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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前期台阁文人“风格论”探析*

2015-04-11汤志波

关键词:台阁文人和平

汤志波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200241)

明前期台阁文人“风格论”探析*

汤志波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200241)

明永乐至成化间“台阁体”占据主流文坛,台阁文人推崇“和平冲澹”、“舂容典雅”风格,实际创作中亦能与其理想风格相照应。但台阁体泛衍后,其风格逐渐变为肤廓冗沓、啴缓靡丽,以周叙、商辂二人为例,可以看出台阁体风格转变及成因。台阁文人论述诗歌风格之因由,并不注重诗人个性、时代地域之差异,而强调其盛世遭逢与馆阁身份,这正是台阁体风格的重要成因。

台阁体;永乐至成化;周叙;商辂;风格论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5.06.007

目前学界定义明代“台阁体”,多从其“风格”入手,如《辞海》“台阁体”条:“台阁体,明初馆阁文臣赋诗作文时所形成的一种正统文风,流行于永乐、正统年间。”①夏征农主编:《辞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第2192页。袁行霈先生主编《中国文学史》称:“台阁体则是指以当时馆阁文臣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为代表的一种文学创作风格。”②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2版)》(第4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60页。“台阁体”在永乐至成化间占据主流文坛近百年,其风格亦由典雅和平逐渐变为冗沓靡丽,学界对台阁体前期风格多有论述,但对其变化过程及台阁文人诗学观中的“风格论”却少有问津。本文通过梳理台阁文人对诗文风格之评论,可知其推崇“和平冲澹”、“舂容典雅”风格;而在实际创作中,亦能与其理想风格相照应,这不仅表现在颂世鸣盛的台阁体中,亦表现在台阁文人的生活诗中,并以周叙、商辂之诗为例,探讨台阁体风格转变原因。台阁文人对诗文风格成因的诠释,注重凸显盛世遭逢之时代特征及“以文辞为职事”的身份特征,却忽视诗人特有的个性情感。探讨台阁文人诗学观中的“风格论”,对了解台阁体之发展脉络、厘清明前期诗学思想演变过程有重要意义。

一、台阁文人之理想风格

台阁文人赞扬前代及同代诗文风格,多用“和平”、“淳正”、“平淡”、“冲澹”、“纡徐”、“舂容”、“典雅”、“雍容”、“委婉”等词语,这也是其所追求的理想风格。用词虽不同,然实质类似,总言之,即温和自然、高雅雍容、舒缓而不迫、曲折而宛转等风格。

“和平”是台阁文人最常用的批评术语,既可指诗中感情,亦指诗歌声音节奏。以评论《诗经》为例,杨士奇云:“古诗《三百篇》,皆出乎情,而和平微婉,可歌可咏,以感发人心。”③杨士奇:《杜律虞注序》,《东里续集》卷十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41-542页。“和平微婉”指感情温和,宛转而不直接,杨士奇此论多是从《诗经》中的“情”出发。莫士安则言:“河南程夫子尝云:‘古诗《三百篇》,皆古人之歌曲,所以有被之管弦,而奏之郊庙、房中、宾筵者矣。'然其可奏者,必声之纯正而和平者也。”①莫士安:《陶情稿序》,《陶情稿》卷首,《四库未收书辑刊》影印清钞本,第5辑17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0页。从《诗经》“被之管弦”角度,强调其声音的和平不激亢。夏埙序《诗学权舆》曰:“诗虽肇迹于《击壤》、《康衢》诸歌与夫《书》之《赓歌》,而备极名义,以垂教万世,则吾夫子所删之《三百篇》尔。系之性情、伦理,关之风俗、政治,其本之所重者如此。而温厚和平、优柔微婉以极乎体制、音响、节奏之妙,剐□亦不可废焉。”②夏埙:《诗学权舆序》,《诗学权舆》卷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天启五年黄氏复礼堂刻本,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集部292册,第7页。按,夏埙(1421-1479)字宗成,浙江天台县人,景泰二年(1451)进士,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体制”不仅指诗歌体裁,亦可包括诗歌之情志、事义、辞采、宫商等方面③詹锳:《文心雕龙义证》之《附会》篇释“体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593页。,“音响”、“节奏”则是专从声音角度论述。概言之,《诗经》作为公认之诗歌典范,其体制、音响无不合乎“和平委婉”、“温厚宽和”之特征,这也是其风格所在。台阁文人称赞同代诗歌亦多用“和平”,如永乐七年(1409)春,翰林编修朱文冕预考天下贡士,棘闱中相与倡和,梁潜为之作《春闱倡和诗序》云:“为诗凡三百馀首,蔼乎欢悦之情,发于樽俎笑谈之末,而冲乎和平温厚之气,动于典则仪度之中。”④梁潜:《春闱倡和诗序》,《泊庵集》卷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40页。指出春闱唱和之作符合礼仪法度,有温厚和平之风格。但台阁文人所言“和平”更多与盛世联系在一起,如同年九月曾棨、王希范、梁潜等七人宴集,分韵赋诗,梁潜作诗序曰:“由是七人之作,益宏大演迤,得盛时和平之音,盖所谓关乎风化者,信可观矣。”⑤梁潜:《九日燕集诗序》,《泊庵集》卷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40页。因“治世之音安以乐”,故“和平”、“温厚”之风格最能适应当今之盛世。

