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森林写生四题

王常文

白桦树

我喜欢白桦树，缘于它全身洁白，无论在春季、夏季还是在秋季，树林子里最让你容易看见的就是白桦树了。其原因，他通身都是白色的，让你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它。而在冬季里，你在树林子里又不太容易看得出它了，其原因，也是因为它是白色的。因为，这时的大地早已经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而这白桦树正好与这洁白的雪融为一体，除非你是走近了它，你才能真正地看清楚它的本来面目。白桦树即使没有青松那样高大伟岸，没有青松那样翠绿，却也算得上是亭亭玉立了。我有时也在想，这白桦树似乎也有荷花样的品格，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当一片树林都是一个颜色的时候，它却特立独行，不作些许的改变，不作丝毫的同流合污，以洁白的颜色让你容易看得见它。当一切都变成了另一种颜色的时候，唯有它还仍然是卓尔不凡，仍然固守自己的本色，让你看清它本来面目反倒困难些，白桦树白得自然天成，没有丝毫人为因素的娇柔做作。每当看到成片的白桦树林，我都会停下车来驻足观赏一会儿，拍上几张照片自我欣赏一番。白桦林也是多受文人墨客们垂青的。如有一首歌曲就唱到“挺挺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还有一首歌曲也唱到“白桦林里人儿笑，笑开了满山的红杜鹃”，都把白桦树作为了纯洁美好的形象来称赞的。也有很多的艺术家以白桦树为题材创作出好的作品，我国著名的版画家晁楣，曾以完达山的白桦林创作出了著名的版画作品《白桦树》，还有一些好的摄影作品也是以白桦树为拍摄对象。可见白桦树是一种很受人喜欢的树种，是一种被人们倾注了众多美好愿望和期许的树种。

白桦树除了它自身的洁白、高雅以外，生命力也十分旺盛，是一种被林业人称为“先锋”树种的树。你若是有心仔细地观察一番就会发现，凡是林区公路的两侧，白桦树都生长得十分茂密而旺盛。就黑龙江林区来说，称得上乔木的高大树种不下几十种。这其中既有珍贵的红松、赤松，又有柞树、榆树、核桃楸、黄菠萝、水曲柳，但是在公路两侧却是极少看得见它们的身影。这或多或少与它们自身的生长习性有关。而只有这白桦树，当你修筑公路时，在人工或是机械破坏了原有的植被之后，他就会悄然而至，一定会在来年的春天，生长出一片片茁壮向上的白桦树来，让你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在别的树种还在观望徘徊的时候，白桦树已经占尽了先机，抢在了前面，被称为“先锋”树种，可谓是名符其实了。

白桦树还有着众多的生产生活用途。它的白色的树皮，就是很好的引火柴和照明的材料，在林区生活和生产用火，多数时候是用桦树皮来做引火的材料的。白桦树的皮又是很好的制作生活用品和工艺品的材料。据记载，早在远古时期，满族人的祖先就用桦树皮来制作庐舍，也就是用来当建筑材料盖房子用。桦树皮在春季非常好剥，你在这个季节里，只要用一把斧头，或一把镰刀，在白桦树上顺一个方向剖开一个口子，一整张的桦树皮就会很容易剥离下来，一张桦树皮的面积大的有约一两个平方米，用来苫在房顶上遮雨挡雪，是再好不过的了。桦树皮也常被赫哲族人和鄂伦春人用来做成帽子、鞋子和养育幼儿的摇车，被用来制作成桦树皮碗，桦树皮桶、桦树皮匣等日常生活用品。这些生活用品可以说是就地取材，物美价廉，又非常的实用。现在这些东西都被做成了工艺品在各大商场销售，在各大展会展出，而且价格不菲。满族的先人曾经用较大张幅的桦树皮做成桦树皮独木舟，作为从事打鱼和交通的工具，大些的桦树皮独木舟，竟然可以一次乘坐三至四人。在纸张紧张的年代里，桦树皮还是很好的书写用纸，把大张的桦树皮切成小块，压平整后，在上面书写和作画，又是很好的书写和绘画材料。

