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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主义理论与张爱玲的文学翻译

2015-04-14刘庆瑜王莎莎

江西社会科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食人越界老人与海

■黄 慧 刘庆瑜 王莎莎

巴西的食人主义翻译理论是其开创自身民族文化的重要方式,它强调通过吸收西方国家有利于本民族文化的部分,继而实现使本民族文化不断发展的要求。[1]食人主义是所有形成于欧洲之外的翻译理论中意义最深远的[2]。巴西翻译家Harold de Campos将许多西方经典作品翻译成葡萄牙语,并将食人主义的翻译理念植根于作品中,这在他的翻译代表作《荷马史诗》中可见一斑。而在我国,现代作家张爱玲1987年翻译的海明威的作品《老人与海》,其翻译行为是一种不同文化间的相互融合,也是一种越界性创造和叛逆的“食人式”翻译行为。

一、巴西食人主义的翻译理论

(一)食人主义的起源与发展

在巴西,有一个部落名叫图比人,这是巴西土著人居住的主要部落之一。因为归属不同的部落管辖,所以他们之间存在矛盾与战争。在战争中,他们以食人的形式处置敌人,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汲取力量的方式。1554年,在巴西殖民地化的过程中,一名西方传教士被图比人吞食了。从此,美洲人被冠以食人(cannibal)的称号,随着语言的发展,cannibal一词也被广泛运用到其他西方语系当中。

1822年巴西获得国家独立,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巴西人不断思考在获得国家独立之前它的文化与旧宗主国之间的关系。巴西现实主义者发现,在欧洲殖民者眼中,巴西土著人的文化仍比较原始、地位较低;相比之下,欧洲文明则是源远流长,意义重大。为了改变巴西文化原始落后的地位,食人主义的翻译理念进入了巴西现代主义者的视线中。Oswald de Andrade作为巴西现代主义的奠基人之一,曾于1928年通过《食人主义宣言》宣扬了食人主义的理念,他提倡应通过食人主义发展壮大巴西文化,从而战胜、汲取西方文明,以实现巴西文明的突破;但这种“吞食”并不意味着完全排斥,而是在欧洲宗主国文化的基础上进行突破并创新自己的多元文化。

20世纪60年代初,巴西翻译家Haroldo de Campos发表了《作为创造和批评的翻译》一文,自此以后,巴西食人主义翻译观开始形成。其中,Haroldo de Campos认为食人式的翻译并不是指蔑视、摈弃原文,而是吸收其有益之处,继而解放自身思想,以实现风格的创新[3]。1991年食人主义翻译观第一次在Bassnett的 《翻译实践》中谈及;两年后,Gentzler通过编写《当代翻译理论》使得食人主义翻译观被正式吸收至西方国家翻译理论中来,并引起较大反响[3]。

(二)食人主义翻译观的特点

Haroldo de Campos(1963)用“吃人”这一暗喻来形容翻译行为,但他所认为的“吃人”并不指照搬原文,而是译者从原文语言文化中汲取营养,并在消化原文的基础上获得自由,从而进行创造性的翻译。同时Haroldo de Campos认为“吃人”是一种输血行为,原文语言文化中的精髓通过翻译行为输入到译文当中,译文在吸收了原文语言文化之后得到滋养,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即:译者在开展翻译活动时,对原文语言文化进行有选择性地吸收,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自身的多元文化。具体来讲,Haroldo de Campos的食人主义翻译观包括以下特点:第一,汲取力量的过程:“食人”以获取能量,倡导从殖民地文化中汲取力量,以发展自己的文化。第二,从原文获取精华的过程:译者从原文中获取有益于本民族文化发展的精华部分,使自身文化得以充实和完善[4]。

(三)食人主义翻译观的文化内涵

食人主义体现了文化的不平等现象。欧洲殖民国家为了达到掠夺其殖民地利益的目的,不断使之接受其文化,而巴西现实主义者提出食人主义翻译观也是反抗的体现。食人主义翻译观主张有选择性地吸收外来文化,并不是指完全占有原文,而是在原文基础上取其精华之处,融进自己的翻译行为中,从中获得自由,创造出精彩的多元文化。本文借鉴了潘学权对食人主义文化内涵的解释认为其作为反抗文化殖民掠夺的一种策略,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选择性地吸收外来文化

