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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豳州昭仁寺看唐太宗“建七寺之诏”

2015-04-11张朝

商洛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诏令贞观太宗

张朝

(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从豳州昭仁寺看唐太宗“建七寺之诏”

张朝

(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隋末唐初,李世民统帅唐军参与了七次大规模的统一战争,为大唐的统一奠定了坚实基础。其后,为祭奠阵亡将领,在行阵之处建七寺,并立碑纪念,豳州昭仁寺即为七寺之一。目前对唐太宗“建七寺之诏”的时间还存在争论,而从豳州昭仁寺的碑文和出土文物等相关资料来看,唐太宗于贞观三年下诏的可能性并不能轻易排除,而且太宗立碑纪念不仅有其宗教内涵,也包括了深层次的政治考量。

唐太宗;豳州;昭仁寺;惠立

昭仁寺位于陕西省长武县东街,创建于唐贞观年间(627—649)。经过1300多年的风雨洗礼,现存山门、碑亭、大殿和东西配庑各3间。寺内现存贞观朝谏议大夫朱子奢撰文之碑——“昭仁寺碑”,该寺及碑1988年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学界对唐太宗下诏建七寺的时间众说纷纭,如李凇先生在其《唐太宗建七寺之诏与彬县大佛寺石窟的开凿》一文中有专门的论述[1]。虽然豳州昭仁寺及碑并未对唐太宗下诏建寺时间有直接的反映,但其内容反映了唐太宗建寺立碑的背景,而且唐代僧人惠立与此寺有着密切的联系,结合该地区的考古材料,或可对唐太宗下诏建寺时间提供参考。

一、唐太宗于豳州建寺立碑

隋大业十三年(617),李渊起兵太原,建大将军府,以长子建成为左领军大都督,次子世民为右领军大都督,与宋老生大战霍州,打开了进入关中的通道。此后,李渊三子——建成、世民、元吉三人成为大唐攻城掠地的先锋,在唐朝统一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武德元年(618),李世民统兵在浅水原与陇右薛举、薛仁杲大战,收复陇右地区,铲除了唐朝自西方的威胁。武德二年,李世民又败宋金刚、刘武周,收复并州、汾州失地,巩固唐朝北方。其后经过虎牢之战,一举歼灭中原两大割据势力——河南王世充和河北窦建德集团,使唐朝取得了华北的统治权。由此,李世民的功勋达到了鼎盛。

贞观初年,登极后的太宗感念阵亡将领,遂下诏于建义以来,上述交兵七处立寺树碑以示纪念,命虞世南、李百药、褚遂良、颜师古、岑文本、许敬宗、朱子奢等人撰写碑文[2]849。豳州昭仁寺即为其中之一。

贞观初年,唐太宗曾下《为殒身戎阵者立寺刹诏》[3]537:

至人虚己,忘彼我于胸怀;释教慈心,均异同于平等。是知上圣恻隐,无隔万方,大悲宏济,义犹一子。有隋失道,九服沸腾。朕亲总元戎,致兹明罚,誓牧登陑,曾无宁岁。老弱被其桀犬,愚惑婴此汤罗。衔须义愤,终身握节,各逊所奉,鲜有可嘉。日往月来,逝川斯远。虽复项籍放命,封树纪于丘坟;纪信捐生,丹书著于图象。犹恐九泉之下,尚沦鼎镬,八难之间,永缠水火。愀然疚怀,用忘兴寝,思所以树立福田,济其营魄。

在这一诏书中,并没有对所立寺院进行具体说明,而关于太宗下诏立寺更为详细的记载则出自于释道宣所著《广弘明集》,该书不仅对诏书记录详细,并且罗列出了太宗所建七寺[4]329上:

破薛举,于豳州立昭仁寺。

破宋老生,于台州立普济寺。

破宋金刚,于晋州立慈云寺。

破刘武周,于汾州立弘济寺。

破王世充,于邙山立昭觉寺。

破窦建德,于郑州立等慈寺。

破刘黑泰,于洺州立昭福寺。

在《广弘明集》中的记载,能够发现诸多问题,如“台州”李世民并未征战至此,所以想必是世本流传之误。

寺内现存豳州昭仁寺碑一通,整体青石雕刻。螭首龟座,结构造型古朴庄重。碑石通高4.56米,其中螭首高1.26米,碑身高2.64米,龟坐高0.66米。顶宽1.1米,底宽1.22米。顶厚0.38米,底厚0.42米。碑阳镂刻划线,呈横竖方格,丹书寸楷,一共40行,84列,除去法式通例的留空,全文共3155字,记载了唐太宗建寺立碑的背景及对阵亡将士的怀念之意。碑额篆书阳文“大唐豳州昭仁寺之碑”,碑阴本无字,现存后人雕刻多篇题跋补文。

据碑文及史书载,该碑由朱子奢撰,未书书者姓名。金石著录中对其书者究为何人,众说纷纭,有郑樵“虞世南”说、曹仲明“欧阳询”说、毕沉“王知敬”说等。但无论何人所书,此碑书法尽显唐初正书之体貌,清瘦遒劲,故欧阳修于碑阴题记给出“字画甚工”的评价。

二、“建七寺之诏”时间的考证

李凇在《唐太宗建七寺之诏与彬县大佛寺石窟的开凿》(下称“李文”)一文中提到,太宗建七寺之诏共有七种不同的说法:

(1)贞观三年十二月癸丑

(2)贞观三年十二月一日

(3)贞观三年闰月癸丑

(4)贞观二年

(5)贞观三年闰十一月

(6)贞观二年十二月

(7)贞观二年十一月

但笔者通过考察《唐大诏令集》及高僧惠立出家时间,结合该地区的出土文物,有着不同的认识。

其一,李文虽然说“《新唐书》之贞观三年闰月癸丑似乎应该较为可靠”,但从其后文的叙述来看,其似乎更倾向于“贞观二年”的三种说法[1]26。而其“贞观二年”一说则是以道宣所著《续高僧传·明赡传》及历代金石家的著作所记载的“贞观二年”为依据,在推断的过程中,对于两《唐书》《唐大诏令集》《册府元龟》等书的记载其认为多为传抄之误。而对于《唐大诏令集》记载的判断却有些疏忽,文中认为:“宋宋敏求所编之《唐大诏令集》……所载诏书多做删节,本诏即如此,……所录文尾小字分两行注年月:贞观三年闰十一月。……必是敏求所加。……贞观三年本无闰十一月!……至今仍被学人郑重引用”[1]25。而笔者通过查阅不同版本的《唐大诏令集》发现,在李凇先生书中引用的商务印书馆1959年出版的《唐大诏令集》一书中,《为殒身戎阵者立寺刹诏》文后小字注明“贞观三年闰十一月”[5]586,而1992年学林出版社出版的《唐大诏令集》中上述诏书文后则注明“贞观三年闰十二月”[3]537。两种版本记载有差,应该以何为标尺,这对判断下诏时间起到关键作用。若以商务本的为标杆,则李凇先生的推断尚可引为一说,而以学林本为标杆,则对于太宗下诏的时间还需要进行更深入的探讨。

对照两个不同版本的《唐大诏令集》,可以发现,他们点校的主要来源材料是明刻本的《适园丛书·唐大诏令集》,所以,若能回归到适园丛书本的《唐大诏令集》,或能对这一问题有进一步的认识。笔者通过各种途径,最终找到了适园丛书本的《唐大诏令集》,发现适园丛书本的记载为“贞观三年闰十二月”[6]。据此,可以推断,商务本的《唐大诏令集》在点校的过程中是存在缺陷的,同时,也不认为学林本《唐大诏令集》就是完美无缺的,关于这一点,已有诸多学者有过高论,在此不作赘述。所以,李文否定两《唐书》《唐大诏令集》记载的推断存在比较大的漏洞。

