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渔樵记》看什么
2015-04-20轻云
轻云
“买臣身上的雪水,就是我收起的覆水。我要叫‘覆水能收”。男主人公朱买臣的最后一句台词,为整出《风雪渔樵记》的上演画上了一个温馨的句号,也为“覆水难收”这个广为流传的成语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由于是老戏新排,剧场内外始终有不少戏迷对于新旧两个版本进行比较。但对于更多未曾看过老版的观众而言,《风雪渔樵记》是一出全新的创作,那么,将《风雪渔樵记》当做一部新戏看,究竟如何呢?
听·故事
别出枢机不逾矩
对于熟悉越剧的观众而言,吴兆芬是一个和众多越剧表演艺术家齐名的“明星”。这个名字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代表了越剧的柔美和温情。这种温情,在越剧《风雪渔樵记》对于昆曲《烂柯山》的“反动”中,就是最好的例证。因为昆曲《逼休》、《痴梦》等经典折子戏的影响,在世人眼中,朱买臣的妻子崔氏已经被定性为一个“嫌贫爱富、水性杨花”的女子。而吴兆芬却在越剧的舞台上告诉人们,刘玉仙(越剧舞台上的朱买臣妻)的“逼休”实在是出于爱,为了激励丈夫上进,而甘愿忍受爱人的误会和不明真相的指责。越剧用了大量篇幅刻画刘玉仙的性格——一个自强、自立,同时又对丈夫有着深厚感情的传统女子,因此她做出的“休夫”选择,以及在丈夫荣归遭羞辱后主动选择离去,这一系列的行为举动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水”可以说是全剧的“剧眼”,这个意象,也在吴兆芬的笔下得到了更为充分的展现。全剧以刘玉仙“逼休”时的“泼水”为起点,在“山神庙·磨心”一场中朱买臣“照水励志”加以强调,而后“荣归”一场,趾高气昂的朱买臣马前泼水达到高潮,最终以朱太守“跪雪悔悟”用雪水收起泼出的覆水作结。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同时又能让人时时感受到编剧的匠心独运。
也许有人会提出,“覆水能收”的结局并非吴兆芬首创。早在元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中,已经有了今天越剧舞台的大致故事框架。诚然如此,然而从一出今天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影响的冷门杂剧发现最适合越剧内在精神的所在,并将它“越剧化”,则不能不归功于吴兆芬的“慧眼”了。
《风雪渔樵记》的另一大特点——唱词的华美、贴切,更可以说是非吴兆芬而不能为了。“逼休”时酣畅淋漓的大骂“你今生出息能做官”,“荣归”时得意忘形的招摇“一举成名露峥嵘”都已是流传颇广的名段,“跪雪”时男女主人公各有一段重点唱段。朱买臣的“见遗书如天崩地裂”,以及刘玉仙的“惊闻爹,知儿痛儿血书留”这两段唱,不仅贴合剧情其中“知己更比知人难”,“缘不可求心可求”等,或许还能带给人们一些人生的感悟。而此次演出中的“山神庙·磨心”一场,为新版独有,将朱买臣“苦读——犹豫——磨心——定志”一步步心路历程细细描摹,也不得不感慨吴兆芬的“细腻”。
看·表演
发乎情而现乎形
此次的《风雪渔樵记》,两位主演的表演也没有让人失望。如果说,十六年前的朱买臣与刘玉仙,更多是以“青春逼人”的形象、流派特色浓郁的唱腔吸引观众的话,那么经过十六年舞台和生活的磨砺,今天舞台上的这段“怨侣”,则更为注重人物内心的刻画。尤其是主演之一的章瑞虹,在《风雪渔樵记》中已是第三次饰演朱买臣。(之前两次分别是《风雪渔樵》和《青衫红袍》)此次出现在舞台上,今天观众看到的 “这个”朱买臣内心可能更为复杂和纠结。他有传统文人志存高远的一面,本质上却又是一个受不得打击的小男人。从“善”的方面讲,他并非不念十六年同甘共苦的夫妻深情,但却同时又摆脱不了睚眦必报的劣根性。
作为全剧的重头戏,也是朱买臣的独角戏——“山神庙·磨心”一场,是编剧根据导演要求全新创作的一场戏,也是朱买臣人物转折的关键,这为章瑞虹提供了充分的表演空间——当然,也是一种考验。这一场戏在情节上是独立完整的,风格上略显夸张,带有一些诙谐色彩。文本和二度创作为演员的演唱、表演以及略微的技巧展示都进行了合理的安排。如果从整出戏中抽离出来看,不啻为一出精炼的小剧场越剧。章瑞虹也的确在短短十余分钟时间内,较为精确地完成了朱买臣每一处的心里转折。当这一段落的演出接近尾声,朱买臣最终下定决心将象征着过往颓唐生活的酒葫芦扔出门外时,台下献给剧中人本身而非演员的掌声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证明——这段演出是能够将观众完全带入剧情的。
相比于传统越剧舞台上的小生形象,朱买臣或许并不那么可爱,但唯其“不可爱”,恰恰显示出了他的真实和可信。观剧时,不知台下是否有男同胞问问自己:“我是不是也有些像那个朱买臣?”
论·启示
歌诗合为事而作
唐代诗人白居易曾经说过“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而当今戏曲生存的最大危机之一,或许就在于无法跟上时代、反映社会。这种困境,在古装题材中显得尤为明显。那么,我们今天新排《风雪渔樵记》,对于生活,能有什么启迪吗?编剧说:“我希望通过这出戏传递给观众温情,让人们学会宽容、信任。”导演说:“她应该是传递一种正能量。”“宽容”、“信任”都是非常美好的字眼,“正能量”更是今天我们说得最多的“需求”。也许是因为今天的社会太过缺少以上这些东西,因此人们更加急于从虚构的文学故事寻找美好的感情。这大概也就是今天我们选择让朱买臣最终夫妻团圆的初衷。
当然,编剧导演的美好愿望,观众并不一定就会全盘接受。今天的人们更习惯从自己的生活经验中寻找答案。对于全剧的“大团圆”结局,不少年轻观众就觉得“难以接受”。这种接受并非指舞台而言,台上两人的破镜重圆皆大欢喜。但如果放在今天的生活中,许多人却说,无论自己是刘玉仙还是朱买臣,都很难再次接受对方,因为一旦裂痕产生过,就永远无法弥补如初。甚至有人直截了当地表示,刘玉仙“泼水休夫”的故事只可能发生在过去,在今天这个利益为上的社会,这个美好的故事根本不可能开头,何来结局如何?
而《风雪渔樵记》带给观众另一个争论的热点似乎是:朱买臣真的幸福了吗?红袍加身,飞黄腾达,就是实现了他的人生价值了吗?换句话说,刘玉仙,你真的明白丈夫想要什么吗?讨论继续到这里,似乎已经离开越剧本身太远了。这些问题已经不是主创能够解答的了。
在舞台上,答案只有一个——朱买臣和刘玉仙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而大幕落下之后,却有无数种可能。故事的结局,需要整个创作过程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创作者——读者去完成。无论他们最后是否选择相信越剧编制的“美丽童话”,只要有兴趣参与到这种讨论,将自己的经历、想法“带入”这出戏,那,是否也算是一种成功呢?
在《风雪渔樵记》演出后举行的一个小型观众见面活动中,作为主演的章瑞虹说:“这出戏还有不少不足的地方,需要继续打磨。”这可能是一种比较实在的说法。毕竟,二月的演出只是第一轮,也希望,这出“底子不错”的新创剧目,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打磨和自我推翻中,走向精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