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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的女权构想管窥

2015-04-10杨柳

韶关学院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镜花缘女儿国男权

杨柳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475000)

《镜花缘》的女权构想管窥

杨柳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475000)

李汝珍的《镜花缘》通过男女颠倒的女儿国,展现了一种不一样的秩序,而这种貌似合理的规则背后却是实质上的男女不平等,作者以性别置换的方式策略性地给予女性以极大肯定与同情,寄予了作者在那个男性中心话语系统下先进文人的诗意女性理想,其中的两性意识与思想观念已偏离男权传统,与当时的民主思潮合流,成为近现代妇女解放的一个重要内容.但我们不能忽视的是,《镜花缘》产生的背景仍然是男权中心主义盛行的时代,李汝珍的男性身份也是他挣脱不了的藩篱,这些决定了女儿国并不是真正的“女儿国”,而只是男权世界的镜像表达.

《镜花缘》;女权构想;镜像表达

李汝珍,字松石,号松石道人,人称北平子。为清代著名小说家,其一生为人耿直,仕途坎坷,自1795年起到1815年,用二十年时间写成可与《西游记》、《封神榜》相媲美的《镜花缘》一书。该书前半部分描写了唐敖、多九公等人乘船在海外游历的故事,包括他们途径三十多个国家的各种奇人奇事、奇风奇俗。后半部分则写了武则天科选才女及以唐小山为首的百名才女在朝中有所作为的故事。整部小说创作手法神幻诙谐、引经据典,带有浓厚的浪漫迷离色彩。

李汝珍在小说开始的第一回,就为全文奠定了叙事基调——这是一部为女性唱赞歌的长篇小说,而文中以大量篇幅敷衍的“女儿国”一段更是为众学者所津津乐道并盛赞不已,胡适曾评价说:“几千年来,中国的妇女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写的这样深刻,这样忠厚,这样怨而不怒。”[1]然而,在胡适极力推崇的背后,有着弘扬新文化的历史背景和现实目的,仅仅看到妇女“问题”而未挖掘到男女平权的深层思想倾向,未免有为新文化运动牵强附着的嫌疑。

在作品中,以唐小山为首的百名才女本为花神花仙下凡,美貌德行自不必言,可以说,她们代表了时代和作者对女子的最高期许。李汝珍并未将众女束之高阁,而是将她们放置在广阔的社会视野下,充分历练。作品中对佳人们的才智胆识的称颂颇为可观,她们不囿于儿女私情,对朋友、亲人、国家可以披肝沥胆,处处显示着万丈豪情,但同时她们又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极高的艺术修养,除此之外,像米兰芬善筹算、芸芝精论课、师兰言长风鉴这种通晓实用技术的人才也在作者力赞的行列。至于骆红蕖替母报仇,杀尽猛虎;魏紫樱苦练连珠枪,狩猎为生等等的描写,就不仅仅是对女子才德智识的简单赞扬了,作者力图表达女性作为独立个人的价值,从而使作品获得了更加广泛的社会意义。

不可否认,李汝珍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妇女人性解放和个性独立的要求,在很多问题上可谓是一针见血。第十二回君子国吴氏兄弟对妇女缠足、算命合婚等所发表的论断直击本质,而第五十一回,李汝珍关于两面国的对待男女两性的双重标准给予了莫大讽刺,强盗妇人以换位思考的方式对男权本位发起刁难,“既如此,为何一心只想讨妾?假如我要讨个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喜欢?……你还只想置妾,那里有个忠恕之道!我不打你别的,我只打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把你打的骄傲全无,心里冒出个忠恕来,我才甘心!”这番论述抒泄了女性憋在胸中的几百年的闷气,让女性的自我解放意识初步苏醒。但是,无论如何,《镜花缘》里的女性形象都是有局限的,作为自己思想外延的实物文本,李汝珍不可避免地在细节上流露出深入骨髓的男性意识,镜里面的女子不管多么优秀、富有胆识,也仅仅是依从唐敖的个人决断,听凭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草地便将其终身大事决定了,第十五回,唐敖认为廉锦枫姐弟与尹家姐弟不独年貌相当,而且门第相对,真是绝好两对良姻,便与尹元不过寥寥数句,便定了两桩“好姻缘”。镜中的女子并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没有对生命价值的思考,更缺乏情感的欲望,这一点造成了《镜花缘》整体的爱情话语缺失,她们的生命因此缺乏内在的活力与律动。当然,她们也不可能真正有自己的事业,李汝珍对于女性的最高期望其实并未脱离男权社会一以贯之的节孝轨道,他在第七十一回借师兰言之口说道:“至于每日应分当行的事,即如父母尊长跟前,自应和容悦色,侍奉承欢,诸物仰体,曲尽孝道。”可以见得,作者并未摆脱其男性的利益和貌似天生的优越感,“镜”所勾勒出来的所谓女权世界里的才女们并未摆脱自己“非男性”的他者地位和男权话语语境,因此,《镜花缘》所勾勒出的妇女解放愿景,也仅仅是愿景而已。