其二,豳州昭仁寺作为唐太宗亲自下诏建立的寺院,其在唐初也有著名僧人住寺,如惠立。文献记载,惠立为豳人,“年十五,贞观三年出家,住豳州昭仁寺,此寺即破薛举之战场。”[4]813上李文中提到,“如果照《新唐书》所云,诏令为贞观三年十二月十七日所下,那么,至年终只有十三天了。……只有在贞观二年下诏令,贞观三年才可能建成昭仁寺。……因此,结合史籍材料的讨论和大佛寺造像的分析,选择‘贞观二年’更为合理。”[1]41如若断然以惠立出家的时间作为下诏时间的参考是不恰当的,因为佛教寺院的发展有自身的规律,僧侣来源也是多样的。昭仁寺并非突然间拔地而起的寺院,根据日本学者镰田茂雄、佐藤悦成等学人的考证,该寺开创年代不明,或为北魏太和年间创立的慈福寺[7]。而且,据长武地区出土的北魏造像碑可以看出,至迟在北魏时,长武地区佛事活动已经比较活跃,出土各类造像显示出佛教在豳州地区的昌盛,特别是部分造像正是出土于昭仁寺遗址[8]。并且,昭仁寺不远的彬县大佛寺石窟也有部分北魏时期的造像,这些都显示出唐以前豳地已经具有了相当规模的佛教活动。若以惠立出家时间为依据来衡量下诏时间则有不妥。或可推断,惠立早已出家,而昭仁寺在其出家时还未称昭仁寺,惠立出家之寺院当时只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寺,《宋高僧传》仅是记载了他帮助玄奘译经时所住的寺院。

综上所述,贞观三年下诏的可能性并不能排除。或许“贞观二年”之说为历代金石学家以讹传讹,毕竟持此说的均属历代金石家,而历代史家则多持前种看法。

三、太宗建七寺之功用

立碑纪念是中国文化的传统,为历代君王所看重,名山立石,屡见史载。自汉代以来,“碑用来纪念某人的身份以及作为墓葬标志的功能更为突出,因为丧葬仪式和追求永垂不朽的目的越来越为人所看重。”[9]49太宗也想效法汉高魏文,“树丰碑于泗水,譔贞石于繁昌”。而作为外来文化的佛教,其在中国本土不断发展,逐渐融合中国传统文化,也形成了其特有的文化内涵与社会功用。太宗建立七寺不仅有其宗教内涵,也包括了深层次的政治考量。唐初,太宗所立的七寺,从个体上来说,是太宗的个人行为;从整体上来说,此又为政府行为。所以,太宗的立寺行为具有两重作用。

(一)杀戮过多,自求赎罪

李渊自太原起义,与群雄争霸,李世民作为李渊二子,自然地充当了李唐统一天下的先锋,久历战场,血雨腥风。浅水原之战斩首万余,“僵尸敝莽,委甲成山”,加之弑兄杀弟,逼父退位,初登九五的太宗自身也感到罪孽深重。而在此之前,傅奕、萧瑀、明赡等展开佛道论辩。贞观二年,太宗曾邀明赡对谈,“(明赡)广列自古以来明君昏主制御之术,兼陈释门大拯以慈救为宗。”[4]632下太宗大悦,下诏断刑狱,建寺院。这对太宗认识佛教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或许由此使太宗萌生了建寺赎罪的想法,正如昭仁寺碑阴北宋欧阳修题刻中所说,“唐之建寺,外虽托为战亡之士,其实自赎杀人之咎尔。”

(二)顺民归化,收拢人心

贞观初年,太宗曾问傅奕:“佛道玄妙,圣迹可师,且报应显然,屡有征验,卿独不悟其理,何也?”傅奕回答说:“佛是胡中桀黠,欺诳夷狄,初止西域,渐流中国。遵尚其教,皆是邪僻小人,模写庄、老玄言,文饰妖幻之教耳。于百姓无补,于国家有害。”[10]2717太宗深以为然。由此,太宗对佛教有着更实际的看法,并非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对其利用的倾向要大于信仰的倾向。