“舂容典雅”是台阁体另一主要风格特征。“舂容”原形容声音悠扬洪亮,作为审美风格则有舒缓、从容不迫之意,亦作“雍容”。“典雅”多指言辞有典据,不浅俗。刘勰《文心雕龙·体性》中归纳了八种风格,“典雅”居首,“典雅者,镕式经诰,方轨儒门”⑥刘勰、詹锳:《文心雕龙义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014页。,即取法儒家经典(经诰),要求文辞庄重。“典雅”风格特征可以概括为:创作主体情感温柔敦厚,寄托高尚;语词雅训,叙述节奏从容不迫;以儒家的“和”为美感特征。⑦温玉林:《“典雅”风格探析》,《语文学刊》2012年第6期。此三点亦可视作台阁体“典雅”之风格特征。四库馆臣评价台阁体风格,多将“典雅”和“舂容”连用。有学者指出,明代台阁体之“舂容”不再是指宏大响亮、铿锵有力以及磅礴大气的一种美,而是指温文有度、优游娴雅的另一种风格。概言之,即是优美而不是壮美。⑧何宗美、刘敬:《明代文学还原研究——以〈四库总目〉明人别集提要为中心》,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92-193页。此说或可商榷。后人论台阁体之“舂容”风格,确实有“温文有度、优游娴雅”之意,如钱谦益评价杨士奇之诗歌:“今所传《东里诗集》,大都词气安闲,首尾停稳,不尚藻辞,不矜丽句,太平宰相之风度,可以想见。”⑨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乙集“杨少师士奇”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62页。即是此意。但台阁文人论“舂容”,并不排斥“宏大响亮、铿锵有力”之风格特征,如胡粹中为元末管时敏《蚓窍集》作序称:“出示所自作诗一编,古制近体通若干首,舂容乎其意度,铿鍧乎其节奏。”⑩胡粹中:《蚓窍集序》,《蚓窍集》卷首,《四部丛刊》影印明永乐元年楚藩刻本。曾棨为袁忠彻《凤池吟稿》作序曰:“然而有若袁氏父子之间更唱迭和,舂容乎风雅之中,铿铿乎庙堂之上。”⑪曾棨:《凤池吟稿序》,《凤池吟稿》卷首,明万历四十五年高邮王百祥校刻本。均是强调其节奏铿锵有力。李时勉为李昌祺《运甓漫稿》作序称其诗:“有典则温厚如正士立朝,有流利动快如明珠走盘,有舂容浩瀚如长江大河,滔滔不息。”⑫李时勉:《运甓漫稿序》,《运甓漫稿》卷首,明正统间张瑄校刻本。“舂容”则是形容其宏大浩瀚。台阁文人多以“舂容”形容长篇大章,如陈敬宗言袁忠彻《符台外集》“大篇之舂容,短章之精洁”①陈敬宗:《符台外集序》,《符台外集》卷首,明刻本。,吴琛称曾棨《巢睫集》“大篇舂容,短章蕴藉”②吴琛:《巢睫集序》,《巢睫集》卷首,明成化七年张纲刻本。,四库馆臣论台阁体之“舂容”风格,亦含有“宏大”之意,而并非完全指“温文有度”。

雍容典雅更多指文章而言,如杨士奇序胡俨文集指出:“至为文章,严于榘矱而雍容温裕,词洁义正,于经旨必融会众说而推明之,弗极弗已。”③杨士奇:《颐庵文选序》,《颐庵文选》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51页。朱权序胡俨文集则言:“今先生之文,其辞雍容而其气洋溢,蔼然蔚然之意,见乎言义之表。故其文幽深混涵,人莫可测。”④朱权:《颐庵文选原序》,《颐庵文选》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51页。两人均是评论胡俨之文,可知雍容典雅是其文章的主要风格。再如王绅序张宇初《岘泉集》曰:“其诗之冲邃而幽远,文之敷腴而典雅。”⑤王绅:《岘泉集序》,《岘泉集》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39页。陈琏为王达《天游文集》作序称:“其文典雅而温润,诗则清丽而工致。”⑥陈琏:《天游文集序》,《天游文集》卷首,明正统五安定胡氏刻本。台阁文人推崇典雅雍容文风,与明仁宗朱高炽偏好欧阳修之文有关。杨士奇《滁州重建醉翁亭记》载:

