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与沪剧紧紧相连
2015-04-20忻颖
忻颖
91岁高龄的王盘声身体健康,精神矍铄。老人家喜欢热闹,天天都希望有人到家里来做客,这其中最最盼望的还是他的学生们能来,可以与弟子们边吃边唱,这是他最为开心的时候。虽然离开舞台多年,但是王盘声仍然不闲着,心心念念着沪剧的发展。这些年,他将自己对沪剧唱腔如何发展的艺术心得整理成书,希望能对年轻演员有所帮助;还经常参加戏迷举办的沪剧沙龙,指点业余爱好者。
我的爱好,我的生命
从15岁学艺,至今已七十几个年头,经历了沪剧兴起和发展,直到今天,他的生活依然与沪剧密不可分。他这样说:“我的一生与沪剧紧紧相连,沪剧是我的爱好,更是我的生命。”
1937年,王盘声拜上海滩滩簧名家陈秀山为师,进入沪剧前辈筱文滨组建的文滨剧团。少年时,王盘声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一次,师父叫师兄操琴,他亲自点板,让王盘声唱一曲开篇。这下着实吓坏了王盘声,师父见状赶忙降低规格,让王盘声唱两句即可。可王盘声还是发不出音,吐不出字来,这下让围观的人们大为失望。有一位拉琴的老先生还预言王盘声“要出道,起码要到民国八十八年(1999年)!”不料此言竟成了王盘声获得成功的终生动力。王盘声说:“刚开始学戏时,我并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只想着有朝一日能登台唱戏,挣钱养家。但我心里明白,必须下苦功多学戏,学好戏,才能有挣钱的资本。而同行们的话促使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申曲行中出人头地,让人刮目相看。”
王盘声学戏的时候,沪剧正处于滩簧改称申曲、从农村转向城市的时期。当时上演的戏几乎都是幕表制,虽然剧团有专门的编剧写剧本,但演出大多是靠演员“拉幕表”。旧时艺人中文盲多,而王盘声曾上过五年学,拿到唱词,不但能念字,还明白其中的意思,因此相比一般演员,在人物塑造上就更具优势。王盘声说:“编剧的人不唱戏,所以很多时候咬字、发音、口型之类的都不会注意。还有些老戏,唱词比较低俗,要对那些俗气、口语的词汇加以修饰,才能符合观众的需要。”于是,每次拿到剧本他总要细细琢磨、斟词酌句,根据演唱的需要,修改唱词,而他改的唱词也总能得到编剧的认可。时间长了,这个习惯成了他的嗜好,经常会把剧本抄在小本子上,吃饭、走路、乘车和睡觉前,都拿出来研究。新戏见观众后,他还会把反馈意见也记录在本子上,再做加工和提高。在王盘声琢磨过的唱词里,最为著名的一段当属《碧落黄泉》中的“志超读信”。按原剧本,“志超读信”的唱词只有八句,演出效果一般,但王盘声认为这场戏是全剧的高潮,只有八句显然不能尽兴地表达主人公当时的心境,经过王盘声苦心修改,把这段八句的唱扩充成了百句,演出时一封长信念完,观众的情绪也被极大地感染。《碧落黄泉》成为了沪剧的经典作品,而其中“志超读信”则成为沪剧的经典唱段,至今仍是脍炙人口。
流派要流,才有动力
王盘声与“王派”的形成,与沪剧本身的转变息息相关。文滨剧团是当时的大剧团,名角众多,叫得上名号的男演员就有筱文滨、邵滨孙、解洪元等人。在申曲向沪剧转变的过程中,它的唱腔也渐渐转变。原本沪剧是带有“乡土气”,但是“乡土气”在表现城市生活时就不太合适了,滩簧的老腔老调虽有其特有的韵味,但是一成不变显然不能适应城市观众的口味。因此在这一时期,申曲的演唱变化很大。王盘声说:“我拜了滩簧师傅陈秀山为师,学习了许多老戏的表演,但是我的唱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我的第二师父筱文滨‘文派的影响,文派是从传统戏而来的,有许多程式,所以字音讲究、字正腔圆,这是我唱腔的基础。随着申曲剧目不断更新,演出越来越需要刻画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当时解(洪元)派、邵(滨孙)派就是从人物出发,突破了原有的程式而发展起来的。我在演唱的时候吸收了邵派、解派的创作方法,慢慢走出自己的路。”1948年,王盘声演出《新李三娘》中的刘智远,在“敲更”一场,他将自己唱腔的行腔速度做了大胆的创新,从原来传统老过门的4/4拍中速,根据情境的需要,放慢一倍,改成慢板,由于速度变慢,王盘声在表演中尽情抒发了刘智远怀才不遇的复杂心理,这种革新获得了观众的认可,“敲更”中的唱段于是街知巷闻。