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巴西等殖民地人民获得了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政治上独立之后,殖民地人民从文化上也想摆脱宗主国的文化侵略。然而现实情况是,由于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宗主国和殖民地国家之间的文化从未有过平等的地位。宗主国的文化一直都处于主导、重心地位,而刚获得解放的国家文化仍处于边缘地位。在巴西人看来,食人主义的本质并非盲目地吸收他国的文化,而是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基础上实现本国文化的创新和壮大,因此以往他们“食人”的对象是有选择性的,通常是他们所敬仰之人,具体有以下三种:第一,他国甚至本国身体健壮者; 第二,拥有神灵所赋予的能力者;第三,位高权重者[4]。

食人主义翻译理论并未受到单一语言的束缚,相反,它不拒绝外来文化中有益的部分,乐于从中吸收其活力,壮大自身力量,从而创造出多元的本土文化。正如傅勇林所言,在翻译的过程中,需借鉴外国先进的思想和文化,另一方面,还需在此基础上实现翻译水平的升华。这体现了食人主义翻译观在吸收外来文化的过程中是有选择性的[5](P77)。

2.背离欧洲文化传统,重获民族文化的身份与地位

历史上,葡萄牙殖民者曾经疯狂地掠夺巴西丰富的自然资源,压榨巴西人的劳动力,巴西人民苦不堪言。在这种殖民压迫和约束的创伤之下,在巴西获得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之后,拿起武器,进行反抗也成了必然。对于西方国家来说,他们是完全不能接受食人这一行径的,相反,巴西食人主义者则非常崇尚这一壮大自身实力的方式[6]。从翻译的角度看,食人主义的特点是在欧洲殖民文化的基础上通过吸收其有益之处,继而形成有其自身特点的本民族文化[7](P163),而并不是完全依靠欧洲文化传统来发展自己的文化。长此以往,食人主义将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其优点也会进入到巴西作家的作品当中去,进而开创出初始的、民主的文化,并使之成为艺术的源泉。

巴西在1822年摆脱葡萄牙的殖民统治获得了政治上的独立,但文化上依然长期依赖旧殖民国家的文化,无法形成有自己特色的主流文化。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巴西学者们利用食人主义这一手段向欧洲传统文化发起挑战,以获得自己民族文化的身份和地位。

另一方面,由于受到欧洲殖民的影响,巴西文化既有欧洲文明的特征,又体现出本民族传统的特点,可以说,巴西文化是西方先进文明和本国传统文化的“综合体”,正是这样的特点使得巴西被殖民之地更加充满活力[6]。因此,食人主义翻译观融合多种文化,体现出巴西文化中多元文化的特点,而并不只是一种单一的文化。同时食人主义翻译观作为巴西学者开创本民族文化、不断创新、进步的武器,体现出来的是文化的颠覆者地位,即选择性地吸收外来文化、壮大本民族文化的力量,进而拥有本民族多彩的文化特色,而不是依赖旧宗主国的文化传统,继续受到宗主国文化的束缚。

二、张爱玲翻译作品中的食人主义

(一)张爱玲的文学翻译活动

张爱玲是我国著名的现代作家,其作品有《红玫瑰与白玫瑰》《半生缘》《小团圆》等。这些作品展示了人事纠结与无奈,深深地打动了读者。除此之外,张爱玲还是一个翻译家。她的翻译作品体裁多样,贯穿于她的文学生涯。1941年,张爱玲将美国作家Margaret Halsey的With Malice Toward Some翻译成《谑与虐》,开启了她的翻译之旅。之后她翻译了Earnest Hemingway的The Old Man and the Sea (《老人与海》),Marjorie K.Rawlings的The Yearling(《小鹿》),Washington Irving的The Legend of Sleepy Hollow(《无头骑士》)等。20世纪60年代后期,张爱玲开始了《海上花列传》的译著工作。此外,张爱玲也有一些自译作品。