我仁宗皇帝在东宫,览公奏议,爱重不已,有生不同时之叹。尝举公所以事君者勉群臣,又曰:“三代以下之文,惟欧阳文忠有雍容醇厚气象。”既尽取公文集,命儒臣校定刻之。⑦杨士奇:《滁州重建醉翁亭记》,《东里文集》卷二,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18-19页。

台阁文人以文辞为职事,故诏诰奏议等“经世之文”、碑传序跋等“应世之文”亦多学欧阳修之典雅雍容风格,即《翰林记》所云“自士奇以来皆宗欧阳体也”⑧黄佐:《评论诗文》,《翰林记》卷十一,傅璇琮、施纯德《翰学三书》本(上册),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40页。。董其昌论复古派崛起之前的文坛亦曰:“自杨文贞(士奇)而下,皆以欧、曾为范,所谓治世之文、正始之音也。”⑨董其昌:《重刻王文庄公集序》,《容台文集》卷一,明崇祯刻本。可见,宗尚欧阳修已不仅是翰林文人的专属,而逐渐成为主流文坛之风气。

与“和平”、“雍容”相对立之风格,台阁文人则多持批评态度。如永乐十八年(1420)周孟简序《刘尚宾文集》云:“与凡诗赋诸体,沨沨乎有治世和平之音,可谓正而不易,奇而不艰,浅而不近,深而不晦,非枉非萎非俚而非靡者也。”⑩周孟简:《刘尚宾文集序》,《刘尚宾文集》卷首,明永乐间刘拙刻成化间刘衢续刻本。按,刘尚宾即刘夏(1314-1370),字迪简,号商卿,吴王朱元璋元年(1367)曾任南京尚宾馆副使,后出使交趾,卒于广西。周孟简(1378-1430),江西吉水人。永乐二年(1404)探花,授翰林编修,选庶吉士。周氏认为诗歌风格和平自然,才能体现“治世之音”,其所论述之“和平”,更多体现为“中和”之美,诗歌要合乎法度又非简单轻易,多变而又不至于艰难,浅显而不流于平庸,深入而不近于晦涩。能在正奇、浅近、深晦中寻求平衡,而非迂曲、萎靡、俚俗、靡丽之风。倪谦为李实诗集作序亦指出:“予观先生之诗,冲逸而不窘迫,典则而不奇诡,有和平自然之音,无模拟驰骋之态。”⑪倪谦:《盘泉诗集序》,《倪文僖集》卷十九,清武林往哲遗著本。李实(1413-1485)字孟诚,号虚庵,重庆府合州人,正统七年(1442)进士,授礼科给事中,官至礼部侍郎。李实之诗淡泊超俗而典雅有则,因窘迫奇诡不属于性情之正,模拟驰骋已非自然之音。金实《兰圃遗稿叙》则称:“诗之绮丽易工,而平淡难到。纤巧不足贵,而浑厚典雅可喜。此古人论诗之至言也。”⑫金实:《兰圃遗稿叙》,《觉非斋文集》卷十四,《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明成化元年唐瑜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327册,第117-118页。平淡、浑厚典雅之风创作甚难,而绮丽、纤巧之风反而易学,其所推崇的自然是前者。景泰元年(1450)白珂为陆颙文集作序曰:

窃惟“有德者,必有言”,文与诗,尤言之精者也,此古之君子修辞以著其事业,必本诸道德以成章。……彼世之为文与诗,好于奇者,语或滞于险涩;好于古者,言或出于怪癖。或隐晦其意自以为深,或突出其体自以为高,不知简淡之味、和平之音、正直之旨、微婉之辞,乃诗家之格律、文章之正宗也,其视颐光之集为何如哉!①白珂:《新编颐光先生集序》,《新编颐光先生集》卷首,明景泰元年大冶县刻本。

陆颙字伯瞻,号颐光先生,扬州兴化人,洪武中举明经授,礼部主事,永乐初与修太祖实录。白珂,毗陵人,宣德十年(1435)举人,时官大冶县儒学教谕。白珂推崇古诗温厚和平、简淡沉实之风格,并将其成因归于“本诸道德”,批评后世诗人因追求奇、古、深、高而流于险涩、怪癖、隐晦之弊端,其理想风格是简淡和平、正直微婉,与台阁文人所推崇理想风格相类。

二、台阁文人之创作实践

台阁文人在诗文创作中基本能实践其“和平冲澹”、“舂容典雅”的理想风格,典型台阁体中体现尤为明显。试以胡广《陪祀南郊》、《营中早朝》两诗为例:

圣主升中礼玉皇,碧霄云净月苍苍。星河晃漾摇双炬,烟雾空蒙散好香。玉佩上公趋执事,朱衣宿卫列成行。小臣侍从天坛下,听彻《箫韶》颂《我将》。②胡广:《陪祀南郊》,《皇明西江诗选》卷二,《豫章丛书》集部八,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501页。