新中国成立后,现代戏成了主流,擅长现代戏的沪剧更成为地方剧种中的佼佼者。这时的王盘声更是走在创新的前列,他说:“当时演出革命现代戏,这和我们以前演出的西装旗袍戏又不一样了,过去我的唱腔大都是委婉的、抒情的,现在则要表现慷慨激昂的情绪,要让自己的音色更宽厚洪亮,唱腔旋律上也要进行变革。”1958年剧团创排《黄浦怒潮》,以前只有演员和琴师设计唱腔,现在又增加了作曲,王盘声与作曲们一起分析剧本、定腔定板。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江明惇是当年《黄浦怒潮》作曲者之一,他认为,沪剧音乐创作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以一定的传统唱腔程式为基础,根据剧情表现的需要进行变化;还有一种是把整个沪剧唱腔材料拿来重新整合,编出新的唱腔来。前一种是传统的唱腔方法,以前的沪剧大多运用此法;后一种是新的专业音乐作曲者常用的方法。王盘声唱腔的创作由此有一个发展的过程,他早期唱腔多用前一种方法,而从《黄浦怒潮》开始,大多用后一种方法。剧中“写遗书”一段,从【阳血】起腔,【散板】接【三角板】,基本【中板】转【赋子板】,最后以两个铿锵有力的呐喊“冤枉!冤枉!”归于“为我把冤伸”【三角板】甩腔,结束整段唱腔,开创了沪剧男声成套唱腔的先例。
都说如今沪剧“十生九王”——十个学小生的有九个是学王派的,但是王盘声觉得王派唱得好的人并不多,他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学生们没有真正理解王派的精髓。从王派的发展来看,其最重要的创作思想是一切从人物出发,艺术手段也好,技巧也好,都是要为人物服务,具体人物具体分析,正是这一点,才能使王派唱腔艺术不断创新。他说:“说到底流派首先是一种演唱倾向和习惯而已,演员在某个戏、某个角色、某段唱中发挥了自己的表演能力,得到了观众的认可。因此对流派不能固步自封,不能生搬硬套,那些经典唱段定腔定板都是以人物角色为依据的,要真正理解创作者的意图,不是看谁学得像、谁模仿得好,而是要注入自己的表演个性。青年演员要关心剧本,培养自己对剧本再创造的能力。”
王盘声认为,对流派的学习和继承,最重要的基础课就是对传统的继承和发展。让他最为心急的是,目前老一辈沪剧艺人的经验没有很好总结、积累、整理成文,因此沪剧没有成系统的表演程式和训练方法。因此,91岁的他还期望着能多教学生,为此他还准备了自己的讲义,希望能抓紧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学生,他认为:“流派不是凭空制造出来或者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以原来的唱腔为基础,即对传统的继承与借鉴,包括其他兄弟剧种、其他演员。就沪剧来说,基本功就是上海话要标准,了解上海话的发音,沪剧是上海话的白和唱,发音规律没掌握好,唱出来肯定不对。”联系自己以前学戏的经验,王盘声教学生时,都会先敲个板,让他们唱段开篇,他说:“学沪剧要会敲板,知道板和眼,这样就能知道节奏,怎么去唱、怎么去设计行腔,就能做到心里有数。现在的戏曲创作,有专门作曲、唱腔设计。但不能等着作曲家把曲子谱好,谱好的曲子是一个模式,演员要发挥自己的创作能力,去丰富它,把曲子化成自己的。我总觉得作曲如果谱足了曲子,演员反而没有了发挥的空间。走在后面只是亦步亦趋,依样画葫芦,只有站在前面,才能既继承又超越,也就是有了新发展。流派要流才有动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