张爱玲在中国和美国生活时间较长,深受两国文化的影响,加之她本身的作家身份,导致她的译者自我认同一直游离于作家与翻译家之间。她将源语文化和译入语文化融合,使用了选译与创作,改写、增删,撰写译序、批注、解读等翻译手段。如在《谑与虐》翻译时,张爱玲仅仅译出了有关英国的一部分,而且这一部分是她将有代表性的段落拼缀而成;再如她参照汉语小说的叙述结构将John Marquand的《普汉先生》改写成《十八春》;又如在翻译《海上花列传》时,张爱玲对原作进行增删,并将其补缀起来;在翻译《老人与海》时,作者在译本中加入译序,以解释自己对作品的解读与对翻译的见解。这使她的翻译显出越界性创造(Transcreation)的特点。

在张爱玲以越界性创造为特点的翻译过程中,她的身份都具有双重性,她既有作家本身的超于原文的创造性又有着翻译家固有的依附于原文的特点;既有读者的审美观又兼容作者专业的艺术鉴赏能力。她结合来自原作者的艺术内涵加之自己理解与鉴赏,使之融合,赋予原文新的力量。这种行为摆脱了早先翻译作品的文化“逆差”,在“拿来”的同时吸收、消化外来文化,形成一种更为强大的文化形式,这正是一种“食人式”翻译行为。

(二)《老人与海》中的“食人式”翻译个案研究

海明威于1951年完成《老人与海》。《老人与海》的故事非常简单,讲述了古巴一位名字叫圣地亚哥的老渔人在接连钓了84天的鱼依然一无所获后,到第85天终于有一条鱼上钩了,由于鱼体积和重量过大,在海上消耗了两天两夜才最终被宰杀,但在返回途中不幸遇上了凶猛的鲨鱼,结果无功而返,大鱼被鲨鱼吃得只剩下一副鱼骨头。本文将立足张爱玲《老人与海》译本,从她翻译的越界性创造着手,展示张爱玲翻译中的“食人式”特征。

Haroldo de Campos曾使用越界性创造(Transcreation)来比喻他眼中的食人翻译是以创造性的眼光对作品进行审视、再造,而不是简单的字对字的翻译[8]。张爱玲翻译中的“越界性创造”是指从读者的角度,根据自己对艺术的审美观和对艺术的本能创造,对原作进行一系列改写和再创。在《老人与海》的翻译中,张爱玲根据中文语境,采取增删、误译(有意误译)、撰写译序、后记或注释、减少细节和省略了涉及风土人情的事物所做的解释、使用中文惯用的表达方式和人物语言等翻译方式达到优化原作的目的。基于吴劳的作品被认为是经典译作,他主张全面忠实、尽可能地传达原作者笔下的信息。本文将张爱玲的译本与吴劳的译本对比,从三个方面(形式上的越界性创造、内容上的越界性创造以及主题的偏离)通过各式的翻译方法,突出体现张爱玲译作的“食人式”翻译。

1.形式上的越界性创造

这主要体现为撰写译序、后记或注释。张爱玲在译本的译序中写道:“老渔人在他与海洋的搏斗中表现的惊人的毅力——不是超人的,而是一切人类应有的一种风度,一种气概。同时也担忧我的译笔不能达出原著的淡远的幽默与悲哀。”张在原本没有序的原文中加入了译序,阐述了她对《老人与海》这部作品的理解和敬意以及她本身对翻译的见解。这是对原作形式上的一种越界性创造。

2.内容上的越界性创造

张爱玲通过对原作进行增删、有意误译、减少细节和省略了涉及风土人情的事物所做的解释、使用中文惯用的表达方式和人物语言等四种方式进行翻译,体现出对译作进行内容上的越界性创造。

(1)对原作进行增删。在翻译过程中,张爱玲将”he wastoo simple to wonder when he had attained humility”增译成“他竟能够这样谦虚——他太单纯了,以至都没有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才达到这样谦虚的地步”。而吴劳译成:“他心地单纯,不去捉摸自己什么时候达到这样谦卑的地步。”张爱玲的译法立足于读者的接受度,便于中国读者理解英语语言逻辑,表达出对老人变得如此谦卑的吃惊。此种译法体现出通过对原作进行增删达到内容上的越界性创造。