日华初映衮龙裘,云罕高悬十二斿。侍卫千官环彩仗,嫖姚万骑拥青虬。香飘帐疑炉烟上,山绕天营御气浮。不羡陈琳能草徼,只歌《大武》颂成周。③胡广:《营中早朝》,《胡文穆公文集》卷二十,清乾隆十五年刻本。

胡广(1370-1418),字光大,号晃庵,建文二年(1400)状元,授修撰。太宗即位后,历任侍讲、侍读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等职。永乐十三年(1415)主持纂修《四书五经大全》、《性理大全》等书,影响甚大。第一首诗描写陪同帝王祭祀天地,首句“升中”即是祭天之意,典出《礼记·礼器》:“是故因天事天,因地事地,因名山升中于天。”④郑玄注,孔颖达疏:《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440页。后即以“升中”指代南郊祭天。末句中“箫韶”典出《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⑤孔安国传,孔颖达疏:《尚书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44页。据说《韶》为舜帝所作,因此“箫韶”更多象征着上古三代的盛世升平。《我将》是《诗经·周颂》中祭祀文王之篇章,言文王操劳国事,赞颂周朝典章制度之盛。胡广用此典故甚为妥帖,既寓意大明盛世堪比三代,又将当今帝王比作周文王,赞颂其治理朝政之辛劳。第二首为胡广扈从朱棣之北京,途中早朝所作,诗中亦颇多典故。如首联“云罕高悬十二斿”或是化用张衡《东京赋》:“云罕九斿,闟戟轇輵。”⑥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13页。云罕即旌旗之别名。颔联写军威之盛,颈联写行帐中的早朝不亚于宫中,旧时宫殿前丹墀设焚香炉,故“炉烟”多指代宫廷,“天营”即紫微垣,指代天子。瑞香飘浮让人将行帐误疑为宫廷,群山环绕中更衬托出帝王之气象。最后言自己不需羡慕陈琳能写檄文,只需歌《大武》——表现武王克商丰功伟业的周代乐舞——就可以了。胡广两诗多用典故歌功颂德以展现盛世气象,用词文雅有据,而诗中感情平和,并未因扈从宠幸表现出激亢兴奋之情,故多纡徐舂容之风。

需要指出的是,台阁文人所追求的雍容和平风格,并不仅仅表现在应制进呈的台阁体中,其日常生活中所作之诗亦多此类风格。试举杨士奇、金幼孜两首五律为例:

河上皆民舍,波光暎苇扉。青裙沽酒过,白发载鲜归。仓廪丰年积,弦歌古俗稀。征颿未可住,还逐暮云飞。⑦杨士奇:《过武城县》,《东里诗集》卷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25页。

闲居慕恬旷,雅趣在南园。山水留遗韵,烟霞隔世喧。幽兰宜独操,大雅共谁论。我亦知音者,何时一过门。①金幼孜:《题南园琴趣》,《金文靖集》卷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4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17页。

第一首是杨士奇途经武城县时所作,首句描写民居沿河而建,芦苇所编的门扉映照在河中。妇女沽酒,老人打渔,一派平静祥和之景象。仓廪丰实,古俗犹存,本想暂住,但帆船未能停留,只能将这如画风景记在诗中。第二首是金幼孜写闲居生活,表达自己心怀淡薄旷达之志,在南园中弹琴,仿佛脱离了尘世的喧嚣。两诗描写日常生活均是波澜不惊,但平淡中不乏雍容气度,第一首用礼乐教化之“弦歌”典故寓意太平盛世,第二首则用知音典故,显示自己高尚情操。不用华丽辞藻堆砌,别有淡泊之韵味。

台阁体泛衍成为文坛主流后,模仿者甚多,台阁体“和平冲澹”、“雍容典雅”之风格逐渐变为肤廓冗沓、啴缓靡丽之音,笼罩文坛,流弊甚广。对此批评最多的当属四库馆臣:

(高)启诗才富健,工于摹古,为一代巨擘,而古文则不甚著名。然生于元末,距宋未远,犹有前辈轨度,非洪、宣以后渐流为肤廓冗沓、号台阁体者所及。(高启《凫藻集》提要)

柄国既久,晚进者递相摹拟,城中高髻,四方一尺,馀波所衍,渐流为肤廓冗长,千篇一律。(杨荣《杨文敏集》提要)

今观所作,虽有舂容宏敞之气,而不免失之肤廓,盖台阁一派至是渐成矣。(周叙《石溪文集》提要)

“三杨”台阁之体,至弘、正之间而极弊,冗阘肤廓,几于万喙一音。(倪谦《倪文僖集》提要)

正统、成化以后,台阁之体渐成啴缓之音。(岳正《类博稿》提要)