《为殒身戎阵者立寺刹诏》明确指明:“有隋失道,九服沸腾。……衔须义愤终于握节,各殉所奉咸有可嘉。……封树纪于丘坟……丹青著于图像。犹恐九泉之下尚沦鼎镬,八难之间永缠冰炭。……思所以树立福田济其营魄。可于建义已来交兵之处,为义士凶徒陨身戎阵者,各建寺刹,招延胜侣。望法鼓所振,变炎火于青莲;清梵所闻,易苦海于甘露。所司宜量定处所,并立寺名,支配僧徒。及修造院宇,具为事条以闻,称朕矜愍之意。”[4]328下昭仁寺碑文采用骈体格式,遣词造句,章法严谨,用典殊多。虽为吊念殒身戎阵者而立碑,但在文中不乏对隋政失道、李唐受命于天、太宗文韬武略、丰功伟绩的褒奖,并且远超吊念将士之词。朱子奢在此段对隋炀帝治国无能、骄奢淫逸、穷兵黩武进行了猛烈抨击,文笔犀利。太宗立寺的目的正是在于奖励军功,安抚战乱,立石表功,宣扬太宗的卓著功勋,以此来教化民众,希望“把老百姓的心思,尽可能地引向宗教方面来(这一点,可说是唐太宗吹捧佛教的根本用意所在),以防止他们‘奋而思斗’,‘静而思谋’。”[11]189

(三)储备人才,繁荣文化

太宗对于儒、释、道三家文化站在实用主义的角度博采多长,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不偏取一家,只要有利于大唐基业永固,皆可取而用之,从太宗对玄奘法师的态度即可看出这一点。当玄奘法师归国后,太宗为其提供极为方便的条件译经,而在译经队伍中,七寺当中也有高僧大德参与,如豳州昭仁寺释惠立。惠立十五岁在昭仁寺出家,到玄奘法师译经时,“声誉闻彻,敕召充大慈恩寺翻经大德。”[4]813上凑巧的是,贞观三年正是玄奘法师西出西域之年,而此年“七寺”也正好开始建设,十七年后出国学法的玄奘大师归国后译经的助手正是“七寺”培养出来的高僧。

中古社会的中国远远领先于世界其他地区,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则是统治者所实行的文化包容政策,既继承发展儒家传统,又吸收创新外来的佛教文化。太宗不尊佛也不抑佛的政策繁荣了唐朝的文化,以至于在社会的各个领域都显示出不同文化的交融,最终奠定了灿烂辉煌的唐文化。

[1]李凇.长安艺术与宗教文明[M].北京:中华书局,2002.

[2]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

[3]宋敏求.唐大诏令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2.

[4]高楠順次郎,渡边海旭,小野玄妙.大正藏[M].台北:新文丰,1983.

[5]宋敏求.唐大诏令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6]宋敏求.唐大诏令集[M].《适园丛书》明刻本.

[7]镰田茂雄.中国における仏教の伝播経路に関する実態調査[J].日本爱知学院大学禅研究所紀要,1992 (20):26.

[8]刘双智.陕西长武出土一批北魏佛教石造像[J].文物,2006(1):65-81.

[9]王静芬.中国石碑——一种象征仪式在佛教传入之前与之后的运用[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10]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1]郭朋.中国佛教思想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刘小燕)

On the Imperial Edicts of"Building Seven Temples" from Zhaoren Temple in Binzhou

ZHANGZhao
(School of Cultural Heritage,Northwest University,Xi'an710069,Shaanxi)

At the end of the sixth century,Li Shi-min commanded the army of the Tang Dynasty to participate the seven unifying battles,which built the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reunification.After that,in order to hold a memorial ceremony for the fallen soldiers and generals,Li established seven temples and erected stele for them.The Zhaoren temple is one of the Seven Temples.Although existing some argument about the time of the imperial edicts of"Seven Temples Building",the possibility that edicts was issued on the third year of Zhenguan cannot be ruled out,based on the inscription on a tablet and excavation as well as the related material,also Taizong erected stele not only contained religious connotation,but also included deep political considerations.

Tang Taizong;Binzhou;Zhaoren Temple;Hui Li

K242.105

A

1674-0033(2015)05-0063-04

10.13440/j.slxy.1674-0033.2015.05.014

2015-09-05

张朝,男,陕西宝鸡人,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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