李汝珍借武则天来为中国的女子出气,不仅在第四十回极力描写他对妇女的德政,而且在其下文重点铺陈他所设想的男女平等的选举制度,明确指出“灵秀不钟于男子,贞吉久属于坤元”,这无疑体现了作者转换性别视角、改变男权文化支配一切的有益尝试。但是,李汝珍所构想的世界越乐观,与现实女性的真实境遇差别就越大。仔细推敲,李汝珍为武则天起拟的十二条恩诏不过是为孤苦贫寒的女性撑起的保护伞,具有社会福利性质,并且前三条和末两条重点强调妇女的孝悌与贞洁,仿佛所有这些恩诏仅仅是为表彰在封建纲常框架里的贞洁孝妇而已。至于所谓女试,确实是为女子争取到了参加科考的资格,但也仅止于此,女子并不能像男子那样,广泛地参与政治,其最终结果不过是得到“女学士”、“女博士”、“女儒士”之类的虚衔,可半支俸禄罢了。开女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女子享受同样的选举和参政权,即便她们拔得头筹,所荣不过是父母翁姑,即如文中所说“殿试一等者,其父母翁姑及本夫如有官职在五品以上,各加品服一级……余照一等之例,各为区别。女悉如之”。

李汝珍在文中将林之洋所过女儿国作了详尽描写:“此地女儿国却另有不同,历来本有男子,也是男女配合,与我们一样。其所异于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此段明确说明了女儿国的分权体制,即“女主外男主内”或者说是“女尊男卑”。但进一步思考,我们可以从文中“作为妇人”和“作为男人”的区别中看到,穿“靴帽”的“男人”仍然是作为统治阶级来领导身为“第二性”的穿“衣裙”的女人。女儿国相对于天朝的颠倒,无非就是社会性别的反转,并且这社会性别的定位也仅仅是依靠服装的变化。在文化阐释中,服装已经不仅只具有物质上的功能,有时它就代表着性别、代表着性别所指示的社会内容,对“她”而言,衣裙就是其本身,如伍尔芙在她的小说《奥兰朵》里告诉我们的:是衣服在穿我们,而不是我们在穿衣服[2]。那“女人”究竟是如何通过外表被建构出来的呢,作者让林之洋为我们做了现身说法。“内中一个白须宫娥,手拿针线,走到床前跑下道:禀娘娘:奉命穿耳。早有四个宫娥上来,紧紧扶住……将五个脚指紧紧靠在一处,又将胸面用力曲作弯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才缠了两层,就有宫娥象著针线上来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李汝珍再现一个并非虚构的“女性化”过程,以一种平等的视角让林之洋代表男性去感受现实中女性所承受的苦难,到最后林之洋一腔湖海豪情也化作柔肠寸断,“不知不觉,那足上腐烂的血肉都已变成脓水,业已流尽……再加朱唇点上血脂,映著一张粉面,满头朱翠,却也窈窕。”这无疑是《第二性》中“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3]的贴切注释。

李汝珍通过男女颠倒的女儿国,控诉了男女不平等,对女性给予极大肯定与同情,正如林丹娅说,“李汝珍代表中国的人道思想者在《镜花缘》中虚构了一个女儿国。在那里,‘女人是男人的玩物'的角色位置被置换,女性的智力得到了破天荒的开发,女性在教育、工作、政治方面的权益得到国家法度的保障与提倡。而这分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事物。”[4]女人作为统治阶级,在国家政治、民生等各个方面发挥着甚至比男人更大的作用,“众工人虽系男装,究竟是些妇女,心灵性巧,比不得那些蠢汉,任你说说破舌尖,也是茫然;这些工人,只消略为指点,全都会意。不过两三日,都造齐备”。但我们不能忽视的是,《镜花缘》产生的背景仍然是男权中心主义盛行的时代,李汝珍的男性身份也是他挣脱不了的藩篱,这些决定了女儿国并不是真正的“女儿国”,而只是男权世界的镜像表达。在国中,遵循的依然是封建礼教的那一套东西,缠足作为一种陋习普遍存在,“妇女”还是要遵从三从四德。出现在第 三十二回中的“中年妇人”,“一头青丝黑发,油搽的雪亮,真可谓滑倒苍蝇;头上梳一盘龙鬏儿,鬓旁许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裙下露着小小金莲,穿一双大红绣鞋,刚刚只得三寸……再朝嘴上一看,原来一部胡须,是个络腮胡子”,对着唐敖、多九公大声斥责“你面上有须,明明是个妇人;你却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杂!你明虽偷看妇女,你其实要偷看男人。你这臊货!你去照照镜子,你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你这蹄子,也不怕羞!”划去女儿国的背景,这不正是现实社会的庸常吗?“臊货”、“蹄子”这些侮辱性的字眼形容的还是次等性别的“妇人”,李汝珍从开篇就提出了他品评女子的标准:“昔曹大家《女诫》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节而不可。”三纲五常的封建伦理道德、男尊女卑女性观早已渗透到社会习俗的各个方面,其影响根深蒂固,作为作者的李汝珍也跳不出如此窠臼。