成化以后,安享太平,多台阁雍容之制作。愈久愈弊,陈陈相因,遂至啴缓冗沓,千篇一律。(李梦阳《空同集》提要)

是编……凡文九卷,诗一卷,多馆阁应酬之作,不出当时啴缓之体。(商辂《商文毅公集》提要)②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2273、2290-2291、2392、2295、2296、2309、2396页。

“肤廓”即肤浅廓落,多指文辞空泛,大而无当,不切实际。“啴缓”指声音柔和舒缓,但在明清文学批评中并非褒义,如胡广所编《性理大全书》引前人之说云:“歌亦不可以太高,亦不可以太下。太高则入于噍杀,太下则入于啴缓。”③胡广:《性理大全书》卷六十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1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444页。“歌”即《尚书》中“诗言志,歌咏言”之“歌”,“啴缓”是“歌之太下”的表现,故非出于性情之正。“肤廓”、“啴缓”多与“冗沓”相联,形容台阁体繁衍后期亦步亦趋模仿下之风格。四库馆臣的上述评论,《凫藻集》、《空同集》提要只是论及台阁体之流弊,不关涉作者本人;而《杨文敏集》、《倪文僖集》提要更是为证明其风格迥异于台阁体流弊;只有《石溪文集》、《商文毅公集》提要是批评其“肤廓”、“啴缓”之风,故以周叙、商辂二人为例,探讨台阁体风格转变及成因。

周叙(1392-1452)字公叙,江西吉水人。永乐十六年(1418)进士,选庶吉士。历官编修、侍读、经筵讲官、南京侍讲学士等。有《石溪集》十一卷、《石溪周先生文集》八卷存世。四库馆臣所见即后者,因其“编次无法”、“殊乖体例”而列入“存目”之中。以《春日扈御驾祗谒列圣山陵十首》为例,录其前三首:

上日谒园陵,祗严竭圣情。直庐千幛列,驰道万人应。御□含春色,山花绚晓晴。微臣叨扈跸,幸沐渥恩荣。

御幄千旗拥,屯营万骑环。祥烟随凤跸,瑞日映龙颜。金鼓辕门乐,衣冠彩仗班。嵩呼来父老,声动五云间。

膴膴神皋迥,銮舆晚驻时。天连双凤阙,地接九龙池。日月开黄道,云霞翊画旗。泽随阳德布,春满万年枝。④周叙:《春日扈御驾祗谒列圣山陵》之一、二、三,《石溪周先生文集》卷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万历二十三年周承超等刻本,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集部31册,第548-549页。

扈从谒陵亦是台阁体常见题材,但周叙之诗,更喜欢用“千”、“万”这样的字眼来夸张歌颂。如“直庐千幛列,驰道万人应”、“御幄千旗拥,屯营万骑环”,“泽随阳德布,春满万年枝”以及其后几首诗中的“三陵丹壑绕,万乘翠华临”、“小臣怀祝颂,宝历万年长”等。这与胡广之诗对比,“典雅”之特征已弱化,而多空泛之辞,即有“肤廓”之嫌。周叙作诗喜长篇大章及组诗,如其《石溪周先生文集》三卷诗歌中应制进呈诗有《元夕赐观灯》十首、《春日扈御驾祗谒列圣山陵》十首、《赐游万岁山》四首,而描写个人生活的诗歌亦是如此,如《送复侄南归六十韵》、《送祖侄仁本赴内黄县令四十韵》、《寓愁》六首、《积雨金川舟中写怀》十首、《示群从子弟》八首、《湘川杂咏》八首,甚至挽诗也是连篇累牍,如《挽太师杨文敏公》五首、《哭涣侄》十首、《挽曾光荐》五首、《挽胡祭酒先生》四首、《哭幼子孚孙》四首等。内容有限而且不断重复,或是周叙诗歌“肤廓”之重要原因。

商辂(1414-1486),字弘载,号素庵,浙江淳安人,正统十年(1445)会试、殿试皆第一,除修撰,进讲经筵,升侍读,景泰间官至兵部尚书。英宗复辟,贬斥为民。成化初复入阁,官至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有《商文毅公集》十卷、《商文毅公全集》三十卷等著作传世。四库馆臣所见为前者,言其诗“啴缓”确有一定道理,明末汤殷为之作序亦称:“其诗文多为馆阁时之作,不出当时啴缓之体。”①汤殷:《商文毅公集》卷首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万历三十年刘体元刻本,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集部35册,第1 -2页。以其《甘露》诗为例:

达人明至理,佳城预卜筑。彼美东瓯隅,山青水仍绿。松柏种满林,翠色连冈麓。挺特干云霄,中有鸾凤宿。和气能致祥,甘露凝珠玉。累累缀枝叶,纵观悦众目。酝酿由造化,非比饧饴属。达人忠孝士,报国心逾笃。公余无外慕,诗书时展读。仰怀北阙尊,万岁频遥祝。休征天报喜,式兆邦家福。②商辂:《甘露》,《商文毅公集》卷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万历三十年刘体元刻本,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集部35册,第116页。

永乐后各地祥瑞进呈成风,“甘露”亦是天降祥瑞之征兆,故台阁文人多有诗赋颂之,商辂亦不例外。其诗开篇写甘露降于松柏之上,却用了四联八句描述“达人”之山青水绿的居住环境,铺叙过多,影响了主题。中间三句写甘露,却又过于简单,只是强调和气致祥、造化酝酿,然后又转写“达人”之忠孝,对帝王的忠心,以甘露作为国家昌盛的吉兆遥祝帝王。诗歌倒是符合和平冲澹之风格,但似乎索然无味。我们可以对比永乐十年(1412)杨荣所写《甘露》诗:“……四郊自此乐年丰,上天降祥福圣躬。瀼瀼甘露凝柏松,饴甘肪白醴酪醲。珠玑骈联缀芳藂,粲粲不受杲日烘。灵氛煜煜气冲融,呈祥现瑞何所钟。衮衣垂拱蓬莱宫,梯航玉帛俱来同。小臣叨禄愧才庸,但愿万岁歌时雍。”③杨荣:《甘露》,《文敏集》卷一,明正德十年建安杨氏刻本。是时朱棣猎于武岗,而甘露降于方山,故其诗开篇用大量篇幅描写朱棣狩猎之情景,省略不引。商辂写甘露只用“甘露凝珠玉”一句,以珠玉比喻甘露,虽然形象但不生动。杨荣亦只用“饴甘肪白醴酪醲”写甘露,称其味甜于饴糖,色白于脂肪,如酒浆般味道浓厚,色香味俱全,甘露的形象鲜活起来。商辂用“累累缀枝叶”形容甘露点缀在树上的情景,而杨荣则形容甘露是“珠玑骈联”,并言其鲜明灿烂不受日照之影响,两诗对比,高下立判。台阁体风格趋向肤廓啴缓,首先在于应制进呈的台阁体题材有限,而经过数十年之久连篇累牍地颂世鸣盛与歌功颂德,结果只能是堆砌辞藻、剽窃模拟而已。而永乐间的大国气象,洪熙、宣德间的盛世太平在正统后逐渐衰落,早期台阁文人感恩酬德、鸣己之盛、竞技逞才的心态至此多已消失,台阁体创作只是延续前朝惯性,故流于肤廓、啴缓之风格。

三、台阁文人之风格成因论

对于诗文不同风格之成因,前人亦多有探讨,或言人格之不同,或重时代之差异,或论地域之区分,或辨身份之影响。台阁文人论述诗歌风格之成因,并不注重诗人个性、时代地域之差异,而多强调其盛世遭逢与馆阁身份。考察台阁文人对风格成因的诠释,对于了解台阁体风格的形成亦有帮助。

作家之个性差异是形成诗文不同风格的重要因素。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中归纳出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轻靡等八种风格后,进一步指出其不同风格之成因:

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幹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触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①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022-1025页。

刘勰认为诗文风格之不同更多是受个人学识、才华、气质、性情之综合影响,个性不同造成了风格之千变万化,如贾谊性格豪迈故文辞简洁而清新,司马相如性格狂放故辞藻过多夸张,其他均可以此类推。刘勰之说后人多有赞同,如唐代储咏云:“性情褊隘者,其词躁;宽裕者,其词平;端靖者,其词雅;疏旷者,其词逸;雄伟者,其词壮;蕴藉者,其词婉。”②转引自范梈:《木天禁语》之《气象》篇,《历代诗话》本,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751页。同样高度概括了诗人性情与风格之关系。明初宋濂亦明确指出:“诗,心之声也。声因于气,皆随其人而著形焉。是故凝重之人,其诗典以则;俊逸之人,其诗藻而丽;躁易之人,其诗浮以靡;苛刻之人,其诗峭厉而不平;严庄温雅之人,其诗自然从容而超乎事物之表。如斯者,盖不能尽数之也。”③宋濂:《林伯恭诗集序》,《宋学士文集》卷第三十三,《四部丛刊》景明正德刻本。诗人性格有凝重、俊逸、躁易、苛刻、严庄温雅之不同,风格亦因此多有差异。永乐至成化间台阁文人亦注意到个人性情不同对风格之影响,如李时勉在《戴古愚诗集序》中指出:

夫诗本乎人情,关乎世运,未易言也。雄浑清丽、雅澹俊逸、放旷绮靡、刻苦怪险之作,随其人才性之所得,高下厚薄,有以为之也。若夫其温淳敦厚、乖戾蹙迫、安乐怨怒、长短缓急之音,则因其时世之所遭,盛衰治忽之不同,有以致然也。夫以其人才性之高,而遭夫时世之会,得以鸣国家之盛者,盖千载而一遇,岂非其幸也耶?④李时勉:《戴古愚诗集序》,《古廉文集》卷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4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734页。

李时勉将诗风成因分为两类,“雄浑清丽”、“雅澹俊逸”等风格由个人之才华性情不同所致,而“温淳敦厚”、“乖戾蹙迫”等风格则更多受时代盛衰之影响。李时勉理想之风格,自然是个人才性高、学养厚再加以遭逢盛世所形成的温柔敦厚、和平冲澹之台阁体风格。

风格又因时代而异,刘勰《文心雕龙·通变》中亦有论及:“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楚汉侈而艶,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⑤刘勰、詹锳:《文心雕龙义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089页。简略概括了每一时代之文学风格特色。台阁文人强调的时代特色,在相当程度上并无政治上朝代更替之区分,只有礼教中“治世”与“乱世”之差别。如成化五年(1469)彭时为杨溥诗集作序指出:“诗自《三百篇》而下,其体屡变,其音节高下,世异而人不同。然其和平雅正、无雕刻险怪之弊者,大抵皆盛世之音也。观汉魏六朝以及隋唐宋元诸家篇什,概可见矣。”⑥彭时:《杨文定公诗集序》,《杨文定公诗集》卷首,《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明钞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326册,第463页。彭时甚至认为无论何时何代,只要和平雅正之风格者,大都是盛世,汉魏至宋元诗之和平者可以证明。而台阁诗歌和平易直之风格,亦是“治世”所形成。胡俨为杨荣《两京类稿》作序曰:

盖尝见公制作之暇,应四方之求,执笔就书,若不经意。及其成也,江河演迤,平铺漫流;言辞尔雅,不事雕斲;气象雍容,自然光彩。譬之春日园林,群英竞秀,清风涧谷,幽兰独芳。及余休致而归,间得见公所作,笔力愈健,波澜苍老,尤深起敬。此诚公遭遇列圣天平雍熙之运、声明文物之时,故得其摅其所蕴,以鸣国家之盛,足以传世示后矣。①胡俨:《两京类稿序》,《两京类稿》卷首,明正统十三年建安杨氏家刊本。

胡俨认为杨荣“雍容尔雅”、“自然光彩”之风格,是遭逢盛世“故得其摅其所蕴”的结果。曾棨亦曾指出:“国家混一,海内文治诞兴,淳庞浑厚之气,悉复于古。于是四方髦俊之士,得以优柔涵养,濯磨淬砺于其间,以其所蓄发而为诗,所以咏歌朝廷功德之盛、风化之美者,盖莫非治世和平之音也,何其至哉!”②曾棨:《玉雪斋集序》,《玉雪斋诗集》卷首,明宣德间刻本。曾氏认为诗歌和平之音出现,是因政治兴盛,诗人得以“优柔涵养,濯磨淬砺于其间”,故能以其所蓄发之于诗,有和平之音,与胡俨观点相近。

作者身份与风格之关系,“前七子”之一徐祯卿曾有较为详细的论述:

诗之辞气虽由政教,然支分条布,略有径庭。良由人士品殊,艺随迁易,故宗工巨匠,辞淳气平;豪贤硕侠,辞雄气武;迁臣孽子,辞厉气促;逸民遗老,辞玄气沉;贤良文学,辞雅气俊;辅臣弼士,辞尊气严;阉僮壶女,辞弱气柔;媚夫幸士,辞靡气荡;荒才妖丽,辞淫气伤。③徐祯卿:《谈艺录》,《历代诗话》本,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768页。

