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性状量主观评价视角刍议

张 颖，谢 茹，董贤玲.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570；.沈阳师范大学， 辽宁 沈阳 004；.天津师范大学，天津 0087

汉语性状量主观评价视角刍议

张 颖1，谢 茹2，董贤玲3
1.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2.沈阳师范大学， 辽宁 沈阳 110034；
3.天津师范大学，天津 300387

“量”是人们认知世界和表述世界的基本范畴，事物、动作、性状等无不含有量的因素，性状量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汉语性状量表达具有客观表述和主观表述之分，其主观评价维度研究具有重要的学理意义，其研究现状具有宏观手段探讨欠完善等不足，性状量的主观评价可以通过语音、词汇、句法等多种表达手段实现。

性状量；主观性；评价；语言表征

一、性状量的维度与主观评价

“量”是人们认知世界和表述世界的基本范畴。在人们的认知世界中，事物、动作、性状等无不含有量的因素，这些量的因素集合起来便构成了“量”这种反映客观世界的认知范畴。“量”这种认知范畴投射到语言中，即形成语言世界的量范畴。性状量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任何事物和动作都会表现为某种性状，而性状往往又有量的表现和差异。性状量在语言中主要通过形容词及相关形式表现的，如“大眼睛”和“特别大的眼睛”，“大”和“特别大”作为事物的性状量是有差异的，同样“慢跑”和“慢慢地跑”，“慢”和“慢慢”作为动作的性状量也是不一样的。

一般的哲学原理告诉我们，认知范畴中只有一种量，即客观量。然而，语言世界虽以客观世界为基础，但并不是对客观世界的简单摹写。人们在对量进行表述时，往往会以说话人心中的某种标准为参照而带有对量的主观评价，如：

1.他高1.9米。

2.他相当高。

3.他还算高。

4.他比她高30厘米。

5.他比她更高。

结合张国宪的观点，我们认为，例1.“1.9米”是“高”这一性状的数值计量，是客观量；例2、3是“高”这一性状的非数值计量，即程度计量，是言者以自身的认知体验为基础形成的主观量，例2是主观大量，例3是主观小量；例4、5是“高”这一性状量的比较计量，例4是数值计量，例5是非数值的程度量，但在定向比较的前提下，皆属客观量范畴。可见，人类认知不是完全被动地反映客观量，而是经常带有主观的感受、态度和评价，使客观量附加一定的主观性。这种量在客观上与主观上的区别是语言世界与客观世界的诸多差异之一，是客观世界语言化的一种值得重视的现象。

近些年来，随着认知语言学、功能语言学和语用学的兴起，语言学界越来越关注语言中的“主观性”研究。所谓语言的“主观性”是指在话语中总是体现出说话人的“自我”表现成分，即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多多少少总是还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而且这种主观性可以体现在不同的语言层面上。在语言运用层面，体现为说话人在话语中的自我表达，即话语的主观性；在语言结构层面，体现为语言中一些词语和语法结构形式编码了有关“自我”的语义特征成分。因此，在各种语义范畴的研究，特别是语言主观性的研究，成为近年来学术界关注热点的学术背景下，以汉语量范畴中的一个次范畴——性状量为切入点，考察其主观性表达手段及其评价功能问题，有利于深化和完善汉语性状量范畴以至整个量范畴的研究；也可为全面揭示汉语主观性的表达方式及其普遍意义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佐证，这有利于把握语言与世界的关系，加大语言学研究的景深。性状量的主观性在人类语言中具有普遍性，但由于不同民族思维方式的不同，其性状量的主观性的表现形式也有所不同，因此，其研究成果有利于解决外国人学汉语时的类型化偏误；同时，对中文信息处理来说也具有基础作用。

二、性状量主观性视角研究现状

（一）关于程度副词的主观性的研究

汉语的性状量的突出表征手段是程度副词，而程度副词也是表达主观性的重要方法，所以，目前汉语关于性状量的主观性的研究多集中在程度副词一类词及其个案研究上，整体研究呈现出如下特点：

第一，单一凸显的表达手段研究相对充分，表达手段的宏观探讨明显不足。研究多从微观入手，主观性较强的几个典型程度副词的表达规律的研究相对充分，如吕叔湘，谢翠玲，邢福义，武荣强，赵军，文旭，黄蓓等对“太”“最”“极”等的个案研究；而从整体上探讨性状量主观性表达手段的研究几乎没有。可见，从语言的各个层面，对其语音手段、句法手段和其他一些词汇手段等方面进行研究有较大的探讨空间。