(2)有意误译。有意误译通常是指译者有意识地通过“非正常”手段来对原作进行翻译,体现出了内容上的越界性创造。如原作中有一句“not as long as he keeps thisup”,表达的是鱼和人双方都对对方没有办法,僵持不下。张爱玲根据自己的审美与理解,为了体现老人的骄傲及自尊,将其译为“他是拿我没有办法的”。而吴劳将此句译为“双方都一点没办法”。相比之下,张的译法更体现出其有意之处,属于内容上越界性创造。

(3)减少细节和省略涉及风土人情的事物所做的解释。在翻译原作中这句“the shack was made of the tough budshields of the royal palm which arecalled guano”时,张爱玲直接省略了“which arecalled guano”。guano,这是西班牙语对王棕坚硬的外壳的表示,被称为“海鸟粪”,张将这句译成 “小屋是用一种棕树结实的嫩叶造成”,而吴劳译为“窝棚用大椰子树的叫做‘海鸟粪’的坚韧的苞壳做成”。在处理这句的翻译中,张爱玲认为这风土人情的事物在中国读者眼里是多余信息,因此将其删去,体现出内容上的越界性创造。

(4)使用中文惯用的表达方式和人物语言。在翻译过程中,如果通过使用中文惯用的表达方式和人物语言,能使读者对作品有更好的理解。如张爱玲在翻译“He alwaysthought of thesea as la mer which is...spoke of her as el mer”一句时,将la mer以及el mer这两个西班牙语言直接译为中国人的习惯表达“海娘子”以及“海郎”,以便于中国读者理解这两个词的性别色彩。这并不同于吴劳直接将此写为 “la mer”和“el mer”,然后再加以解释。这都是张爱玲对于《老人与海》的越界性创造式翻译。

3.主题的偏离

张译本和原作存在主题上的偏离。通过调整译作与原作主题上的侧重点来体现译者对原作的理解是张爱玲译作的一大特点。例如:在翻译 “It is what a man must do”时,吴劳将其翻译成“男子汉就该这么干”。同时在翻译“And pain doesnot matter to a man”时,将其译成“疼痛对一条汉子来说,算不上什么”。吴劳的翻译突出体现了原句中男子汉的刚毅、骄傲以及责任;而张爱玲分别译成“活总是要干的”以及“疼痛是不碍事的,并不伤人”。这体现出她把昂然的精神翻译成了一种为生活所迫的无奈。而且,张尽可能在译文中去除性别色彩,或者直接忽视“a man”的翻译或者将其翻成“人”。在张爱玲的眼里,老人身上的可敬的毅力、骄傲以及积极向上的精神不只属于男人,“是一切人类应有的一种风度,一种气概”,就如她在译序中所说的那样。

三、结语

食人主义翻译理论认为翻译者应从西方文化中获得有益之处,从而使得本民族文化不断充实与完善。张爱玲在翻译《老人与海》时并未严格地遵守翻译的忠实性原则,而是采用增删、误译(有意误译)、撰写译序、使用中文惯用的表达方式和人物语言等翻译方式,有目的、有选择性地“拿来”原文中“精华”。这种食人式翻译方法有利于译者和读者对作品更深的解读;除此之外,在翻译者从事翻译的过程中,更有助于其接受西方先进思想与文化。但是,这种食人主义翻译行为,对原作的伤害也是显而易见的。

[1]欧亚美.食人主义翻译理论中的译者定位[J].湖南城市学院学报,2011,(3).

[2]廖七一.跨学科综合·文化回归·多元互补——当代西方翻译理论走向试评[J].外国语,1998,(5).

[3]费小平.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权力与反抗[J].中国比较文学,2004,(4).

[4]蒋骁华.巴西的翻译:“吃人”翻译理论与实践及其文化内涵[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04,(1).

[5]傅勇林.文化范式:译学研究与比较诗学[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

[6]潘学权.无声的另一面:食人主义与翻译研究[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4,(4).

[7]Bassnett S.Translation Studies.London:Routledge,1991.

[8]刘学思.翻译中的食人主义——解读庞德对中国古诗的翻译[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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