白桦树的材质洁白坚硬，密实细腻，又是制作胶合板和高档家具的上好材料，能够拥有一套用白桦木或用白桦木胶合板做成的家具，是很有些档次的了。

白桦树的汁液又是很好的饮料，而且含有丰富的葡萄糖和多种氨基酸，尤其是在春季里，你只要用一把斧头或刀子把白桦树的外皮切开一个口子，浓浓的甜甜的桦树汁就会涌流出来，用一只杯子或瓷碗不多一会儿就接满一杯或一碗，这树汁喝起来既甘甜又爽口提神，只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有喝上一杯桦树汁的机会了。

白桦树既有着高尚的品格，又浑身是宝，无论是树皮还是树干都有着广泛的用途，这在众多的树木品种中，应当是独一无二的吧！

冰凌花

距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花叫冰凌花，已经有近五十年了。那一年我好像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在学校的小图书馆里借了一本小人书，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哈尔滨市郊一户穷苦人家生了一个女儿，是一个长辈的老人给起了个名字，叫冰凌花。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冰凌花耐寒，耐贫瘠。穷人家的孩子命苦，叫冰凌花这个名字好养活一些。

冰凌花确实是很耐寒，在冰雪还刚刚开始融化的时候，冰凌花就已经在开放了。每年的三、四月间，东北的林区还真正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季节，万物都还刚刚开始复苏，向阳的山坡上，才有些积雪在慢慢地开始融化。刚开始融化的冰雪踏上去还会发出唰唰地响声，而耐寒的冰凌花就在这冰雪刚融化的土地上开出了第一朵花，那是一朵小小的黄色的花。难怪人们跟这花叫冰凌花，它确实是顶着冰凌开的花，是顶着冰凌开的第一朵花。

我真的是不知道这冰凌花是否先天就带有了耐寒的基因。若不是有耐寒的基因，怎么会这样地耐寒呢？早春的林区，尽管白天向阳的时候，气温可能会上升到零度以上。但是，到了夜晚，气温仍然还会再降到零度以下，如果没有耐寒的基因，是不会开得这么早，也是耐不得这零度以下的温度的。

每当冰凌花开放的季节，村屯周边一片片的上坡上还是黄黄的颜色，枯草落叶铺满一地，一堆堆尚未融化完的积雪还在坚守着最后的阵地。而这时候黄黄的冰凌花就会一朵一朵地开放起来，它黄黄的花瓣，细长的花茎，肉乎乎的叶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在没有融化完的积雪的映衬下，会格外醒目，让你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够发现它。

这花开得并不热烈，它没有像早春的映山红那样，开得漫山遍野，一片山坡都变成了花海。它没有山梨树、山丁香树那样开得雍容华贵而高雅；它只是在山坡上、树丛里、冰雪旁默默地绽放着；它没有野百合花开得那么强势，那么身姿高贵挺拔，而只是矮矮地开在地面上。虽然，冰凌花开得不热烈、不华贵、不强势。但是，它开得确实是十分坚强、坚韧，十分纯洁、纯净，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和争奇争宠，甚至让我觉得它很有几分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高贵品格，有几分耐得住寂寞的品格，有几分“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的品格。正是因为冰凌花具有了这样一种品格，它深受着山里人的喜爱，人们都会以这花的品格来学习做人做事和修身，会用这品格来教育孩子，鞭策自己。它也深受着山区里孩子的喜爱，在初春季节里，山里的孩子们在山坡上，树林里疯玩了一阵子之后，都会采几朵冰凌花回家来，插在瓶子里和杯子里养上些日子，这花儿又会陪伴着孩子们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达子香

达子香，是一种木本花卉，小灌木，属杜鹃花科，杜鹃花属。又叫映山红，杜鹃，朝鲜又称其为金达莱。现有又有人将这种花称为兴安杜鹃，这似乎不太专业，或不大让人好承认。因为，这种花全国各地都有，不仅只在大小兴安岭才有。