徐祯卿首言风格由政教决定,但个人身份的不同,造成风格之“略有径庭”,并列举不同身份下形成的不同风格。台阁文人作为“辅臣弼士”,故其风格多“辞尊气严”,又与“宗工巨匠”之“辞淳气平”相类似。翰林文人“专以文辞为职事”,以“冲澹和平”之风格体现“治世”是其职责所在。再则台阁文人多身居高位,彭时云:“所处者高位,所际者盛时,心和而志乐,气充而才赡,宜其发于言者,温厚疏畅而不雕刻,平易正大而不险怪,雍雍乎足以鸣国家之盛。”④彭时:《杨文定公诗集序》,《杨文定公诗集》卷首,《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明钞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326册,第463页。因时盛位高,加之心和志乐,故有温厚平易之风格。值得注意的是,台阁文人并非一直都是“辅臣弼士”,遭遇贬谪外迁者不乏其人,如黄福(1363-1440)曾贬谪交趾19年,后起任南京兵部尚书。杨荣为其文集作序指出:“或谓公之言皆公志所发也,而有激切、和平之不同者,何哉?盖其出镇南交,则锐意于抚绥;及既还朝,居守南京,则存心于经纶,故其所发,自然有异也。其他随寓兴怀,即物赋形,而魁特超迈之气,见于其间者,无不可喜可爱。”⑤杨荣:《黄忠宣公文集序》,《黄忠宣公文集》卷首,明嘉靖间冯时雍刻本。认为其贬谪期间与诏还后心态不同,故诗歌有激切、和平两种不同风格。但大部份台阁体风格并未因作者身份改变而改变,如永乐初内阁七辅臣之一黄淮,因朱高煦所谮下狱10年。黄淮在狱中所作诗集名之曰《省愆集》,所作诗歌仍是“和而平,温而厚,怨而不伤,而得夫性情之正者也”⑥杨荣:《省愆集序》,《杨文敏公集》卷十一,明正德十年建安杨氏刻本。。黄淮并未因身份变成“迁臣孽子”而诗风变为“辞厉气促”,相反,和平温厚之风格在狱中多能保持。如《陶情》:“虑淡心无竞,神怡物自忘。鸢鱼关俯仰,宇宙信行藏。草色年年绿,川流脉脉长。陶然有余乐,击壤颂羲皇。”⑦黄淮:《陶情》,《省愆集》卷上,民国敬乡楼丛书本。鸢飞鱼跃,物我两忘,完全是隐士情怀,看不出丝毫哀怨之情。永乐十八年(1420)正旦狱中作诗:“寒尽愁难尽,春归客未归。鸟声喧曙色,柳眼弄晴晖。丛棘栖身久,繁华入梦稀。遥思诸阁老,环佩集彤闱。”①黄淮:《庚子正旦二首》之二,《省愆集》卷上,民国敬乡楼丛书本。时黄淮已入狱6年,虽然首句即表达其愁怨难尽,但并不强烈。想象狱外已是初春景象,而自己只能回忆当年元日时内阁的繁华生活。或有些许忧愁,却不哀伤,符合诗教中“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之传统,全诗总体风格平淡雅则。再如景泰五年(1454)章纶因言事下狱3年,狱中诗歌集成《困志集》一卷,成化间倪谦为之作序,对其诗歌风格叙述甚详:

乐清章公大经,予同年进士也。平生性鲠介,负气节。景泰中为礼部仪制郎中,上言时政缺失十四事,皆关国家之大计,格君心之大猷。不意批逆鳞,触忌讳,诏下锦衣卫狱。三木囊头,五百残肤,备尝楚毒。颂系三年,人皆为公危,幸而不死。公茹荼如饴,无所怨悔,惟形诸赋咏以自适,积久成帙,题曰《困志集》。……予捧诵之,则见其发诸肺腑、协诸声音者,皆和平怡怿。凡以寓夫爱君忧国之诚、思亲怀旧之感,而绝无怨悱抑郁之态焉。故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观公是诗,忠孝之志可知矣。②倪谦:《困志集序》,《困志集》卷首,民国敬乡楼丛书第四辑本。亦见于倪谦《倪文僖集》卷二十二。

章纶在狱中备受苦楚,但“茹荼如饴,无所怨悔”,狱中诗歌多是忠君忧国之作,风格仍是和平易直,“绝无怨悱抑郁之态”。台阁文人认为诗文风格并不因作者身份转变而改变,无论是位居台阁还是贬谪放逐,台阁体始终能保持和平雅正、雍容典雅之风格,这也正是台阁体能形成潮流并占据主流文坛数十年的重要原因。

Analysis on the Theory of the Secretariat Style during the Early Ming Dynasty

Tang Zhibo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241)

The Secretariat Style(Taigeti)occupied the mainstream literary world during the period from the reign of Emperor Yongle(reigned 1403~1424)to that of Emperor Chenghua(reigned 1465~1487)of the Ming Dynasty(1368~1644).Its members praised highly a style of“gentleness,placidness and simplicity”and of“elegance,gracefulness and dignity”,and,in fact,their poems could coordinate with its ideal style.However,after its proliferation,its style became“vague and general,and redundant and superfluous”,and“leisurely and unhurried,and luxurious and resplendent”.Its changeover in style and the causes for this could be deciphered from the example of Zhou Xu(1473~1557)and Shang Lu(1414~1486).And when its members discussed the origin of the style of poetry,they did not concern about the differences among the personalities of the poets,and the different ages and regions they live in,but stressed their experiences in prosperous times and their status as members of the Secretariat.This,too,is the very reason for the formation of the secretariat style.

Secretariat Style(Taigeti);from the reign of Emperor Yongle to that of Emperor Chenghua;Zhou Xu;Shang Lu;style

I206.2

A

1001-5973(2015)06-0075-09

2015-03-09

汤志波(1983— ),男,山东五莲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师,博士。

责任编辑:孙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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