅牙。”

“这还不简单,帮他修正修正。”胖警说罢,对准光头的门牙就是一拳,嘭的一声,一个牙齿应声落地。

光头一声惨叫晕了过去。所长看着没劲,就说:“都息了吧。”

清晨,一阵刺耳的警笛打破了大石街的宁静。

“他妈的,出啥事啦?”所长骂骂咧咧地穿好衣服,一群警察已经涌进了派出所。

进来的是县刑警大队的人,他们是通过跟踪光头的手机信号找到大石乡的。光头没有想到关键的时候,是他的县人大代表身份救了他,家人四处找不着他报警后,引起了县公安局的高度重视。想当初推荐代表时他是十分不乐意的,觉得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他只乐意代表自己做好自己的石事。

县里要严肃处理这起殴打人大代表的事件,有关部门就来听取光头的意见。刚养好伤的光头问:“真是要听我的意见?”来人点头称是。光头就说了,“那好,按照我们鸡岭镇的规矩办。”

在鸡岭镇,道歉的最高礼仪是这样的:鞠三个躬,放一挂镇上最长串最响亮的鞭炮,摆一桌好酒菜。

这天是鸡岭镇的墟日,人山人海的时候,大石乡乡长、派出所所长和几个警察来到了闹市中心的光头奇石店。他们按照鸡岭镇最高档次的方式向光头同志道了歉。

光头觉得自己为自己挣足了面子。从此,在镇上走路也感觉身上的分量重了很多,人也变得爱说话了。尽管缺掉的门牙会有所障碍,但不影响他说话的效果。

过了个把月,大石乡乡长和派出所所长又来了。光头看他俩的神色很慌张也很着急,便嬉笑着说:“别紧张,这回我请你们吃饭。”

所长哭丧一样回道:“我们可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求你给我们保饭碗啊。”

原来,省城晚报记者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事,写了篇题为《奇石老板寻恩人被殴打》的报道正准备见报。乡长、所长请光头马上赶往省城要求晚报撤稿。

光头听了好生气:“怎么能这样呢?事情不是早了吗?”

稿子最终还是压住了。事情传开后,镇上的好事者就来骂光头了:“你这个蠢蛋,这些欺压百姓的人你还保他干嘛?就得曝他的光夺他的碗。”

光头每当在镇上行走时,都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沉默了,又变回了原先不爱说话的他。没事时,他就独自呆在店里欣赏他的黑宝贝“寿”石。有时,他会自言自语地说:“这些纹路哪,得经多少年的河水冲洗才能透这个寿字啊!”说着说着,戴破草帽、放牛的老汉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放不下的老汉让他很揪心。

一天,收摊关门后,光头发觉黑宝贝“寿”纹不见了,心头一紧,赶忙拿来酒精、毛刷擦洗。天暗了,他顾不得开灯,可擦着擦着,屋里竟然慢慢地亮堂起来。光亮来自黑石。光头发现擦洗后细密的纹路通体透亮,再次显现出一个“寿”字。

莫非这是一块传说中的天眼石?光头听说过,天眼石也可以叫天降石,是一种稀有奇石,属于沉积岩之一种,含有玉质及玛瑙成分。他还知道,史书记载天眼石的内部结构具有宇宙强烈的磁场能量,经日本研究证实为三四千年前,火星的陨石坠落于喜马拉雅山区,使天眼石原矿在强烈撞击下次生十四种火星的元素,所以“镱”元素磁场能量特别强烈,造成天眼石有不可思议的感应,亦符合藏胞认为天眼石为“天降石”之说。

然而,这里是南方,大石河又怎能出现天眼石呢?光头这样一想,原先的狂喜马上就跌落下来。

后经专家鉴定,果然不是天眼石。可消息传开后,仍有人愿意出价百万收购。各路人物纷至沓来,遗憾的是光头奇石店关门歇业了。光头临走时搁下一句话,说是不找到戴破草帽、放牛的老汉绝不开店。

“真他妈的神经病一个。”在光头奇石店吃了闭门羹的各路人物跺脚骂道。鸡岭镇的人也附和说:“谁说不是呢?”

[作者简介]陈志雄, 生于江西赣南山区。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广东省文联全委会委员。曾南下广东打工积累阅历,进入铁路在养路工、计工员、宣传干事和报刊记者、编辑各岗位拓宽视野,现在广铁集团从事文联工作。198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出版散文、报告文学和小说集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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