我最早知道这种花是在1970年的春天，那一年我被林业局派到东京城技工校来参加黑龙江省中草药学习班，在这个班上，老师在上课介绍中草药时，介绍了一味中草药，叫“达子香”，这味中药具有很好的止咳、化痰、清肺的作用。

后来，看过了电影《闪闪的红星》才知道这种花在南方也有生长，只不过南方不叫达子香，而是称为映山红了。至今还记得那句有名的歌词“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映山红开了，人们盼望的红军也就凯旋归来了。在这部电影里，人们对这种花是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和期盼的。在1997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一周年的时候，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了一篇毛泽东主席的子女写纪念毛泽东主席逝世一周年的文章，《我爱韶山的红杜鹃》，才知道这种花在湖南的韶山又被称为杜鹃花。

后来，查过一些资料才知道这种花属杜鹃科。而且，在世界各地杜鹃花有900余种，我们国家有530多种，大多生长在长江以南，可见电影《闪闪的红星》和文章《我爱韶山的红杜鹃》的记载是真实有据的，故事和文章也是十分感人的。生长在高寒地区黑龙江的达子香仅有4种，看起来生长在黑龙江的达子香应该是很稀少珍贵了。

达子香这种花是在早春开放的，当林区的积雪刚刚融化的时候，一些向阳的山坡上，树木比较稀少的地方，只要有几天的春风吹过，就陆续地有达子香花开放了。这些花一簇簇开得烂漫、娇艳，远远地看去似一片片的花海由山脚下一直铺到山顶上，铺到树林里，铺在草丛上，似乎是开得漫无边际。而且，让你远远地只看到一片片的花海而看不到一片绿叶。春风吹来，粉红色的花海会随着春风荡起一卷一卷的花浪翻滚着由山下卷到山上，再由山上翻滚着卷到山下。真的会给你一种山花烂漫的意境。这花开得烂漫，却不显得大富大贵，这花虽开在早春，却又散发着沁人肺脾的清香。每当到了达子香花开的季节，林区的孩子们都会跑到山上采上几枝，回家来插在装了清水的玻璃瓶子里或罐头瓶子里，这花生命力极强，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都不会凋谢。

达子香这种花卉既能耐得严寒又耐得住贫瘠，对立地条件要求也并不高，无论是黑壤土、砂砾土，还是山沟石缝，只要是有一点点的缝隙它都会把根须深深地扎下去，紧紧地趴住地皮，大有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坚韧劲。它又十分耐寒，在百草尚未萌动、树木尚未发芽的时候，它已经就开得烂漫、红火了。那气势似乎是在向这个世界昭示着，唯有它的生命力才是最旺盛、最顽强的，它才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主人，是它在向人们传送着春天的气息，在报送春天到来的消息。

达子香属杜鹃科，中国古代的文人墨客又都对它付予更多的人文色彩。传说在古代蜀国的国王杜宇死后化为鹃鸟，人们就又称鹃鸟为杜鹃。杜鹃啼声凄婉，而且鸣叫时要直到啼血为止。人们就传说杜鹃花的红色是由鹃鸟啼血染红的。所以有了“杜鹃啼处血成花”的说法。

又是一年春来到，又是一年杜鹃啼，又是一年达子香花开。这花寄托了人们对美好春天的期盼，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每当这时，如期而至的达子香花开，林区就又开始了新的一年，人们也就有理由有了更美好的期盼。

桃花水

又到了开春的季节，又到了林区跑桃花水的时候。每当到了这个季节，我既会被春天百花盛开、百花萌动、万山染绿的景象所喜悦所兴奋，更会被林区大川小河里跑桃花水的气势所吸引，所震撼。

每当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林区除了一片绿色之外，各条小河、小溪都会出现跑桃花水的现象。之所以说这种现象在林区叫跑桃花水而不是简单地称为淌桃花水、流桃花水或者是发桃花水，而是用一个跑字，确实是有些意思，也是很贴切的。