在《镜花缘》虚构的女儿国里,李汝珍让女子主政,获得婚姻自主权,但其行为方式却与男权世界如出一辙,国王可以妻妾成群,对天朝贩客也不放过,甚至为了一己之私,派殿慰官率十万士兵征讨请愿的百姓。国王不仅好色,而且忠奸不辨,听信西宫谗言,迫使世子仓皇出逃。对于国舅的良言,亦是充耳不听。种种这些,竟都是父权社会下各种荒唐事的翻版。李汝珍虽肯定了“女百姓”的一些作为,却并没有描绘出一个女子取得与男子同样权利后励精图治、充分发挥自身才干的“女儿国”,相反,他所建构的世界只是一个表面“女尊”的世界,女儿国的女子只有变装后获得“男人”的称谓才能跻身统治阶级,才可以支配“妇人”。无论在女儿国还是现实社会,“男性”都是拥有绝对权威的第一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汝珍就不可能是以女性主义者的出发点来构建一个“男女平等的”乌托邦,而只是借助男女社会性别的简单颠倒,用男性视角体验现实社会对女性加诸的种种损害,以荒诞的颠覆方式再现男权社会的不合理与腐败,可以说是以此来给封建父权制社会一个莫大的讽刺。

后现代女性主义者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菲勒斯中心”或者说是“阳具中心”社会,亦即男性中心思维模式统治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女性是不同于甚至是完全对立于男性的“他者”,因此,以后现代女性主义者的观点来说,无论是基于现实的“男尊女卑”,还是女儿国的“女尊男卑”,实际上都是一种二元对立,李汝珍的想象,也不过是把性别价值对调,而其所承认的前提是男女对立,整个女儿国的描述实质其实就是李汝珍对女性同情的策略性表达。因此,《镜花缘》的女儿国即使是使女性站在统治阶级的位置,但其实质传达的仍然是一种男女不平等的思想观念,女子掌权的背后是对现实男权的镜像反映,而最根本的性别歧视被彻底忽略。1987年,孙绍先发表了我国第一部冠之以“女性主义”称号的著作——《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并在最后一节专门谈到“走向双性人格“,这里所说的“双性人格”不可望文生义地解释成“阴阳人”似的东西,而是指参照历史上典型的男性精神和女性精神而言,不是指生理性别,“以往属于男性精神领地可以有女性涉足,反之,传统的女性风度也可以相伴男性风度”[5]。孙绍先认为,只有做到“双性人格”,性别歧视才有可能彻底被排除在社会心理之外,女性才真正可能获得与男性平等竞争的机会。在《镜花缘》里,女儿国的女性臣民在获得“第一性”权力的同时付出了丧失自身性别的巨大代价,其行为模式的“雄化”不能不令人唏嘘。

《镜花缘》虽是作者构建的女权乌托邦,摆脱不了其“镜花水月”的空想实质,却也寄予了作者在那个男性中心话语系统下先进文人的诗意女性理想,李汝珍以他进步的女性观和无法摆脱的时代局限向我们展示了女性参政、女性发挥巨大潜能的美好前景,虽然其内心还留存对男性权威的绝对认同,但相对于《红楼梦》“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不言政事”的严格两性规定来说,《镜花缘》无疑具有更大的进步,其中的两性意识与思想观念已偏离男权传统,与当时的民主思潮合流,成为近现代妇女解放的一个重要内容。

[1]胡适.中国章回小说考证:《镜花缘》的引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389.

[2]弗吉尼亚·伍尔芙.奥兰朵[M].任一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77.

[3]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4]林丹娅.当代中国女性主义史论[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3:111.

[5]邓利.新时期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轨迹[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291.

Reflections on the Feminist Thought from JinghuaYuan

YANG Liu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0,Henan,China)

Li Ruzhen's JinghuaYuan through the sex reversed female country,shows a different order,but behind this plausible rule is essentially gender inequality,the authors in the form of gender displacement strategically gives great affirmation and sympathy to the women,embodies advanced scholar's poetic ideal of women under the male-centered discourse system,which gender consciousness and ideology has deviated from the patriarchal tradition,and then merge the democratic ethos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element in modern women's liberation.But we cannot ignore the background of Jinghua Yuan is still the reign of the era of the male center socialist,Li RuZhen's male identity is the barrier that he could not break away,which Kingdom is not really a “female regime”,but rather a male-dominated world of image expression.

JinghuaYuan;feminist thought;image expression

I206.2

A

1007-5348(2015)09-0051-04

2015-07-09

杨柳(1990-),女,回族,安徽阜阳人,河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吴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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