第二，汉语对性状量（程度副词）具有主观性特点的探讨比较早，但其讨论内容的深度和广度远远不够。吕叔湘先生在探讨程度副词“太”时，就注意到无论哪种用法的“太”都表达一定的主观情感，像表达“不如意的事情”“用于赞叹”“加强否定”“减弱否定”等，都是出于对主观情感的表达。所以，可以说吕叔湘很早就意识到“太”的主观性特点，只是没用现代术语而已。吕叔湘的研究成果对后来的进一步研究具有极大的启发性和重要的参考价值。其后的学者在讨论程度副词时对其主观性的体现也是时有表述的，如邢福义关于“最”义层级的多个体涵量，等等。直到谢翠玲，武荣强，赵军，李俊玲，文旭，黄蓓则是在主观性理论的自觉关照下，对句法制约性、语法化与主观性的关系等方面进行了一些讨论，但并不是很充分。另外，探讨高量幅性状量主观性的多，探讨低量幅的少；对程度副词主观表达的句法描写多，认知功能方面的解释不足。

（二）关于主观量与性状量的主观性的研究

关于量范畴的次范畴的划分可以采用不同的标准、不同的方法。李宇明采用的是多重标准交叉的方法，将汉语量范畴分为物量、空间量、时间量、动作量、级次量和语势量六种。李善熙的分类，将量范畴分为三个次范畴:空间量、时间量和性状量。可见，性状量主观性研究应该是主观量研究中的一个子课题。就目前的研究看，主观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空间量与时间量的讨论上，而性状量的主观性表达，除了上述着眼于程度副词的研究外，系统性考察几乎没有。

就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讨论汉语量范畴的主观性，即主观量问题的论著也屈指可数，其中做专题研究的主要有四位学者，陈小荷，李宇明，李善熙和刘瑾。他们的研究或是直接探讨主观量问题，或是从汉语主观表达的整体切入涉及主观量表达的问题，无论哪种情况，都因为汉语主观量的研究是一个宏大的系统工程，不是一篇期刊文章、一篇硕士论文、博士论文、一部专著的某一章节就能够讨论全面透彻的。所以，就目前来看，这几位学者关于主观量的讨论着力不均，主要涉及主观量的定义、主观量的各种分类、主观量的表现手段（包括语形手段和语境手段）以及主观量的方言表达等，这些研究多是从宏观上来把握主观量的表达规律，微观上更多关注的是典型的事物量和事件（动作）量的主观性表达，如对“才”“就”“都”等范围副词、“而已”“罢了”等语气词等词汇手段的研究；而对性状量的主观性表达等问题，有的如李宇明有所提及，而绝大多数则只字未提。所以，在主观量的研究背景下，目前性状量的主观表达问题无论是在系统性上还是在微观细节方面都有较大的探讨空间。从目前的发展趋势来看，作为主观量表达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性状量主观性表达问题的系统研究必然要有它的一席之地，且势在必行。

三、性状量主观评价的语言手段

性状量的主观评价是相对于性状量的客观表述而言的，其在语法表现上是以形容词为核心的，而形容词的典型无标记计量形式是程度计量，是非数值的模糊计量，主要表现为三种明显的量化倾向：主观大量、主观小量和主观适量。如：

（1）那女孩子简直太漂亮了！

（2）那女孩子还算漂亮。

（3）那女孩子漂漂亮亮的，真讨人喜欢！

此三例对“漂亮”这一性状的量化表述分别通过副词“简直”和“太”标记实现为主观大量，通过副词“还算”标记为主观小量，通过词法重叠实现为主观适量。这些都是说话人根据心理的参照得出的一种主观感受，这种参照大都是以个人的经验和经历为基础的，常常带有某些感情色彩。事实上有不同经验感受和阅历的人对相同的客观现实可能会有不同的感受，也就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评判，所以话语中就会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这种“自我”的表现成分就性状量而言是通过特有的手段实现的，我们初步考察如下。

（一）语音手段

语言是音义结合体。口语表达时，说话人的感受、意图、认识发生变化时往往会引起说话人语音形式的变化。

1.轻重音。语音学中的轻重音是相对而言的，它们的这种相对区别性是它们能够负载各种语义信息的依据。轻重音是人们在表达性状主观量时普遍使用的语音形式。如：

（4）——你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相当漂亮。

评价答语的重音落在“相当”上比没有明显的轻重音变化更能体现性状上的主观大量特征。

2.长短音。汉语普通话的长短音一般没有区别意义的作用，但也并非绝对，性状量的主观大量表达时，长音就比短音更能表达量上的增强。如上例（4）中的“相——当——”语音上越长越具所饰性状的增量特征，主观夸张意味越明显。

3.语音像似性。无论是通过轻重音手段还是长短音手段形成的性状量主观性表达都符合认知语言学的像似性原则，正如我们感知到的现实语音形式，重音的凸显或长音的增量，与主观大量语义特征之间具有明显的相似性，即重音、长音凸显主观大量，语言形式与内容之间具有可论证的理据性。我们认为这是语音像似性表现之一种。