每年过了春节，过了二月二，到了清明前后林区里也就一天比一天暖和了。积攒了一冬天的积雪开始慢慢地融化，而这一切看上去都是在缓缓地，不经意间进行的，人们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这种变化的存在。

初次经历跑桃花水，还是1961年的初春，那时我也刚由山东来到林区，在初春的清晨时分突然被一阵万马奔腾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所惊醒。朦胧中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趴在窗户上往外边看去，看一看是不是外边有什么动静。早春的林场窗外边天还蒙蒙的才有些发亮，无论是远处还是近处，都没有什么物体在运动，也没有什么大型的车队通过。而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的声音还在继续轰响着，而且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势头。使我一时间好像坠入了五里云雾之中，不知是什么原因，什么物体发出了这排山倒海的声音。爷爷看出了我的疑惑，告诉我说外面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林场边上的小河里开春了在跑桃花水。我这才知道了在林区的小河里春天还有跑桃花水这么一码子事。爷爷还十分严肃的告诫我，这几天河里水大，不要到河边上去玩，以免发生危险。

林场边上的小河只有几米宽，平时是很安详平静的。由于河水是从山里一路上流淌下来的没有任何工业污染和生活污染，清澈得很，是林场几十户居民的饮用水源地。那时的林场还刚刚建立，没有打好的深水井供居民饮水用，所以林场职工的生活用水和平日里洗洗涮涮都是在这条小河里进行的。既便是夏天下过了大雨，小河里的水涨上来，也不会很大，也没有什么大的危险。我们一群小伙伴还可以照常在河里游泳，在河里划木排。总而言之，这条小河在我的记忆里也还是比较温顺的，绝没有像跑桃花水这样有气势，这样排山倒海。

吃过早饭，不顾爷爷的阻挡和警告，我自己沿着村子边上的小毛毛道来到了河边，那情景真的是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过去只有几米宽的小河，现在变得豁然开阔，其宽度竟然达到了有几十米，上百米，过去清澈见底的河水已经变得有些浑浊，一河山水泛着黄色向下游浩浩荡荡地冲泻下去。站在河边的斜坡上边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河床，哪里是河岸，原来生长在河岸边的茅草已经被河水冲得不知去向，河边上生长的盘根错节的一丛一丛的柳树棵子，被桃花水冲出了树根随着水势漂流而下，一些高大粗壮的大树，也都被倾泻下来的桃花水冲得一抖一颤的，似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滔滔的桃花水卷起了一层层水花，卷起了一堆的泡沫在向下游倾泻着，颇有些“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气势。看到眼前的这情景，即便是爷爷奶奶不嘱咐我们不要到河里玩，不要到河边上去，我自己就已经被这水势惊骇得退让三分、退避三舍了，哪里还有丁点儿要与这桃花水亲密接触的勇气。在家里出门时尚有的一点勇气，在这桃花水的气势面前也早已跑到爪哇国里去了。桃花水是有些浑浊的，因为它由大山里一路上奔流过来，涤荡着一路上的枯草和腐烂的树叶，冲刷着刚刚溶化的河床，到了我们这里已经过几十里，或上百里路程的奔流，是不可能很清澈了。但是，也绝没有黄河那种浊浪滔天的黄色，只是有些微黄罢了。河水奔流而下，漫过了河床，越过了树丛，没过了还没有完全溶化的积雪和冰层，呼啸着从我面前倾泻过去，气势真的是让人心惊肉跳，真是夺人心魄。其水流的声响似有十面百面的战鼓在一起擂响，虽然谈不上是声震十里声震百里。但是也似有“渔阳鼙鼓地动来”的气势。在几里路之外，你就可以听到它的轰鸣声，似有千匹马万匹马在广阔的草原驰骋，那马蹄声又恰似一阵阵春雷在大地上滚动。大约有一个星期之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小河又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你没有看过林区春天跑桃花水的气势，没有经历过跑桃花水的过程，你就不能算是到过林区，你就不能算是到过春天的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