（二）词汇手段

1.程度副词。情态反映说话人对命题的态度和认识。程度副词可以从情态角度分为客观程度副词和主观程度副词两类。主观程度副词往往以说话人心目中的主观标准作为参照来把握量的规定性，它们往往不能在典型的比较句中出现。常用的有表主观大量的“极、极其”“很”“非常”“太”“十分”“特别”等，表主观小量的“有点儿”等。

2.语气副词。语气副词“简直”“真”“何其”“何等”“实在”“还算”“算是”等常常与上文的主观程度副词相配合或直接与形容词组配起到表示主观大量或主观小量的作用。如上文例（1）中的“简直”，例（2）中的“还算”等。

3.语气助词。语气助词“着呢”等一般用于口语，置于表性状的形容词后带有某种夸张语气，表示对性状量的主观大量评判，意思跟“……得很”相近。如：

（5）打官司的学问深奥着呢！

（6）我们孩子聪明着呢！

需要注意的是，这些“……着呢”，其结构为：“……+着呢”。它不同于表示状态持续的“……+ 着+呢”结构。如：

（7）虎姑娘屋中的灯还亮着呢。（老舍）

（8）他推开门，她正在床上斜着呢，穿着平常的衣裤，赤着脚。（老舍）

（7）（8）两例“……着呢”与“还”“正在”等副词同现，“……着呢”的结构是“W+着+呢”。

（三）形容词重叠形式

众所周知，性质形容词在量度上是无界的，其本身不具有量的主观性特征。而诸多考察也表明，某些性质形容词的重叠形式不仅具有了性状量的有界性，同时带有明显的说话人主观色彩，包括对性状量的量级评价或附带某种感情色彩。如朱德熙先生所言，“形容词重叠式跟原式的意义是一样的，区别在于原式单纯表示属性，重叠式同时还表示说话人对于这种属性的主观估价。换句话说，它包含着说话人的感情在内”。如“甜丝丝儿、酸溜溜儿”中“甜、酸”属性本身是无所谓褒贬，属中性，但构成ABB重叠式后带有明显的主观喜好特征，且在性状量上属于主观适量范畴。刘丹青也指出，形容词“重叠式带有明显的说话人主观色彩，包括对程度的估价肯定和感情色彩。这常和词的理性意义没有必然关系，主要反映说话人的主观感受和态度。”

（四）句法格式

我们以上谈到的词语或格式还不能完全满足性状量主观性表达的实际需要，人们在交际中还经常用到一些其他的主观性表达方式。例如：

（9）四乡八里的都来了，人那个多啊，真少见！

（10）那个高兴呀，别提了！

（11）那菜，别提多香了。

（12）我领你去个地方，那才安静呢。

诸如例句中“那个……（啊）”“别提……了”“才……呢”等句法格式都带有明显的性状量的主观评价色彩，此类格式一般多表示主观大量。

四、余论

本文对汉语性状量的主观性表达的研究必要性、研究现状和主要语言手段进行了初步探讨，限于篇幅还有如下问题有待于今后的深入探讨，如：性状量的主观性与汉语句法、句类等的制约关系，性状量主观表达的主观性程度问题与主观量级问题，性状量的语法化过程与主观化的关系，性状量主观性表达的人际功能、语体功能等等。

[1]张国宪.现代汉语形容词功能与认知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

[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4]谢翠玲.程度量主观性及副词“太”的相关分析[D].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3.

[5]邢福义.“最”义层级的多个体涵量[J].中国语文，2000（1）.

[6]武荣强、赵军.“最”的语法化和主观化[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6（6）.

[7]文旭、黄蓓.极性程度副词“极”的主观化[J].外语研究，2008（5）.

[8]李俊玲.程度副词的主观性研究[D].华中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9]李宇明.汉语量范畴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10]李善熙.汉语“主观量”的表达研究[D].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学位论文，2003.

[11]陈小荷.主观量问题初探——兼谈副词“就”、“才”、“都”[J].世界汉语教学，1994（4）.

[12]陈小荷.江西丰城话的主观量及其相关句式[A].语言学论从，1997（19）.

[13]李宇明.主观量的成因[J].汉语学习，1997（5）.

[14]刘瑾.汉语主观视角的表达研究[D].首都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

[15]朱德熙.现代汉语语法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6]刘丹青.苏州方言重叠式研究[J].语言研究，1986（1）.

（责任编辑：彭琳）

张 颖（1974-），女，黑龙江东宁人，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语用；谢 茹（1977-），女，辽宁本溪人，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语义；董贤玲（1978-），女，山东莱阳人，天津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语义。

本文系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科基金项目《汉语性状量主观性表达及认知功能研究》（项目编号：11552294）；牡丹江师范学院青年学术骨干项目《汉语评价构式的句法语用机制研究》（项目编号：G20130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基于类型学的韩汉语篇结构标记对比研究》（项目编号：13YJA740021）；黑龙江省高等学校教改工程项目（项目编号：JG2014011054）的阶段性成果。

201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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